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诗人在他的时代

北京的腔调 作者:胡赳赳


我不知道陈冰是怎样一副得意的表情,在看到我将他的诗 句印到文化衫上时。这是二○○○年的春夏之交,日光白花花 地耀眼,女生楼前的浓荫下,男生们驻足着,在午饭后乐此不 疲地为女生们打开水,他们被戏称为“水手”。几个健壮的男 生在足球场上拼了命似的练习射门。大礼堂侧边的空地上,羽 毛球在空中凌厉划过,打球者腾挪着矫健的身影。一些人端着 饭盒在观看,另一些人在洗刷着他们的盘子。

我和陈冰摇摇晃晃地从人群中穿过,身上穿着白色的文化 衫,前面印着他的诗句“应该内向,只是等待”。手写体,撼 人的黑色,是丝网印刷师傅的手书。这个民间的书法家在废报 纸上写了几张,我挑中一幅说,就是它了。后面印着“郧阳医 学院汉江潮文学社2000 年5 月4 日”。印刷体,夺目的红色, 甚是权威。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从医学院毕业了。未来何去何从还不 知道,但心里面并没有忧心忡忡,诗歌像一道神秘的力量,使 人丰盛,内心易感、骄傲且快乐。这是在白天里,我们四处 游荡,一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模样。这模样保存至今仍无 多大变化。在夜晚,我们或坐在宿舍大门外一道临坡的坎子 上,喝啤酒、吃青豆、看月明星稀、谈彼此倾慕的姑娘。间 或性地说到海子、西川、布罗茨基、第三代诗人群体、克尔 凯郭尔,在浅短的诗歌视域和闭塞的诗歌环境中,我和陈冰 成为彼此的养分,互相激发,一路搀扶与裹挟着向诗歌的可 能性进发。

另一些夜晚,陈冰会从三楼来到二楼,敲我宿舍的门。

十一点熄灯后,他带着蜡烛,在沿墙的一溜桌板上,清出个空 位置趴下。室友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编外室友”,他又要着手 写被我们戏称为“少男日记”的情书了。他的红色硬皮本已经 快被他写光,洋洋近十万字。他的这个硬皮本,从来没有给他 心仪的那位姑娘看过,我成了唯一的读者。

有一天,我忍不住,替他叫屈,偷偷复印了其中精华的几 页,交给那姑娘,希图以此能换得一段爱情的佳话。可惜那些 炽热的言语、才情的敏捷,最后换回来的仍是姑娘家的矜持不 041 语。有的时候,一个诗人的自尊占了上风。陈冰不把对方放在 眼里,但因常在一起玩耍,几个打趣、浅笑、颦眉之后,他就 又自甘陷入恐慌的情网之中。却始终进入不了恋爱的状态。

那一段时间,他的情诗却突飞猛进。我认为那些情诗是体 无完肤的,灼烫得体无完肤、焦炽得皮开肉绽。在一首发表 于《武当风》(现更名为《武当文学》)的诗中,他用壮怀激烈 的排比句,倾斜着无与伦比的才华与忧伤: 我不能容忍你留在这里 格格,你纯洁的长发光亮如水 手捧一把芦苇的格格 你的世袭忧伤刺痛了我 我如何舍得认领你的马匹和美丽格格 我如何能明白地坐在你眉心格格 我看见你埋在前世的银格格 我从体内掏出最后一块镜格格(《格格》) 这种忧伤是明媚的,与世情无关,甚至与姑娘本身也无关。

在朗朗的忧伤中,少年陈冰飞速地成长,他加入了年级篮球队, 成为一名候补队员,他的身躯不算高大,便自称底盘低。他 给我们表演投篮时,常常因近视而投偏,遭到我们的嘲笑。

我想,对跳起空中投篮,我们是有一致偏爱的。少年仰望篮筐, 在蓝天的背景下,渴望一次又一次让身躯停留在空气中,摆脱 大地和重力。

有一次,他去白浪校区为校报采访后,碰到一个中医科的 老师,便一时兴起让老师把脉,结果老师判他肾虚,给他开了 大补的方子。望着他的熊猫眼,不知者以为他黄色录像看多了, 知情者转念才想起--他是熬夜写情书给写的啊。陈冰在《间 夜》一诗中写到:“如今在一场浩大的夜里,我易于生长,练 习抒情。” 我旁观甚至参与了他与情敌的决斗。决斗的方式是斗酒。

