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1 The Americas

搭车上路:一个人的八万公里 作者:金一诺 著


PART 1 The Americas

穿越美洲大陆

从纽约南下到火地岛的陆路穿越美洲大陆的原定计划,走到中美洲的危地马拉后,发现无法行通。2015年8月那会儿,中美四国(危地马拉、洪都拉斯、萨尔瓦多和尼加拉瓜)还未与台湾地区“断交”。可以通行中美四国的CA-4旅游签证,在入境尼加拉瓜时,手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会被拒绝入境。2015年的哥伦比亚,反政府游击队还未跟政府签署和平停战协议。在五十多年的内战里,反政府军驻扎在哥伦比亚北部靠近巴拿马的丛林里,堵上了通向南美大陆的路。因此想横穿美洲,全程陆路是走不通了。

我不得不买了几段联程的飞机票,在中美洲和加勒比岛国之间“跳岛”。最后坐飞机飞入南美洲的第一站波哥大(哥伦比亚首都)。南下到哥伦比亚、秘鲁和巴西三国交界的小镇上,水路进入亚马逊河中下游的巴西段。坐着摆渡船漂流到亚马逊河的入海口贝伦,沿着巴西风沙化的壮美东北海岸,走到巴西最南边。进入治安状况略好的阿根廷后,开始在3号公路和40号公路搭车。再从最南端的火地岛沿着智利的太平洋海岸,北上至秘鲁安第斯山区。

南美洲是一块充满了未知和生命力的土地。出发之前,它是唯一一个我从未踏足的有人居住的大洲。拉美文化的火热和浪漫自由主义的种子在“新大陆”上生根发芽。它是距离中国最远的地方。若在上海穿过地心画一条直线,在地球的那一头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首都)。两个城市相距19627公里。这样的一次名副其实的翻过半个地球的长途跋涉,让我在刚踏上第一个海岛波多黎各时,便产生了要“细细品尝”慢慢走遍南美洲大陆的想法。

于是,在这一块最陌生的土地上,我待了十个月。

哈瓦那,初识古巴

飞抵哈瓦那机场的时候已经五点,幸好那时热浪过去了。

当我一脚踏出哈瓦那简陋却没有烦人的拉客小贩的机场,居然有一种回到孟买的错觉。好久没有去过一个地方,能像印度一样,让人一瞬间各种感官都被激活。而古巴,从第一秒起,你就能读出它的不同。

我在机场找到另一个游客一起拼车去了市中心。出租车司机是一位73岁的古巴老头。老爷子身体健朗,一边开着车一边跟那乘客聊个不停。

通往哈瓦那市区的路,郁郁葱葱非常漂亮。我们的五彩老爷车穿过这一条椰树长廊时,把旁边人挤人的公交车远远地甩在后面。公交车上站满了古巴人。哈瓦那的市内公交车票极其便宜,便宜到几乎免费(人民币1角)。本来我也打算挤“免费”的公交进城,但扑面而来的一股湿气把我全身都打了个湿透。不得不乖乖掏出10美金,享受起了花钱买的“外国人待遇”。

在古巴的开销,很难单一地用“便宜”或“贵”去定义。古巴发行的两种货币里,古巴比索(CUP)是发给古巴人用的,可兑换古巴比索(CUC)是专门发给老外用的,等值1美金;1 CUC可以换约24个CUP。一个菠萝,一瓶500毫升的水,要1.5美金。在旅游区吃一顿饭5~10美金之间。这都算不上太亲民。但同时,如果你找到当地人购物的菜市场,遇到良心摊主,一个菠萝也只需花10CUP(约0.5美金),吃一顿有荤有素还配汤的饭也才不到2美金。古巴当地人每个月的基本收入在40~50美金。在当地的市场,“古巴人的价格”其实很便宜。

外国游客在古巴就像是一座“会走动的银行”,到哪儿脸上都自动贴了一层金。大多数古巴小贩,都不愿意按古巴人的价格卖给你。不少餐厅还配备两份菜单。英文菜单的价格通常是西班牙语菜单价格的两到三倍。如果你会一点西语,便能当即感受到来自古巴的温暖啦。

司机爷爷先送了另外一名乘客去了民宿。我们定的住处都在哈瓦那市中心,相距不远。住宅楼门外挂着一个“蓝色的锚”标志的,都是通过政府审批的古巴房东经营的民宿,外国游客只能落脚在有蓝色锚的民宿。而挂着“红色的锚”标志的,则是只能接待古巴本国人的民宿。外国人的民宿通常20~30美金一晚(空调费另算),古巴人的民宿则是8~10美金一晚。

哈瓦那老城区的街道完全像是电影里的场景。一路见过很多所谓的老城、古镇或者标榜着怀旧情怀的文艺小众之地,却没有一个如哈瓦那这般,给人一种劫难过后人去楼空的悲怆感。这一种真实的场景感,瞬间把我拉回到大银幕上经常看到的几十年前的世界。

夏天时候,人们跟上世纪80年代的上海人一样,喜欢出门乘凉,拿着一个凳子就可以当街坐下。男人打着赤膊,少年们在马路上拉起一个网打排球,身后摆放着几个柏油桶一字排开,挡住车流。妇女们也是尽可能地卷起了上衣,只包裹住胸部和臀,来回地穿梭在年久失修的破旧街道中。

哈瓦那的确是一座奇葩的城。抵达民宿之后,我马上出去觅食,却发现这个号称“centro”的市中心区域,连餐厅和超市都没有。

我沿着老板娘比画的方向,从民宿出去走过了两个街区。没有见到超市和餐厅的踪影,路过一个杂货店,只卖酒不卖水。有招牌的那些店几乎都关着,那时才傍晚6点。最后在街边找到一个菠萝摊,一位愁眉苦脸的古巴阿姨坐在那,也不招呼人。第一天落地古巴,见到的小摊贩大多都是这般面无表情。

“Quanto es la piña?(这菠萝多少钱一个?)”我用单词组成的西语跟大妈来了几个回合,发现对于这门完全陌生的语言,依靠着手势居然能领悟到比现有词汇量更多的意思。禁不住一顿莫名的开心。

“10 peso(CUP).”大妈回道。

我身上没有带古巴比索(CUP)。能摸出的最小面值是10外国比索(CUC),差不多能买上22个菠萝。递给大妈10CUC让她找零,顺便要求她帮我把菠萝切成片。

“>¥€£+]+]€]€$@@'!!”大妈突然一阵激动。

她以为我搞不清CUC和CUP的关系,收了我的10CUC后,却按照古巴比索(CUP)的汇率少找了我很多钱。在一顿鸡同鸭讲后,我就默认被坑了。饥饿难当的时候,我只想快点把切好的菠萝送到嘴里,花钱买个舒服。委屈的只能是钱,不能是自己。

古巴是个有钱也买不到很多东西的地方,随便搞点舶来品都是宝。不知是否因为物资匮乏,个别古巴人似乎习惯了陌生人送他们点东西。临走,大妈多问了一句,有没有口红可以送她。揣着短斤缺两的找零,一边还看着摊主大妈做着让我“翻包拿口红”的指示,我遇到的第一个古巴生意人,不算让我太开心。

老城区的破旧住宅楼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阳台。也许因为室内没有空调,日落时分能看见很多哈瓦那人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拉家常,看路人,偶尔看到对面阳台上的我举着镜头在拍他们,也会毫不吝啬微笑向我招个手。

我在网上联系到了一个当地报社的年轻人Dairon,想让这个会说英文的小哥带我逛哈瓦那。

古巴的居民家里都没有网络,我住的民宿也不例外。我用座机打了一个电话找到了Dairon。不多久便在阳台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的古巴年轻人向我走来。“地导”曾在德里的报社交流实习过半年。“出国”对于现在的古巴人来说,依旧是一件复杂又不容易被批准的事。在海外镀过金的人回到古巴后,通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海派的姿态。他们手上总有那么几件海外带回来的物品,也不失时机地在介绍起古巴时,特地为你指出,“这些东西你在海外是看不到的,只有古巴现在还保留着”等等。

和Dairon一起夜游哈瓦那,走在街上倍感奇妙。虽然这只是落地古巴后在哈瓦那的第一个晚上,我却在这座城市里隐约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城市的影子。

哈瓦那唯一灯火明亮的海滨大道像极了孟买的海湾(Marine Drive),礁石岸堤上坐满了成双成对的人;维修中的首都大楼不用说,就连名字都跟华盛顿的国会山(capital hill)一模一样;昏暗的街头很多只能看到牙齿的非裔古巴兄弟,顿时让我穿越回了内罗毕;无数排昏暗又老旧的居民房,好像回到了上海的南市区(当它还被叫做南市区的时候)……看着街边的古巴爷们儿半卷起上衣露出啤酒肚在乘凉,我惊叹这个世界竟然造得如此之像,在拉美风情的岛国首都都能觅到这么多熟悉生活的影子。

古巴的网络普及率很低,不久前政府开始开放面向民众的无线网络。ETECSA(古巴最大电信运营商),那是我在这里见过的最牛的东西。不管是在哈瓦那还是在特立尼达(Trinidad,古巴中部城市),并且我相信在古巴的其他城市肯定也是如此,ETECSA门口的队伍永远都排得那么的长。古巴人抢着进去交电话费,燥热不堪的老外也争先恐后地进去开账户上网。

在古巴,政府没有批准私人住家的网络通信资格,老百姓家里没法安装网络。若想上网,只有两种办法:去古巴电信营业厅里的国营网吧,用台式机上网;或者去古巴电信指定的WIFI信号发射点,用自己的设备连接WIFI。哈瓦那全城只有两个WIFI网点,上网费用一小时2美金。在上网费这点上,古巴人和老外付着同样昂贵的价钱。

Dairon的报社里有英特网。尽管记者的工作量很大,为了这天天能和外面世界接触的福利,他一直都没有换工作。

抬头看到海湾大道上飞奔着的红红绿绿的老爷车,我想说:哈瓦那,在我走过的那么多地方中,你是距离2015年最遥远的城市。

我抽了些时间,去了古巴中部的城市特立尼达(Trinidad)和圣克拉拉(Santa Clara)待了几天。

离开哈瓦那,便离开了城市生活。这让不懂西语的我又比在哈瓦那时更加寸步难行。

特立尼达是古巴一座殖民时期的小镇。在那里每天清晨都会被马蹄声弄醒,中心区域有点商业化,遍地小店和餐厅。城外却很原始,马车是那里的主要交通工具。留了一地的马粪和垃圾,不加任何修饰的味道。而圣克拉拉是古巴地理位置的中心,也是一座带着色彩的城,有切·格瓦拉和革命的博物馆。如果之前没有去过任何拉美小镇,我一定会在那里再待上一阵。只是这些雷同的城镇建设,看多了已经有点审美疲劳。掂量着还是哈瓦那更有特色,很少有地方能给我初到印度时的那种格格不入之感,于是,我冒着酷暑决定提早一天回哈瓦那受虐。

“Taxi, taxi señorita!!!(妹子,出租车要搭吗?)”

下了viazul(古巴国营的长途汽车公司)的大巴后,绕过一群拉客的司机,我直接奔向了马路对面,准备去坐27路公车,回到之前住过的那家民宿,难得的一家有集体宿舍的地方。

行走在这个交流略有障碍,又不能求助“在线谷歌翻译”的地方,我已经慢慢熟门熟路。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体内自带的“人工GPS”的认路能力。谷歌地图的离线定位出了一点问题,坐在行驶的公车上,显示定位的小蓝点停住不动了。在漆黑一片的哈瓦那新城绕了20分钟后,我认出了哈瓦那大学和中心医院墙上的壁画。于是在车子停到正确的站时,我跳下了车,扛着大包找回到旅社。

四天,在离开哈瓦那的日子里,一个人过得还算滋润。哈瓦那的晚上,没有第一天来时这么热了。或许是我已经适应了古巴八月的桑拿天。在哈瓦那大学附近,找了一家不常见的装修很现代很小资的餐厅,点了一份烤鸡腿。跟之前一样,上来的都是油炸鸡腿。

走进哈瓦那的小饭馆,除了特色的古巴黑豆米饭,别的菜无可圈可点之处。在特立尼达的时候叫了一份煎鸡蛋,放了一张餐巾纸在桌上吸油。还没有把鸡蛋吃完,纸巾已经完全被油浸透。一般在生活水平较低的地区,人们吃的都是油炸食品。美国黑人区、非洲充斥着各种油炸食品,还有印度街头的samosa(三角饺,印度小吃)和各种油腻的甜点。只有摆脱全油炸之后,做菜才能称为“烹饪”吧。所以在花钱买不到选择的古巴,只能吃得随便一点。

古巴的夜晚,无论是在圣克拉拉还是特立尼达,哪怕是顶着“首都”光环的哈瓦那,都是漆黑一片。我来自一个光源污染极其严重的巨型城市,像这样摸黑走在大马路上,还挺有上世纪80年代末记忆中小时候的感觉,心里一阵喜欢。

在拉美国家里,古巴的治安算是比较好的。基于古巴现在的国情,政府扶持外来旅游业的发展,若是有古巴人袭击或者偷抢外国人,处罚十分严重。所以在古巴,游客基本不用担心被袭。

过去的一周里,我也陆陆续续接触了不少古巴民众。总结起来就是:白天走在马路上吹口哨叫你回头的男人比比皆是,也有跟你大打招呼的古巴豪放派女人跑上来跟你合影;古巴人总体都十分热情,有些的士司机欺负你不会西语,抬价不成甚至会拒绝载客。古巴人民的长相在拉美一带属于好看偏上,随便抓一个路人甲看着都可爱而友好。

正当我在幽暗的街道上一个人散着步时,突然黑暗中被一声“Hola”叫住。回头一看是Yuri,一个在沙发客网站上认识的古巴哥们,正坐在地上跟一对西班牙情侣聊着天。哈瓦那老城区的晚上几乎没什么交通,坐在空荡荡的马路边聊天是当地人很喜欢的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

我在哈瓦那住的民宿就是Yuri给介绍的,一般民宿的单人间最低15美金一晚,而这里只要8美金。Yuri和民宿的老板娘更像是合作互惠关系,一有游客在网站上公开询问哈瓦那最实惠的住宿,Yuri就直接把他们介绍去我住的这家民宿。这里的每一个客人他都认识。

