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尔奎—婉容:我一路思念着你(2)

你好吗?我很想你 作者:黄柏莉


我的婉容:

船过安徽芜湖的时候,给你一封快信,有收到没有?这时候,我已安然在牯岭的莲谷写信了。近处的山水声,夹着松涛,不绝地送来,天气凉得使我打战……

不由你反对,也不由你嫌厌,终于在江轮的统舱中倦宿了一宵,鸦片味、酒味、汗水臭,各种难闻的怪味,直刺我的鼻管,倒也麻醉得我倦而易睡了。次晨,我一早就起来,那天空耀满了红云,太阳早已爬出东边的江岸,高挂在空际。平安地耀出一缕强烈的阳光,仿佛要穿透那江心,挺直地射入了江面的一角,水面上闪着鳞片般的光芒;回头靠着西边的栏杆,遥望那一片蔚蓝的天幕上,衬着绯色的云霞,映成虹一样复杂而美丽的颜色。太阳渐渐挂得高了,船在晨光中经过安庆,但并不靠岸。近瞩那带城市,多半淹在水中间,情形委实可怜又可怖。过了安庆又是茫茫的一片,两旁断续地站立着群山,烟一样雾一样地慢慢飘去了,飘去了。我在这样的观望中挨过了整个的时日,刻刻怀念着你。照例和平日一般吃了饭,又到舱槛上去糟蹋时光。船打小孤山过身,那种峭立的山壁,巍峨得可怕,大块的岩崖,好似板着狰狞的脸,向我们瞪视。船过峡谷时不由得凛然对之。过了这个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平时本没有这样的大水,可是此次长江水涨,山洪暴发,两旁的田,都给淹成一片。江水中浮过两具赤膊的尸身,令人胆怯,这分明是受到水灾的饿殍,已残酷地葬身在大江中。婉容,这年头真糟了,这次水灾是多么可怕呢!从一个茶房处听到了几个关于投江一类的故事,一直有些凛凛然。来到了九江,那时已近六点了,在船上先吃过了晚饭。

抵埠后,见到许多高大的洋房,和那淹在水里的马路。街上在划船,甚至划到洋房的门里。有许多小船专做这一次大水的营业。马路上有几处搭有木板,从那短排上我们到了九江的大华饭店,也都淹了水了。在木板上行走,心里非常恐慌,因为短排太软了,人在上面一动,木板差不多就要成弧形,而且两人交叉过路时,更有掉落的危险。幸而离埠不远就到了大华,一窝蜂赶到几间大的屋子里。那里陈设极好。人在统舱中出来,身上已给汗水浸透了,到了饭店,首先便是洗澡,有人竟出了大门,在马路上洗起澡来。水和江流打成一片,光景是极使人害怕的。因为房里只有一个大铜床,我们一间里有九人,便用抽签的方法,派定了位置,我一个人独睡在沙发榻上,公认为第一等的床位。在吵闹中,在隔室的打牌声中,我安稳地睡了一夜。

今天一早起身,坐街车在大水中出发,坐船渡过了一条宽广的河,坐汽车到了庐山的山麓,莲花洞。在这里,我们坐山轿上莲谷,距离十八里,但山路峭削得可怖。在山轿中坐着,俯视那万丈的深渊,令人胆怯。经过许多峭削不过的地方,我们总是下轿行走,到山瀑处便用瓷杯打水畅饮,用水洗脸,极为凉快。爬山非常费力,所以大半的路程,还是在山轿中度过的。那时虽然也有恻隐的心肠,可是因为力不从心,终于瞧着那汗流如雨的轿夫,用八条腿一步步抬到了莲谷。在轿中,望得见给云雾吞噬的山巅,吹拂着山涧带下的清风,我的心中,充满了某种言说不出的愉快。但望尽那天际,看不见你的所在时,我又禁不住怅然了。庐山,果然有这样的美景呢。婉容,你不目睹,也许想象不到这些美景。我一路思念着你。

这里风很凉,晚上须盖厚被,傍晚穿绒绳衫。白天我要在山泉的小池中游泳,有很多的人在玩着的。身体在这种环境中,一定可以壮健起来。

此间房中容五人,比紫金山那时较好,窗后就是山,门外看得见长江,也可以看到鄱阳湖,加着山瀑和松涛,我独奏着生命的弦乐。不过我又时常怅望云天,苦念着你,望你珍重。山中有老虎,且多蟒蛇及其他蛇类,昨天看见一条蜥蜴,有一尺半长。

昨天时光不够,不能到牯岭投信,此地相去有四里多路呢。

恐你想念,这信用航空邮递。

敬祝安好。

尔奎

(一九三一年)七月八日于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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