在学院餐厅旁边的露天过道里,在一条阴沟旁边,一张看不 出颜色的简易长条桌支楞着。这是个凉风习习的夏夜,电视里 在播放李若彤扮演小龙女的《神雕侠侣》。也许我的记忆有误, 因为李若彤是那时心里隐绰倾慕的影子,便在多年后把她安插 到了这里。

陈冰和我坐一边,姑娘坐一边,另外两个人坐一边。事实 上是大家围坐在一起,但酒喝着喝着就成了对垒。本来是一个 班级内同学正常的吃饭活动,大概因了几句说者无心的劝酒的 话,而听者又过分敏感与自尊,那劲就上来了。陈冰就是那个 听者,局面就演变成情敌与情敌间的斗酒,不能装,不能输 了酒丧了气。酒色财气四个字,可怜少年就是没钱,否则,血 气方刚之时,恨不能全部拿下。陈冰有诗云:“我们全在回顾!

这是一个封闭的幻觉,我们摸不到砖质或木质的墙壁,无所依 附也无所支撑。”(《炫目的空白:时间之歌》) 那是一次大汗淋淋的比酒。我记得自己往小卖部里要一种 名叫“喝不醉”的高粱酒,就已不下三回。那酒有六十度,洒 在桌面上,打火机一点就嘭的着了,能当酒精炉用。喝到胃里, 很给劲。年轻,真是年轻啊,做不良的事,也全是意气风发。

作为一个冷静得近乎严酷的旁观者,我看到陈冰以一敌二,把 对方两人当场喝得趴在阴沟那儿吐。他强提一口气,爬上几百 级台阶上的宿舍。听他室友说,他砰的一声,就直接飞到上 铺了,又砰的一声,扯上衣把扣子绷飞了,再砰的一声,吐了。

我耳边又响起他生铁一样的诗歌:“母亲,容许我向更高一层 祈祷,我是负罪的渊源,我的核里严藏人类所有的恶。母亲, 容许我毁灭或者自毁,容许我的火焰和伤口更加滚烫!”(《炫 目的空白:时间之歌》) 世界自有其荒诞的合理性,我们偏守于鄂西北小城十堰, 在练习行医的技术之时,也练习着写诗的技术。在我们身体内 置的天线中,接收诗歌的信号则远比接收医学的信号要灵敏。

可能全医学院只有一本袁可嘉主编的《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 选》,就在陈冰的手上,是他从一个叫雷勇的朋友那里借来的。

雷勇那时在《十堰日报》社工作,跟陈冰家里是世交,我们都 称其为兄。他发展成我们的死党后,在我实习的那段时间,把 他在《十堰日报》分得的一处空闲的房子,也提供给我和文学 社朋友们群居了。“我们正不可避免地缺失,在众多的喧哗和 掌握里,屋子经常空着。推不开那向外暴露的唯一的窗,你和 我都壁垒森严地沉默。”(《炫目的空白:时间之歌》) 可能到现在为止,雷勇都不知道那本书对我们的重要性。

《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选》成为我们的“诗歌圣经”,里面的翻 译也很好,可谓是老一辈翻译家的呕心沥血之作--他们只翻 译自己喜爱的诗人的作品。每一首、每一个句子,都在如厕时, 被充分而全面地咀嚼过。叶芝、里尔克、艾略特、惠特曼、庞 德……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名字,烛照着空荡荡的宿舍四壁和少 044 年空茫的内心。

我们的诗歌练习也开始了。我和陈冰会互相起名字,写 作同题诗。什么《沉默的左乳》、《内伤》、《一种远离之一》、《叩 诊》……一批自认为牛逼的诗作诞生,它们像一批美学珍玩, 让我们内心富足、神态安详。甚至我们发现,因为诗歌,我们 的额头和目光都与同龄人不一样--当世界被少年诗人的目光 所打量,那点石成金的神奇力量便出现,如同哈利·波特进入 魔法学校,一个异想的视界被打开。诗歌是可视的,万物是 漂移的,任意组合的词和词的群体每一刻都在分裂、改观,增 加新的混乱或诞生新的秩序。