走前的最后一晚,Yuri带我们打了老爷出租车去了FAC —古巴新区一个老厂房改造成的仓库式音乐中心。门票2美金,进去后酒水饮料基本在2~3美金,酒精类的消费着实不贵。一脉继承了拉美国家爱好音乐,又热衷于派对的传统。

老厂房音乐中心有四层。昏暗的底层专为重金属音乐而打造,留给那些终年不需要阳光的喜欢猛甩头发乱舞的人们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净土;二层是一个爵士组合的演唱舞台,配合着紫色调的光影,让听众们静静享受着古巴女歌手的天籁之声;三楼则是一个人文摄影展,陈列着古巴的古往今夕,也告诉游客哈瓦那曾经有过的繁荣;开放式的顶楼露台此时正在进行着一场小提琴现场演奏。

我点了一杯Mojito,是古巴本土最招牌的“外国游客都想尝试一下”的鸡尾酒。这里卖的鸡尾酒普遍来说口味都偏甜,可能因为古巴盛产甘蔗。一杯Mojito下肚后就已经腻了。我一知半解地跟说着西语的其他四个人聊起来,语言是在拉美社交需要克服的一大困难。很多时候周围没有人会说英文。虽然西语很多单词跟英语一模一样,但读音和词性不同,让人一时半会很难上手。同行的其他人耐心地教了我几个词,在古巴的最后一夜也带着愉悦的心情慢慢过去了……

离开古巴的那天早上,我摸出身上剩下的所有的钱,去民宿旁的面包房买了两个“哈瓦那式牛油蛋糕”,准备打包带走。第一天来的时候,同屋的英国人介绍了我这款怀旧蛋糕。第一眼看到它,我立即就被圈粉了。它长得跟上世纪80年代末上海蛋糕店里的纸杯蛋糕几乎一样。双倍的尺寸,带着浓重的牛油香,但糕体本身烘得不够紧实,每咬一口,不仅干到要卡住喉咙,而且撒落了一地的蛋糕屑。

虽然很多古巴食品做得都不太精致,却吃出了回忆的味道。走进国营面包房,仿佛走回了每天拿着两毛钱出去买雪糕的日子。那时冰柜里只有奶油雪糕和鸳鸯雪糕可以选,但是有自己喜欢的口味,一个就够了,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走在哈瓦那破旧的楼房边,没有物质诱惑,也没有选择困难症,只需顾好眼前,这一刻所拥有的一切。

七天吊床,漂流亚马逊

一场突来的大雨过后,天边出现了一片红霞,很小的一块红色,不一会儿就躲到树丛后,渐渐消失了。亚马逊的黑夜来临了。漫长又潮湿的黑夜,岸边偶尔出现星星点点的几户人家,却没有一个成规模的村落。放眼望去,一片无尽的黑。

此刻,晚上七点。我漂在世界第二长河上,一路向东。

客船上刚提供完了晚餐,比我上船前预想的要好,居然是很多牛肉,切成小块,配着土豆、面条和胡萝卜。用餐区在船舱底层,靠近船尾发动机的地方,形式是自助。船上的牛肉居然是不限量供应,我连吃了两轮。一小时前因为饥饿难耐,我去楼下买了一碗杯面,4巴西里尔(1里尔约合1.6元人民币)。从一大早赶去莱蒂西亚(Leticia)的码头等发船,到冒着大雨飞奔上船支起吊床,一整天都靠零食撑着。等坐定下来,吃上第一口热腾腾的饭时,全身都舒坦了。

哥伦比亚的莱蒂西亚小镇坐落在亚马逊流域的雨林里,位于哥伦比亚的最南部,紧挨着巴西和秘鲁的国境。这个地方也是我要坐船漂流亚马逊河的起点。从平均海拔高于2000米的哥伦比亚中部山区来到莱蒂西亚,飞机是唯一的选择。哥伦比亚的莱蒂西亚和巴西城市塔巴廷加(Tabatinga)接壤,就像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一条主街。两个国家在这里并未设定明显的国界,路上甚至连醒目的标示都没有。路边有一个警察厅,跨过几步就不知不觉从哥伦比亚踏上巴西的国土了。再回头仔细看,只有马路中央随意竖着一块类似“不能停车”的标牌,在告诉你,你已经离境了。葡萄牙语写的,难怪一开始没找到。

亚马逊流域面积巨大,占据了整个南美洲40%的土地。这些隐藏在与世隔绝的亚马逊雨林里的小镇,几乎都是靠着行驶在亚马逊河上的客船,和周边村落建立起了商贸往来。整个亚马逊地区和巴西的其他州被河水分割开来。就连亚马逊州的最大城市玛瑙斯(首府),除了一条通向北边Roraima州的公路外,也完全没有通到其他地方的公路。水路交通是当地人出行的第一选择。

我乘坐的正是这种用来运载村民的非观光性质的客船。从条件来看,似乎更像是我们熟悉的摆渡船。船体上下两层,没有窗户遮蔽,除了顶棚外其余都是敞开式。站在船左侧的夹板上,一眼能望到右侧夹板。这样全通风式的设计,一来迎合了亚马逊流域终年无冬、气候潮热的透风需求,二来为亚马逊流域的巴西居民量身打造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休息方式—睡吊床。

走进巴西北部的家庭,你可以在每一户当地人家里看到吊床。吊床虽来自墨西哥,但真正把吊床文化发扬光大的非巴西人莫属。我在中国认识的巴西朋友老贝,甚至把自己家的吊床带去了中国,挂在上海租的公寓客厅内。闲来无事时,老贝总是会打开轻快的拉丁舞曲,往吊床上一躺,在魔都阴灰的天空下,假想着自己睡在里约的沙滩边、树荫下。吊床是懂得享受生活的巴西人不可或缺的伙伴。我实在是躺不惯吊床,一度觉得躺太久脊椎会被压弯,特别疼。老贝却一再给我洗脑—到了巴西,吊床文化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体验。

于是刚入到巴西的第一个州亚马逊州后,我毅然决定听从老贝的建议。客船上出售两种不同舱位的票,略贵的单/双人小包间,和公共区域的吊床大通铺。我毫不犹豫地买了吊床铺位的票。

对于巴西,这个世界上面积第五大的国家,来之前我已经有了很多期待。

我在莱蒂西亚的集市上换了一点巴西里尔,买了一个豪华版的吊床。一个豪华吊床相对于普通的吊床来讲,铺开后可以平躺的面积会大很多,编织吊床用的麻布也更结实硬挺。对于需要在船上长时间平躺的我来讲,吊床的舒适度尤为重要。

巴西段的亚马逊河上游从哥伦比亚、秘鲁和巴西三国交汇的塔巴廷加起,一直到玛瑙斯。这一段的亚马逊叫索里莫斯河(Solimões),顺流漂流正常需要三天;玛瑙斯再往下,才是“名正言顺”大家耳熟能详的亚马逊河。从莱蒂西亚到终点贝伦,中间需要换两次船,分别在玛瑙斯和圣塔伦停留,重新买票,上新的船。

从塔巴廷加开始漂流亚马逊河(巴西段)全程坐船要七天六夜。入手一个豪华版的吊床,是为了接下来让船上的日子变得更好过。毕竟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要漂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亚马逊流域无人区。如果第一天就睡不惯吊床,那还得多忍两个晚上才能漂到玛瑙斯改坐飞机。或者半路加钱,换去比吊床铺贵三倍的单人包间。但这么一来吊床就白买了,比原本直接选择睡包间又多花了一个吊床的钱,似乎更不划算了。

前思后想,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为了预算,无论如何,都得尽量一觉睡到贝伦啊!”

第一段船程(从莱蒂西亚到玛瑙斯),每周只有两班船。行船时长通常需要三天,但有时候也并非绝对固定。因为在路上时常有意外出现。这意外包括罢工、天气状况、河流水量,或者只是对当地人时间观念不靠谱的一种诠释。如遇旱季水位偏低,船会随意选择一个附近的村庄停靠,无限搁浅,直到水位回高。当然,也可以选择逆流走巴西境内的全程河段,用时比顺流还要多三天。

我坐在塔巴廷加的亚马逊河边码头,在等船时吃掉了两包薯片。和我一起在码头等候的还有十个外国人和六七十个当地人。其中,有一个来自圣保罗的小哥迪亚哥,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从他携带的大背包、单反和GoPro这些装备来判断,哥们一定是个背包客,换言之,和我一样是名外来游客。住在塔巴廷加镇上的多数人都是亚马逊地区的原住民,几乎不会英文,皮肤黝黑,脸部轮廓像东南亚人。因此当我遇见迪亚哥后,便把他和其他巴西人分开来,划入老外游客的行列。小哥刚刚从巴拿马结束了一年半的电脑工程师工作,也是第一次来到巴西的北部,计划走陆路从亚马逊州回圣保罗。

码头上有很多小贩,其中一些在叫卖冷饮。我摸着口袋想找一点零钱,这时迪亚哥主动走了过来。见我没零钱,立马掏出自己的硬币替我买了一根牛奶味奶冰。在巴西的热土上还未踩满一小时,就已经让人感到了温暖。

计划下午两点出发的船,最后延误了一小时才发。

出发前,按照规定,所有的乘客需要把携带的行李放在码头边,排成一行。村里派来几个协警,牵着两条大猎犬,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着所有的行李。猎犬把包裹反复嗅了嗅,然后协警又抽查了几名当地乘客,要求他们开箱。一同登船的大约有十名老外游客,没有人被抽查到。工作人员和猎犬都把过关,觉得无人有携带毒品的可疑性,才离去。

登船前几分钟,天空阴了下来。继而又飘起了毛毛雨。迪亚哥告诉我,一会船舱打开后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才能杀出重围,抢到一个好一点的位置,把自己的吊床支撑起来。

“你不是也第一次来么,怎么知道要用抢的?”

“我懂葡萄牙语啊,我听到旁边大妈就是这样告诉自己女儿的。哈哈!”

和圣保罗小哥迪亚哥搞好关系,是接下来三天漂流中至关重要的一点。一个人旅行,尤其是在巴西这样治安不佳的地方,多一个能替我看包的同伴,恰巧又懂葡萄牙语,那真是莫大的便利。

船靠岸后,说时迟那时快,前一秒还在码头屋檐下避雨的人们都成了离弦的箭,提着大包小包不顾一切地冲向船舱。一楼和二楼空荡荡的大厅里,瞬间就密密麻麻地竖满了一张张吊床。要在船上找到一个挂吊床的好位置,就是得靠“抢”。巴西亚马逊流域的居民,在这一点上可不会礼让。

所谓挂吊床的好位置,首先是不能漏风,不能挑无遮挡的船尾。亚马逊流域的天气随时会变,如若遇到暴风雨,睡在船尾不光挨冻,而且还会被浇湿;其次是不能靠近发动机,24小时的隆隆噪音很容易让人烦躁,所以一楼船尾又被排除了;另外,还得远离厕所。在等候登船的时候,我提前和迪亚哥达成共识。上去后便直奔船舱二楼中间的位置,匆匆地挂上了我们的吊床。在四面漏风又不带保险柜的大通铺找一个可靠的“根据地”,这个位置还算比较理想。

按照朋友老贝的指示,我准备了两段1.5米长的绳子,用来挂吊床。待我们得意洋洋站在已经圈到的“领地”上,却傻眼了。旁边的亚马逊居民,一个个都光速一般在一分钟内支起了吊床,已经坐在上面摇摆起来了。我看着迪亚哥,向他寻求帮助,要他教我怎样能把绳子穿过上面的吊杆撑起吊床,并且要挂得稳当,在接下来的三天内不会掉。他摇摇头,无奈地告诉我,自己家里的吊床也从来不是他亲手绑的,面对手里的两根绳子,也实在救不了场。

在一群躺着享受的亚马逊当地人中,我们突兀地站在原地,束手无策。此时一位白人爷爷走到了我身边。他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往吊柱上一甩,三两下就替我打好了两个交错的结,再用力往下一拽,床就吊上去了。娴熟的技术,让我误以为船上专门为乘客配备了一个挂吊床的职员。老爷爷帮我弄完之后,只是用葡萄牙语给了迪亚哥一些指示。迪亚哥照着爷爷的样子,依样画葫芦,慢慢也挂好了自己的吊床。

直到后来在船长室里再一次遇到爷爷,我才知道原来亲手帮我挂上吊床的就是船长。这和想象中威严又有距离感的船长叔叔的印象反差有点大啊。居然有幸让老船长亲自出马帮我,在巴西我渐渐开始体会到不一样的老外待遇。

开船后,我们渐渐驶入了上游略微宽敞的河段,两岸的景色郁郁葱葱,只是很少见到村落和人家。

我带了一背包的零食上船,在心里嘀咕了很多次“万一”。万一冷了怎么办,东西没人看怎么办,腰酸了怎么办,吃饭怎么办,洗澡怎么办,无聊了怎么办?后来发现很多事情不需要担心太多。既然水路是不二的选择,既来之则乐之。

傍晚时分,泛着波光的亚马逊河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显得如此平静。太阳落山后,随之变成了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不远处的树林。三天的水上生活开始了,我盘算着要在这些说英文的老外游客里搭讪一下,想办法在没信号、没网的日子里解解闷。

晚饭后,迪亚哥和旁边的几个德国人下楼去喝酒,当地人则大多一家家聚在自己的吊床边聊天。按照巴西人一贯的作风,他们的嗓门开得有点大,好像在市场做买卖时那样,没多久便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哈哈大笑。这么“用力”的大笑我以为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累了安静下来,可是我低估了巴西人的体能。

想到明天可能一大早就要被这几十号人的大通铺声响弄醒,不到十点我就打算乖乖先睡了。穿上两件外套,两层袜子,戴上冬帽。睡前船长走过来拉下了挡风的帘子,河面上直吹进来的风小了很多,但还是会漏一些进来。白天宜人解热的微风,到了太阳下山之后,还是会有些许的凉。

我把相机包挂在吊床里侧,手挎过相机包的带子,脚上再穿过大背包的肩带(防偷),一倒下去马上就睡着了。吊床上的第一晚,居然整晚都没醒。预想了好几百遍的各种入睡难症状,并没有发生。

上月此时,我也在一艘船上漂流。巴哈马的度假型大游轮,享受着加勒比海的阳光,每天睁开眼就对着自助餐吃到扶墙而出;晚上在船上的剧场和赌场消磨时间,一天一千花得太开心。转战到了巴西,出行成本变成一天一百,竟也能找到乐子。这场景切换得有点过于梦幻。

不过至此,我终于相信我已经来到了巴西,漂上了亚马逊。

熟悉了船上的生活后,第二天和第三天过得异常快。

船行的舒适程度比预计的要好很多。老贝教过我,睡吊床的秘诀就是要尽可能斜着躺,无限加大身体与吊床的接触面积。这样做可以减小吊床本身的下垂弧度,让后腰和背部不至于因为接触面不平坦而不舒服。所以,上游的三天除了一晚被旁边彻夜未眠的迪亚哥踢醒一次外,我都睡得非常好。

白天我和迪亚哥躺在各自的吊床上看书,看累了就停下来跟小哥学几句下船后可以用到的葡萄牙语。下午,小哥挡不住潮热的气候,定点午睡;我闲来无聊,一直在船内上上下下地走动,看当地人打巴西式多米诺牌,或者走到船尾一层的空地看巴西乘客踢球。足球王国把船上三分之一的空地拿出来,建了一个小型足球场,外面特地加了一个大网以防球落入河里。这种热情也真的够巴西了!

