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 Km/H 高速的惨烈(2)

让身体飞 作者:王若虚


 

2

廖梦洁的马6当时载着的,是那辆屁股报废的商务车的乘客,约莫30多岁,被比她幸运的同伴从车里挖了出来,背部的衣服被血全部浸透,只能俯卧在座位上,一路上都处于重度昏迷中,并且几处伤口还在渗血。程让和他的同伴手忙脚乱地用衣服去包扎伤口,却毫无用途,反倒把后座弄得到处是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轻伤员是个中年男子,说是“轻伤”,其实也就是相对那些休克掉的人——他的左臂严重骨折了,创口里可以看见白色的东西。但他竟然一路上都没叫过,只是脸色青灰地咬着牙,被碎玻璃扎破了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开车的女子自始至终没有敢去看自己边上的人,一是出于恐惧,二是因为她一载上伤员后就让车速提到了近120Km/H,不要命似地往下一个出口赶去,所以根本不能分神。这样的高速下,他们只用了四五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收费口也没收钱,口子外面已经有两台救护车赶到,立刻将重伤的转移,轻伤的先就地医治。那个中年男子下车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俯身对廖梦洁沉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才转身跟着医生走向临时医疗站。

程让站在车外看着重伤员被送上救护车开走,透了几口新鲜空气,坐回副驾驶座上。但廖梦洁没有启动车子的打算,程让也不催促。

两个人就坐在车里怔了片刻,程让首先打破沉默:“你的书,不好意思。”

廖梦洁看看他,又扭头看后座,后排血迹斑斑,她这才闻到车厢里弥漫着一股不浓不淡的血腥味,而她原本扔在后座的课本都或多或少的沾上了鲜血,以后带去上课必然会起到惊世骇俗的效果,还会以为她读书读到吐血。

程让见她没说话,以为在后悔见义勇为并遭受了损失,便道:“实在抱歉,擅自作了主张。这样,洗车和书的费用我来付。”

女子却摇摇头打断他:“你有烟么?”

之前在嘉宁相遇,她是看到他正拿着烟要点的。程让发现她的仪表盘上摆着一只精致高档的金属烟盒,大约是早就抽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555,发现自己的手指上都是血迹,便没有直接拿出来,而是抖了抖,让她抽出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刚从裤袋拿出Zippo,转身却发现她已经用烟盒上的迷你打火机点着了。

车厢里烟雾弥漫,却盖不住血腥气。

正在吞云吐雾地自我缓解,高速上又下来一台黑色帕萨特,急刹车停在他们不远处,轮胎声音凄厉,可后座上下来的人却叫声更为凄惨——那是个小男孩,看不出年纪,体形上判断也就七八岁,大概车祸时被变形的车体挤压,上半身已经血肉模糊,眼睛可能受伤或者流进了血水,在那里不断地挥着胳膊哭喊着要妈妈。抱他出来的人是个看上去没有受伤的男子,安慰他说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的。

但程让心里清楚,如果他父母当时也在车里,而现在却没有跟过来,那他们的情况多半是……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景象,把头转回来,刻意挡住廖梦洁看那个男孩的视线,问:“走不走?”

廖梦洁的表情僵得像块石头,看了他半天,道:“我不想走高速。”

不走高速就只能走地面。他们下来的地方是一个郊区小镇,廖梦洁不认识路,程让便和她换了位子。他从未料到自己第二次驾驶双胞胎马6,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二人一路无话。廖梦洁坐在驾驶座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然后打开无线电广播,调到交通台的时候,里面正好讲到刚才在高速公路上发生的车祸,让广大驾驶员选走别的路线,而记者也已赶到现场,初步估计已经有4人在车祸中死亡。

廖梦洁“啪”地关上广播,动作突然得吓了程让一跳,然后在储物箱里翻了小会儿,胡乱抽出张CD放进音响,是一支电子摇滚乐队的专辑,风格空灵回转。其实她不在乎具体放的什么,只想让自己耳膜里残留的惨叫和呻吟早些褪散开去。

程让回到本部的时候已是中午饭口,赶着吃饭上课的学生在学校马路上织就了滚滚人流和车流,交通状况拥堵,但廖梦洁并没有贪图方便地在北门放他下车,而是把他送到了法学院宿舍楼下。这倒不是出于客气和周全,完全是因为此刻程让的上衣和裤子布满了血迹,宛如刚从屠宰场出来,这副样子走在校园里引得万众瞩目不说,搞不好学校保安都要上来盘问。

下车之前,廖梦洁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问:“能把烟留给我吗?”

她的眼神已经镇定了很多。他点点头,把烟盒递过去:“你今天表现得很让我……嗯,意外,嗯。”

“哪里意外?让你搭车还是帮忙救人?”

“都有吧。”

她似乎料到这个答案,牵强地笑笑:“但还是一个和常海波搞不清楚的小四,对么?”

程让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原来廖梦洁已经察觉了程让对她和常海波的神秘关系的敏感度,又或者她那天在金秋酒店其实看到了程让的马6?

这个女人不简单,也许她现在很紧张和脆弱,但绝不傻不笨。

还没等程让有机会说话,女孩已经拿过烟盒摆在仪表盘上方,朝他挥挥手,把车开走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还在看着汽车的背影,却发现楼里出来的几个男生很诧异地看着他一身血的衣服,便立刻进了楼。

宿舍里的人不是上课就是参加活动去了,所以没人会对他这副样子大惊小怪。还没来得及脱衣服,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程让木讷地等它响了四五下才拿起来接听,原来是郑湘云。她今天一天没课,就跑到其他学校找高中同学玩去了,结果在同学宿舍里上网时看到了网友在交友网站上火速贴出的最新高速车祸照片,联想起程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走这条路线,急忙打电话过来问。

程让疲惫地靠在桌边,看看自己身上血染的风采,叹口气道:“我坐的是校车,没看到。没事儿,你放心吧。”挂了电话,他也懒得将手机塞回,便往床上一扔,然后自己也往床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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