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部 发迹江南

复活的财神:沈万三大传 作者:安之忠,林锋 著


第一章 竞富时代

在中国传统的文化类型中,农耕文化长期占据主导地位,游牧文化周期性对农耕文化进行掠夺,商业文化则始终处于边缘地位。虽然不入社会主流,但商业文化也好,商人也罢,每一次都能得风气之先:无论是在先秦时期,各诸侯国贸易往来;还是在汉唐时代,中国开始与国际上展开贸易。尤其到了两宋,中国的商业文化迎来了大发展、大繁荣,商业、商品、商人,成为中国与世界展开文化交流的第一批使者。商的开放、流动、外向等本质属性,决定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商人,往往能走在时代的前列,成为领一代风骚的远行者、冒险家和财富英雄。

沈万三就是这么一位应运而生的“弄潮儿”。他出生在元末,正是世界地理大发现的前夜。自“指南针”发明以后,两宋以来建立起的海上优势正所向披靡。中国的商人们从未如此自信:一次次地扬帆出海,乘风破浪,在惊涛骇浪里穿梭于东洋、南洋、西洋,将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等销往世界各地,再将国外的香料、珠宝、黄金等贩回国内。在搬有运无的过程中,积累起倾国之富。

当这场财富的狂欢拉开大幕的时候,沈万三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他已经按捺不住,不满足于和父亲一样,做一个拥有几百亩土地,靠力耕、积粪而从土地上获得财富的传统地主。他要以全新的方式去开拓新天地,要将生命挥洒在一个更加广阔、更为精彩的新世界!

“哇——”

连沈万三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多少次跑到甲板上,双手紧扶着栏杆,朝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狂吐不止了。

和他面色煞白、紧皱眉头,仿佛要将苦胆汁呕出来一般的狼狈情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甲板上那些神定气闲、悠然自在的常年出海的各类专业人员:夥长(伙长,负责航海导航指挥,必须精通罗针之法,能计星辰,识天气,察地理,一般六到八人)、舵工(掌舵的舟师,必须能密切配合伙长的指示,善于辨风向、御海浪,一般二十至四十人)、亚班(负责风帆樯桅的舟师)、杉板工(即舢板船工)、工社(即水手,一般大船百人、中船六十人以上、小船三十人以上)、香工(专门供奉航海菩萨神坛的人员,朝夕俱拜,兼管计更、报时等杂务)……除了当班管事及在各自的岗位上司职的人员,大部分人白天都聚集在甲板上,或者斗牌赌赛,或者喝酒吹牛,还有的实在闲得发慌,则干脆扒去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腱子肉,互相角力为乐。

这么一番热闹的场面,偏偏生性豪爽、最喜热闹的沈万三却无法加入其中。自几天前登船出海以来,他就被这桀骜不驯的海浪给彻底击败了:脚下的大船尽管又稳又快,斩风劈浪,如履平地,他却总觉得沈 fh="2em" a的沈万佛有一股什么力量,在将他的重心夺去一般。他越想拼命站稳,来自海浪的那种反作用力就越强,结果费尽力气一番挣扎,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反而恶心呕吐,将肚腹中的东西都吐光了,还是不行,最后简直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向外吐黄水了。

经过三四天的航行,沈万三总算能够稍微适应一些海上的风浪颠簸了。这时候,桀骜不驯的大海又显示出其浪漫和旖旎的美丽一面:对没有出过海的人来说,是无法想象海面上壮丽辽阔的风光的。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放眼所至,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蔚蓝色的海水,如同有什么人将无穷无尽的颜料倒入了澄净的海水中,被同样清澈灿烂的阳光一照,闪耀出一种梦幻一般的斑斓色彩。大海浩瀚,即使如沈万三所乘这么一艘相当够规模的双桅海船,在这碧波万里的海面上,也不过如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仅仅是海面就已经瑰丽无比,而交相辉映的还有那头顶上的天空,和人们在陆地上见到的全然不同。因为陆地上有房屋、树木、山岭等遮蔽的原因,视野所及,天空总是一片片的,而到了海上,目无遮挡,天空呈现出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盖子形状,仿佛一个又大又光洁的圆盘,从上面笼罩下来。置身于天与海所交接而成的这片虚空中,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让人深深地体味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孤独。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要更加恣意地挥霍生命,制造出声音、色彩,展示自己的活力,甲板上也才如此喧嚣一片。