船长爷爷无疑是这三天船程的点睛之笔。有一天下午,我搬了张椅子在甲板上吹风,默写着刚刚学会的葡萄牙语单词。可能是唯一的亚裔吧,老船长每次走过我旁边,都会给我送上一杯自制的香蕉奶昔。比画了几次,虽然言语不能交流,但能猜到老爷爷应该在问我“奶昔好喝吗”,我一阵猛点头,竖起了大拇指。第二天吃完早餐,老人家又准点为我送上一杯。

下船前,老船长特地把迪亚哥和我都叫进了船长室,要他帮忙做翻译。爷爷说因为船上很少见到亚洲人,又是独自出游的亚洲女人,他特别高兴。话毕,又摸出一件游船纪念T恤送给了我。只有一件哦,其他欧洲人老外都没有!迪亚哥一边帮忙翻译着,一边直呼这老外待遇也太好了吧。

在河上漂了七十个小时后,终于可以看到玛瑙斯了。

玛瑙斯(Manaus)是巴西最大的州—亚马逊州的首府,这里气候闷热潮湿,没有四季之分。城市所在的位置正好是索里莫斯河和亚马逊另外一条主支流黑河的交汇处。行船在接近玛瑙斯码头时,站在甲板上能清晰地看见两条河流的交汇。带着泥沙的黄色索里莫斯河和深灰色的黑河由于密度和流速的不同,始终泾渭分明,互不交融。

玛瑙斯是南部巴西人眼中很穷的城市。不光圣保罗来的迪亚哥这么说,另外一个巴西人(最南边省来的)也用了“poor”这个词来形容亚马逊地区的这些城市。大城市来的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自己国家的北部省。但是,这些负面的评价并没有减弱我对玛瑙斯的好感。这里的高温,高湿度,各类可口的、怪异的热带水果和亚马逊流域特产的河鱼,让我想起了我住过一年的三亚。这是热带海港城市共有的特点。

巴西的住宿不算便宜,一路过来也听很多游客说在巴西住青年旅社,经常一觉醒来就被偷了个精光。于是在沙发客的网站找到了一个宿主芮,打算以客人的身份免费去他家住。

去之前我对芮略知一二,但是没有料到这位巴西的Drama King(戏剧之王)又一次刷新了我对drama(戏剧)这个词的认识。借宿在他家的四天里,我就像是看电视剧一样看遍了巴西“彩虹社区”里的分分合合,欢笑和眼泪。以芮的取向来说,我应该非常感激他仁慈地接受了我在他家借宿。因为,大多时候他只接待男性沙发客。

第一天,我和芮一起去码头送走了一个俄罗斯帅哥,他伤心得哭了半小时。俄罗斯帅哥是一个典型的在沙发客网站以借宿为由,自己不想花钱的客人。我们送他去码头坐船前的最后一秒,他发现自己身边没现金要去找银行,一边却说担心赶不上船。芮非常慷慨地送了他100里尔,他假装推让了一下,立马收下,满载而走。

第二天,芮带我去参加他一位怀孕的女性朋友的准妈妈派对。到了才告诉我,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和芮的取向一样。我环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可能的孩子他爸,最后被告知孩子他爸是女人的表弟,自从知道两人有了孩子后,亲戚之间就已经不相往来,表弟一家远走高飞了。

第三天,芮接待了一个法国人,走时眼圈又哭红了。再后来,又收了一个保加利亚小哥和英国剑桥小哥。下午我突然被芮放了鸽子。本来说好来码头接我,最后却没出现,编了个故事说跟妈妈在一起。事后我从保加利亚小哥和英国剑桥小哥那里获悉,原来芮哥下午偷偷带他们去朋友家泡私人泳池了,怕我的出现会“破坏”他的私密时光吧。

听说在巴西这样的“彩虹社区”规模很大,尤其是在里约,能见到很多。之前工作时也结识了很多这样的人,日常举止都挺正常的。可四天在玛瑙斯的“大戏”看下来,实在是超越了我的承受范围。芮每天穿着紧身内裤在房间里走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男性老外背包客。哪怕别人住在旅舍,他还是执着地把客人邀请到家里来住。

巴西的第一站,我就这样被迫体验了一把巴西式的热情。在挤满了直男和非直男的一房一厅里,我打了五个晚上的地铺。沙发和床垫自然都被“男士优先”地拿去供给男客人。留我在客厅,连吹个电扇都要看各国小哥的脸色。玛瑙斯留下的回忆,除了没有蚊子的小窃喜之外,全是一团狗血的闹剧。只是,因为在等下一程的船期,我暂时也无处可去。

离开玛瑙斯的那天,芮很热心地开车把我送去船上,帮我支起我的吊床。我终于大松一口气,虽然没有搭到直达贝伦的船,但总算可以离开这个疯狂的家。和芮道别后,我还是挺感谢他,尽管这五天我体验了一把“失宠”的生活,但巴西人送客还是万分周到的。

从玛瑙斯到圣塔伦的船不包餐,还异常拥挤,挤到有些吊床是上下摆放,跟火车上下铺一般。而且孩子特别多,个个都是晚上可能大哭大闹不让人睡觉的主。外国人只有三个,其余的都是拿着大包小包的村民。

芮把我的吊床支在一个能说英语的南方省的男人旁边。这样,一路船靠岸需要买食物的时候,能及时帮忙翻译。我的右边,是一个大块头大叔,由于下游的河宽了很多,船时常被浪摇起,一晚上被大叔的吊床左右摇摆撞醒了几次。

亚马逊中下游这里,河面上的风变小了。即使在船行进的时候,也比之前更热。岸边,不再是大片的原始植被,不再是浓密得望不到人烟的幽深林海。取而代之的是沙滩、小渔村和很多的货船、通向内地的公路,连河面上的鸟都多了起来。手机也大部分时间有了信号。河面宽得像大海,已经不能同时看到两岸的树了。这一带,河面宽度都在20公里左右,那种人类移居过来后带来的生气,和上游无人区的宁静和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上遇到了月全食,我坐在甲板上看到一轮红红的满月。如果把亚马逊比作一个百变的拉丁女郎,那她一定有她的大姨妈脾气和邻家女孩般的亲和。当橙红色的月光映在河面上,这正是亚马逊河最婀娜多姿的温柔一面。

早上醒来时,船上空了很多。一半的人在半路下船了。谢天谢地,终于能清净一下,多点空间睡得舒服点。

晚上五点到达圣塔伦。

我打算先在中下游城市圣塔伦边的阿尔特杜尚(Alter do Chao)湖边小镇歇两天。这里位于亚马逊和其中一条支流的分岔口,地势很特别,号称亚马逊的加勒比海。弯曲的河流走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些小湖,湖水湛蓝。

我在船上遇到的葡萄牙女生菲力正在巴西读生态学的博士。在船上的两天,听她介绍了很多只有亚马逊周边一带才有的奇异物种。下船后,我们结伴去找住处。

这里的旅社和家庭旅馆,除了有实惠的多人间外,也有卖吊床铺位。只要在院子里找好两棵树,把吊床挂上去,就可以露天睡觉,价格比房间还要便宜。倘若哪家的花园里没有蚊子,也肯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和菲力第一晚找了一个吊床铺,半夜爬起来点上了蚊香。耳边“嗡嗡”的,一直能听到两三只蚊子在叫,它们吸起血来毫不留情。下船后,还想继续睡吊床的话,我暂时没有摸到门道。第二天,我们搭了公交到了码头,赶十点的船去贝伦。河上的日子,今天就是最后一程了。从圣塔伦再漂两天到达亚马逊下游的贝伦。有“河海”之称的世界上水流量最大的亚马逊河,在帕拉州的首府贝伦这里汇入大西洋。

亚马逊的船票一直都像是一个谜。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官方的报价要比小商贩卖的更贵。小商贩手里卖的,也都是能上船的真票。就在船码头对面的旅行社里,我挨家挨户问了价格,票价在150~180里尔之间。砍了半天价,最后给了110里尔。拿到票后还是一样得赶在村民前上船找位。在漂了那么多天亚马逊河后,我完全把“礼让”抛在了脑后,在巴西入乡随俗,我的改变之一是开始当仁不让地抢起了吊床位。

这是在亚马逊河上坐的第三艘船了,现在有了“一分钟挂吊床”的技能在身,我已经可以秒杀很多当地人。扫视了一下准备登船的游客,有两张不常见的亚洲面孔,在售票处又看到两本红本护照,原来是一对北京的小夫妻,出门环球半年,在圣塔伦刚拉了肚子。能在亚马逊的船上遇到中国人,还真有点意外。开船前过去跟他们聊了聊,又消磨掉了延误的两小时。

船的三层有很多内舱包厢,人民币700元一间,自带洗手间,北京夫妻住的就是小包厢。走上三层,大多是看到河边原住民村子就要拍照的“没见过亚马逊”的外国人。空闲时间,除了刷他们的手机外,年纪大一点的就看看书,年轻的就弹弹吉他。也有一些巴西的家庭住在内舱房,看起来应该都是小康。

这艘船的二楼吊床铺不再是敞开式的设计。整个二楼舱内都开上了空调,由于人多,并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反而还让室内的空气变得有点浑浊。在二楼吊床铺位里,除了我和一对委内瑞拉的情侣,其他清一色亚马逊流域的巴西人。当地人通常都是一大家子旅行,大包小包,拖着几个不穿上衣、爱哭爱闹的娃。很多家庭他们自带午饭、晚饭,闲暇时间就窝在吊床里放大嗓门聊天,接着继续放大嗓门狂笑。笑的时候像在故意使劲儿,要别人听见。大白天就这么躺一天,什么事也不干。

早晨五点十八分,还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音乐吵醒,仔细听好像是亚马逊地区的乡村小调,“叮叮哐哐”地天还没亮就开始叫早。我起身走去厕所,回来后找了半天竟找不到声源,心里直恨哪个大叔大妈在放音乐扰民。环顾周围,大家都还睡得酣,隔壁大妈还打着呼噜。无奈之下,只能塞上耳机,放一点悦耳的音乐再努力睡下去。尽管被吵醒了,温暖的亚马逊湿度和气温,还是瞬间将我抚平。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快接近贝伦的下游河段,热闹了很多。船在入海三角洲处拐了个弯,从干流驶到了一条支流。于是汪洋一样宽阔的亚马逊河转眼之间又变回了上游索里莫斯河那宁静的样子。河宽从几百米缩小到了几十米,两边都是村民住家的江南水乡般的景色。仿佛收起了河海般壮阔的大气女子,摇身一变又变回了可亲的邻家小姐姐。

河流最窄的地方大约20米。站在甲板上,偶尔会被两旁的树枝打到头。船长关小了发动机,“隆隆”的马达声渐渐消失。两岸的树木几乎触手可及,种类也多了起来,我看到了椰子树和很多红色的奇异果子。河边,零零星星地开始有了一些简易的木屋,还有自己荡着双桨,从家里划小船出来“遛弯”的孩子们。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生来就是亲水的,每一个人都是小船长。见我们的客船经过家门,一些孩子立马加足了船发动机的马力,几人一条小船紧追着我们的大船跑。等快要接近大船的时候,年龄略大的孩子眼疾手快甩出一根绳索,拴住了大船的栏杆。靠着手臂的力量,把自己的小船一点一点拉往大船。待小船靠上了大船的底层围栏处,其中一个孩子保持在原地不动,负责把小船固定在大船边。剩下的孩子一跃跳到大船上来,开始兜售自家种的椰子。

亚马逊流域的孩子都长得黑瘦黑瘦。好多留着一头及肩长的头发,微微带卷。一些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这些孩子的平均年龄大概也就八岁。

北京小夫妻一下买了四个椰子,觉得他们赚钱不易,2里尔一个椰子也算便宜。我也跟着买了一个,喝完之后,要他们替我切开椰壳吃椰肉。孩子们的服务挺不错,光这爬上爬下跳船的功夫,都值2里尔了。

在我们的船上待了半小时后,河对面反方向驶来另一艘大船。于是娃娃们立马收货,训练有素地跳回了自己的小船。解开扣在我们船上的绳索,加速猛追那艘船瞬间弃我们而去。因为,顺道那是回家的方向。孩子们向我们挥手道别。此时,船上的很多外国游客都趴在甲板上,目送他们走远。

站在甲板上,目睹这样高效率的扒船、跳船、作买卖,还真的是第一次,感觉挺有意思。想起了几年前在东非旅行时,铁路沿路的那些山区的孩子们,远远地看见一周两次的坦赞铁路火车驶过,就从家里跑出来,使劲地追,使劲地跑,就是想跑在火车前面。即使没能保持几秒就被火车赶超,他们也从不停息。直到我能看见他们的最后一秒,那孩子还是在跑着。阳光下小小的身影,笑得那么灿烂。后来回看视频,我才发现他们没有穿鞋。

旅途中总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刻,吃坏东西拉肚子、几天洗不上澡、停电、断水、坐夜间大巴等等。脑海中还能回想起的那些画面,都是我们,作为人类,在这个星球上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的各种瞬间。这些瞬间之所以让人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有两个共同之处:一是纯正,二是当下。此时此刻其他什么都不去想,一心一意做眼前这件事,并且执意把它做好。乐在其中,不管是追火车还是追船卖椰子。