有一次晚自习时,文学社的何安仁坐在旁边。他飞快地在 《病理学》的空白扉页上创作了一首诗《微笑的骆驼》,写完后 移给我看。那首从蓝色钢笔墨水里捞出来的诗歌,带着湿淋淋 的才气。是的,诗人并非只有我和陈冰两个,并非孤独的、沉 默的、地下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何安仁说,我上台去 朗诵这首诗吧。何安仁低着他的大鼻子,声音细小如蚊,不置 可否。为了凑兴,我跟他打赌,如果我走上讲台去朗诵这首诗, 他请我吃一个星期的盒饭。

他兴致勃勃地同意了。该我出场了,我可谓慌慌张张地走 向阶梯教室的讲台,一边走一边想:硬着头皮念吧,就几分钟 的事。站定后,就已有同学抬起头盯着我。我说,大家看书都 看累了,我来朗诵一首诗吧。教室里有零碎的掌声响起。我磕 磕绊绊地朗诵完何安仁的诗歌,已是汗流浃背。心想,便宜了 何安仁,最享受的该是他。果然,他满脸洋溢着幸福受用的 神情。接下来的一周,我便天天坐在宿舍楼口等他送饭来。

在这里,顺便回忆一下文学社另外的兄弟。跟陈冰一样, 他们都有一段痴情的历史。何安仁,他在文学社的毕业纪念刊 《汉江潮》上发表了《致HH》的情诗,明目张胆地亮出他的 情欲、急哧白脸的好感和一望无际的厚爱。这在女生宿舍,自 然引来一片哗然。但这已经不是诗人最好的时代了,一首情诗 引来的喝彩远不如卡拉OK 的一首献唱更触动人心。面对《汉 江潮》,大多数女生的反应是看不懂。这些多年后的女医生, 当在同学婚礼的聚会上再次看到时、在有外地同学来京的聚会 上见到时,我为她们脚踏实地的生活感动,也为她们美好的青 春、欢笑和不曾有过的纵情而惋惜。

曾经为文学社立下汗马功劳的邵继兵如今已是深圳药品经 销商中的资深人士了。想当年,他衣冠楚楚地穿西服、打领带, 去校门旁的“强生药堂”拉赞助。他一手拉来五百元赞助,一 手给人家写了一篇小型报告文学。他的散文至今给人印象深刻, 他在实习时写就的散文《平原印象》已经气象初现。可惜的是, 为了谋生,他不得不放弃写作兴趣。人的大脑很奇怪,当你不 去想一个人、一件事、一种可能性,它就真的与你无关、与你 绝缘。

面对文学、面对喜欢的女孩子,邵继兵便是这样。几个朋 友中,数他恋得最苦。他是真正的苦恋、认真的付出、非凡的 相思,却又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喜欢的那个同班女孩,不 知跟他哪根弦五年间都没搭上。

“一切都转身逝去了,一截花影/ 香烟的根蒂以及女人的 埋怨”(胡赳赳《诗人》)。那些享受过无限风光和恩宠的女孩们, 也许在内心咒骂当年拨动她们内心琴弦的、那只羞涩而颤抖的 046 手吧:为什么不再用力不再直白不再大胆一点,就差那么一 点啊!

就差那么一点,可是该毕业了。成为社会上熟练的混子, 摸摸胸口,呃,青春不在。再摸摸,香烟在。再摸摸,打火 机在。再摸摸,诗歌还在--尾大不掉,写诗的本能还在-- 不能再摸了,再摸就双手搭上别人的胸口了。

时光如影如幻,在你想大踏步地迈入社会时,想有力地跺 着脚进入成人社会的序列时,它慢悠悠地如同一声长叹。可转 眼却已是满目记忆。世纪之交的“千禧年”使人跌跌撞撞,香 港娱乐片里的镜头调侃完了一九九七香港回归,又开始调侃电 脑病毒“千年虫”的发作。人们从亚洲金融危机的视野里回过 神来,股市成为热点话题,而新一轮的房地产疯涨正在酝酿着 胎动。

城市主义、都市化、性感而迷醉的都市化,市场经济时代 的机遇,书商们的成功,在更大范围内博取名声,激励一具具 年轻而感性的身躯投身其中。我们这些公鸭般嗓音的少年也概 莫能外。

海子冷硬而决绝的“麦子”、“石头”、“原野”等意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工业化时代的冷漠、自谋出路和无边的职业竞争 压力。消费主义的兴起很快就把人变成一具具生产者和消费 者,不停地工作、挣钱,然后维持高消费。从老板到职员,都 逃脱不了这个循环。而人,只有在被物质包裹时,才分外安全 和温暖。