只有到了傍晚的日落时分,甲板上才会安静下来。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一齐聚集到甲板上来。没有人说什么话,大家都静静地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在那里,太阳耗去了一天的热力和光芒,只剩下一个大大的、金色的轮廓,在万千晚霞织就的七彩大毯的托举下,缓慢地落向海面。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然而那炫人眼目的光亮在没入冰冷而深邃的黑暗的一刻,委实过于壮丽,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之后就是漫长而寒冷的黑夜。一阵短暂的轮班换岗引起的骚动过后,就陷入了长久的孤寂。

在这样孤独而漫长的夜晚,沈万三一个人在客舱中,不能不油然而生思乡之情。说起来,他才刚满二十岁,正处于对未来无限憧憬,满腔热血,渴望离开家乡到更辽远的世界里去闯荡一番的年纪。在这个年龄,本无所谓乡愁,无所谓对家的渴慕与思念。但如今到了海上,在这么一个茫茫未知的新奇环境中,在这么一种不知道风浪何时袭来、能不能安然抵达对岸、又能不能顺利返回家乡的冒险之旅上,每个人都会对“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再心如铁石的男子汉也会湿润双眼。

沈万三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他新婚未久的娇妻褚氏。一个月前,他们才刚刚举行大婚。这亦是沈氏家族自从吴兴南浔沈家漾迁到苏州吴江周庄以后,十数年来最值得隆重庆贺的一件大事。

沈万三本名沈富,在家族中排名行三。在他之上,本来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沈福,一个叫沈禄。只可惜这两个男孩无福亦无禄,一个在八岁上夭折,一个在六岁上夭折。到了沈富这里,其父亲沈祐一来是讳忌当地风水,认为对自己家族男丁不利;二来也敏锐地意识到,元朝政府颁布的“官本船法”蕴藏商机。该法鼓励民间商人出海入番,从事海上贸易,所获之利,将十分之七交给政府,眝十分之三可以自己获利。向来精明的沈祐一下子从中嗅出了发财之富的味道:不要说十分之三,就是十分之一,已经可以使一个普通之家一跃而成为大富之家了。

因此,沈祐借家族中分产而居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和夫人王氏带领两个儿子沈富和沈贵,离开了沈家漾,来到苏州吴江的周庄东蔡村,继承了这里一处小小的祖产,一边靠传统农耕田垦养家糊口,一边将目光悄悄地盯上了海运这块“肥肉”。只因为财力未济,他才等待时机,一直隐忍不发。

沈富和沈贵——到了这里,人们习惯上称呼他们为万三和万四——兄弟二人就是在这么一个海运蓬勃兴起的大时代、大环境里渐渐成长起来的。他们每天都要跑到港口去看那一艘艘高大而华丽的海船。当时,元政府在这里设立了海运都漕运万户府,每年从这里中转经海道北上运送的漕粮高达上百万石。每当看到一艘艘满载粮食的大船扯起风帆,昂然出海,兄弟二人都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向往之情。他们年纪还小,不懂得海上的风浪是多么冷酷无情,更不懂得这一艘艘的船要驶向何方,在周庄这片小小的天地之外,又有一个如何辽阔和复杂的世界。他们只是隐约觉得,乘坐这么威风凛凛的大船,去驶向遥远而未知的远方,一定很有趣,因而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快乐和刺激!

但羡慕归羡慕,沈万三和沈万四一直长到快二十岁,还是没有获得一个登船出海的机会。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每天在港口和众多的小商小贩一样,早早地等在那里,等远航的船一回来,立即从船舱里抬出来一筐筐的新鲜活鱼。然后,兄弟二人就一个掌秤,一个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生活是如此忙碌,一成不变的节奏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打乱。但那个梦想却一直深埋在他们兄弟心底:远航出海!到更为遥远、更为辽阔的世界里去探险,去发现一切未知的神秘之美!

而就在这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实现之前,沈万三的生命里首先迎来了一个重要时刻:他要结婚了!