这种专注的、当下的快乐,很容易就能感染到镜头背后的我。于是,前一秒我还嫌拿着椰肉的黏糊糊的手碰不了相机,后一秒马上在裤子上擦了一擦,放下椰子,对着向我们挥手远去的那些河边长大的孩子们按下快门,挥手再见。希望他们快乐并且富有。

日落前又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在一个小时内看了一场变天的大戏,彩虹、蘑菇黑云、闪电、晚霞一一登场。亚马逊河也终于撕开了自己“火爆拉丁女郎”的那一面。漂了七天六夜,这最后一晚实在太让人惊喜。晚上九点开始,二层通铺安静下来,大家都早早睡去。这不熄灯的吊床大通铺,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来睡了。尽管心里有着一些对空调密闭空间异味感的嫌弃,但更多的还是不舍。

等待又一个日出时分。明早,便要和你说再见。

巴西:东北的人,东北的景

从亚马逊流域赶到巴西东北部,风土人情在过了一夜之后马上就翻了篇。

这里是整个巴西的“撒哈拉”。

老贝去年一直给我洗脑,告诉我巴西的东北部和游客熟悉的里约、圣保罗那些南部城市有多不一样;不止人文、风景独特,饮食和文化上也自成一派。这一次漂完亚马逊后,我预留两周的时间,打算在东北海岸逛一逛,再一路南下去里约找老贝。

在帕拉州的首府贝伦,我找到一个大学生宿主海克收留我。船在贝伦的码头刚停稳,海克已经等在码头了。一见面,看我背着半人高的大包,前胸挂了一小背包,手里还提着无法打包压缩的吊床,他立马伸出了援助之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领我回家,让我免受腰背之苦。

作为一个州的首府,贝伦算不上一座摩登的城市。尽管贝伦的人们也习惯了在高温天时,躲去新造的高级商场里“孵空调”,但殖民时期留下的那些建筑都带着些斑驳,街上刻写着历史感。走去老码头一带,更是有点脏得出乎我意料。成群的乌鸦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黑色大鸟,“嘎嘎”地在天空盘旋。水果摊和海鲜市场周边,散发着一股酸臭腐化的味道。

在玛瑙斯看到过类似的街头景象后,我对巴西的城市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海克带着我和他的大学生朋友去蹭了几个热闹的派对。每周末下午约四点开始,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一起涌向海边的酒吧区,早早预热起来,把自己灌醉。那些热门的酒吧建在木头高脚楼里边,沿着亚马逊河边往外伸展出去。这类年轻人聚集的酒吧大多在非高档区,治安不好,很多时候喝完一出酒吧便会遭劫。年轻姑娘大多爱涂抹紫色或紫偏玫红系的口红,浓艳得在日光的照射下有点反光,放眼望去,像极了一场荧光棒的聚会。

贝伦地区的巴西人玩的是雷鬼音乐,跳的是Forró(一种活泼的、有切分音的东北部音乐,混合了非洲鼓和手风琴的声音)。提到巴西,很多人自然会联想到“桑巴”。老贝作为一个十足的音乐爱好者,在我踏上巴西的热土之前,就画了一幅巴西音乐地图给我,让我必须了解“桑巴”其实只是里约州的骄傲。巴西音乐的多元化,只有在我沿着东北海岸走完那些东北的州,到了相对富裕的西南部后,才弄清楚了差别。

在海克家看完了电影《精英部队》两部,剧中刻画的里约跟我现实中接触到的巴西东北部城市,有着很大的不同。和海克一起走在贝伦的街头,虽然也经常看见他不时回头张望,以防被人突袭偷抢,但还不至于像里约的贫民窟那样让人心生恐惧,压根无法进入。

离开贝伦前我问老贝:“巴西的大巴准点吗?我只有四十分钟换车时间,如果晚点,下一班又要等六小时。”老贝简短地发来几个字:“只能说good luck。”从这一天起,我慢慢接受了巴西大巴基本不会准点的事实,也逐渐适应南美人生来就喜欢享受生活的特性。

到了中转城市圣路易斯,最终还是晚点没能接上后一班巴士。这样一折腾,又得在车站等上六个小时。老贝好心地提醒我:“六个小时空余时间还是不要进城了,冒着被抢和误车的风险,圣路易斯治安出了名得不好。”于是我找了个地方躺下睡了一会儿,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巴雷里尼亚斯(Barreirinhas)—巴西东北地区最有名的白色沙漠公园倚靠着的小镇。

巴雷里尼亚斯是进入东北海岸的起点,气氛一点不商业化,还相当美。镇中心被一条通向大西洋的小河贯穿。在风沙化日益严重的巴西东北海岸一带,不管走去哪儿都非常干燥。同时又因为它靠近赤道,太阳烤晒得厉害,中午时段在镇上几乎看不到有行走的村民。

气候炎热和可耕地面积小,是巴西东北部不能像巴西南部一样发展起来的重要原因。东北部的马拉尼昂(Maranhão)、皮奥伊(Piauí)、塞阿拉(Ceará)这三个州的旅游资源,除了长长的大西洋海岸线和一些大沙丘之外,并无太多亮点。所以,但凡有点能力的年轻人,大多跑去巴西南方求学或工作。留守在镇上的,除了土著居民,很多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

伦索伊斯•马拉赫塞斯(Lencois Maranhense)国家公园最有特色的莫过于每年10月旱季来临前,那一望无际的白色沙丘,中间镶着一潭潭碧绿的潟湖。充沛的降水量让沙丘底部积着的雨水从地底渗透出来,在一高一低的沙丘中间形成了延绵不绝的一大片潟湖。这种沙中有水、水被沙包围的奇特景象,我不曾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尽管去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看够了航拍沙丘的照片,当我真正站在一望无垠的白沙丘上,亲眼看见那片像珍珠般嵌在沙漠里的水潭,我依旧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从巴雷里尼亚斯小镇继续沿大西洋岸南下,我跳过了几个治安名声很不好的大城市,落到一座小城索布拉尔(Sobral)歇脚。

这个美丽又干燥的小山城,气候跟科罗拉多极其相似,洗手后不抹手霜立马就能察觉到干燥。索布拉尔是那种“十个巴西人里九个都不会来”的地方,这里是东北的一座大学城,因此聚集了很多的学生。政府为了改变巴西东北的经济萧条状况,在塞阿拉州大力发展教育业,几年做下来成果还不错。不仅带动了年轻的“新鲜血液”从南方各省搬来塞阿拉居住,也带起了其他周边产业。

特意去这种小城市“打卡”,是为了看一看巴西最真实的样子。闲在当地人家做顿中餐,拉拉家常,躺一下午吊床,然后跟着宿主进城逛了三所大学。尽管规模很小,有一个护理学院简陋得如工厂一般,但,这就是地大物博的巴西啊,并非所有地方都像里约一样有着上帝眷顾的地貌,也不是所有城市都跟圣保罗一样完全“国际范”。

在这里,若哪家有外国朋友来访,必定会被主人带去轮番和朋友们见面。巴西的东北人比南方诸多发达省份的人更加热情。

我跟着宿主克莱顿一天内见了三波朋友,无一例外地被所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番。偶尔在一群人里也许有那么几个学生能说英文,举着巴西的卡夏沙烈酒(国酒),也不问我能不能喝,直接就端上来,要一杯干了。再或者递上一支刚卷好的大麻,问我要不要抽。大麻在南美人心中的地位,就跟香烟在中国的地位差不多。一些露天的公开场合,一不小心就能嗅出这“神草”的味道。很多人特别“友情提示”我,大麻要比香烟对身体更健康,没有尼古丁危害大,而且比酗酒也好,它能完全放松你的大脑,没有其他副作用,关键是它不会让你上瘾,只是一种纯天然植物。但所谓的“不上瘾”,大概只是身体上不会使人产生依赖。随便问了几个抽“神草”的巴西男女他们平均几天一抽,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一天几抽。这种精神上的依恋,难道就不算是上瘾吗?

在哥伦比亚和巴西的街头,闻到大麻的味道就跟闻到烤羊肉那种烟味差不多。久而久之,我灵敏的鼻子终于在南美洲学到了一项全新的技能:在烟味中分辨出大麻的味道。这是一抹淡淡的香草清香味,不呛鼻,反而还有些好闻。以后无论在哪儿跟它偶遇,我一定能回想起在南美洲有大麻味相伴的这些日子。

索布拉尔就像是巴西东北的一面镜子。住在这里的居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别的州。除了夏天的几个月热一点外,气候还算温和。鲜有外国游客到访,每到一处,大家都众星拱月一般欢迎,招待你。巴西特有的热情,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也是我最喜欢的巴西。

“非主流巴西”的巴西利亚

东北部之后,要去的是巴西首都巴西利亚。

在公共交通方面,巴西不得不说是一个神奇的国家。这个面积是印度两倍的国家,竟然没有一条火车线。巴西的北部被亚马逊流域覆盖,出行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船。待我走完巴西东北沿岸一带准备往南方和内陆地区挺进时,才发现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如果没有铁路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从索布拉尔坐大巴去下一个大城市萨尔瓦多(Salvador)要19个小时,去巴西利亚则要35小时。虽然没有火车,但巴西的公路交通倒是非常发达。只要不是陆路不能到达之地,必定有长途大巴,就算开上四五十个小时也能把你送到。

巴西利亚是上世纪50年代新建起来的首都。巴西政府选择了定都在国土地理位置的最中心,理论上讲有助于全方位管理整个国家,方便带动经济相对落后的亚马逊地区的建设。

巴西利亚是一座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小高原上建立起的城市。我问当地人,为什么要花那些钱把首都从海边(里约)搬到一个气候极其干燥又不宜居的内陆城市。很多巴西人告诉我,新首都的建成,一方面的确可以带动经济落后的北方地区,一方面则方便政客们躲避经济发达的西南地区的风声浪潮。

路上遇到很多外国游客,都赞美巴西利亚有着很神奇的现代风建筑。“它是一个以未来生活构想而建的独一无二的城市,你一定要去看。”给出这个建议的是一位生活在加拿大的香港女士。我习惯性地以为,从香港这么绚丽的钢筋水泥之都出来的人都能如此赞美这座“水泥丛林”,那肯定是有它的特色,所以我在巴西利亚多预留了12天。后来知道完全没有必要。

首都的机场是每个国家的“面子工程”,巴西利亚也不例外,非常现代、高效和繁忙。从与世隔绝的亚马逊和闲散的东北海岸来到这里,满眼都是在“务正业”的人。西装笔挺拿着公文包的商旅人士,踩着“小高跷”曲线丰盈的巴西女郎,这里的巴西人装扮都跟北方不一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巴西主流的都市气息。每每在乡下混了个把月之后,再见到这股流动的文明,心里还是会激动上一阵子。更方便的是,更多的人能说英文了,问路或者聊天得到的回应再也不是北方统一的“Voce fala Portugese(你会说葡语吗)”。

巴西利亚是完全按照人为规划从零建起的城市,从空中看,它呈现出一个飞机的造型。可惜巴西利亚不是一个为行人而建的城市。住在这里如果没有私家车,仅靠步行和公共交通,要走很多路,不算方便。像很多美国的二线城市一样,除了政府办公的中心区域比较集中之外,人们居住的区域被规划好了只卖特定的东西。比如一些街区走两条街,全是卖建材的店,再过几个街区,全是餐厅。每几个街区自带一个学校和医院。

我在巴西利亚的几天,天空始终没有放晴。由于干燥,每年的这个时候常会有森林大火。周边浓浓的烟雾飘散过来,遮住了巴西人骨子里就有的阳光。

在巴西,一路上听了很多年轻人抱怨政府和总统。到了巴西利亚,更是强烈地感受到了巴西人对政治的关注。不管是在餐馆、酒吧还是街边,都能见到一些媒体上活跃的政治人物、大学生示威组织的“领头羊”和拿着高薪的政府官员。

首都的总体消费水平,让从东北部赶来的我还不能完全适应。尤其是人们离不开的酒吧,转眼就变成了数一数二的高消费。东北地区平均价格10~15里尔一杯的酒,在巴西利亚要卖到35~50里尔。那些直接开在总统府旁边的酒吧,环境优雅得没话说:被一大片幽静的草地包围,临着湖。在这里出来社交一下,立马觉得政治气息好浓,三句话不离政治。要知道,在别处,巴西人最爱八卦的从来不是这些。

在餐厅,我和旁边的一个巴西公务员聊起来。

小哥今年34岁,在国家法院上班。我想南美人应该不会有欧美人那样忌讳被问收入。聊上几个回合之后,我说:“你这工作挺好呀,我想了解一下像你这种公务员工资有多少?”

他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回避我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反正你也不认识这里的其他人。我们公务员是铁饭碗,年假45天(巴西法定年假30天)。工资的话今年就不好了,出国度假的钱都缩水了,大概每个月能赚10000里尔吧。”

按照上一年的汇率,他的月薪是2.7万人民币。只是这一年巴西的经济非常不景气,里尔持续贬值已经让巴西人有点无奈。10000里尔放在今年的话只有1.7万人民币了。

“原来你是一个高工资金领,我知道巴西大城市人均工资也就人民币5000元吧。”我把之前道听途说来的人均收入说了出来,想让小哥顺便证实这消息的可靠性。

小哥继续说下去:“跟巴西大城市的人均收入,或者全国平均收入比起来,在巴西利亚做公务员收入是不错的。”

“所以你喜欢巴西利亚吗?”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巴西利亚人,基本上选择留在这里生活的人,都跟政治沾点边。你一个人来巴西旅行么,感觉首都怎么样?”

