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当牛作马

黄继光 作者:程芬 著


当牛作马

黄际广家的日子已经这样穷困艰难了,然而灾难再一次降临这个贫穷的家庭。

一天,邓芳芝带着二儿子去地里干活,留下际广在家里照看幼小的弟弟。晌午过后,他牵着弟弟去村外的山峦拔野竹笋。山林里,春雨刚过,太阳一照,湿热的蒸气逼仄得人浑身难受。际广看到满山的竹笋,一阵欣喜,他想:今天又可以给家里改善伙食了。他一棵一棵地抽着,有的拔不动,就叫弟弟帮忙。直到背篓装不下才停手。拔完竹笋,他又坐在树兜底下,一根根剥去笋皮。一下午,两只小手被划得血迹斑斑。

当他背着满满一篓竹笋欢天喜地回家,路过伪甲长胡世用家门口时,甲长的儿子正在大门口玩陀螺。这个地主崽子发现际广背着的竹篓里装满了清脆鲜嫩的竹笋,这勾起了他的馋瘾。地主崽子扔下陀螺,站在际广面前,挡住际广的去路说:“你这些竹笋是在我们家山上拔的,快把这些竹笋给我一半。”

际广护住竹笋说:“这是在野山上拔的,不是你们家山上的,凭什么要给你一半?”

地主崽子见要不到,就冲上前来抢,际广抱住竹篓不让他靠近,嘴里说:“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地主崽子抢不到背篓,眼珠子一转,他把际广推到一边,然后转身把际广的弟弟推翻在地,际广见弟弟摔倒,赶紧上前搀扶弟弟,趁着际广低下身子扶起际恕的时候,地主崽子一把从后面夺过际广的竹篓,转身飞快地往家里跑。

际广扶起弟弟后,见竹篓被夺走,跟着地主崽子身后追赶,就在快追到时,地主崽子跑进家门,并喊来自家的黄狗,叫着:“赛虎,赛虎,快去咬这个穷小子。”

一只露着尖牙的黄狗追出门来,际广赶紧牵着弟弟往后山腰跑,跑了没多远,还是被狗追上了,黄狗扑上际广,际广的胳膊顿时被黄狗抓得鲜血直流,痛得他后退几步,黄狗还在“汪汪”直叫,际广用身子护住弟弟,他一眼发现地上有块石头,便捡起来死命砸向黄狗,砸中黄狗的腿,黄狗痛得在地上打转转,际广又捡起一根树枝挥向黄狗,狠命地抽着黄狗。际广把多年来心中对地主家的积恨都发泄到黄狗身上,抽在黄狗身上的木棍似乎抽在了地主的身上,他痛痛快快地把黄狗暴打了一顿,直到黄狗瘫倒在地,呜咽着再也不能动弹。

际广看到黄狗死了,解恨地扔下木棍。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一手牵着吓呆了的弟弟往家走。际广不敢直接回家,他怕娘担心,于是来到水塘边把伤口的血迹洗净。他边洗边想:一个下午辛辛苦苦拔来的竹笋没了,还被黄狗咬伤了,起先收获的喜悦像被河水洗涤了一样荡然无存。打死的毕竟是地主家的狗而不是地主,他不由得又怒火中烧,双眼射出仇恨的火光。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打死了地主家的狗,就等于是向地主示威。

第二天,伪甲长胡世用用篮子装着死狗来到际广家。他一脚踢开茅草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狗崽子,给我滚出来。”

邓芳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际广护着弟弟,握紧拳头,瞪着冒火的双眼看着胡世用,心中没有一丝恐惧。

胡世用吼叫着:“好大的胆子,穷小子,竟然敢打死我家的狗,人家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给我赔钱来。”

际广撸起胳膊,把伤口给胡世用看,说:“是你家的狗咬伤了我,我才打的。你先赔我的手。”

“什么?赔手,你的小命还抵不上我家的狗命。”胡世用凶狠地说。

际广不答理他,扭头往门外走,还没走出门,伪甲长家的狗腿子们把际广一把抓住。几个狗腿子对际广一顿痛打,际广的脑袋上鲜血直流。接着,胡世用指示狗腿子把际广捆绑起来,狗腿子们不顾邓芳芝的苦苦哀求,把际广带走了。