父亲为他安排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吴县蠡口褚姓人家的一位姑娘。家境不算殷实,不过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姑娘从小也被教导要端淑孝敬,算得上是一个勤劳贤惠的好媳妇了!

由于是人生中第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所以沈万三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自己的样子:他傻傻地穿着一身崭新而宽大的新郎服装,红着脸,牵着一条系着大红花的绸带,那一端握在新娘子白皙柔嫩的柔荑中,红盖头下看不出面容如何,不过那身躯却是纤细玲珑,凸凹有致,宽大的裙裾下时而闪出三寸金莲,虽然仅仅是惊鸿一暼,却已经令沈万三心猿意马,兴奋难捺。

那天,在一片的喧哗和嘈杂声中,父亲沈祐和母亲王氏是如何高兴得落泪,众人是如何打闹取笑,他已全然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仿佛脚下踩着一团棉花一样,晕晕乎乎地进了洞房。洞房里满眼都是火焰一般跳跃的红色:大大的“喜”字是红纸剪成的,床铺的幔帐是用红色的绸缎做成的,桌子上四支粗大的红蜡已经半残,哔剥的火苗将屋子里照得通明。新娘褚氏早已端坐在床沿,顶着大大的红盖头

二十年来,这是第一间完全属于沈万三的屋子,此时此刻,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主人了!

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上前轻轻用玉如意挑起新娘的盖头,那盖头的下面,露出来的是一张银盆般丰润而洁净的面孔,四目初对,在新婚娇妻那遮遮掩掩的目光中,有多少羞涩,多少矜持,多少不安,又有多少的渴慕,多少的希冀,和对未来多少的憧憬!这一刻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浪漫动人,又怎样彼此深深铭刻进了对方的生命!

新婚之夜过去之后,沈万三真正成了一个男人。而他的人生也从此开始了新的轨迹。就在新婚后未久,他就迎来了又一个重要的时刻。

这天,他照例和弟弟沈万四在港口卖鱼。

别看是不怎么起眼的工作,沈万三干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他手中掌秤,口中算账,经常是刚称出来斤两,口中已经报出了准确的数目。速度之快,数目之准确,令人叫绝。这在港口亦是一绝:很多人来这里甚至不是买鱼,而是专门来看沈万三算账的。他不但心算能力超强,而且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让人们不得不叹服他是个奇才!

这天,一艘大船刚刚靠岸,沈万三和沈万四兄弟二人将一筐筐的鱼抬上来,忙着过秤、算账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码头上来了一个人。此人在四十岁上下,面色白净,身材并不如何高大,却自有一种卓尔不群、超凡脱俗的气质。他一身绸布长衫,手上端着一杆盘龙镶金的长长烟杆,飘然而来。所到之处,人们无不点头哈腰,冲他施礼:“陆大官人来啦!”

这位被称作“陆大官人”的中年男子,也面带微笑,和每个人都亲切地打着招呼:“王老伯,您身子骨还这么硬朗!”

“张九哥,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听说您受了风寒,我抽不出空去看您,只叫人去送了药,现在没大碍了吧?”

“刘三郎,近来你可是大发了!这一次出海,又赚了多少?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拿来瞧瞧!”

他一路和众人说笑着,丝毫没有架子。单是从他的言语里,似乎只能听出来他和大伙儿非常熟悉,却听不出有什么身份上的差别。事实上,当时元朝将人从最低到最高,分为五个等级:哥、畸、郎、官、秀。其中,“哥”是最下等人,“秀”是最上等人。此人被称作“大官人”,也就是说,他的地位仅仅在“秀”之下,等级已经是非常高了。

原来,此人叫做陆道源,是吴中甫里人。甫里和周庄一样,面积并不大,然而因为临江靠湖,六河环绕,水道宽阔,除了盛产稻、麦、鱼等,更是水上贸易往来的一大交通重地。

陆道源如何发家致富不详。有人说他是陆龟蒙的后代,世居甫里,亦农亦商。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借助水上贸易的发达,以帮助转运漕粮为名,暗中通番,所获之利,不计其数。不管怎么说,陆道源在当时已经是有名的巨富,这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想巴结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对于这位陆大官人,沈万三和沈万四兄弟也早有耳闻,只不过他们兄弟是小商小贩,够不上和陆道源打交道的资格,所以也就不抱幻想。