我如实说:“巴西利亚真是有点无聊。这么一个地大物博、美丽富饶、生活悠闲的巴西,居然有这么多人搬来巴西利亚这种远离大自然的内陆城市,为工作而生活,也真是太不‘巴西’了。不过唯一感觉好的,就是这里可以背上相机在路上走,警察很多,非常安全。虽然还没去里约,但可以看出来,这里抢劫相对较少。”

小哥大笑,夸我总结得不错。说如果有兴趣,第二天可以开车带我去逛城。于是,在巴西利亚待的五天时间里,翻来覆去把总统府、议会大厦、教堂、人工湖都逛烂了,也没看出些什么名堂,留下多少回忆。

“狂欢节之都”:里约热内卢

巴西利亚往南去里约,会穿过米纳斯吉拉斯(Minas Gerais)州。Minas相对应英文里的mines,这个面积很大的内陆州是巴西数一数二的矿产中心。在欧鲁普雷图(Ouro Preto)如画一样的小山城逛了两天,天气始终没有放晴。阴雨蒙蒙的天气,此行八个月来也是没有遇见过,稍微带来一点小不同。走在很有年代感的石板路上,气喘吁吁地爬上好几个45度的大坡。在山顶俯视这个小镇,仿佛没有一点生气,反而有种中世纪的安逸感,时间在此地凝固。欧鲁普雷图也是巴西众多小镇里很有特色的一个,此起彼伏的山峦上布满了不多见的巴洛克式大教堂。

一早背上20公斤的行李爬坡,走到一半有种受虐的感觉。想到这是背着我的吊床最后一次走了,到了里约就要转手送给老贝,顿时如释重负。沿着郁郁葱葱的山路几多弯,进到里约后,老贝开了白色的小车来车站接我。在遥远的南美大陆第一次见到熟人,把一路从亚马逊背了两周的吊床卸在车里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上帝青睐的环境”

Rio de Janeiro(里约热内卢),葡语直译是“一月的河流”。这里的自然环境的确好得没话说。南区是有名的伊帕内马和Cobacobana沙滩(又称“可怕可怕啊沙滩”,因为一直有抢劫发生),海景公寓直接面向大海。往内陆方向便是一片山坡和湖。要真说里约南部富人区的海滩有多美,文化多丰富,巴西地大物博,多的是比里约更美更安全的地方。里约的特色之处在于城市很大,又非常巧妙地把周边的山山水水都做了进去。

开车从市中心出去,马上就进到了森林。从人头攒动的商业街切换到伴着鸟叫有禅意的绿色林海,前后也不过20分钟光景。走上几条步道,徒步一个小时便能登上里约的最高点,俯视面包山、海湾和基督像,将全景画卷一样的美景尽收眼底。在这片上帝青睐的土地上,我看到的是钢筋水泥点缀在绿野仙踪里,而不是绿野配钢筋。这个名气比“南美第一魔都”圣保罗大很多的地方是巴西的第二大城市。

只是它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度摩登。一小块中心商务区在一大片破旧的房子里显得微不足道。

老贝来接我的时候刚参加完一个面试。开着车的间隙和他聊起来,觉得他有些精神恍惚,没有在中国时那样高昂的兴致。从里约州立大学和上海交大的合作硕士项目毕业后,3月回的巴西,到现在也有八个月了,工作依旧没有着落,每天闲在家里。来之前我问老贝,最近是否很忙,能带我逛里约吗?他的回答让我一听便大致了解了如今的巴西就业市场的萧条。

“每天都是时间,但每天也都忙着投无数份简历。”

和很多无业的巴西年轻人一样,一直面试,一直待业。或者说比有些游手好闲的巴西人稍微进取一点。

和老贝在云南旅行的时候,他是那个每天在宿舍都会哼着小曲的能感染周围人的阳光青年,中文也学得很快。今天再见,却有一种隔着时空说不上来的停滞感。他变得木讷了,沉闷了,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待业了太久的缘故,在经济不景气的巴西,那个在中国快乐的巴西小哥变得让我感到有点陌生。

北方和东北的巴西人一直说,去里约后一定要去南部富人区沙滩走一走,那里的人完全不是沙发土豆一样的“巴西身材”,能看到全国最靓最时髦的帅哥美女。里约市区特别旧,甚至有点像哈瓦那的危房,零零散散地堆在那里,到处画满了涂鸦。来之前听了太多游客和很多北方巴西人对里约的吹捧,然而却不是我幻想的那样,什么高楼边就是沙滩,工作和生活完美结合,人人都是小麦色人鱼线和马甲线,下了班脱掉西装就能拿冲浪板去冲浪了……一大部分看来不过是别人对这座城市的一种赞美和情怀。

大巴站在城市的西北,那里交通一团糟。接上我后,老贝开车去了市中心的电视台,等女友K下班。在国内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这几天在里约就要借宿在她家里。

老贝的家在圣保罗,因为内心对里约文化和生活的热爱,自打大学时代就搬过来加入了“约漂一族”。我了解到的很多巴西人,提起里约都会两眼发光非常向往地说,一定要去那里玩,自己也想去里约找工作。里约就是对他们充满了魔力。

问他们为什么要去犯罪率高、偷抢如此频繁的城市居住,很多人给不出一个特定理由,只是概括为:“那里不一样,那里是里约!”我不太能理解这些想做“里约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对里约的认识起先都是老贝告诉我的,在我还没来巴西之前。

老贝在里约生活的这几年里前后被抢过五次。最严重的一次他开摩托车等红灯,停在十字路口时,被一个人拿着枪顶住他胸口,让他下车后,转眼把车开走了。还有经常看到的电视台记者在路边报道实况新闻,瞬间跑过来一个小偷一把扯下记者脖子上的项链,逃之夭夭。

最近的一次我还在中美洲,他发了一个视频给我。从他女朋友家窗口往外拍,一架直升机盘旋在不远处的贫民窟上空。他说:“来看,我给你直播警察抓小偷(毒贩)了,这就是你来了后要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我在亚马逊的时候,看新闻里说一个妇女因为GPS导航错误,开进了一个贫民窟,毒贩子以为是便衣警察,一枪把她打死。船上遇到的北京人也告诉我,里约南部的海滩周末又发生有五十多个未成年人的团伙抢劫大众的事件。只要是在沙滩上休息的人,都未能幸免。

想象中的里约很美好,现实却很混乱。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也没有背我的相机出门,只是很轻便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没有带任何包。按照老贝告诉我的,这样出行相对来说,不容易被抢。

接到K下班后,我们去吃披萨。然后回到K家住下。因为暂时没有工作,囊中羞涩的老贝就一直窝在女友家和女友妈妈一起住。后来我发现“寄人篱下”在当下的巴西并不罕见,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居高不下的失业率。

回家时遇到楼里停电,背着行李爬上了九楼。望着远处我在视频里见过的贫民窟,晚上隐约听到了一声枪击,好像一切都那么熟悉。

能扎营的里约州联邦大学

第二天一早和老贝还有女友妈妈一起用了早餐。K是上班一族,留我们两个无业人员白天去市中心闲逛。

老贝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导游,在手绘了地图给我讲解今天要去的地方后,开着摩托车带我出门了。这是除了东南亚和孟买之外,又一个我坐过摩托车逛城的旅游城市。里约的公共交通(公交车)完全没有效率。从南区坐公交车到北部居民区需要1.5到2个小时,上下班高峰时堵车尤其严重。虽然20年前就已经建好了两条地铁,可是直到现在依旧是那两条。很多居民区并不在这两条地铁覆盖的范围以内。如果没有住在游客云集的Botafago区域和南部沿海富人区,靠公共交通出门不仅费时,也费钱。

可是有了“私家摩的”后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飞奔在拥堵的高架上,随便插队往前移,可以不用等免费的有轨电车去山头,上山后也可以随地泊车。探访里约的第一站,贝哥安排了我去登里约市的最高点Pico da Tijuca。这一条步道的攀爬难度不算大,从停车点到最后的登顶,5公里的路爬升700米的海拔,最后可以在海拔1021米的小山头看到里约市的全景。

中午过后,立马就变了天。上到山顶后起了雾,看不到蔚蓝色的大海,一片白茫茫的景。我们决定转向去参观贝哥毕业的大学。

里约州联邦大学(Federal University of Rio de Janeiro)坐落在里约市东北面的一个延伸出去的小岛上。校园的地理位置特别独特,面积也很大。前后在巴西参观了好几所学校,从不发达州的州立护理学校参观到不发达州的公立大学,从发达州的私立大学参观到发达州的全国数一数二的名府,印象最深刻的还属大名鼎鼎的圣保罗大学。

尽管里约联邦大学也算是里约州最顶尖的学府,历史上曾一度被冠名为“巴西大学”,但走在校园内的学术氛围和感染力较之圣保罗大学还略有差距。圣保罗大学本身就是圣保罗占地最大的一个绿色氧吧。校区环境好到让人瞬间忘记自己是在一个人口2000万的“南美大魔都”。圣保罗大学随处可见上自习的学生和绿地上彩排舞蹈的团队,还有几幢颇有特色的教学楼。而里约州联邦大学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宿舍。

巴西的在校大学生很多都不住校。多数学校的校园设施有限,学校宿舍楼无法保证所有的学生在校内的住宿,因此很多人选择在学校周边租房。校内宿舍的管理非常随意。我们走到一幢陈旧的大楼前,老贝走上去问一个老伯,然后说我们上楼看一下吧。进楼后他告诉我:我带你来参观男生宿舍了。

“就这样进来了?那个老伯是门卫吗,为什么让外国女人随便进?”我问道。一楼宽敞的走廊里,摆放着一些极其破旧的健身器材,有小哥在拉肌肉。若不是他提醒,我还以为进了某个关犯人的场所。

“没事,我跟老伯打过招呼了。你要知道巴西人都挺喜欢老外的!”

9月初我刚入巴西的时候,全国上下发生了大规模的大学老师罢工(要求提高待遇)事件。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里,公立大学的学生都没有课上。在北边,我住过的好几个大学生宿主家,他们都停课在家无所事事。也不能离家走远,因为这样的罢工经常发生,一旦结束恢复上课,学生第二天必须马上去学校报到。

刚开始我不相信全体老师罢工事件会发生得如此频繁,质疑是不是宿主的英文水平有限没解释清楚。后来了解到巴西的公立大学大都这样,四年本科基本上会遇到一次或几次大罢工。罢工过后,之前落掉的课都得再延期补回来。所以一旦遇到罢工,四年内就毕不了业,课时无期限往后延。巴西的有钱人于是送孩子上私立学校,先不论其教育质量如何,起码在毕业时间上是有保障的。

里约州联邦大学的宿舍楼里最有意思的不是房门顶上放满的啤酒瓶(这在巴西太正常了),而是在顶楼一块有遮挡的空地上,平排扎着好几顶帐篷。老贝介绍说这些帐篷是部分学生的安居地,因为一些学生支付不起学生宿舍房间的费用,大学允许各个阶层的学生,在校内拥有自己的一席睡觉之地。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校内宿舍楼顶楼扎营,一住一学期甚至一年。我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听错,完完全全被巴西人的这种随性的生活方式惊到了。

说着说着,帐篷里传来了声响。接着看到一个哥们不紧不慢地爬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衬衣,淡然地拿着书本出去上课了。

夜游桑巴学校

每年2月的巴西嘉年华让里约、圣保罗和奥林达(Olinda)市成了巴西人民和世界人民共舞的狂欢节中心。到了里约州开始,桑巴才代替了北部的Forró舞,成为这里的主角。

今晚的安排是和老贝还有女友一起去附近的桑巴学校玩。美其名曰桑巴学校,其实更恰当的形容应该是里约版的广场舞。各个街区的大妈、大叔和年轻人饭后自发聚集在一起,进行一场有组织有编排的里约随性舞蹈集会。

里约有很多桑巴学校,每年会从这些桑巴学校里选派出最强的12支队伍,参加一年一度的嘉年华盛世(Carnival),在体育场里面走秀。这些学校全部建立在社区自发组织的基础上,每年编排不同的舞蹈,演奏不同的曲目。除了最强的12个学校(甲级)可以在正式的嘉年华里走秀,余下的乙级类学校也有自己的盛会。甲级盛会最末尾的两支学校于次年降级去乙级,乙级的前两名则自然晋升到甲级。

来之前就听说每年2月的嘉年华门票不便宜,届时里约的住宿也会爆满,出行不便。因此我没打算要留到2月观看嘉年华。从嘉年华前一年的9月开始,每个学校的参赛曲目基本已经创作成型。所以每个周末人们(每个学校的粉丝和拥护者)都会在这些学校的场地里集会。集会的内容从演奏开始,全民自由舞蹈,直到后半场的专业舞者出现,开始带领群众把气氛推向高潮。这样的桑巴聚会给千里迢迢来到巴西却不能参加嘉年华的游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了解里约桑巴文化的机会。

我跟K还有老贝一起,都换上了蓝色的衣服。不同的桑巴学校都有自己专属的着装颜色,今天要去看的老贝支持的这家雄鹰桑巴学校,蓝色是他们的主色。到场的人大多自发穿戴同色系的衣服。入场费15里尔每人,不含任何酒水饮料。

晚上11点,我们到场后还没什么人。直到半夜1点开始,人越聚越多,气氛逐渐被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开始有一群身着闪亮短裙背着巨型羽毛翅膀的辣妹出现。贝哥说这只是开场,每个周末社区的大妈大叔都要待到早上5点才走。他们不只是待着,而是伴着那些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着,还不时喊起自己的口号,为自己支持的学校打气。

“5点?Seriously?可那些都是老头子老太婆啊,精神这么好啊!”我惊呼,此时半夜一点过半,我打起了退堂鼓。也许是对桑巴还没摸到门道,只觉得鼓膜被震得有点痛。

“这很正常呀,这里就是我们里约人的文化中心啊。你有在北面看到过吗?没有!别的地方也很少有。桑巴学校是里约的灵魂,跳舞自嗨是每个里约人的特质。不管男女老少,我们里约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和桑巴密不可分。欢迎来到里约,这里才是真正的巴西!”