男人是不足信的,女人是不足信的。他们不如一只宠物忠 047 实。媒介和新技术的革新改变了人与人交往的模式,人们的交 往被各种粘稠的媒介层阻断了。面对面的交往变成了人的拟真 物与拟真物之间的交往。人们在电脑上才被接入通道,数码指 引着我们前进。说话是不真实的,没有声音,没有语调,没有 态度,也没有温度。见面也是视频化的,人像机器般凶猛,同 时可以与N 个人进行交叉跑动式的聊天。有人说,只有做爱才 是真实的,它必须是两具身体赤裸相对。但,资本主义时代的 电话做爱和视频做爱已被中国人学至殆尽了。人们在虚拟时空 和真实时空中穿越,乐此不疲。

新千年的到来多么令人着迷啊。全人类都在抒情,面向未 来抒情,抒发他们脑海里的想象。从政治人物、宗教领袖、音 乐家到小学生同样都洋溢着世纪之交、千年之交的激情。这是 一种狂妄的激情,只有这种激越的情感,才能使人斗胆向未来 迈进。神州火箭上天、加入W T O、轰轰烈烈的北京奥运会以 及睡不着的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使人们以妄为常,每天都肾 上腺素水平升高。咖啡馆里、会议室里、酒店里、媒介上,到 处都充斥着本雅明所说的“职业密谋家”。

在新千年的最初十年里,我在北京目睹甚至参与了一些事 情。回头看来,这些事情并没有比写作一首好诗更重要。作为 诗人,他总有一个更隐秘的念头无从表达、他总发现自己每写 下的一个诗句,并不是自己真正的诉说。要么不够准确,要么 不够诚实。他总是为此感到羞愧。

在我如火如荼展开一个传媒人的公共生活时,陈冰选择了 一种隐士般的生活。二○○一年毕业时,他把自己扔到了一个 僻静的所在:四川盆地中的绵阳小城。“我用双脚起誓,我将 048 走更长的路,走更长的路赴一场必散的宴。”(陈冰《间夜》) 这多少有自我放逐之意,他再也不喝酒了,写少量诗歌, 看大量影碟。怕他孤单,通过胡续东,把绵阳诗人范倍介绍 给他,他开始有了一些文艺活动。但一年后,范倍就到北京电 影学院读书来了,本来就松散的绵阳诗歌圈里就再也见不到陈 冰的影子。“如今是真的一个人留下了,在这潮湿的富于想象 的土地。我双脚摩擦透明的生活,以求保持更安全的姿势,孰 料以落叶的速度跌进蚁群。”(陈冰《间夜》) 好在,满腔赤诚、目光坚毅、额头饱满,天生具有诗人气 质的陈冰并不乏女性关爱。一个诗人身边没几个爱慕他的女人 和一个女人身边没几个爱慕她的诗人,都是失败的。他有过几 场丢盔弃甲的恋爱。最轰轰烈烈的一场,是他要把女友调到绵 阳来,但最后一刻才知道别人已经要离他而去了。他幽默地写 道:“一个曾经相濡以沫恨不得把身子骨连皮带毛一起相送的 女子,突然想把他和另外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谁谁谁,放在 一起进行优胜劣汰。”悲愤啊悲愤。他也藉此获得一种解脱和 轻盈的力。在题为《背刀的背刀背,被反的被背反》的诗中, 他戏谑道:“唉,好风凭借力,无招胜有招/ 某一日风平浪静 / 君再看,已是莺儿燕子俱黄土,不再妖娆”。其他的闺情秘史, 他不说,我们也不问,相隔日已久,情况生疏。

毛姆有言:“所谓爱情,就是找到一个能进行满意性交的 挚友,与其共同享受肉体交流和思想交流所带来的快感。”也 许陈冰就是这么严格要求的,所以也发生过他与姑娘共处一室 共度一夜什么都没干的荒唐事。

后来,他写了一篇小说发给我看,我从中摘下许多关于爱 049 情的经典断言,比如:“你爱上了一个人,只是因为相对于你 爱其他人来说,你更爱这个人而已。”再比如:“尘世是猥琐和 凌厉的,他总希望自己能从这人世间搜集不多的温情,哪怕是 一场因为心存怜悯而姗姗来迟的分手。”还有:“在迎接这个不 知来历的女人时他曾经多么从容,在不长的时间里,他已知晓 她的前世今生,然而在她消失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尚未想好她 的未来。”我反复咏叹这样的句子,体会其间的深情。

