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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皆知,1898年,变法败了。它以热血沸腾的公车上书为起跑线,又以谭嗣同等6个的人头落地为终点线,中间是鸣枪即预告结束的100米短跑。才热身就紧鸣急哨草草喊收,谭嗣同起初以为是场马拉松。
今人议戊戌变法,多看作政治运动。根子上看,戊戌变法是次经济变法。“天下惟器”,首先是“经济之器”,这话开始应验。谭嗣同参与其中,身体力行推波助澜,谋求一国之功利的想法,经过文章家们的大力鼓吹,终于感动了老天爷。光绪皇帝找他们密谋,一边迅速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
经济上,设立农工商局、路矿总局,提倡开办实业;修筑铁路,开采矿藏;组织商会;改革财政。
政治上,广开言路,允许士民上书言事;裁汰绿营,编练新军。
文化上,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
这些革新政令,目的在于学习西方文化、科学技术和经营管理制度,发展资本主义,建立君主立宪政体,使最初强国富民的动人梦想,变作眼前活生生的事实。
如果政体在此时改变成功,曾国藩曾发动的洋务运动遭遇的体制性弊病,就可以除掉,左宗棠的官商配模式,也可以死灰复燃。但慈禧也许不是破人美梦的天使,但一定是圆人噩梦的巫婆。1898年9月21日,天刚蒙蒙亮,这个老女人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皇帝寝宫,将他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然后发布训政诏书,再次临朝训政。
政变成功,变法失败。
七天后,既惊又惧的慈禧暗令将谭嗣同六人(实为七人,漏走一人,后文谈到)秘密拉到北京菜市口,紧急砍头。与国谋事就这样成了抱薪救火。谭嗣同内心的悲呛、沉痛与无奈,可以想见。临刑时,谭嗣同凛然正气,刽子手心颤手抖。一刀下去,砍到肩胛;再胆战心惊中举刀,又未剁中。接连五刀,惨无人道……
据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中写实:就义之日,观者万人,君慷慨神气不少变。
天悲地痛时刻,一句撼动中国的话,此时如雷炸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这句地动山摇的呐喊,经过一百一十一年的传越,已成遥远的绝响。绝响如笔击纸,已经透背成文: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一说后两句原为“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系康有为、梁启超所改。)
等康有为赶来,只能抱谭嗣同寒尸,阴阳对话。他仰天长哭,如含冰泪:“复生不复生矣,有为岂有为哉?!”就从这天起,康有为几滴冷寒浊泪,流出了“广东人喊口号,湖南人流血”的源头,为轰动一时的变法,打下错落残败的句点。
从一百一十一年前的悲恸时刻里回神,趟过历史热血的余温,我们清晰地看见:以政治为引擎,以经济作中心的戊戌变法,口号所指,乃是在经济上发展中国民族资本主义。
回看四百年来,从船山先生论述中国发展自由资本主义萌芽开始,经过曾国藩、左宗棠的推波助澜,到谭嗣同时,资本主义这颗小树苗已被一双双有力的手接力推进春天。
让人纳闷的是,为何如此像四季一样自然发生的事,却遭遇了倒春寒,仍有黑手不准小树在春天生长,反而要来一次无情的腰斩,且亲痛仇快地要它断根呢?
作为刽子手的慈禧,在百十年来的唾骂声中,充当了腰斩历史的巫婆。
然而,无情的历史揣着惊人的事实,坦白于今人眼前真相:与其说是慈禧算计,不如看作帝国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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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以1840年为界,之前是天朝上国。世界有多大?中国那么大。之后是被奴小国,世界有多大?地球那么大。
将中国放进地球村内去观,好比将一头狮子关进动物园去看。动物园里除了中国病狮,还有东北猛虎,更有非洲大象,不乏美洲鳄鱼。动物跟动物一起,不是植物跟植物傻傻地分开各站着,它们要走到一块发生关系。
狮虎碰在一起,这叫两国一对一,来了大象掺合,就变成三国演义,再来鳄鱼搅合,就成了战国四雄。
动物关系与国际关系同遵循自然法则,信奉的是平衡与制衡手段。就像三国演义,曹操强大了,刘备就联合孙权打他;一旦刘备强大了,孙权又怂恿曹操打他。“国家立场”说穿了就只有利益立场,态度是条围绕利益转的变色龙。
西方国家要想办法用平衡与制衡的手段,来压抑中国资本经济的生长,原因之一,因为中国地广人多。地广人多,机会多,潜力大,没有成长起来则已,一旦成长起来,那就是条百兽之王。
中国的基因,不是兔,不是羊,而是狮,唐朝时世界就都看到了,也知道了。西方庆幸中国是病狮,病狮发不了威,顶多是头病猫。所以他们同心协力,矢志不移、数十年如一日,将中国结结实实按在病床上,为“病狮变病猫”理想而不遗余力,千方百计提防中国病狮再变雄狮。
百年来,此起彼伏的“中国威胁论”,到今天依然沉渣泛起,旧话翻新,最早端倪,显影于此时。
西方的深层恐惧,同时源于世界资源有限。你多我少,或者我少你多,二者必居其一。今天美国资源浪费惊人,被掠夺的国家就以资源严重匮乏作为代价。李敖说,国家与国家之间,利益取代正义,利益就是正义,一语道破了底牌。资源归于谁手,关键在谁能掌握主动权、话语权。
为了让中国这头病狮永远起不来,西方对戊戌变法采取破坏行动。按常理说:西方对步其后尘的中国走资本主义道路,本是要举双手来扶持的。因为中国一旦资本化,他们除了可以输出价值观,还可以掌握话语权、主动权,而且同一意识形态,在国际接轨方面,也容易沟通许多,节约大量成本。你说的我听不懂,你说的我很陌生,这样的沟通成本可怕。今天美国所以攻打伊拉克,目的之一,就是输出价值观,在国际接轨上增加共同话语,便利于对它控制。
但西方一致齐心破坏中国的资本主义道路,实在由于他们面对病狮心里发毛。这可以解释,日本的明治维新他们都大力扶持,因为当时在西方看来,日本地小人稀,是兔与羊的基因,成不了气候,威胁不到自己。
当然后来的事实,西方的国家想错了,看花眼了。小小日本,受《海国图志》启发,搞起明治维新,数十年后就能跟美国叫板,直接往珍珠港放心丢炸弹,将美国兵一把轰死在梦里水乡。中国也并不会一直在他们如意算盘里做百年的睡狮病猫。
但历史既不能假设,也不能重新来一次。如果没有西方反对破坏,并对“水豆腐牌”清廷施压,巫婆样的慈禧,即使剁了谭嗣同好头颅,也无法阻住他热血喷薄的经济主张。因为,谭嗣同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人会问:一直被看作改良政治家的谭嗣同,到底有自己一套系统的实业蓝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