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当运气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偏会自己找上来。

这天,陆道源因为关心自己几个月前出海的一艘满载“番货”的商船,已经过了约定日子,仍不见归航,心中着急,所以才亲自到码头上来看个究竟。

正当陆道源一路走来,和各色人等打着招呼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争吵。陆道源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信步上前,就看到了沈万三兄弟。

原来是沈万三过完了秤,报完了账,沈万四却听错了,不小心多收了买鱼老汉的十文钱。

“喂,你们兄弟平时可不是这么马虎的?”买鱼老汉气呼呼地嚷道,“如果不是知道你们兄弟童叟无欺,我老汉还以为你们是故意坑骗我呢?”

“老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沈万四脸上赔着笑,“是我昨天夜里没睡好,今天有些精神不济!”

“万四,这就不对了!”旁边的卖鱼人和他相熟,起哄道,“你哥哥万三说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不济还可以,你小子也这么说,莫非偷偷摸摸有了什么相好,喂,是什么人家的姑娘?”

“哈哈——”

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沈万四闹了一个大红脸。沈万三在边上,却顾不得说笑,放下手里的秤,从鱼筐里抓起两条大鱼,用草绳穿了腮帮,递给老人:“老伯,对不起,我们兄弟在这里经营多年,从不短斤少两,更不会坑骗钱财。今天的确是我弟弟疏忽大意,我给您赔罪了!这两条鱼,您老人家拿回去!”

“不,使不得!”老汉也有些过意不去,推辞道,“谁还没有个疏忽大意?算咧,我拿回我的钱就行了!”

“不,老伯,这鱼不是送您吃的!”沈万三解释道,“您拎着这两条大鱼,这么往回一走,别人就都会问:您今天怎么多买了两条鱼?您就告诉他们事情的原本经过。让别人都知道,是我们兄弟不对!”

“那怎么使得?”老人一听,更是连连摆手。“我还没有老糊涂,那样一来,不是坏了你们名声?”

“老伯,我是认真的。”沈万三郑重其事地道,“您就当是帮我们,一来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确犯了错;二来也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兄弟是将‘信’字放在第一位的,区区这两条鱼不算什么,失去了这个‘信’字,我们兄弟在这个码头上可真的是没有立锥之地了!老伯,麻烦您了!”

他这么一说,老人家果然高兴地收下了鱼,一路夸着沈家兄弟回去了。

陆道源在边上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连连点头。别看是小本生意,沈万三的这一招还真是不简单:一来是他对诚信的重视,宁肯损失一点小钱,也不能玷污了他䱼筐了不兄弟的信誉,砸了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口碑。二来是他应变之速、之巧,不但消弭了一场小小风波,而且借此做了一回大大的广告。

这段时间,陆道源正为自己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生意伙计而发愁。这就和打仗一样,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现在,看到沈万三,他眼前一亮,心中说:“哎呀,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吗?”

不过,毕竟是陆道源,他并没有喜形于色,而是不慌不忙地踱着脚步,走了上去,来到沈万三跟前。他要故意考验一下沈万三,开口道:

“给我来一条鱼!不要太大的!”

“不要太大,那您是一个人吃喽?来条一斤多的怎么样?”沈万三熟练地从鱼筐里拿起来一条鱼,手上过秤,口中报数,然后让陆道源到沈万四那里交钱。

“等一等,这条我不要了,我说错了,我是想要一条不要太小的。”陆道源故意道。

“不要小的,那您是一家人吃喽,我给您拿一条肥的,来条三斤多的怎么样?”沈万三又从筐里拿起来一条大鱼,过秤,算账,给穿好了腮。

“等等,刚才那条我也还要。”

“好嘞!”沈万三一点都不慌乱,流利地报出了账目,将两条鱼都交给陆道源。

接过鱼,交了钱,陆道源退到一旁,仔细观察,只见沈万三手动口动,先报斤两,再报价钱,口齿清楚,思维敏捷,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面前的一大筐鱼尽数出空。

“哈哈,小伙子,不简单啊!”陆道源等他擦了把汗,坐下来喘息一会儿,这才上前赞道。

“哪里,哪里。”沈万三连忙起身,谦逊道,“您过奖了!”

