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般的桦树种子

种子的信仰 作者:亨利·戴维·梭罗(Henry,David,Thoreau) 著


蝴蝶般的桦树种子

本州岛常见的四种桦树,都能结出大量的带翅种子。到了十月中旬,有些黄桦长满粗短的棕色果实,数量几乎和叶子一样多,使得树木在天空的衬托之下,显得一片阴暗。

桦树种子会从十月开始,持续飘落整个冬天,本地的所有桦树都是这样。其中最常见的是小白桦,其果实是悬垂的圆柱状,每个圆柱包含许多覆瓦状的鳞片,每片果鳞底下有三枚带翅种子。值得注意的是,桦树与松柏是不同类的树,但桦树果实看起来很像松柏的果实,因此桦树果实也常被称为球果状果实。我发现,北美油松球果的果鳞总是排列成十三道螺旋,而白桦果实的果鳞也是这样——你只要数一数果鳞中间裂片尖端所连成的那道细线就能印证。或许我们需要花点时间探究,为何大自然喜欢十三这个数字。

漂浮在池塘上的白桦种子

梭罗手绘的白桦种子

所有种类的桦树果实,果鳞皆为三裂片状,很像矛头或百合花饰,但白桦的果鳞尤为有趣,形状恰似展翅的大鸟,特别像是飞越田野的老鹰。每当我看见脚下的白桦果鳞时,我总会这样觉得。

这些果鳞容易飘飞,也常被误认为种子,然而,它们底下所覆盖着的种子,其实更像鸟儿,能被风吹送得更远。的确,桦树种子很容易被风从果鳞上吹落,它们的体积小得多,带着一种更鲜明的棕色,两侧各有一片宽宽的透明果翅,前方还有两根小小的暗褐色尖突,就像一只长着触角的昆虫,很容易被看成小小的棕色蝴蝶。

在白桦果实完全成熟、干燥之后,果鳞和种子一经风吹或受到摇动,就会像谷壳或麸皮那样一起散落,通常是从果实基部开始逐渐掉落,延续一整个冬季,最后留下裸露而有如棉线一般的果轴。因此,不同于松树,桦树的整颗果实到最后会失去原本聚合的部分而解体。

白桦的圆柱状果实,每个长约一英寸、宽四分之一英寸,包含大约一千粒种子,若每隔七英尺种下一粒种子,那足以种满一英亩[1]地。毫无疑问,一棵桦树本身所含的种子,就足以种遍康科德所有弃耕地好几回。按此比例,你能用一个三英寸立方的盒子,带回一千英亩地所需的种子。

白桦种子既小又轻如麸皮,无风时,非得经过几番旋转,才会落地;一旦起风,则像尘埃一般随风飘扬,就像被印第安人称作“看不见的虫”的那种小虫子一样,立刻从你眼前消失。

有些种子稍受晃动就会落下,有些则是留在树梢,一直晃到春天最后一阵强风来临。在突来的强风里,这些种子,甚至还有那些重得多的种子,即便飞不过高山,还是会被吹过最高的山丘。这种特别盛行于秋春两季的强风,很显然对于植物的散播很有帮助。康多尔引述洪堡德的话说,布尔森戈见过种子飞升五千四百英尺,然后落在附近(显然是在阿尔卑斯山区)。我想,在冬天或春天的多风天气里,我在本郡的任何地方设置罗网,都能拦住一些飘在空中的白桦种子。

这些白桦种子,显然是大自然的北方“谷粒”之一,大自然连同降雪将它们撒播在雪地上——就像人类偶尔撒播某些种子一样。初雪一降,我就看见这些漂亮的褐色鸟状果鳞和带翅种子,被吹进许多表面结冰的洼地里。的确,新英格兰地区在我们这一带,全都撒满这些种子,几乎遍及所有树林和许多的田野,仿佛是以筛子均匀地筛落下来的;而每次降雪后,又会再覆上另一层种子,为鸟儿提供新鲜、易得的食物。你很难在本郡找到一大片完全没有这些种子的林地,这些“谷粒”散播好几百英里,遍布博克斯波鲁、剑桥等地——它们就在所有行人的脚下,却很少有人认出它们来。