贝哥和女友K跳得很起劲,我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喝了好几杯。乐队的敲锣击鼓声已经让我感到烦躁。整个场地是半封闭式的,在如此巨大的声音前站上两小时,对于不热衷那种重金属音效的人来说有点不太享受。

再转身看看周围的大妈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比起中国的那些广场舞团,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两点就退场了,在里约做了一名不折不扣的“老年人”。

里约的社区文化,的确让这座城市变得可爱了一点。

贫民窟寻找里约“大哥”

别人眼中的“上帝之城”却好像故意在刁难我。10月的里约天公的确不作美,除了一天半的晴天之外,剩下的十天全是乌糟糟的下雨天。

最后几天我们去了贫民窟。跟《精英部队》(Tropa de Elite)里刻画的一样,大部分的贫民窟都是毒贩子的地盘。不要说外人,就连披甲戴盔的警察平时也不敢去。但里约还是有那么几个没有“大哥”的贫民窟,供游客参观。

贫民窟一般都是建在山坡上,这跟发达国家有钱人住在郊外山区田野里是两码事。里约热内卢是一座丘陵之城,远离沙滩的地方有很多小山坡。这些山坡的斜度通常都有40度以上,光是爬坡回家就相当费力。里约的有钱人占据了地理位置最优越的沿海平地,次有钱的人占领了不沿海的平地,剩下的条件一般的人就被迫挪到了小山头,越往上安家越便宜。

跟老贝坐小巴上到维基加贫民窟(Vidigal Favela)的半山腰,从那里徒步了二十分钟上到山顶。

很多住在贫民窟的居民其实并非没有钱,有些家庭也拥有两辆私家车。老贝说因为贫民窟的水电费便宜,而且管理混乱。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从街道的电线杆上偷一点电回家,完全不用交钱。偷水也容易得很,这些都没有人管。生活成本的低廉,让很多在贫民窟偶然小康起来的家庭依旧选择留在这里。

在这里倒是没有见到“大哥”,但被一个“黑珍珠”小妹跟上了。

小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导游”,只要见到外国游客在贫民窟自己游走,便主动上来搭讪,介绍这里的一些景点。老贝给了3里尔把她打发走了,跟着实在是有点麻烦。走前我要求跟“黑珍珠”合影,可小妹带着笑容的脸庞始终都不肯正面面对镜头。

我问老贝:这算是他们行业内的规定吗?“黑珍珠”用甜美的童声回了老贝:是大人吩咐的,不管跟谁都不能让他们拍到正面照片。

不过钱还是照拿走。我瞥了一眼她脚上最新款的哈瓦那(Havaianas,巴西第一拖鞋品牌),是最当季的一款设计。看来小孩生意还是不错的。

原来“大哥”不是没有,只是“大哥”平时不轻易出面,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在第十一天的时候,秘鲁的签证终于拿到。当天下午我就心急如焚地赶去圣保罗。

传说中的“上帝之城”,直到离开那一天我都没有发现,究竟里约热内卢这算是一种怎样的魔力。

圣保罗:有一种“魔都”,像巧克力一样甜

圣保罗有着巴西最酷的年轻人,这个人口2000万的大商圈聚集着巴西最优秀最有才华的精英。从外表看来,圣保罗绝对不是一个能吸引人的地方。灰灰的钢筋丛林和密集的人流,跟纽约、上海很像,让人感觉疲劳。可这群引领巴西潮流的青年人,他们让圣保罗变成了一个软件和氛围都很容易融入的地方。作为一个不说葡语的外国人,站在保利斯塔(Paulista)中央大街上能用英文问到路,在华人超市能买到粽子和饺子,标识清晰又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选择多样又丰富的餐饮和娱乐,足以让它像巧克力一样,看起来好像昏沉暗淡,享用起来却甜蜜温馨。

从里约到圣保罗大约六个小时的大巴。在里约的青年旅社里非常巧地遇到一位湖南妹子,之前在去古巴的飞机上已打过照面。于是我们搭伙从秘鲁使馆取了签证后,一起坐过夜大巴去圣保罗。

早晨五点半,我坐在圣保罗的巴士站里,等着地铁开始运营。跟湖南妹分开几天各自行事,如果时间一致没准还会在阿根廷见。

圣保罗的上班高峰从早六点开始,比预想的还要拥挤很多。听说七点前坐地铁有折扣,很多上班族选择提前出行避开早高峰,同时省下半杯啤酒的钱可以下班后喝。头一回在巴西这样的国家,看到这么多正儿八经上班又努力想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巴西人。手里夹着有质感的真皮公文包的上班族,低头刷着头条财经类新闻;衣冠随意背着大麻袋的外来务工者(秘鲁、玻利维亚人居多),和我一样目不转睛地在闪烁的路线板上找路。在挤满了人的“地铁罐头”里,居然一片安静,秩序井然。

我换线找到了民宿宿主家。不算是市区最豪华的富人区,但也算一个小资云集的地段,Vila Madelena,位于圣保罗市中心偏西。宿主小法是巴西电视剧的演员,是红遍巴西的情景喜剧

Hermes e Renato

中的四个男主角之一。

巴西是南美洲,也是世界上种族多样化的代表,其“民族大熔炉”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美国。南部主要散布着很多欧洲后裔,其中意大利裔占到相当大的比重。小法是意裔巴西人,握有巴西和意大利双国籍。尽管他从来没有在欧洲本土生活过,借着爷爷是意大利国籍的光,绞尽脑汁申请到了意大利国籍。

他告诉我:“屎一样的意大利移民官在审核国籍申请的时候,翻来覆去调查了五年,终于给了我护照。”

我问他以后是否有意向搬去意大利常住,他表示现阶段不会考虑,只是觉得巴西的经济不太稳定,政府随时会垮台,多一本欧盟护照在手,留一条退路日后好有福利吃。这跟我认识的其他两个意裔巴西人的想法惊人的相似。三个人都在巴西有不错的工作和收入,都去过意大利旅行和见他们的亲戚,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留在巴西,因为归根结底,“还是喜欢巴西的生活方式—不光气候好,而且这里很包容”。

我不止一次听巴西人民跟我说“Anyone could be a Brazilian(任何长相的人都可能是一个巴西人)”,像我这样的亚洲面孔也可以。圣保罗有两百多万的日本移民,是日本本土以外最大的日本人聚集地。在南美洲的黑市办假护照,属巴西护照价格最贵,为什么?因为“Brazilians look like everyone(巴西人里各种长相的都有)”。尽管在以前的我看来,神秘的南美洲就是一片白人后裔和土著混住的大陆,“包容”是老生常谈了,但是在走完南美洲七个国家后,回头看看,还是不能不被“南美洲老大哥”的巴西文化给吸引。也确实,住了那么多宿主家,又跟宿主出去吃了很多饭、结交了很多当地人,也只有在巴西才能参加到一场非裔、混血、土著、白人的联合聚会。用“南美小联合国”来形容这里的种族分布,恰到好处。

“大熔炉”的感觉在圣保罗的亚洲城一带尤为明显。我去中国超市买了一点原料,请小法一起在家体验自己做的中餐。我做了水饺、煎饺、韭菜(国外不常有)炒蛋和鱼豆腐,还买到了老干妈辣酱!

要打开一个陌生人的心扉,拉近距离,最管用的一招就是先打开他的胃。品尝了来自亚洲的美味后,小法一点点和我聊起了他搬来圣保罗生活的故事,比起他出演的电视剧,那更像是一部戏。

小法的老家在彼得罗波利斯(Petropolis),距离里约热内卢不远的一个小城,曾经是欧洲殖民者的一个夏宫所在地。他也是巴西众多“约漂一族”里的一个,之前一直在里约市担当

Hermes e Renato

这部情景喜剧的编剧。“漂”在里约十多年,他的编剧事业蒸蒸日上。这部搞笑又带有讽刺的戏在电视上足足火了十年。我问了很多巴西人,十个中有九个都看过这部剧。我一个个告诉他们,你知道吗,我找的民宿的房东就是里面的主演。

一个好的编剧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人生故事的转折却并非都在编剧的构想之中。

除了这部戏的名气和热播,每一个看过这部戏的人都会再追问我一句:“你听说那个主演自杀了吗?”

小法的哥哥就是那个从人生的舞台选择提前谢幕的主演。曾经他们是荧幕前后最佳的拍档,弟弟写剧本,哥哥负责搞笑。弟弟在里约,因为喜欢靠海的生活;哥哥在圣保罗打拼,出镜可以赚多一点钱。

在我住的那间客房里,挂了很多哥俩的合影。我到的第一天,在给我介绍完房间后,小法就拉我去看了那些照片,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哥哥得了抑郁症,轻生了。我搬来圣保罗从幕后换到幕前,只是为了把我哥哥的角色延续下去。我真的不喜欢表演,尤其是做喜剧演员,压力特别大。不过有这样的使命感也挺好的,哥哥去世的这一年里我尝试做了很多以前不曾涉足的事。新一季的电视剧这周就要上映了,所以会很忙,有很多采访,但我恨这些没水准的巴西媒体,每次都拿我哥为什么选择自杀这个话题来向我开炮!”

才认识两天,我看到这个三十刚出头的小伙坐在我面前,静静地跟我分享他的故事,眼里透着一种无奈,也有几分坚定。

那一周小法真的很忙,但他还是挤出闲暇时间,带我去逛了圣保罗。

圣保罗有点像纽约,保利斯塔(Paulista)中央大街上的一座座商务楼虽比不上华尔街,在南美洲也算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经济中心了。市中心也有圣保罗的“中央公园”,在“魔都”里看见这么一大片绿,格外的赏心。周末主街上不让行机动车。在很多拉美国家都实行周末半天停机动车的规定,方便休息的人上街锻炼。小法带我去吃了秘鲁菜,说真的,圣保罗的ceviche(生鱼色拉)居然比秘鲁本国调的料还美味。小法借了滑板给我玩儿,指点我在一个微斜的坡上走出了一个“S”形;我还吃了漂洋过海来的正宗葡式蛋挞,逛了每周三圣保罗的农贸集市。

编剧的本能让他对身边的一事一物格外细心观察。有一天他问我:“你觉得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中国人的话,是什么?”一路上遇到过很多宿主、游客、陌生人,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过我这问题,多数人其实根本没兴趣了解。我想了下说:“其实你知道,中国很大的……”

我还没说完后半句,他接着问:“你看到圣保罗开超市的都是中国人吗?我对亚洲文化特别感兴趣,在自学日语以后也想去中国看看。我觉得中国人是很神秘的群体,在巴西开店的中国人,每次我想跟他们搭讪,他们根本不搭理我,当作没看见,我说的是脸上都没有表情的样子。可为什么你跟他们好像很不同?”

“因为我沾染了巴西人喜欢聊八卦的特质!”玩笑说完,我解释给他听,“13亿的人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

“那些开店的人在巴西混到站稳脚跟,中间也被巴西(腐败的)警察找过无数次麻烦,‘黑’过无数笔罚款。他们不是为了要留在巴西而留,哪里有商机他们都能去。我在坦桑尼亚的破山村里都看到过一个中国大妈独自开了家药店,居然一个人在店里读着当地斯瓦西里语的报纸。在中美洲那种穷山沟里也有我们中国人开的超市。要真说中国人跟你们巴西人有什么不一样,我想应该能用三个字来概括吧—能吃苦。”

小法若有所思,对于我解释的“能吃苦”三个字,好像有点摸不到边。英文里我没有找到这么一个形容词,只能解释为“they can tolerant anything/everything and work insanely hard without any enjoyment to achieve their goals”。巴西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缺失过“享乐(enjoyment)”,这是一个相当乐天的民族,有着上帝青睐的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沙滩、湿地、山丘、矿产、水果、雨林、沃土,加上四季长春的宜居气温,一个土生土长的巴西人从一出生好像就学会了往吊床上一躺,吃吃烤肉跳跳舞,尽可能地绽放他们的生命。为生计到处奔波,这种处世之道对巴西人来说一定是陌生的。

隔了几天,小法问我要不要去电视台做客,他有一个采访,主持人是巴西鼎鼎有名的Danielo Gentili。这是私人电视台的一个脱口秀节目。跟中国不一样的是,在巴西收视率高的都是私人电视台,还有一个宗教团体投资建的电视台也很火。有幸遇上这样的好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于是我跟着他去到电视台里面晃了一个下午。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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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节目的其他三位主演,和随从的两位美女化妆师。

这样一个红了十年的情景喜剧,主创人员都不是什么帅哥,三个滑稽又不年轻的自由演员是小法的搭档。统筹、编剧、化妆、拍摄、后期和制作,都是这个几人团队搞定,最后卖给电视台。大多数人都是自由职业,同时搞好几个项目。小法平时除了编剧、主演,也给其他杂志写葡语稿。因为他英文流利,还发表过一本英文诗歌集。

晚上在其中一位主演的家里,他的老婆给我手绘了一件白T恤。拿闪粉画上了葡语“巴西”这个词。回到家后,小法不屑地质疑:难道他老婆很喜欢你么?平时我们去他家,他老婆都不招呼我们的,今天什么风吹来她家了。

我遇到过的大多数巴西人,都是很好客的主人。即便是住在高楼林立的圣保罗,他们的善意把一座“魔都”融化成了入口即化巧克力般诱人的国际都市。相比处处是景的巴西沿海城市,环境上不占优的内陆城市圣保罗,也从来没有让我觉得无聊。

阿根廷:搭车3号公路

在阿根廷半个月,不知不觉生活习惯从“巴西模式”中慢慢转变过来。最明显的就是吃饭时间,从正点变成了不正点。随着纬度越高,白天也变得越来越长。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和之前在圣保罗遇到的湖南妹又重逢了。商量过后,我俩一拍即合,决定结伴去高速路边搭顺风车,沿着东海岸的3号公路一路南下搭到火地岛。阿根廷的大巴票实在是贵,飞机票也给外国游客设定了高于本国人一倍的价格。

巴西和阿根廷分别是南美大陆第一大和第二大的国家,但我们出发前对巴西大致有了解,对阿根廷却知之甚少,来之前也不认识任何阿根廷人。除了阿根廷的自然风光和红酒,像我这种对于“欧洲风”不感冒的人来说,对南美洲的这个“小欧洲”有点冷淡。

旅行路上如果遇到一个来自南美洲的长线背包客,多半会是阿根廷人;还有街边梳着脏兮兮的嬉皮辫子,摆地摊卖手工项链的人,很多也来自阿根廷。他们背着帐篷和睡袋,一路露营搭车,靠卖手工艺品维持生计。这些人出来旅行并没有归期,问他们几时回去,通常得到的回复是“为什么要回去,回去也没工作,活得还累”。经济环境的萧条,让这个国家的年青一代就这样一直闲荡着。

贯穿阿根廷境内的有两条主干高速公路—3号高速公路和40号高速公路。我们由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走了沿海的3号公路,目的地是南美大陆最南端的火地岛。

阿根廷大西洋沿岸的海滩基本不能游泳。不光因为偏低的水温,有些地方靠近工业城市,海水甚至有些污染。3号公路不挨靠任何山脉,因此3000公里的路完全见不到安第斯的雪山。但同时,走3号公路其实也是很有效率的一段搭车体验。