他虽然不认识陆道源,但是从他的衣着和气度上,也知道此人不凡。因此见陆道源装上一袋烟,端起了烟杆,他立即从身上取出火镰,将火石和火绒夹紧,一下点燃,给陆道源点上烟。随即,他又将身旁的一个光滑的石墩擦了擦,铺上一块干净的手帕——是褚氏新给他绣的,上面还有一对交颈嬉戏的鸳鸯——请陆道源坐下来。这一系列举动,令陆道源很是满意,坐下来后,痛痛快快地抽了几口烟,吐出来一长串圆圆的烟圈,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他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沈万三。”

“今年多大了?”

“二十。”

“娶妻了吗?”

“娶了。”

“有孩子了吗?”

“还没有。”

“在这里干多久了?”

“差不多五年了。”

一问一答,问的

一袋烟抽完,陆道源站了起来。他不多说一句话,沈万三也绝不多问一句,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

“哦,对了,”陆道源正要离去,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我那里正缺一个伙计,你有没有兴趣去帮我?”

“好。”

沈万三并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而是面色不改,清楚有力地答应了一句,再无多余口舌。

就这样,沈万三的命运一下子发生了改变:从一个卖鱼的小贩,一下子成为陆大官人的伙计!

从第二天起,沈万三就正式来到甫里,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帮助陆道源打理庞大的生意,学习经营和管理之道。

当然了,在沈万三到来之前,陆家已经有了几个伙计,其中一个叫做葛德昭的,比沈万三大几岁,深得陆道源信任,已经能独当一面。

陆道源看上沈万三,除了他天生禀赋,资质过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他能去海上发展一番事业。

到陆家后不到半个月,这天,陆道源将沈万三叫到跟前:“万三,我有一桩海上的生意,不知道你敢不敢去走一趟?”

“敢!”沈万三苦苦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陆道源本来还担心他会有所顾虑,不想沈万三想都不想,立即答应道:“好,明天出发!”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用回去和父母禀报一声?至少也该和你妻子商量商量吧?”陆道源问。

“父母那边,如果我禀报了,他们一定不会同意,毕竟这是海上冒险的事业,没有谁的父母会同意自己的孩子去冒这么大的险;至于我老婆那边,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男子汉大丈夫,做的是顶天立地的事业。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可与闻大事,只让她管好家里就可以了。”沈万三回答道。

“万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陆道源就赏识这等有见识、敢决断的青年人,站起来,一拍他的肩头:“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亲自为你送行!”

晚上,回到家里,在父母面前,沈万三只说要帮助陆大官去采购一些货物,需要远行出门数月;回到自己房间,灯下对褚氏也只是如此说。

“什么,你要出门这么久?”褚氏初为人妇,正当情意缠绵之际,自然不忍和他分离这么长时间。

“陆先生肯放手让我做这么大的事情,是对我的赏识,我不能辜负他。”沈万三解释道,“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也希望我早日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来,不希望我一天到晚,总在家里守着你吧?”

“可是……人家舍不得你嘛!”褚氏羞红着脸,小声道:“你一走/sp这么久,让人家天天夜里独守空房……”

“我也舍不得,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样吧,等我回来,一定好好地补偿你!”沈万三道。

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睡的沈万三,先起来告别父母,又去叫醒弟弟沈万四,悄悄告诉了他自己要出海的事情,叮嘱他万一自己有三长两短,要好好照顾双亲。沈万四真恨不得能跟哥哥一起去,然而他也深知航海远行的风险,因此,只能满口答应下来,让哥哥只管放心上船。

一切安排停当,沈万三背上行囊,来到港口,只见高大雄伟的双桅海船,早已整束待发。码头上,陆道源亲自备下了一条长几,上面一溜摆着数大碗烈酒。每个上船之人,陆道源都要亲自嘱咐几句,敬上一碗酒。

看到沈万三在晨曦中如约而来,陆道源上前一步,大声道:“万三,我就知道你不会失信,一定会来!”

“您放心,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沈万三此时的一颗心,早已飞到了烟波浩瀚的大海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陆道源手里接过酒,一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先生,我走了!”

“好,万三,明年春来,东北风起,我等你凯旋!”陆道源目送他上了船,频频挥手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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