狗腿子押着际广游乡示众。一个狗腿子走在前面,一边敲锣一边喊:“刁民火元子,打死胡甲长的看家狗,拒不赔偿,游乡示众啰。”

际广被五花大绑,背上背着死狗,两个狗腿子推推攘攘沿街走,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邓芳芝拉着小儿子际恕跟在后面,边走边哭,不停地哀求甲长放开际广。乡亲们无不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不公平的一幕,几个老太婆跟着抹眼泪。

际广背着死狗走了整整一天,太阳毒辣辣地晒在他身上,胳膊上的皮几乎要掉下来了。太阳渐渐落下枝头,游乡的队伍走在山间小道,一个狗腿子问胡世用:“老爷,太阳落坡了,还游不?”

胡世用:“把火元子押回去,我要他给我的狗披麻戴孝,守灵三天。”

邓芳芝赶紧跑过去,求胡世用:“胡甲长,火元子都游一天了,你大人大量,就饶了他吧。”

胡世用:“饶了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邓芳芝扑通一声给胡世用跪下,哭着说:“胡甲长,胡老爷!我给你赔罪,你就饶了际广吧!”

可是,胡世用蛮横不讲理,他说:“大家伙都知道,我家的狗长到6岁了,每天都是吃肉长大的,一天一斤肉,你算算花销多大,你家儿子的贱命还抵不上我家黄狗的富贵命。”

他身边的狗腿子也跟着叫嚷:“要他披麻戴孝。”

“还要做三天的道场。”

“还要他端着灵牌送上山。”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村里的保长黄茂生也在其间,他是黄际广本家,祖上沾亲带故,邓芳芝见到他,立即扑上前求他给甲长说说情。

保长碍着亲戚的面,想想胡世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就上前对伪甲长打躬作揖说:“甲长,娃娃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你让火元子给你下跪磕个响头,赔个不是吧。”

这时候,众乡亲也一致求情,一位白胡子大爷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老先生说:“甲长,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远亲不如近邻,方圆几十里历来还没有听说给狗披麻戴孝的,你可不能做这种伤风败俗的先例啊,这样日后会遭人指责唾骂的。甲长,你得考虑自己的名望啊!”

胡世用看看大家都这么说,也正好做个顺手人情下个台阶。他捋捋胡须说:“好吧,看在保长和老先生还有众乡亲的面上,我饶你一回,不过,我家养狗的费用,你得赔偿。除了磕头赔罪,你还得买十刀纸钱和三挂香火爆竹、一捆香,还有一口上好的棺材,好好下葬我家的黄狗。”

邓芳芝答应道歉赔礼,但是对胡甲长说的养狗的费用,她实在是赔不出来,她说:“甲长大人,我家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家里的孩子都好几天没东西吃了,我哪有什么东西赔给你啊,你就是扒了我的皮,我也拿不出东西来啊,你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胡甲长心中也明白要他们家拿东西赔是不可能的,他们家锅都揭不开。但是,狡猾的他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咬着烟斗,摇头晃脑地说:“好啊,拿不出钱来赔,我也不为难你,我家的狗是花了大本钱养大的,你让你儿子替我的黄狗抵债,没钱,总有力气吧,从明天起,让他来我们家干活,一年的工钱抵狗一岁的命,干满6年的长工,算是抵了债。”

“6年哪!”邓芳芝被恶霸地主的狠毒吓呆了,顿时,她瘫倒在地,哭不出声来。

周围的群众,看到这孤儿寡母的遭遇心下满是同情,纷纷上前求情,最后还是保长出面调解,折中后,定好际广在他家免费做3年的长工,事情才算是了结了。

当即由私塾老先生代笔写下字据,际广在狗腿子们的强逼下,按下手印。接着,甲长指挥手下的狗腿子给际广松绑,让他把死狗放下来,然后要际广在大街上当众磕头赔罪。狗腿子把际广的绳索一松开,依然按住际广的身子逼迫他跪在地上磕头。际广已忍无可忍了,仇恨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猛地一挣,挣脱了狗腿子的魔爪,抓过死狗向狗腿子抡去,狗腿子吓得往后退,际广又把死狗向胡世用砸去。他趁着大家一片慌乱,撒腿就跑,奋力向后山跑去。

