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扫荡闽粤边境

太平天国幼主洪福瑱既授首，余众旋被逐出瑞金，然犹存四大股，即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黄旗丁太洋、花旗林正扬（林伯焘）。黄旗与花旗，亦称黄白号衣党，皆汪海洋所豢死士，平昔遇之厚，遇危急则麾之前，自号无敌。同治三年（1864）九月，相率由瑞金窜广东之南雄、连平、嘉应，而陷平远，陷镇平，然皆不踞。由是分为两股，窜入福建，李世贤一股由嘉应东移，陷大埔、永定、龙岩、平和，更由龙岩而陷漳州、云宵、南靖。汪海洋、丁太洋、林正扬由嘉应北上，连陷武平、长汀、连城、上杭。于是李世贤据漳州，有众十余万。汪海洋据长汀、连城、上杭三县中心之南阳及新泉，有众一百八十五队，每队五百人，合共九万有余。丁太洋、林正扬出没漳州、龙岩间，有众各约数万。要之，以李世贤之众为最盛，汪海洋之众为最强。李宽而易，汪狠而谲，众皆乐李而惮汪。惟汪精悍善斗，狡狯多谋，能以严驭众，为众所畏。已又攻陷长泰、诏安、漳浦、平和等县。福建之龙、漳、汀、泉、厦，广东之潮、嘉，向称盗匪渊薮，至是益从乱如归，闽粤间一片寇氛。

同时，左宗棠以闽浙总督，策动其进剿之师。命黄少春、刘明灯两军四千五百人，由衢州取道浦城，赴建宁，以趋延平，是为中路，扼敌北窜，兼顾浙江、江西。命刘典所部八千人，取道建昌，以趋汀州，南以王德榜二千五百人继之，是为西路，扼敌西窜，兼顾江西。命高连升一军四千五百人，驰赴宁波，乘轮船，由海道直趋福州，先顾省城，再出兴化、泉州，赴漳州，是为东路，扼敌东窜，均分投追击，或相机迎剿。最后，宗棠继黄少春等，移节延平，居中调度。友军会剿者，娄云庆之霆军，由江西向东压迫；郭松林等之淮军八千人，浮海而下，在厦门登陆，向西压迫；方耀等之粤军，以镇平为中心，戒备闽粤边界，并局部越境向北压迫；护浙江巡抚蒋益灃复遣刘清亮率所部三千人，进驻浦城，备援应；而福州海关税务司英人美里登亦携带开花炮，由厦门、海澄助剿。至同治四年（1865）四月中，楚淮军会克漳州。李世贤由永定出走，不知所之，或云遁上海，余党退入广东。漳州居腹地，又菁华聚积之区，自被李世贤据有，林文察进攻败殁，全局为之震动。自漳州复而太平军气夺，官军益胜算可操。五月初，刘典降丁太洋，收编一千人，余悉遣归。林正扬一股亦擒斩殆尽，惟汪海洋虽迭受重创，精锐丧失过半，而所部仍有十万之数，至是亦窜广东，所有其余沦陷各城，次第收复，福建全境肃清。于是宗棠就漳州好景山松关磨崖勒铭曰：

率师徒，徂闽峤，犁山穴，截海徼，龙岩平，漳州复，寇乱息，皇心宁。

咨遣淮军回江苏，而饬王开琳率所部入江西之赣州，高连升、黄少春、刘清亮所部暂驻武平，刘典将各部驰回汀州。宗棠以为汪海洋志当仍在江西，故驻武平者，将趋长宁、安远，以固江西东部。驰汀州者，将由赣州趋南安，以固江西西部，兼固湖南也。