后来,陈冰陷入一种平庸而幸福的生活。他把购买和装修 好的房子又卖了。他把母亲接过来住。他墙壁上贴满了电影海 报。他养了一只小狗当儿子。“对艺术辨证的审美,对人事渐 远的敏感/ 就像一场春梦让我身体节制,内心放纵/ 默默无闻 的某些事物,因为内向而在此地被放大/ 对这些事物和个人的 指认类同于戏拟/ 不是平面的拼贴,也不是立体的镶嵌/ 是 与生俱来的现代性的立场困境”(陈冰《我的某些时刻:渐渐, 慢慢》) 这几年中,我去成都出差时,特意到绵阳看过他几次。绵阳, 因为有一个诗人的存在而变成地标,成为具有诱惑的风景。他 在绵阳中心医院宣传科工作,我使用过他的那台破电脑,上网速 度基本可以磨平人的性子。他的日常工作场景应是会议记录、摄 影、写材料、跑报社以及吃吃喝喝的应酬。他也会为只重用不 提拔而苦恼--这使我心下一笑:陈冰大诗人,你也不能免俗。

无法预料的是,最近一次与他相遇,却是因为汶川大地震。

他所在的绵阳正是受灾的中心。我虽是受命前去采访,却从 未掏出记录本和录音笔,而是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在忙碌。《绵 阳:灾时的共产主义》、《北川,终点》、《中国孤儿》、《志愿 050 者的微力》等非虚构作品就是那时写下的,那是我最为珍视 的一批文章。

这是一次劫后余生的会面,陈冰站在医院的一个回廊中, 周围尽是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他说:“你听,又 地震了。有点晃。”我根本没感觉。从地震过来的人能感觉到 哪怕很轻微的余震。地震发生后,他住的地方没事,但不能进 屋住了,他在花园里游荡了一整夜。我替他庆幸:诗人还活着。

我对他说:“你知道你预言了这场灾难的发生么?”他 茫然。我说:“你记得你地震一周前写的那首《废墟漫游者》 么?”他倒吸一口凉气,说:“又是一语成谶--”那首诗陈 冰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但我记得有两句是这样的: 我如何才能进行有效的呼救, 以唤回安宁的漫步时光?

为了让一个天才的诗人,不受他所处的时代忽视--尽管 忽视往往是必然的--我愿意让我的诗歌作为陪衬,作为垫 底,以衬托陈冰诗歌的浪漫、高贵与不屈。愿读者得以从上述 文字了解这位诗人:尽管我无法写出他的全部,但他与其诗就 在我们身边。

有上流,无社会 白马非马,上流社会不是社会。所谓上流社会是一种形容,一种生活方式, 而不是一种社会形态。因此,它必然很难浮现于公众的视野中。但我们可以说, 你能在中国的城市中,找到种种“上流美”的痕迹,不择手段跻入上流,唯 独没学会上流的精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顶天立地, 是谓上流。可我们看到的往往相反:富贵必淫,贫贱必移,威武必屈。

○ 三十岁之前,宜以勇著称;三十岁之后,宜以智见长。

○ 富贵而不恋生,贫贱而不轻死,可为大丈夫。

○ 孔子说不居乱邦,他的今世子民故多移民。

○ 权力越小者越倾向于把权力用足。大多数门卫(非指足球)都如此。

○ 读陈存仁《银元时代的生活史》,方觉上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是有传 统的。上海人把体面看得比生命重要,一如北京人把牛逼看得比生 命重要。

053 生活的弊病

五彩斑斓,透着一股狠劲 从不落空,什么便宜都占 四方结义,何妨把朋友当猴耍 到处留情,此生洋洋洒洒得意 忽一日戳到痛处,沉吟是否翻脸 说:和谐创未来!

疾病、苍蝇、令人生疑的一桌佳肴 没来历的大有来头的宾客 大言不惭的吹嘘与真情告白 大腹便便,却早已弯了腰 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像常青树 额头却早已一毛不拔 灯光照得每道菜品都熠熠生辉 锦衣玉食、锦衣玉食 非如此不可,不这样不行 貌似锦绣江山锦绣才子 奈何锦生了锈,夹块猪头肉 吐不出猪骨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