大部分的货运卡车但凡要南下,跑的都是3号公路。一个大卡司机没日没夜每天开16到18小时,四天可以从布市跑到乌斯怀亚。在我搭过车的这些国家里,阿根廷的小轿车司机相对冷漠。在没有大卡车的路段,等一辆小轿车停下来带你走,耗时是等一辆大卡车的4到5倍。

我们南下的这一路80%靠的都是大卡司机的热情相助。有一次司机师傅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火炉和冰冻的鸡,在野外,挨着大卡车,请我们一起做了晚餐。夜幕降临后,卡车司机回到自己的车头内,翻下床铺,躺着休息。湖南妹子也扎起了自带的帐篷,在加油站外面的碎石地上,就地而睡。我受不了帕塔哥尼亚地区晚上的寒气,即便已是一年中最温暖的夏季,温度降到只有5摄氏度了。我跑进加油站内,随便找一个沙发座,蜷起腿在暖气里凑合上一晚。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我们一口气在路上跑了四天,总共2200公里。接连三个晚上都在高速旁的加油站过夜,不仅节约掉了进城要花的住宿费,更重要的是一早起来,就能直接跟着前一天的司机师傅不间断地赶路。

走到第四天傍晚,我们搭上了一辆去圣胡利安港的卡车。距离我们要去的火地岛还差了半天的路程。因此那天晚上,不得不又在加油站打发。

连续三个晚上趴在加油站的餐桌休息,我感觉自己快要变成“行尸走肉”了。到了圣胡利安港城外的加油站后,湖南妹还是坚持第二天就要上火地岛。我们当即决定就此道别,我一个人进城去找酒店睡,接着也许在圣胡利安港再待上几天,调整一下。

搭顺风车的日子,完全就是看天吃饭。有时候苦等几小时也没人接应,有时候又随时“喜从天降”。

晚上八点钟的光景,圣胡利安港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站在小镇的一头,笔直又空荡荡的马路直指远处的海边,隐约可以见那是小镇的另一头。我走了十分钟,只看到了一家酒店,问了价格,人民币220元,完全超过我的预算。打开沙发客的网站,我搜索起在圣胡利安港的宿主。尽管不报什么希望会有人回复,我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试试,不然也没有别的出路。

过了五分钟,居然奇迹般地收到其中一个宿主发过来的消息,确定今晚可以收留我。宿主的名字很有意思,就叫胡利安。他的资料不全,也没有几个客人给他留下评价。三天没有平躺下来,我的后背实在是又酸又痛。这时也顾不得多想,只想要一张床,多大都可以,只要表面是平整的。

没出十分钟,我在加油站等到了阿德里亚小哥—宿主胡利安派来接我的专职“小司机”。

除去胡利安家门口的那一条河,圣胡利安港城市中心和周边其实没有太多可看之处。早在大航海时代,麦哲伦曾选择留在这里过冬。河边停着的一艘大帆船,走进去就是改造过后的麦哲伦博物馆。圣胡利安港也是最靠近福克兰群岛的城镇。上世纪80年代,在对抗英国军队要抢回马尔维纳斯群岛(即福克兰群岛,阿根廷一边的叫法)的战役中,这里一度是阿根廷的空军基地。空旷又宁静的小镇主街上,直到现在还摆放着几架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战斗机。和周围的一片死寂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胡利安大哥在镇上开了一个酒吧,在主街靠海边位置最好的地段。这里是一个只有6000人口的小镇,夏季的温度在5~20摄氏度。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圣胡利安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冷清。不管是人气,还是气温,这里都高不起来。宿主的酒吧也可能就是镇上唯一的酒吧呢。

阿德里亚开着一辆脚下堆满了垃圾的老爷车,把我从镇的一头拉到了另一头。正当我研究着车里堆积的垃圾为什么从啤酒空瓶、打火机、剩饭盒到袜子都有时,这个西班牙人马上用英文解释起来:

“这车是胡利安的,是他要接待你。我和你一样,寄人篱下也是个住客。他这车引擎有问题,开不远,每五分钟就会熄火一次。他开得猛,如果他开每三分钟就会熄火。所以远路他就派我来接你了。”

阿德里亚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熄火的一瞬间,坐在车内将会感到8级地震。我们一路行驶在每小时25公里的速度上,横穿圣胡利安港的主街回到胡利安的家,的确用不了五分钟。车子很幸运地没有熄火。我对这个宿主更是起了好奇心,心想,留着这辆只能开三分钟的破车又不去换的人,一定也是一个好玩的人物。

一下车就感觉挨冻了,室外呼呼的冷风,胡利安的酒吧里却是一片热气腾腾。从穿着夏裙的布市走到了披上大棉袄的南部,居然没有被这寒冷浇灭了对小镇的爱。

吧台上坐着四五个大叔,和胡利安一起边喝边聊。

见我进来后,胡大哥并没有急着来跟我打招呼,只是稍微示意了阿德里亚,让他招呼我。阿德里亚说胡利安是个好人,只是他每天都喝酒。后来我慢慢意识到,胡利安岂止是每天喝,完全就是以酒代水。餐桌上慢慢地堆满了十多个空酒瓶。住在那里的五天,我一直没有见他喝过水,脸上一直泛着微醺的“假腮红”模样。阿德里亚说这就是胡利安的生活。

胡利安开酒吧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打发自己的时间。把酒吧选址在河边,正向东方,这样可以看到每天的第一缕阳光。日出时分便是他收工回家睡觉之时。胡利安不喜欢过白天,在太阳落山后才起床,带着一张从来没有醒过酒的happy face(笑脸),开着那三分钟就要熄火的老爷车,去酒吧上班。从家到酒吧,走路就100米,但胡利安就是不喜欢步行。而且,也没有要换新车的打算。

阿德里亚是我和胡利安之间的翻译,因为胡利安不会什么英文。除了能懂我要给他做一次comida China(中国菜),很多次说到兴头上,他都非常懊恼地巴不得自己能开口吐出几个英文单词。而我也在心里抓狂,恨自己不会西班牙语。

阿根廷人民跟巴西人民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自然熟,不太主动聊天。在巴西常见的男人滔滔不绝嘘寒问暖聊八卦联络感情,在阿根廷这里架势减半。见面还是照样亲脸,但是客套过后,相比巴西人,阿根廷人不太有浓厚的兴趣继续跟你聊个人生活,最多会问一下走了哪些地方,在阿根廷还会待多久。很少有人问我觉得阿根廷怎么样,阿根廷人怎么样。他们不在意。可以说阿根廷人很酷,很给客人自由空间,leave you alone,不来介入你的计划。很多阿根廷人表面很浪荡不羁,其实内心跟巴西人一样很热情很好客。

在这里,年轻人吸大麻、弹吉他、半夜吃肉吃烧烤都来不及,几乎不会有人主动提起政治话题,我也天天泡在山清水秀的乡下,时间长了,全然忘记在巴西时看到的那些年轻人的愤慨,好像在阿根廷就只有美景和美酒,这个世上没有纷争。过着这样神仙般的日子,就算经济再低谷,还是天天有肉吃(世界上最好的牛肉羊肉),有酒喝。

阿根廷式的过日子,我在胡利安身上也看到了点影子。

有时候阿根廷人的时间观念有点差,约好的时间人家依旧不紧不慢完全没当回事。最典型的是吃晚饭,从10点开始准备,有时候半夜12点才开始吃,可以吃到早上2点,这都不是个例。

我买好了原料准备给胡利安和阿德里亚做中餐的那一天,胡利安大哥提前叫上了十多个朋友,人家提着牛肉、羊肉和红酒就过来了。其中一位还是专业大厨。晚上八点在吃过我的中国(开胃)菜后,大厨接着“还”了我一顿大半夜才做好的asado(烤肉)。这急迫的“礼尚往来”的架势,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后来阿德里亚告诉我,在阿根廷,尤其是在寒冷的帕塔哥尼亚地区,聚餐已经不是为了吃而吃。人们凑在一起,点上家里开放式的火炉,一来是图个暖和。做一道火地岛最有名的烤全羊(cordero),从用支架架起小羊,多次翻面,刷油,刷调料,小火慢烤,要五六个小时才能烤成全熟。在等候的过程中,就可以拿出一瓶好酒和亲友小酌两杯。二来在等待阿根廷的“不正点晚餐”开饭的同时,也让人与人之间多了一份交情。

我一个接受不了羊膻味的人,竟然在胡利安的推荐下,吃了一口火地岛的羊肉。被大哥描绘成不带一点腥味,细滑娇嫩程度堪比鸡肉的火地岛小羊的肉,无愧于“世界上最好的羊肉”称号!咬在嘴里,除了一股碳烤的余香,真的不带一丝膻味。这其中的秘密在于火地岛小羊吃的草。处在温带高纬度地区的火地岛,草是常年长不绿的。小羊羔吃了火地岛微枯的草后,肉质也变得和其他地区的羊不一样。

在圣胡利安港的日子,最终变成了一段奇幻的回忆留在我的心里。

胡利安大哥的家门口有一条河。原本以为企鹅在帕塔哥尼亚地区也是受人们“看护”的珍贵动物,只有交钱参加的观光团才会带你去和它们亲密接触。起先我并不知道,在距离小镇五公里外的地方,还有一个隐秘的企鹅岛,上面住满了麦哲伦企鹅。镇上的人们都知道它的存在,只是通常不愿意开船过去打扰它们的生活。

有时候,胡利安大哥家门口的河里也会冒出几只企鹅“长跑冠军”。这些脱离了大部队的小家伙们,竟一路偷偷游到了这么远的镇上。在窗口张望时,我看到河里有几个黑点在挪动,于是一把抓起相机直奔河岸。胡利安家的三条大狗在这个时候也跟着我冲出了家门。突然间,统统扑进河里,对着企鹅宝宝一阵吼,好像自己的领地不容侵犯那样。这些小家伙就这样被大狗吓跑了。

每天还有一件事,是晚上11点去看火烧晚霞,等日落。夏天的极昼现象,让夜晚变成了短短的五个小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阿根廷南部被渲染得美轮美奂。三条大狗围在我的前后,保驾护航。在圣胡利安港,治安不是问题。镇上平时几乎看不到人,因此陌生人之间相遇更多的是一种愉悦之情。阿德里亚小哥也说这是他长待在这里的原因,如世外桃源一般。半年前他也是搭顺风车路过这里,胡利安大哥收留了他。原本是计划停留一天,这一待就是六个月。原来人以类聚,不过如此。

旅行中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是每一次接近一个目的地前的期待。圣胡利安港就像我在帕塔哥尼亚地区,刮开的一张中大奖的彩票。

后来,胡利安大哥特地安排了私人小船,带我和阿德里亚上企鹅岛待了十分钟。我被那群矮小又呆萌的麦哲伦企鹅包围着,四周除了海鸥滑过天际的声音,只能听到企鹅微弱的挪动声。我们试图再靠近一些,它们像裹着包脚布走不快那样,一摇一摆“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躲得远远的。

我和阿德里亚停止了进一步靠近。身处地球上如此遥远又纯净的无人角落,遵守大自然的条规,不人为破坏动物的生活习性,才是最好的、最有意义的“到过”。

圣地亚哥:大漠里的流浪

在安第斯山脉靠着太平洋的一边,有这么一座城市,它是整个拉丁美洲地区最发达国家的首府;从名字上来看,它很朴实无华甚至没特色,你可能以为它是南加州那个排名美国前十的最宜居城市;它四正四方,留着殖民时期的建筑,和拉丁美洲所有国家的首都高度相似;市区以土黄色和咖啡色为基调的建筑群,在安第斯山脉的衬托下并没有显得有多摩登;在智利南部,你跟别人提起它,人们总是皱着眉头告诉你—“哎呀,那里简直太忙太乱了,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瘫痪的交通,高速的节奏,我们都选择搬家来到南部的湖区生活……”

这座城市,就是圣地亚哥。

于是我带着这样道听途说来的印象,坐着火车来到了圣地亚哥—拉丁美洲最发达的经济体的重中之重,窥探一下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好,或者如他们所说—有多不好。

智利是我去到的第五个南美洲国家。本来以为巴西会毫无悬念地成为我最爱的南美洲国家,来了智利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最狭长的国家造得简直太“投我所好”。和巴西、阿根廷一起,人们通常把这三个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的国家合称为“ABC”(取自三个国家名的开头字母)。我对于智利的了解,仅限于发生过观测史上规模最大的地震,拥有被称为“世界旱极”的阿塔卡玛沙漠,并不知道它已经跃入发达国家的行列(经济发展水平排世界第37位,护照免签欧美等150多个国家)。

圣地亚哥的精英生活

晚上下了火车,我打了一个出租车,找去了今晚要住的地方—宿主维克的家。

维克租的公寓地理位置很黄金。若是放在上海,类似于在静安公园对面。圣地亚哥中心地段的一房一厅高层公寓房(月租人民币2000元),出门可以步行到城市大部分的景点,这对我来说方便了不少。

想了解一个国家最前沿的生活,就得到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认识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维克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圣地亚哥人,毕业于智利一所顶尖的私立大学,是别人眼中赚着大钱的建筑设计师,也是能代表智利年青一代热爱生活、积极奋斗的楷模。

维克在晚上八点前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交代了一下大门的密码,让我找保安拿钥匙后,自己先上楼,“就当自己家一样,随便一点,我要加一会班。”我有点纳闷。这可是在南美洲呢,还从来没听说南美洲人的字典里有“加班”这个词。心里想,可能人家有私事想随便打发我吧。

上楼后,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一下把我融化。那是一套不算很大却十分温馨的公寓。厨房里已经有一个韩国“驴友”在做拉面,今晚我就要跟这个妹子一起分享他的卧室。维克已经分配好了,自己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把房间让给我们。

十点的时候,他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回来了。一进门先摘下了头盔。如果不是看到了他那写满倦意的脸,我可能以为这是一个刚做完运动从健身房回来的智利小伙。他一下坐倒在沙发上疲软无力,同时又带着重获自由的笑容开始跟我们打招呼。

我好奇地问他,像这样骑着运动型山地自行车上班而且不带包的造型,能代表圣地亚哥的白领阶层吗?维克便开门见山地向我介绍起他平时的生活轨迹。

他的生活,只能用“很亚洲人”来形容。周一到周五,家里和办公室两点一线。周末,家里和自己开的小公司,两点一线。在剩下的碎片化的周末时间里,他回父母家吃晚饭,然后抽空去爬个山,攀个岩。

