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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懵懂少年时:天生洒脱,豪放,有劲

不因畏难而搁笔:回忆老舍 作者:罗常培,于志恭


第一辑
懵懂少年时:天生洒脱,豪放,有劲

老舍与小杨家胡同

王铭珍

在新街口南大街路东,护国寺街以北,有一条小胡同,叫小杨家胡同,它从前叫小羊圈胡同。别瞧胡同小,不起眼儿,可它在京城却是大有名气的。

您看过老舍先生的名著《四世同堂》吗?它的主人公就住在小羊圈胡同。主人公是虚构的人物,可小羊圈胡同却是真有其地的,光绪年间出版的北京地图此处标注为羊圈胡同,因同别处羊圈胡同重名,遂改为小羊圈胡同。

小羊圈胡同是一条很特别的胡同。它不像北京通常的街道那样横平竖直,而是弯弯曲曲拐了五道弯。它的形状像一个歪脖葫芦,整条胡同长不过百米,是由葫芦嘴、葫芦脖、葫芦胸、葫芦肚四个部分组成。胡同开始处宽不足1.4米,直到进入葫芦胸和葫芦肚部分,才宽阔起来,也才有了人家,总共有10个门牌。有些住房还依然保持着清朝的风貌:清水脊的门楼、街门上的六角门钹、门墩上的石兽以及整整齐齐的旧式四合院。

老舍先生早年曾在小羊圈胡同8号居住过,老舍故居位于葫芦肚,街门坐南朝北,砖木结构,青砖灰瓦。进院是倒下台阶,院子不大,有一棵大枣树和一棵臭椿树。老舍先生说:“小羊圈,说不定,这个地方在当初或者真是个羊圈。”并且说“葫芦胸,葫芦肚”大概就是羊圈。

19世纪末20世纪初,小羊圈胡同里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时隔不久,葫芦肚小空场的两棵大槐树下,就有一个集市,集市一过相当安静。夏天,槐树上垂丝而下的绿槐虫在微风中打着秋千,偶尔招来一两个孩子,观看它们吐丝表演;冬天,寒冷的北风卷着枯叶败草呼啸而过,往每家窗台上送几堆灰褐色细土摞起来的小包包。空场之中,难得看见几个人影。光绪二十五年(1899)二月二日晚,老舍就诞生在小羊圈最靠东南的一个小院子,一个属满族正红旗下的贫苦家庭里,当时家人为他起了一个相当喜庆的名字——舒庆春,表示庆祝早春到来的意思。

14岁之前,舒庆春一直住在小羊圈胡同。他早年丧父,母亲没有奶水,靠往浆子里加一点糕干把他喂大。母亲和小姐姐一天到晚忙着替人家做活洗衣服。孤独、寂寞和清苦伴随着他的整个童年。小羊圈和小羊圈东南角上那个小院子便是他的活动场所。院外的大槐树、院内的石榴树和歪歪拧拧的枣树是他不会说话的好伙伴。他没有玩具,南屋里翻出来的染红颜色的羊拐和几个磕泥饽饽的模子成了他仅有的宝贝,小羊圈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深深地融进他的血液里,以至多少年后,无论在哪里,只要一闭眼,小羊圈和那个小院子就真切地回到眼前。他永远忘不了贫苦的童年和可敬可爱而又可怜的亲人。

小羊圈胡同给老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他后来的写作奠定了基础。在老舍先生的作品中,至少有三次把小羊圈和诞生地的小院子写了进去。最早的一次是1937年,《小人物自述》;第二次是1944年,《四世同堂》;第三次是1962年,《正红旗下》。老舍让作品中的人物把小羊圈当做地理背景和活动舞台,演出一幕又一幕20世纪上半叶苦难屮国的悲壮史剧。

追忆往事常常能写成好小说。正如老舍先生自己所说:“我们所最熟悉的社会和地方,不管是多么平凡,总是最亲切的。”亲切,所以产生好的作品。在老舍先生笔下,小羊圈胡同被勾画得十分形象。“祁家的房子坐落在西城护国寺附近的小羊圈……它不像一般的北平的胡同那样直直的,或略微有一两个弯儿,而是颇像一个葫芦,通到大街去的,是葫芦的嘴和脖子,很细很长,而且很脏,进了葫芦脖子,便是葫芦腰,还有葫芦肚。”

小羊圈和那所小院里的一切,包括每一间房屋的陈设,在老舍作品里都有详尽的描述。一只暖瓶或一口水缸,放在什么位置,是什么样子,都有确切交代和精彩的记述,“在夏天,什么地方都是烫手的热,只有这只水缸老那么冰凉的,而且在缸肚儿以下出着一层凉汗。一摸好像摸到一条鱼似的,又凉又湿”。小杨家胡同8号这个院子是东西长,南北短,房子不多,老舍童年所居住的是北屋三间中靠东头的一间。

老舍先生说:“除了我这间北房,大院里还有二十多间房呢。”“大家见面招呼声‘吃了吗?’透着和气;不说呢也没什么,因为大家一天到晚为嘴奔命,没有工夫扯闲话儿。爱说话的自然有啊,可是也得先吃饱了。”