际广一直沿着山路往山上跑,他翻过了一座大山,直到疲惫不堪才停下脚步。在人群中一直没有流一滴眼泪的他,顿时号啕大哭,为自己所受的屈辱感到伤心。面对陡峭的山壁,他只想往下跳。际广一步一步迈向山崖,他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村子在泪水中若隐若现,他努力搜寻着自己的家。他似乎看到茅草屋里,佝偻着腰背的娘睁着泪眼四处找寻他;他还似乎看到哑巴的哥哥带着体弱多病的弟弟无奈地张望着。他猛地惊醒,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死,我还有沉重的负担,我还要帮助娘劳作,还要抚养有病的哥哥弟弟。爹爹和大哥走了,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自私地一走了之,留下娘和哥哥弟弟不顾。”

想到这里,他收回了自己的脚步,他明白自己暂时只有忍耐,他还没有长大,还要忍受压迫,顽强地活下去,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了,有力量保护家人,有力量反抗恶霸甲长。他要报仇雪恨,为爹爹、为大哥、为自己!

际广想着想着,开始往家里走,他现在非常担心他走后,恶霸甲长会为难他的家人。其实,就在际广逃跑后,甲长果真找上际广娘的麻烦,他要际广的娘替际广为他家的黄狗磕头道歉,还要际广的二哥替弟弟去他家做长工。邓芳芝敌不过凶残的甲长,只有给甲长磕头道歉,她又答应第二天把际广的二哥送到甲长家做长工。

深夜,际广刚走进村口,夜色中,似乎看到娘的身影在路口,他赶紧跑上前去,一看,果真是娘。原来,际广一气之下跑了,娘十分担心,想去寻,又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焦急万分,怎么也睡不着,在村口不停地张望。心里多么盼望际广能回来。际广扑进娘的怀里,哽咽地说:“娘,儿子让你担心了。”邓芳芝见到际广安全地回来了,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际广回到了家,他听说娘替他磕头了,心中悔恨不已,后悔自己不该一走了之,留下娘受这么大的委屈,邓芳芝对自己所受的委屈丝毫没有抱怨。她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邓芳芝整晚把际广抱在怀里,这还是个只有13岁的孩子啊!从明天起,他就要到甲长家做长工,孩子从此就要卖身为奴。她知道去甲长家做长工,牛马都不如,将会是暗无天日哪!别人做长工每年到头还有些工钱,可是他只有白白干活。其实,长工们哪又能得到几个工钱?际广的爹爹在甲长家一年到头地干活,总是被盘剥得所剩无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到爹爹拿回家一些白米来。恶霸甲长胡世用不仅仅是对际广家,对别的穷人同样是颐指气使,逼死人命的事常有发生。前几年同村的一个大爷,常年在胡世用家作长工,一年到头都不给一文钱,年底时,胡世用想赖账,不给一文钱,说是年终结算,也不给一斗粮食。那年,中江正遭瘟疫,恰巧胡世用家的一只羊得瘟疫病死了,胡世用非说是大叔给害死的,他们扣押了大叔一年的工钱。大叔找他们理论,结果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胡世用活活打死。际广想到爹爹曾经在甲长家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地干活,还总是遭到毒打,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日子将充满艰辛磨难。

第二天,甲长胡世用带着狗腿子上门,被逼无奈的际广只有答应去甲长家做免费的长工。

那天早上,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的乌云翻滚着一层层卷来,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黄际广背着裹不住身体的破棉絮来到乡里。甲长除了在村子里有一所老屋,隔三差五地回来住住,在乡里还有一幢大房子,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居住在乡里,那里离际广的家有十几里路,这样一来,际广就必须离开家人,开始长达3年的长工生涯。

到了甲长家,甲长让管家把际广带到一个破牛圈,牛圈里的牛没了,这里成了他栖身的地方。牛圈没有门,茅草屋顶更是漏风又漏雨。牛圈里黑糊糊的,墙上、地上到处是牛屎,臭气熏天。这里没有床板,在墙角落堆着一堆湿乎乎的稻草。管家捏着鼻子,站在牛圈外尖声尖气地说:“你就在这里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际广把被卷放下,动手整理牛圈。