汪海洋之入广东也，首陷镇平而踞之，以李世贤之败，归咎于其宗人李元茂，则杀之以立威，乃不为部下所悦服，始相携贰。先是鲍超之霆军，自逐出太平军于江西，奉命以一部由娄云庆统率留江西助防，余由鲍超亲率北上，将出征陕甘，行至湖北之金口，鲍超假还夔州，所部忽借口索饷哗变，溃卒窜江西入广东，与惠、潮、嘉一带土匪，均合于汪海洋，约共十余万，于是汪海洋之势又振。李世贤亦于此时掩至，顾为汪海洋所刺毙。两人在太平天国，李为二等王，汪为三等王，李位望较高，故汪忌之。久之，粮储渐匮，霆军溃卒又以与太平军争食，归降广东军。时宗棠已移节漳州，督师乘之，竟复镇平。汪海洋走江西，诸军穷追六昼夜，行至宜黄之黄波墟，为土匪所绐，深入伏中，亡参将以下十余人，兵数百，辎重军火，丧失甚多。汪海洋遂得远飏，由定南、信丰而西，为江西军击败。又南走广东，过连平，攻城三日不下，欲窜广州，亦未得逞，乃又东趋和平、兴宁，终于陷据嘉应州，附近土匪争附之。十月终，宗棠进驻大埔，受诏节制福建、广东、江西会剿之师。促鲍超移师入广东，由平远趋嘉应西北；刘典由武平、上杭，出松口，延扎嘉应之东南；高连升、刘清亮进扎樟树坪，当嘉应之东北；而以郑绍忠之广东军屯长沙墟，扼嘉应之西南；更檄广东炮船数十艘，驶驻三河坝，以遏梅江通汀州、潮州之水路。部署既定，始进攻州城，汪海洋中炮死，群情始惶惧，议归降，然犹推太平天国诸王中硕果仅存之偕王谭体元主城守。十二月中，城围益合，谭体元遁，州城复，谭旋为黄少春所获，磔死。此太平天国最后之一役，结束于黄沙幛，被击毙一万六七千，坠崖死者无算，生擒数千，归降五万余，太平天国嫡系军队乃无复孑遗。宗棠益解散难民万余，并扑灭土匪之附太平军者。宗棠先策，应付此残局，当由内而外，由东北而西南，结果正如所期。捷闻，诏宗棠赏戴双眼花翎。同治五年（1866）正月，凯旋福州省城，幕客吴观礼为作嘉应班铙歌：

金盘堡，班师回，金盘岭，率师来，七岁徂征五行省，东南澄镜无纤埃。嘉应潮州作战场，残寇并灭归堵康（原注：贼杂号），大憝先摧李铁枪，以次削平黄与汪，允哉末劫在钱塘（原注：嘉应州有钱塘墟）。父老欢迎窃相语，元戎勋业照古今。呜呼，父老今快睹，岂知在山云，早为天下雨（原注：嘉湖作战场，末劫在钱塘，皆毖纬家言）。

概括宗棠出山典兵至东征告成，词无溢美。

按太平军虽起于广西，而洪秀全等本出生于广东，杨秀清等且籍隶嘉应州，今其余党卒覆亡于此，此一奇也。太平军初起于广西，仅土匪之雄，及入湖南东下而始大，此时宗棠已在湖南巡抚幕府，开始与太平军角逐，自是相与周旋者十六年，卒结束于宗棠之手，诚如刘长佑所谓“中兴戡定之功，惟我公发其谋于始，而要其成于终”，此又一奇也。

抑于此须连带一述者，当宗棠在福建扫荡太平军，一面剿除当地土匪，盖福建之下府属如兴化、泉州、永春、漳州等处，向有乌白旗、红白旗、小刀会、千刀会等匪党。上府属之南平、永安、沙县、顺昌等处，亦常有悍匪出没。至闽浙洋面，尤多海盗，彼等均凶顽成性，愍不畏法，肆意劫掠，久为闾阎患。宗棠分区派兵搜剿，痛加惩创，于是及太平军覆灭，而土匪亦诛夷殆尽。乃宗棠方于二月十八日回抵福州省城，而“斋匪”同时暴动。“斋匪”者，源于宋时之吃菜祀魔教，其始以戒杀放生、消灾避劫为言，愚民动于祸福之说，多为所惑，人数既众，浸为不轨。其巢穴在江西铅山之封禁山，旧名铜塘山，盘亘广信、建昌两府之交，延袤数百里，岩谷幽邃，常为逋逃之薮。比由江西突入福建，于五日内，连陷崇安、建阳两县城。宗棠所部，犹在凯旋途次，省防较空，故一时大震。宗棠檄饬黄少春、张福齐分向崇安南北并进，张树菼直赴建宁，以向建阳，唐熊飞、王德榜、吴得凤等进延平，分路兜剿，浃旬而复，此则宗棠东征之余波也。