老舍先生特别敬爱他的母亲。他在《我的母亲》一文中说:“母亲生在农家,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她出嫁大概是很早。老舍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但能长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二哥与老舍。老舍是“老”儿子,生他的时候,母亲已经41岁,大姐和二姐都已出了阁。为家人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老舍的记忆中,母亲的手常年是鲜红微肿的。白天,她洗衣裳,洗一两大绿瓦盆,她做事情丝毫不敷衍,就是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给洗得雪白。她与三姐抱着一盏油灯,还要缝补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终年没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还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旧的,柜门的铜活久已残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没有尘土,残破的铜活发着光。院中,父亲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老舍先生童年的家境十分清贫,他说:“幼年时,中秋是很可喜的节,要不我怎么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兔儿爷的样子呢?有‘兔儿爷’玩,这个节必是过得十二分来劲。”新年最热闹,也最没劲,自从一记事儿起,家中就似乎很穷。爆竹总是听别人放,他们自己是静寂无喧哗。记得最真的是家中一张《王羲之换鹅》图。每逢除夕,母亲必把它从神秘的地方找出来,挂在堂屋里,姑母就给说个故事。到如今还不十分明白这故事到底有什么意思,只觉得“王羲之”三个字倒很响亮好听。后来入学,读了《兰亭序》,老舍告诉先生,王羲之是在他的家里。

老舍先生在小羊圈胡同度过了难忘的童年,现如今这条胡同仍基本保持清末民初的风貌,一如旧观,自然幽静。

在老舍先生心目中,小羊圈胡同让他印象深刻,清贫的童年生活使他终生难忘。他这样描述当年家里的贫苦情景,“夏天做饭的菜往往是盐拌小葱,冬天是腌白菜帮子,放点辣油”;“夜晚遇到暴雨,通宵不敢入睡,以免破旧的屋棚下塌时同归于尽”。幼小的他还得随时帮母亲干些零活,艰辛的生活,催他早熟,他更懂得人情世故,更珍惜人间温情,磨炼出看似随和实则刚烈的性格,养成他以社会底层的眼光和标准观察世界,判断是非和决定爱憎。小羊圈胡同的岁月,给他后来的文学创作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他在西直门内大街高井胡同小学读书时,天真活泼,洒脱豪放,有劲,把力量蕴蓄在里面而不轻易表现出来,有时也淘气,被老师打断了教鞭,疼得眼泪在眼睛里乱转,也不肯掉下一滴泪珠儿或讨半句饶。1912年小学毕业,靠着一位慈善家的好心,他先入北京三中,初中毕业后考入了北京师范学校。在校时,他发奋读书,渐渐放射出光芒,宣讲课常常见他演说,辩论会中十回有九回优胜,再加上文学擅长,各种学科都好,一跃就成了校长最得意的弟子。1918年他17岁时,师范学校一毕业,就当了方家胡同小学的校长。三年考核,品第特优,由学务局派赴江浙考察教育。1920年遂晋升为北郊劝学员,多次考察北郊地区的小学和私塾。在此期间,他还参加了教育部通俗教育研究会、京师私立小学教师国语补习会等团体,热心教育改革。1922年到天津南开学校中学部教书,次年到北京教育会任文书,同时在第一中学兼课,并在燕京大学读书。1924年经友人推荐,到英国伦敦大学东方书院讲授汉语和中国文学。在此期间,他陆续写了三部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和《二马》。

1929年,老舍结束了在英国的教学工作,绕道法、德、意等国回国,还在新加坡一所华侨中学教了半年书。1930年,他的童话作品《小坡的生日》发表,这年春天回到祖国。同年7月,到齐鲁大学任教,1934年改任山东大学教授。教学之余,他继续写了《大明湖》《猫城记》《月牙儿》和《骆驼祥子》。老舍说过:“我能描写大杂院,因为我住过大杂院。我能写洋车夫,因为我有许多朋友是拉车为生的。”1946年3月,老舍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讲学,一年期满后,继续旅居美国。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月13日,老舍启程回国,定居北京。从此,他以极大的热忱从事创作和文艺曲艺的改革,歌颂新生活,歌颂新中国。他回国后的作品话剧《方珍珠》和《龙须沟》,标志着老舍创作新的里程碑。特别是《龙须沟》,鞭挞旧社会,讴歌新社会,形象地反映了“人民政府为人民”的真实感人情景,老舍因此荣获北京市政府授予的“人民艺术家”的光荣称号。他被推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和北京文联主席。老舍热爱北京,热爱西城,他写的《红大院》《女店员》《全家福》《茶馆》《神拳》《正红旗下》等,都是以北京为背景的。从《龙须沟》到《茶馆》是老舍创造的高峰期。1966年8月24日,老舍含恨自沉于北京德胜门外太平湖。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太平湖同他的母亲在西直门内一处住所仅有一城墙之隔,他是来此寻找他的慈母来了。老舍生在西城,学在西城,事业之始也在西城,他对西城,有着特殊深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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