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深渊、敌人以及性别政治(7)

女人的理想国 作者:张念


影片的后半部沉浸着莫名的伤感,性别的伤口像皮外伤一样无关痛痒,创伤记忆的切口在于家国离散。性别政治的复线路径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化的内在特质,即个人意志与权威意志的同构性。内在自由与外在自由的界限模糊,性别政治并非居留在某种稳定的权力结构中。人们一方面认同小差异的话语权——美学暴动,另一方面深深缅怀家国政治的强势话语。这是性别政治的夜晚时间,这孤寂不是具体的女人的孤寂,因为她们心有所属。国家主义的父权形象是爱恨交织的残留物,就是说,救赎之地恰恰就是伤害发生的场所。

王佳芝式的服从与《无穷动》式的对抗相向而行,即前者的服从演绎出了意外的对抗结局,而后者从对抗出发,重返依恋膜拜的“父权”结构。性别政治之于中国现实,丧失了结构的纯粹性,被纳入美学范畴,它并不作用于实践,作为一种价值参数,性别政治是政治匮乏的表征(represent)。

一种纯粹的性别视角,在观望中国现实的时候是游移并且犹豫的,因此女性主义的主体性建构,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变得更加复杂。但正是这复杂性与丰富性,让性别政治的幽灵从理性中心主义的逻辑对抗中逃逸而出,游荡在历史、记忆、家国、社会、伦理和文化的各个层面,任何单一向度的否定,都会遭遇性别的干扰。

消弭自我:对抗的隐形运作

从性别符号内爆而出的丰富差异,使得强权自身难以自圆其说。女性共同体之所以不是政治共同体的原因在于,在启蒙逻辑所推动的女权运动完成之后,女人自身仿佛没有明显的利益诉求,但以“女人”为介质的利益争夺确实一直存在,这就是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所总结的:女人是介于部落(利益联盟)系统和物品系统之间的第三类系统。女人是利益的表征,是政治联盟的产物,但她对自身的利益却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是因为主体身份的杂乱,因为身份的对焦镜在变换。这幻影重重的身份,使得女人在种种利益的较量中像一位在场又缺席的梦游者。电影《苹果》的主人公刘苹果,在老板的眼里,她仅仅是贫贱的进城务工人员;在丈夫的眼里,她是必须看牢的私有财产;在男人们(洗脚屋的消费者)的眼里,她是性感尤物;在老板娘的眼里,她是一种潜在的威胁(狐狸精)。而刘苹果仅仅把自我个性的自由体验落实在第一种身份:她只关心工作的稳定。性别政治对于一个单纯的劳动者而言,是虚幻之物。可是一旦进入社会交换系统,性别就成了潜在的权力纽结,尽管刘苹果对此无从知晓。

并非像女权运动的历史叙事所描述的那样,工作权的掌控,即经济独立将女人从性别依附的自然关系中解放出来。表面上看,传统价值受到冲击,但自然化的男女关系及其权力模式,并非止步于家庭私人空间,反而像影子一样,跟随女人行进的步伐,潜入公共空间。赋权仅仅是对传统权力模式进行的外科手术,仅仅把工作权嫁接到女人身上,列维-斯特劳斯有关性别形成的内在语法,在现代社会依然生效。除了马克思所说的劳动力商品,女人作为可流通的“性商品”更加社会化。女人处在社会与家庭,公共与私人之间的模糊地带。在女人强化自己的社会角色的时候,社会反而以性别眼光来指责她们。当女人回到家庭,以私人角色出现的时候,人们又用社会眼光来评判她们,即苹果的丈夫用一个字形容的那样: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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