1. 《左文襄公奏稿》卷十一页7—8《贼窜闽疆拨兵援剿折》。《沈文肃公政书》卷三页122—123《遵旨援闽兼防回窜折》。郭嵩焘《郭侍郎奏疏》（光绪十八年〔1892〕刻本）卷五页1—6《江西窜贼阑入粤界熟筹防剿疏》。谢国珍《嘉应平寇记略》页4—6。朱用孚《磨盾余谈》卷一《潮嘉防剿记略》页2。《湘军志》卷七《浙江篇》页12—13，卷八《江西后篇》页4—5。《湘军记》卷十二《援广闽篇》页11—12。嘉应，今梅县。镇平，今蕉岭。漳州，今龙溪。
2. 《左文襄公奏稿》卷十一页62—63《赴闽督师折》，页70—71《行抵浦城折》，页79—83《攻守龙岩漳平及连城进剿折》，卷十二页1—5《连州漳州获胜折》，页16《逆贼窜陷长泰旋即克复折》，页18—22《会克永定县城及攻克龙岩州城折》，页26—32《汀连龙漳分军进剿折》，页42—45《汀连肃清折》，页48—55《两路进剿折》，卷十三页1—5《分路进剿折》，页14—17《进逼漳州折》，页21—24《连克漳州府城南靖县城折》，页36—39《连克平和漳浦云霄各城折》，页44—45《收复诏安首逆乞降（丁太洋）折》，卷十四页1—3《全闽肃清折》，页4—5《请调援闽之军回苏折》。《郭侍郎奏疏》卷六页1—2《克复永定县城疏》，页19—22《迎剿窜匪疏》，页32—34《规复诏安疏》，卷七页1—5《东路防军屡胜疏》，页6《娄云庆一军无庸赴粤助剿疏》，页15—18《克复平和诏安两县城疏》。《李文忠公奏稿》卷八页3—4《派兵由海道援闽折》，页14《饬催郭松林杨鼎勋航海援闽折》，页22—23《会克漳州府折》，页50—51《克复漳浦县折》，卷九页14《援闽苏军回沪折》。《湘军志》卷七《浙江篇》页12—13，《湘军记》卷十二《援广闽篇》页12—16。《左文襄公文集》卷五页1。娄云庆，字峻山，湖南长沙人，官至湖南提督，光绪三十年（1904）卒。郭松林，字子美，湖南湘潭人，本曾国荃部将，后隶李鸿章淮军，官至直隶古北口总督，光绪六年（1880）正月卒，谥武壮。方耀，字照轩，广东普宁人，官至广东水师提督，光绪十七年（1891）年六月卒（太平军入粤时，以失守镇平革总兵职，及收复嘉应有功，由左宗棠为奏准开复原官）。建宁，今建瓯。汀州，今长汀。兴化，今莆田。
3. 《左文襄公奏稿》卷十五页1—4《各军分路进剿折》，页8—10《克复镇平县城折》，页29—32《追剿窜贼折》，页33—35《黄陂墟土匪抢夺官军军火戕害勇丁片》，页37—39《覆陈近日贼情恳收回节制三省各军成命折》，页41—43《截剿获胜折》，卷十六页1—2《贼踪回窜粤境折》，页11—13《分路追剿折》，页33—36《嘉应合围折》，页46—50《进剿嘉应东路汪海洋伏诛折》，页56—62《收复嘉应州城余孽荡平折》，卷十七页1—2《粤东军务速蒇班师回闽折》。《郭侍郎奏疏》卷七页28—32《贼由闽窜镇平疏》，页35—36《叛勇（霆军）窜至粤边疏》，页46—48《逆匪大股尚踞镇平疏》，页51—54《肃清平远疏》，卷八页68《康逆分窜嘉应州疏》，页11—12《逆匪聚窜一隅合力进剿疏》，页26—29《拟规复镇平情形疏》，页47《请饬左宗棠督办此股贼匪片》，卷九页7—10《康逆窜陷平和县城旋即收复疏》，页11—12《黄陂等处土匪截劫闽军片》，页44《逆匪窜陷嘉应州疏》，页32—34《逆匪跧伏嘉应添军会剿疏》，卷十页13—16《发逆荡平折》。《嘉应平寇记略》页8—16。《磨盾余谈》卷三—四《闽师进剿记略》。《湘军志》卷七《浙江篇》页13—15。《湘军记》卷十二《援广闽篇》页16—22。郑绍忠，广东三水人，官至湖南提督，光绪二十二年（1896）卒。夔州，今奉节。惠州，今惠阳。潮州，今潮安。
4. 吴观礼《圭庵诗录》页11。
5. 刘长佑《刘武慎公遗书尺牍》卷二十二页27—29《致左季高爵相》。
6. 《左文襄公奏稿》卷十四页11—14《攻毁云霄厅岳坑匪巢折》，页15—16《剿办土匪情形折》，页38—39《剿办兴泉永漳等处土匪片》，卷十五页27《会派舟师围拿洋盗片》，页54—58《剿办上下府各属土匪情形折》，卷十六页28—31《师船巡获洋盗折》，页38—39《剿办龙溪县属土匪折》，卷十七《续办上下府各属土匪折》。
7. 《左文襄公奏稿》卷十七页25—28《斋匪突陷崇安建阳两城旋即收复折》，页44—47《越境追剿斋匪折》，卷十九页73—74《查办崇安斋匪事竣折》。张福齐，原名福斋，刘典部将，保至总兵。张树菼，字听庵，陕西潼关厅人，官至甘肃巩秦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