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书摘(4)

日出之前 作者:(乌克兰)米哈伊尔·左琴科


7

可以假定,婴儿为了逃避危险会采取这类行动。那么成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又采取过什么行动呢?难道我从未同这种空穴来风的恐惧感做过斗争?难道我只知道脱逃了事?难道我果真是一粒可怜的灰尘,任何偶然性都可将其刮走的吗?

不,我曾同这种无意识的灾祸做过斗争,抵御过它的侵袭。而且这种抵御每一次都同我智力所达到的水平相适应。

童年时我的行为反应归结起来主要是逃跑,其次是在一定程度上希望掌握水,“驾驭”水。我试图学会游泳。可我没学会。恐惧把我牢牢地捏在它的手心里。

我直到青年时代才战胜了这种恐惧,学会了游泳。

这是我第一次获胜,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至今记得,我当时为此感到自豪。

此后我的意识从未令我回避这种斗争。相反,我的意识引导我去进行这种斗争。每一回我都迫不及待地渴望同我的强敌遭遇,以便再次同它一决雌雄。

这正是矛盾之所在,明明恐惧,却又加以掩饰。

我不回避乘轮船乃至小划子,我不回避航海。我不顾内心的恐惧,存心单枪匹马去进行搏斗。我的意识不愿认输,甚至不愿承认胆怯。我至今记得当年在前线遇到的一件这种性质的事情。我率领全营进入阵地。途中有条河横在我们面前。有片刻工夫,我犹豫了。其实泅渡并不困难,可我却派出侦察兵去左右两个方向寻找更方便的渡口,暗暗希望找到一条得以穿过河去的干涸的河道。

我只是犹豫了短短片刻工夫,就下令把侦察兵召回,随即率领全营泅渡过河。

我至今记得我们走下水时我那种激动的心情。我至今记得当时我的心狂跳不已,好不容易才经受住了。

事实证明,我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要过那条河,到哪里都只有泅渡一法。我很高兴我没有耽误战机,果断地采取了行动。

可见我并非是被我的恐惧所左右的盲目工具。我的行为每次都受天职、良知和意识的制约。而与此同时,两者所发生的冲突,则往往使我的身体感到不适。

恐惧是在我的理性之外活动的。对刺激的激烈的回答动作是在我的意识之外做出的。然而病态的症状却极其明显。这些症状的病源是什么,我不知道。医生们自然无意去深究病源,他们判定这是因疲劳过度,因劳累而引起的神经官能症。

尽管我感觉到力量悬殊,可我还是继续同无意识的恐惧作斗争。但这是一种古怪的斗争。而且为了取得那十分渺茫的胜利而采取的途径,也是古怪的。

8

一个行年三十的人想通过对水文的研究这条途径,摆脱恐惧。斗争是按知识的路线、科学的路线进行的。

令人惊诧的是意识参与了这一斗争。怎么会采取这样的途径,我至今不甚了了。也许因为意识并不清楚我不幸的机制,所以采取了一般的途径,这途径看来像是正确的,可是在这一情况下却是错误的,甚至可笑的。

在我的笔记本里、备忘录里,记满了有关水的资料。

这些笔记本都搁在我面前。我含笑逐一翻阅。其中有世界上最大的暴雨和洪水的记录。有世界各大海洋的深度的备极周详的数据。有最湍急的河流的资料,有船舶无法靠近的、坡度最为陡削的海岸与河岸的资料。有瀑布的资料。

有溺水而死的人的资料。有对溺水者进行急救的资料。

下面这段笔记还用红笔画了个圈:

地球总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一为水圈,仅百分之二十九为陆地。

有句话我是用红笔写的:

地球面积的四分之三是——水!

这真是悲剧性的笔记!可悲剧性的笔记不止这一句。有一段关于人体、动物躯体和植物所含的水分的笔记也是悲剧性的:

鱼——70%~80%,海蜇——96%,马铃薯——75%,骨——50%……

我所做的笔记真是包罗万象!然而又多么无谓。

有本小笔记本里记着有关风的资料。这是可以理解的:风是造成洪水爆发、造成暴雨和风暴的罪魁祸首。

不妨把这个笔记本里的资料摘引一小段于下:

风速每秒三米——树叶微动;

风速每秒十米——粗树枝晃动;

风速每秒二十米——大风;

风速每秒三十米——暴风;

风速每秒三十五米——暴风转飓风;

风速每秒四十米——飓风,能毁坏房屋。

在这段笔记下面还有一个资料:台风是极猛烈的风暴。1892年,(毛里求斯岛)的一次台风,风速达每秒五十四米!

还有一个笔记本上记着列宁格勒历次发大水的情况。

起初我含笑披览着我的这些笔记本。后来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痛。这是一场悲剧式的斗争。意识指望通过知识来“驾驭”敌人,消灭恐惧,取得胜利,为此而找到的途径是多么“书生气”,多么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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