在伪甲长家,际广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挑水,给甲长家两个大水缸挑满水,挑满缸得花费一个时辰。挑完水,他接着就劈柴、生火、做饭,甲长家一家老少十几口人,做饭不是件简单的事。饭做硬了,甲长的爹娘会骂,做软乎了,甲长家的少爷小姐会骂,众口难调。际广在家很少做过白米饭,更没做过馒头、粑粑,那时,他们家很难得有白米和白面。早饭做好了,等甲长全家起床后,际广还要一个屋一个屋地给他们倒马桶、刷马桶。刚开始的时候,际广整天在甲长全家的咒骂声中度过。甲长全家吃完早饭,际广的早工也算结束了。不过,他没早饭吃,得饿着肚子做上午的活儿。有时上山放羊、砍柴、砍竹子,有时去地里给谷苗除草,有时给园子里的蔬菜浇水捉虫。农忙季节,他得起床更早,除了做那些日常工作,还得下地干活,播种、插秧、收割,累到晌午才可以回来。

回来后,他不能歇息,立即得为甲长家准备午饭,待甲长家吃完午饭,刷锅、刷碗收拾停当,他才可以吃到一点点甲长家吃剩了的稀粥。有时没剩粥剩菜,甲长就给他一根萝卜或一块红薯当一餐。吃过饭,际广还要推磨。甲长家每天都有磨不完的东西,有时磨麦子,有时磨豆子,总是没有歇息的时候。没吃饱的际广,推着比他身子还高大的大磨盘,一步一挪,身上流出的汗水比磨盘里流出的豆浆还多。在他推磨时,凶狠的甲长老婆还不时瞪着贼眼监视他,唯恐他偷懒或者偷吃,有时他停下来喝口水,也遭到甲长老婆的恶打。际广他磨豆子时,还不能有一丁点的豆浆洒出来,洒出来一点,甲长婆鞭打之后,还罚他扑在地上舔干净地上的豆汁。

一天,际广正艰难地磨着豆子,一会儿,装豆渣的木桶装满了,际广背着木桶去院子里晒豆渣。他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似乎感觉前胸快贴着后背了,他看着白花花的豆渣,四处看看,周围没人,甲长老婆还在堂屋磨磨的地方吸水烟筒,际广立即偷偷地抓了一把豆渣赶紧吃下去,他狼吞虎咽,一时忘了回去磨豆子。堂屋里,甲长老婆见际广很久没回来,伸着脖子透过窗户往院子张望,一眼看到吃豆渣的际广,甲长老婆吼叫着奔到院子里,一把夺过际广还没吃完的豆渣,一拳挥过去,打在际广的眼睛上,际广捂着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

甲长老婆边打边叫:“狗崽子,叫你偷吃,叫你偷吃。”

际广伸出手挡住甲长老婆的拳头,甲长老婆抓起一根竹鞭转向际广,竹鞭像暴风雨般落在际广的身上,际广用手护着头四处躲闪,一声不敢吭。

在甲长家干活,虽然名誉上有饭吃、有地方住,但是正值长身体的际广几乎每天都吃不饱。每天他只有两顿稀汤野菜糊糊,根本抵不上强体力活的消耗。冬天吃的东西又生又冷,夏天吃的东西又馊又臭。有时,甲长为了不给他饭吃,就想着法子折磨他,找借口不给饭吃。际广受到的最经常的惩罚就是剥芋头。芋头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手沾上后,奇痒无比。一到冬天夜晚,甲长就让际广剥芋头,规定每天两大筐,等际广剥完芋头皮,浑身像爬满虱子一样。晚上痒得他彻夜难眠,挨过大半夜,疲劳的他好不容易睡着,早晨就忘了准时起床,起不来的结果就是被罚一天不许吃饭。甲长就是这样变着法子不给他吃饭。在甲长家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遭受着各种各样的暴虐,只要一件事稍微没做好,迎接他的便是暴打。他每天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到甲长家还不到一个月,际广是面黄肌瘦,每天更是饥不可耐。每到深夜,际广就掰着手指算着日子,漫长的3年,还得挨多少鞭子,得饿多少次肚子啊?!