如果有人确实地分析新英格兰地区的雪地,可能会发现里头有一定比例的白桦种子。每当桦树被折弯、摇动,或被行驶在林间小径的雪橇撞倒,你往往会看到雪地因为撒落的桦树果实而成了褐色,即使从远处看也很显眼。

桦树种子也能像松子那样,被风远远地吹过雪地。一八五六年三月二日,我沿着河岸往上游走——途经普里察德先生的土地,那里的河岸和毗连的田野上,树木很少——惊见河面积雪上有许多桦树的果鳞和种子,那些积雪降下不久,而当时也没什么风。积雪上,每一平方英尺就有一颗种子或一片果鳞;然而,最近的桦树是三十竿外,沿着墙边生长的那一排十五棵的树。我离开河边,走向这些桦树,地上的种子越来越厚,到了距离桦树六竿的地方,雪地已变了颜色;而在另一侧,亦即桦树的东边,却一颗种子也没有。这些掉落的种子,看来还不到桦树所结的四分之一。回到河边后,我看到有些种子远远落在四十竿外,或许,在更顺风的方向,我会看到它们落在更远的地方;因为,一如往常,引我注意的主要是果鳞,而那些不易察觉的微小带翅种子,可能已自果鳞脱落。由此可见,大自然是多么勤劳不倦地传播它的种子。即便在春天,大自然也准备了桦树种子——对了,还有赤杨和松树的种子。那些被吹送到远方的种子,有很多停落在河边洼地,当河面的冰消融后,它们就会被水流送往远方的河岸和草地。因为,正如我经由实验发现的,虽然果鳞很快就会沉入水里,但种子能漂流数日。

我注意到,在草地旁河水涨涨落落的缓坡上,桦树往往并排生长,看来原先的种子是被河水的溢流留在那里,或掉进平行的积雪凹陷处。

去年夏天,我发现长在某座湖泊(面积约为六十英亩)一侧的那些黑桦树,所结的种子已经漂至其他岸边,并在高水位线的地方,发芽生长起来。

显然,那些落在湖泊表面的种子,无论是借由风力或其他媒介带来,只要没有沉没,就会漂到岸边,聚在一个小区域内——如果种子能适应那个环境,最终就能从该处陆地扩展。我相信,要是在我们的树林里挖出一个这样的湖泊,那么柳树、桦树、赤杨和槭树等树,很快就会以同样或类似的途径在水岸四周生长起来,即便这附近之前从未有过这些树。

康多尔说,杜罗举了一例,显示芥菜和桦树的种子浸于淡水二十年后,仍保有生命力。

你常会看到旧时林中小径的凹沟处,长出茂密笔直的白桦,原先的种子应是被吹到凹沟里并连绵成一长条的积雪沟。

桦树种子就这样,如微粒或沙尘般地撒播各地,大多数人都没认出它们是种子,这让人想到那些更细微的种子,例如菌类的孢子,如何散布于空气之中——也让我们了解了那个事实。

难怪白桦在本地分布如此广泛,并成为特色树种,桦树苗年年在这么多不受注意的地方冒出,尤其是在经过清理或焚烧的地面。

有一天,我注意到有一株一英尺高的小白桦长在我家门前大街的排水沟,这株白桦在那里就像长在波士顿州街上一样奇怪。原先的种子也许是被强风刮来,或是从某位伐木工的手推车上被吹走。由此可见,要是这座村庄被废弃,森林必定很快就会再度繁茂。

然而,劳登在《英国的乔木与灌木》提到,小白桦“鲜少群聚生长;而每棵树木也隔着相当间距”。这在本地并不成立。由于白桦种子在此几乎传遍各地,加上土壤适宜,因此白桦不但在开阔地形成特别密集且种类单一的密林,而且也广泛分布于松林和橡树林里。因此,在这一带,人们常会砍除开始衰败的桦树,留下能活得较久、成熟程度仅达四分之一或一半的桦树,但它们所形成的桦树林,依然非常茂密。桦树种子要是落在水面,就会漂到岸边伺机成长,不过这些种子也常被周围的积水扼杀。