智利的工作一族可以说是南美洲最“卖命”的上班族。相比巴西和阿根廷人均30天年假(巴西公务员45天),在智利上班,只有15天的年假。公立高等教育质量平平,私立学校非常昂贵。智利不是我想象中南美洲的样子。不是巴西人那样载歌载舞,也不是阿根廷人那样散漫悠闲。维克的生活模式在智利也许代表不了所有的青年一代,但这样一种忙碌和拼搏的状态,却是我在南美洲待了近半年从来没见过的,着实让我吃惊。

第二天,维克早早醒来,说好要带我们去市中心晨走,领略一下上班高峰前圣地亚哥的宁静。

离开圣保罗,慢慢下到巴塔哥尼亚(Patagonia)高原、火地岛,再一路搭了8000公里的车穿越了阿根廷的大草原,翻山来到这里,圣地亚哥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城市人远离了都市的烦躁和条规,回归大自然后,重返摩登世界的现实感。换言之,一下子就接上了正常生活的地气。

耳边传来车流呼啸而过的鸣笛声,也看到圣地亚哥最中心地段的公立医院门口,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扎着帐篷睡在那里等待就医,而另一些人等着领取每个月初政府发放的免费食物。虽然这里有着“拉美领头羊”的称号,享受着到哪儿都可以刷国际信用卡的便利,但在整座城市即将醒来前,我还是看到了它的短板。

圣地亚哥和圣保罗,两者都是以上班族为主流居民的居住型城市。作为南美最大的“魔都”,2000万人的圣保罗在规模上完胜700万人的圣地亚哥。从舒适度上来说,圣地亚哥虽然被山区包围时常有小雾霾,天空灰白,但是由于人口总数少,还算是个宜居的首都。圣保罗的街头文化充满着“小纽约”的朝气和活力,年轻人频繁聚会、抱团,周末晚上喜欢在大街上拿着酒瓶不醉不归;而圣地亚哥有点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小欧洲”范,冷艳而优雅。在圣地亚哥CBD周边随便一逛,都能看到一些精品服饰的私家定制店和画廊。

圣地亚哥的地铁上,老阿姨经常一上车就毫不客气地跟你抢座位。在智利,尊重老人是要付诸实际行动的一件事。有几次下车前,我都试图拦住身后的阿姨抢在前面要先走,最后都被块头不小冲力很大的阿姨突破了重围,先我一步跳下车,还回头狠狠地瞪我一眼。

维克虽然每天的工作都排得满满当当,但还是推荐了我们一条圣地亚哥市内一日游的路线,留给我们自己去摸索。他的工作是设计楼房。智利地处板块交界地带,长久以来地震像是家常便饭,所以房屋结构在设计时都比一般的楼房更需要抗震。防震建筑构造设计师,在智利一直都是很抢手的。他毕业的智利天主教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是整个智利土木工程最好的研究生项目,每年只招收15到20个学生。

作为我眼中智利的精英一族,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经济上特别富余,肩上还扛着私立大学昂贵的学费贷款,这几年的青春全都要付还给政府。每天回家基本就是睡个觉。和朋友合办的小公司接的周末私活,去年一年才赚了人民币一万元,实在是不能指望私活代替主业。

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开始现在这份工作,前老板看不惯他在工作上只专注于自己分内的事,对于公司其他事不管不问。2016年智利经济下滑,多处裁员,他被“请”回家了。走前领到了三个月的报酬,作为补偿。那晚,他发了消息来说要十一点回家,又是回家直接睡觉的一天。维克说比起上一份被“炒鱿鱼”的工作,已经少了很多工作量啦。

维克是我在整个南美洲遇到过的上班最卖力的南美洲人。即便忙成这样,很多智利人也充分利用空闲的时间尽可能地多做运动。年轻人都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热衷于攀岩、爬山、滑雪和骑自行车。

智利受欧美的影响不像阿根廷那样,分明地刻画在城市规划和城市绿化建设上,更多的是体现在人民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上。

土豪矿工哥的淘金故事

看过了圣地亚哥精英阶层维克的生活,又慢慢走到了铜矿遍地的智利北部,我才发现,原来在智利,赚大钱并不需要走名校毕业的套路,也可以不用自己创业,最赚钱的职业竟然是—矿工。

提到矿工,不免想起2010年发生在智利科皮亚波(Copiapo)省圣何塞铜矿的坍塌事件。33名矿工在地下700米的地方,等了69天被全部解救。科皮亚波和很多智利北方城市一样,都是靠着矿业建立起来的城市,曾经一度在地震中被毁,之后又发现了几个矿源,再次拔地而起。搭车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决定在这儿停留两天,于是找了一个宿主,是个铜矿从业者。这不算巧合,常住科皮亚波的家庭,多半都跟矿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宿主卢卡斯和女友住在郊外的一栋二层小别墅里。我到的那天,正好他弟弟和女友也在他家度假。科皮亚波全然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镇模样,除了镇上纪念圣何塞铜矿坍塌事故的一家博物馆和大型超市外,平日里安静得让人完全不想出门。当地的水质也因为挨近矿源,异常不好,洗完头发明显感觉到发丝变硬了。从这里往北,大多数城镇都是依矿而建,没有制造业。食物和日用品都从圣地亚哥运来,物价也开始慢慢上涨。

智利是一个“铜矿王国”,铜产量和出口量都当仁不让地排在世界第一。可以说,铜矿是北部沙漠地带中蕴藏着的“天然宝藏”。智利最大的几家铜矿公司都属于国营企业。矿工在智利是一个高收入群体,一名普通矿工的收入可以达到2000至3000美金一个月(还有年底分红)。入行多年,卢卡斯从最开始的采矿工人做到了现在的项目负责人。比起以前每天待在地下工作12到14个小时,“做七休七”制的苦力生活,现在坐在办公室吹空调的日子简直就是在另一个世界。

因为工作的需要,他经常是在科皮亚波待上半个月,再去南边城市康塞普西翁(西班牙语:Concepción)的公司总部干上一阵。这种候鸟般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前几年,他还被公派去刚果金工作了两年,管理一个项目。卢卡斯拿出自己拍摄的刚果村民影集给我看,一下勾起了我在非洲的回忆。

影集里有一位是他在当地的私人司机,这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娃。司机每天都要载他在矿区和家两点之间奔波,同时也身兼保镖的职责。在他结束了刚果的工作后,有一天得知司机突然死了,在去机场接人的上班路上被当地的武装部队打死了。

从一个下地洞采矿的“土豪”矿工,变成一名被派到刚果金冒着生命危险去工作的包工头,再转变成留在智利本土办公室里拨弄几下键盘就完事的“超级土豪”铜矿管理者,这条升职之路布满了荆棘。回忆起“漂”在刚果金的两年,卢卡斯眼里充满了一言难尽的艰辛。

好在,曲折的经历换来了如今的小别墅和好日子。相较南美洲其他国家一些“不勤劳,只要享受生活”的人来讲,智利的小康离不开一个清廉的智利政府,同时也归功于甘愿付出汗水的智利人民。

沙漠房车主的浪子情怀

5号公路是贯穿智利全国南北的主干道,往北去阿塔卡玛沙漠走这条高速是最快的选择。另外一条沿着太平洋的1号公路,不仅路窄,很多路段因为地震不时引起山体塌方,经常维修。

距离科皮亚波不远的维根海滩(Playa de Viegen)是传说中全国4300公里海岸线里最美的沙滩,长度只有不到70米。它是悬崖下面的一段月亮湾,海水呈碧蓝色。然而这里吸引到我的却不是海,是那一段长长的,长得像我想象中月亮表面一样的无人公路。放眼望去,除了仙人掌和黄土,这里寸草不生。远处的群山微微带着些红土,日落时分夕阳打在山上就像是扑翻的胭脂水,给眼前这片空旷的土地洒上了一层粉色光晕。一排排的白色“大风车”,日复一日地屹立在极端条件的荒漠地带,孤独地向我招手。

我沿着1号公路一路找顺风车北上,要去看科学家说的“最像月球表面”的阿塔卡玛沙漠地带。右边是七色山体的矿山,左边是太平洋,汽车时不时会因为修路被迫停上几个小时。但是智利的司机都特别热心肠,早已让我忘了半路被拦截下来的不便。在智利搭车经常是随叫随停,并且司机会送你到家,真是个让人越待越不想离开的国家。

我的最后一个目的地是坐落在阿塔卡玛沙漠里的San Pedro小镇。

司机大哥看了一眼我要去的具体住址,告诉我他的车没法开沙路,便把我放在小镇的中心。我要住的地方在镇外3公里处。一出San Pedro镇就只有沙漠了,不是四驱的车寸步难行。

我背着沉甸甸的行李,照着导航去找我的新住处。出了镇子,只看见零零星星的一些树木,少到不足以形成一个可以遮阳的树荫,骄阳把人烤得快要蜕皮。在沙漠的绿洲里居住,条件可能会有些艰苦。我对晚上的住处充满了猜疑,一路琢磨着会是在一座沙漠宫殿里看银河,还是会落魄到在一个漏风的屋檐下洗冷水澡。

跟着地图指示,我在一辆停在沙丘边的公交车前看见了我的名字,感觉应该是找到地方了。

车头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欢迎Master Jin来我家。钥匙在邻居家里,你可以先进去。”

仔细打量,这是一辆废弃了的校车。铁锈斑驳的外表看起来像一个没用的垃圾空壳,搁置在那里应该好久了,轮子肯定转不动了。车子的侧边明显是改装过的,开了两扇大窗,窗的上方撑出来一个遮阳棚,地下放着一块脏床垫。校车旁边扎了一个帐篷,里面也有床垫和被子。还有一个大冰箱,坏了,就搁在车边,里面没有食物。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怪物”—这居然是一辆自己改造的房车!这可是我有生以来住过的最酷的地方了。宿主丹下班回来,领我进了房车内,等我确认了晚上有热水澡可洗,才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喜,立马决定要多待上几天。

丹辞去了运动私教的工作,一年前买了这辆校车,徒手把它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San Pedro小镇是一个旅游发展得很成熟的地方,挤满了南美洲的“嬉皮党”和世界各地的游客。他看中了这里的商机,便和两个朋友一起在当地合开了一个旅游公司。面对未来很多不确定因素和资金的紧缺,突发奇想把自己所有的当家物品都压缩设计在这个房车里,于是过起了风吹到哪里就睡在哪的逍遥日子。在天高任鸟飞的阿塔卡玛星空下,从此就多了这么一个从大城市搬来沙漠守望小镇的创业党。

房车的内部装修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和外面租来的那种厢式房车不相上下。里边的设备齐全,从冰箱到小酒柜,从床到煤气灶,从淋浴到马桶,完全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同时还通了电和热水,一应俱全。听说他搬家来了沙漠,经常有一些朋友慕名来探望他,于是外面的那顶帐篷,就成了他们的“收容所”。

阿塔卡玛沙漠的气候有一点极端。白天正当午时极其暴晒,到了晚上,又跌回10摄氏度,需要加上一层棉衣棉被。晚上在房车的里面倒不冷,白天日照的积温好似一层隐形的保护膜,把寒意阻挡在了室外。丹打开煤气,拿出刚买的蔬菜和意大利面,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我们自给自足,在房车内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

大家围坐在房车的地毯上用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San Pedro星星点点的夜空。丹告诉我,晚点时候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银河。阿塔卡玛是世界上最干旱的地方,这里的天空几乎每天都万里无云。

正当我品尝着智利的美酒佳肴,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沙漠野营生活的惊喜时,身体一晃,手里的酒不小心洒了出来。

我愣了一秒,分明感觉到了地面的抖动。在下一秒微弱的左摇右摆之间,我大叫起来:“哎呀,地震了!快逃!”

大伙吃得正香,这句话犹如一个玩笑,让有些人笑得喷出了饭。我看见丹跟着大家一起乐,没人有要逃出去的意思。可此时,地面确实还在颤抖。

丹走过来安抚了我,教我要像智利人一样从容地面对地震。

“智利人不会叫7级以下的地壳运动为地震,人们通常只用‘颤抖’一词。像这样的颤抖基本是一周一次,可能你第一次经历有点惊魂。你在智利待了超过一个月居然才感觉到一次地壳运动!”

“所以,真的不用逃吗?”我心里又闪过了“余震”两个字。地理书上说的,人类有记录的最强地震是8.9级,就发生在智利,此时这个知识点很调皮地冒了出来,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时,丹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激凌和一瓶智利产的烈酒(Pipeño),想给我调制一杯特别的鸡尾酒来压惊。我知道他要做的是terremoto鸡尾酒,还需要加一点草莓果酱,把酒合成红色。Terremoto在西班牙语里就是“地震”的意思。因为酒精含量高,喝完后给人脚底发软、地面在颤抖的幻觉。

丹的朋友们把音响又调高了几度,大声叫着要丹多做几杯这么应景的酒给他们,晚些时候他们要去派对,可以先“预热”起来。San Pedro小镇背后的大沙丘上,每周末都偷偷聚了很多夜猫子,点着篝火在月光下“开闷欢”。和南美洲一些国家不同,大麻在智利并没有被公开合法化。你可以召集三五好友,聚在家里小抽一支,但在公开的场合却是被禁止的。年轻人还是抵挡不住“群抽”的那种快感,所以“山高皇帝远”,自然风景又惹人醉的阿塔卡玛就成了绝佳地点。很多人来就为了参加晚上不点灯的沙漠抽“神草”(大麻)聚会,坐在银河下流放自我。

早晨醒来,我做了一份煎蛋。坐在昨晚感受到地震的位子上,一边望着无际的沙漠发呆,一边享用着现代生活的便捷。连接上网络后,我发了一条状态更新:

人生的第一次,睡在房车里。360度前后无敌沙漠景的大窗,看日出照亮了阿塔卡玛,转身180度,再看日落映红了天涯。虽然在房车里打着地铺,盖着棉被,I feel like a Queen!没有别的南美洲国家能让我感觉这么惊艳!

智利人努力工作,也努力享受生活,对本国文化有着深深的民族自豪感。很多宿主几次三番告诉我皮斯科酒(Pisco)原产国是智利不是秘鲁(更多地方说秘鲁是原产国)。同时,他们也对外国文化很有兴趣,想要了解更多。这样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作为一个外来游客,特别容易就被他们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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