那时候中江县经常遭旱灾,烈日炎炎、赤地千里,河水干涸。早晨际广得起得更早,挑完甲长家里的水,立即得冒着火一样的太阳,跑到几里外的江边担水浇地。等他挑回一担水,流下的汗水和桶里的清水几乎一样多。每天他要跑十几趟。没有鞋穿的双脚,脚掌和石马乡铺路的青石板一样厚硬。有时碰到际广生病了,也不让歇息,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干着永远做不完的苦力。有一天,际广又去江边挑水,嗓子冒烟的他,又渴又累,猛灌了一通江水,然后又用冷水把身子浇了个透。当时,舒服了一阵,但在他挑着水上岸时,突然头一昏,晕倒在地。醒来后,他挣扎着爬起来,脚底下像踩着棉花。稍微歇息后,等缓过劲来,际广重新装满一担水,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到了晚上,际广高烧不止,浑身烫得像冬天烧着的木炭。甲长看到蜷缩在角落里,什么都不想吃的际广,心中暗喜今天节约了一餐。他嘴里却怒斥际广,说际广是装病偷懒。第二天,际广又拖着虚弱的身子干活。

际广度日如年地在甲长家熬过了一年的光阴。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和家人团聚了一晚,第二天又回到甲长家,每天依然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农活。

一个冬天的中午,际广做好饭,端着碗给甲长家的三儿子喂饭,甲长的儿子一边玩陀螺一边吃。甲长11岁的大儿子边吃边看书,时间一长,饭菜凉了,甲长老婆叫际广把饭菜重新弄热再给他们吃,际广把饭菜端回厨房,热了以后再给他们端上桌。给甲长的大儿子盛好饭后,际广接着继续给甲长的小儿子喂饭。谁知,老大接过饭菜,边看书边把饭往口里塞,刚出锅的饭菜烫着了他,甲长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甲长老婆听到儿子的哭声跑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儿子被饭烫了,不由分说地扯着际广的耳朵,把他拽到院子里,然后把际广按在雪地里跪着,饭也不让吃。顶着呼啸的北风,地上是厚厚的冰雪,小小年纪的际广,双膝冻得失去了知觉,全身冷得发抖,际广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眶喷涌而出。他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叫,他知道甲长家的规矩,哭叫换来的结果是更重的鞭打。像这样的待遇,际广不时地遭受着,他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总怕不知何时就会遭到一顿非人的折磨。

际广在农闲季节,必须做的苦活就是每天下午做蔑匠活,他上午去山上砍竹子,下午要剖竹子,编竹篮、竹晒、竹篓、扁担等等。编好这些东西再拿去集市上卖钱,卖来的钱全归甲长家所有。恶霸甲长规定他一天要完成多少任务,完成了任务,晚上才有口粥喝,没编完就得饿肚子。有时他编到月亮升起,才能完成任务。十几岁的少年,双手像七八十岁的老人般长满厚茧,整天血迹斑斑。完成任务后,甲长老财用开水泡着剩饭给他吃,有时还不舍得用热水,就用冷水泡饭让他填肚子。

一天傍晚,际广又在赶制蔑箩筐,甲长10岁的二儿子跑来非要际广给他做一把弹弓,际广饿得两眼发花,一心想早点把活儿干完有饭吃,就没有搭理他,依然埋头剖竹子。甲长崽子看到际广不理他,仍旧不依不饶,冲上前去抢际广的蔑刀,际广下意识地一抬手,甲长崽子的手被刀柄碰到,也仅仅是碰到刀柄,丝毫没有划着甲长崽子的手,可是甲长崽子却趁机号啕大哭说际广拿蔑刀砍了他的手。胡世用跑出来,甲长崽子说际广用刀划了他的手,这下捅了马蜂窝,恶霸甲长立即抽出蔑鞭对着际广一阵痛打,一道道血痕布满了际广的全身。甲长崽子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数着抽打的次数:“20……35……”际广一声不吭,双眼喷射出愤怒的火光。当甲长打累了,喘着气歇息下来,际广早瘫在地上不得动弹。可恶的甲长崽子又捡起蔑鞭,往际广身上一抽,然后一脚跨过际广的头,骑在际广蜷缩在地的身子,要际广驮他驾马,全身伤痕累累的际广背着甲长崽子一步步地在地上爬着、爬着,实在爬不动刚想歇口气,甲长崽子的鞭子又挥了下来。际广看着天上乌黑黑的天,心想:天是这么黑!这世道怎么也这么黑啊?!际广像只蜗牛一样在地上一步一挪,心中的仇恨一点点滋长。他想:总有一天,我要你偿还这血债!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直到甲长崽子困了,伸了个懒腰才从际广的背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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