根据一般观察,在缅因州和北部其他地方,每当一片常绿树林被烧掉,最先且最常冒出的树种之一,就是纸皮桦,而且它们就像变魔术一样,会在据说不曾出现过该树种的地方形成茂密而广阔的森林。然而,大家都忘了或不晓得的是,桦树种子既繁多又轻飘,而且在各处的森林中,几乎都有桦树的踪迹。过去十五年里,我曾在缅因州各个野地生火上百次,那些地方彼此相距甚远,我却不记得有哪一次在附近找不到桦树皮来点火。桦树皮是很常用的点火材料。

布洛杰特在其《气候学》中说道:“桦树在北极圈的森林里很多,往南直到北纬四十一度的林地里都很常见,无论平地或高山皆然。”这种情形似乎亦可见于欧洲和亚洲的北部。

劳登谈到欧洲的白桦,他说,“据帕拉斯所述,桦树是俄罗斯帝国全境最常见的树种,可见于波罗的海到东部海洋之间的每处树林”。劳登也从一位法国作者那里读到,“在普鲁士,到处都种着桦树,该树种被认为能保障燃料不虞匮乏,并能确保森林的兴盛,因为它们能将种子传遍每处空地”。

我们很容易取得白桦幼苗来移植。这些幼苗是最早抽叶的灌木之一,因此很容易发现。一八五九年春天,有次散步时,我遇见一大片前一年的白桦幼苗,就长在某个旧麦田旁的草地上。我知道某位邻人想要一些桦树,于是我拔下了一百株幼苗想要给他,然后,我走到下一处沼泽,用那里的苔藓捆绑那些幼苗。我后来遇到那位邻人,就将那一百株白桦幼苗交给他移植。其实,我大可在一两小时内采收一千株幼苗,但我建议先让幼苗生长两三年后再移植,届时它们会比较耐旱。一八六一年八月,我发现那些幼苗有六十株存活下来,长到一到五英尺高。

由于桦树经常出现在开阔地和土壤贫瘠处,因此某些地方的人将它们称作“废耕地的桦树”。

我经常看到在一大片荒废土地上,经过一两年,就会冒出一片茂密的年轻桦树林,它们的枝条将土地抹红了。但让我惊讶的是,地主似乎未曾注意过这份恩赐,经常决定把那片土地再度清空,以再收一茬黑麦,然后便休耕了——从而毁了这么一片两岁大的桦树林。这座树林令我忍不住关心,地主却对其一无所知。砍掉这些小树后,他如今或许得等上二十年才能看到一片森林形成;反之,要是他任其自然发展,就能在三分之二的时间内,获得一座可观且能供采伐的漂亮桦树林。在一八四五年或一八四六年,我在树林里拔了一株约两英尺半高的白桦,并将其带回家,亲手种在院子里。经过十年,这棵树已经要比大多数同龄的桦树大得多,目前在离地一英尺处的树干周长为□□英寸。

如果风力不足,就得依靠各种鸟儿来传播种子——它们食用桦树种子,并摇落了比它们所吃数量多十倍以上的种子。当桦树所结的种子数量到达巅峰时,一大群一大群的小朱顶雀便自北方地区南下取食,成为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冬候鸟。它们飞落在桦树上,摇动和撕扯球果,然后聚集在树下的雪地,忙碌地在矮林里啄食种子。虽然一座树林里可能只有几棵白桦或黑桦,但这些鸟儿能从远处就认出桦树的树梢。当我听见它们鸣唱,就会环顾四周,去找找桦树,通常都能在树梢发现它们。穆迪说:“某只鸟儿在山涧上方啄食垂枝桦的细长枝条,这景象真美。”这些枝条往往有二十英尺长,并不比打包绳粗。在这些枝条的末端,有时可见鸟儿有如钟摆般前后摇摆,虽忙于取食,却不曾失足。

我也看到过和小朱顶雀很相像的金翅雀,以同样方式啄食桦树种子。

然而,即便不提树上的果实,我们也能看见在树下的雪地,已为鸟儿摆设了丰盛的筵席,持续款待鸟儿整个冬天,而且全国各地都有。


[1]英亩,英制面积单位,1英亩合4046.856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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