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书摘(5)

日出之前 作者:(乌克兰)米哈伊尔·左琴科


9

这条途径也反映在我的文学创作中。

不过我要附带申明一句,我绝不是想说这条途径——恐惧和扑灭恐惧的愿望——主宰了我的生活、我的步伐、我的举止、我的忧郁症和我的文学意图。

全然没有。要是我不存在恐惧,我的举止也会如此。恐惧不过使我的步伐复杂化了,加剧了我的不适,加深了我的忧郁症。何况没有恐惧,由于其他原因,由于环境的使然(环境对所有的人都不分厚薄),我也可能患上忧郁症的。

恐惧并不能决定全局。然而它是作用于人的各种力量的复杂总和中的一个被加数。

不考虑这个被加数是错误的。可如果把这个被加数视作总和,视作唯一作用于人的东西就更加错误。

只有看到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问题才得以迎刃而解。

我们已看到我举止中的这种复杂性。基本动力并不是恐惧,而是另外一些力量——天职、理性、良知。这些力量远比低级力量强大。

我的举止基本上是有理智的。恐惧并不能把我像瞎子一样牵着走。然而在我身上存在有它。它破坏我身体的正常工作。如果我没有更崇高的感情,或者说没有义务感,它便会迫使我逃避“危险”。

它是在一台总的压力机中给我以压力的,而且主要是影响我的身体状况。

我的意识力图消除恐惧感。智力的发育选择了知识的途径。作为一名文学家的职业习惯也参与了这场斗争。我以往感兴趣的许多题材中,有一个题材就同水有关。我当时对这个题材有偏爱。

我花了半年时间阅读水下特种作业队①的材料,研究“黑王子”号沉没这桩不幸事件。

① 苏联的舰船打捞队,这个机构建于1923年,撤消于1941年。

我在写作《“黑王子”号》这部小说时,凡与这条船有关的事,我都作了仔细的调查。我还去了打捞现场,了解潜水作业。凡这一领域内有创见的著作我都加以收集。

小说《“黑王子”号》刚一脱稿,我立即着手收集第55号潜艇沉没的材料。可是这部小说没有写完就辍笔了。这个题材不再使我着迷,因为其时我找到了一条更理智的斗争途径。

总而言之,我曾想通过对水文的研究来摆脱不幸,摆脱无意识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与水无关。但是水能引起恐惧,因为水同另外一件触发恐惧的物体建有条件联系。

我再重复一遍,反对这类恐惧的斗争是同我智力的发展水平相一致的。

这是一场悲剧性的斗争。它势必会使我遭受巨大的痛苦和损害。它注定要给予我可怜的身躯以沉重的打击。

那么我究竟有哪些灾祸可以说是产生于高级意识的呢?

眼下可以说的只有苦于缺乏知识的理性。可以说的是:有个不幸的小野人,步履蹒跚地攀登着狭窄的山径,最初的一线晨曦刚模模糊糊地投射到他身上。

10

总之,探寻那件不幸的事故的最初几步已经迈出。

那件不幸的事故是在同周围世界的最初的认识中发生的,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在日出之前发生的。

这甚至谈不上是事故。这不过是个错误,是个不幸的偶然事件,是偶然性的异常的综合活动。

这一偶然性在我脑中构成了对某些事物体,包括水在内的不正确的、病态的表象。

这是一出悲剧。我在这出悲剧内的过失充其量就是时时感到痛苦。

但这出悲剧尚未彻底揭开。

我们没把蛇砍死,仅把它砍伤,

一旦伤口愈合,它又要猖狂。

必须找到由水通向某一未知物体的条件神经联系,这某一物体也许更加可怕。没有这一物体,水就未必会成为惧怕的对象。

我深信自己是有力量的,因此继续前去寻找我那件不幸的事故。

把门关上

我们没把蛇砍死,仅把它砍伤,

一旦伤口愈合,它又要猖狂。

1

我经常梦见乞丐。他们衣衫褴褛,浑身稀脏。

他们敲我卧室的门。或者冷不防出现在路中央。

我由于惊吓,甚或恐怖而醒了过来。

我寻思为什么我常常梦见乞丐。他们有什么地方令我害怕的?乞丐对我来说会不会是某种条件刺激物?

我翻阅我的回忆录,指望在其中找到乞丐令我害怕的场面。

不,在我的回忆录中没有乞丐的形象。只有一个小小的插曲与此有关,那是在我三岁那年,母亲开玩笑说,要把我送给一个乞丐。

也许那个乞丐吓着了我?也许从此留下了无意识的幼稚型恐惧,并常常在梦中复苏?

我回忆我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乞丐。不,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恐惧。没有引起我任何焦灼的感觉。

如果我对乞丐存有恐惧之心,那么这种恐惧心白天也应该存在,哪怕程度极其微弱。上文我谈到过我对水就有这种变相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白天表现为一些古怪的症状。在我整个生活中处处都可以找到这种恐惧感的反应。我通过意识的途径与这种下意识的恐惧作斗争,名副其实的斗争。这一悲剧式的斗争在我的笔记本中,在我的文学作品中留下了痕迹。看来水对我来说是第一条件刺激物,而乞丐想必是第二条件刺激物。

于是我打开我那些笔记本,指望在其中找到又一场斗争的痕迹,找到同下意识的敌人进行又一场厮杀的痕迹。

然而这回在我那些笔记本中,未曾找到我要找的东西。既无数字,也无资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说明我对这一客体存在有超出正常范畴的好奇心。

于是我披阅我的文学著作。

我发现我对乞丐这一题材无疑是极感兴趣的。然而这是一名文学家对于社会现象的正常的兴趣。

这个题材在我的文学著作中所占的地位,丝毫也没有越出在一名讽刺作家的著作中所应当占有的地位。我甚至觉得我没有把这个题材充分加以展开。

我疑惑不解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梦见乞丐。乞丐令我害怕。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黑夜过去,太阳升起,乞丐的踪影便在阳光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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