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史记卷四十 楚世家第十

史记新注 作者:(汉)司马迁原著


  史记卷四十楚世家第十 李零 注李解民译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1〕高阳者,黄帝之孙,〔2〕昌意之子也。〔3〕高阳生称,〔4〕称生卷章,〔5〕卷章生重黎。〔6〕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7〕甚有功,能光融天下,〔8〕帝喾命曰祝融。〔9〕共工氏作乱,〔10〕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11〕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12〕复居火正,为祝融。

  【注释】〔1〕“帝颛须”,颛顼音zhu1nx&,本书《五帝本记》所述五帝之一,“高阳”,颛顼号称高阳氏。〔2〕《史记》所述五帝系统是以黄帝为中心,其他四帝(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皆为黄帝子孙。〔3〕在《五帝本纪》中,昌意是黄帝次子,颛顼之父。〔4〕“称”,《世本》作“偁”(音ch5ng)。〔5〕“卷章”,《山海经·大荒西经》、《世本》等古书皆作“老童”,卷与老,章与童,字形相近,《史记》可能是抄误。〔6〕“重黎”,古书多以重、黎为二人(《山海经·大荒西经》、《世本》、《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国语·楚语》等),此作一人。〔7〕“帝喾”,《五帝本纪》所述五帝之一。喾音k)。“高辛”,帝喾号称高辛氏。“火正”,传说古代有掌五行之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国语·楚语》称“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只以黎为火正。〔8〕“融”,光明。〔9〕“祝融”,本为官名,后用为氏名。〔10〕“共工氏”,古氏族名。〔11〕古书记共工氏作乱,或谓与颛顼争帝被诛(《列子·汤问》、《文子·上义》、《淮南子·天文》《兵略》),或谓与帝喾争帝被诛(《淮南子·原道》、《国语·周语》贾逵注、《吕氏春秋·荡兵》注),《五帝本纪》则谓尧流共工,共工氏至尧而犹存,故此言“诛之而不尽”。〔12〕古书或以吴回即黎(《潜夫论·志氏姓》、《淮南子·时则》注)。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1〕其长一曰昆吾;〔2〕二曰参胡;〔3〕三曰彭祖;〔4〕四曰会人;〔5〕五曰曹姓;〔6〕六曰季连,〔7〕芈姓,〔8〕楚其后也。〔9〕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10〕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11〕弗能纪其世。〔12〕【注释】〔1〕“坼”,音ch8,分。“剖”,破开。《诗·大雅·生民》:“不坼不副,无灾无害。”亦作副(音p@,也是剖分之义)。“拆剖而产”,即剖割身体而生产。《水经·洧水注》引《世本》谓“陆终娶于鬼方氏之妹,谓之女隤,是生六子,孕三年,启其左胁,三人出焉;启其右胁,三人出焉”,即其事。《集解》引干宝说称“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剖而生契”,亦属同类传说。〔2〕“长”字衍。“昆吾”,己姓国名,在今河南许昌,后迁今河南濮阳东,为商灭。己姓始祖名樊。〔3〕“参胡”,斟姓国名,封地不详,春秋时已绝祀无后。斟姓始祖名惠连,《国语·郑语》韦昭注以为“曹姓之别”。〔4〕“彭祖”,彭姓国名,在今江苏徐州,为商灭。彭姓始祖名篯。〔5〕“会人”,妘姓国名,即郐国,在今河南密县东北,西周末为郑所灭。妘姓始祖名莱言。〔6〕“曹姓”,指曹姓之国。曹姓始祖名安。〔7〕“季连”,芈姓始祖。〔8〕“芈”,音m!。〔9〕以上所述与《世本》(本篇《集解》、《索隐》、《水经·洧水注》《获水注》引)、《大戴礼·帝系》略同。所谓陆终六子是属于陆终氏的六个氏族,姓氏各不相同。《国语·郑语》提到祝融八姓,己姓除昆吾还有苏、顾、温、董,彭姓除彭祖还有豕韦、诸稽,妘姓除郐还有邬、路、偪阳,曹姓有邹、莒,妘姓除楚(作荆)还有夔越、蛮芈,此外还提到董姓的鬷夷、豢龙,秃姓的舟人。〔10〕“附沮”,《集解》引孙检说:“沮,一作‘祖’。”《路史·后纪》卷八作“附叙”。〔11〕季连的后代有些分支住在文化发达地区,如楚;有些住在文化不发达地区,如夔越、蛮芈。所以说“或在中国,或在蛮夷”。〔12〕“纪”,通,“记”。《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杜注:“鬻熊,祝融之十二世孙。”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1〕鬻熊子事文王,〔2〕蚤卒。〔3〕其子曰熊丽。〔4〕熊丽生熊狂,〔5〕熊狂生熊绎。〔6〕【注释】〔1〕“苗裔”,后世子孙。“鬻熊”,鬻音y),《汉书·古今人表》作“粥熊”,《艺文志·诸子略》道家有《鬻子》二十二篇,注:“名熊,为周师,自文王以下问焉,周封为楚祖。”楚人祭祀祝融和鬻熊,鬻熊是楚先祖中很著名的人物(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2〕“子”字可能是衍文。〔3〕“蚤”,同“早”。〔4〕“熊丽”,约当周文王或武王时,《墨子·非攻下》称楚熊丽始(讨)〔封〕睢山之间(睢山可能即睢水发源的荆山)。楚以熊为氏始自熊丽,可能是承鬻熊为氏。但出土楚国铜器所见楚王名皆以酓为氏,称熊最早只见于秦《诅楚文》刻石。〔5〕“熊狂”,约当周文王或武王时。〔6〕“绎”,音y@。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1〕举文、武勤劳之后嗣,〔2〕而封熊绎于楚蛮,〔3〕封以子男之田,〔4〕姓芈氏,〔5〕居丹阳。〔6〕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7〕【注释】〔1〕《国语·晋语八》:“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所说可能即熊绎。〔2〕“文武”,周文王、周武王。“勤劳”,功劳,这里指功臣。〔3〕“楚蛮”,即楚,亦称荆蛮。〔4〕“子男”,周爵称中最低的两级为子和男。“田”,指封土。〔5〕“芈氏”,芈是姓而非氏,古代的姓和氏到汉代已经混融为一,司马迁已不能分辨,每每混淆二者。〔6〕“丹阳”,其地望历来有争论,主要有三说:(1)在今湖北枝江(《集解》引徐广说、《正义》引颖容《传例》);(2)在今湖北秭归东(《正义》引《括地志》);(3)在今河南西部丹江、淅水交会处(清宋翔凤《过庭录》)。《左传》昭公十二年说:“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跋涉山川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其地应与丹阳相距不远。〔7〕“鲁公伯禽”,鲁始封君,周公旦长子,见《鲁周公世家》。“卫康叔子牟”,卫始封君康叔封之子,见《卫康叔世家》。“晋侯燮”,晋始封君叔虞之子,见《晋世家》。“齐太公子吕伋”,伋,音jí,齐始封君太公吕尚之子,见《齐太公世家》。《左传》昭公十二年作“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与此不同,熊绎可能先后事成、康二王。

  熊绎生熊艾,〔1〕熊艾生熊

   ,〔2〕熊 生熊胜。〔3〕熊胜以弟熊杨为后。〔4〕熊杨生熊渠。

  【注释】〔1〕“熊艾”,《三代世表》作“熊乂”。〔2〕“熊 ”, 音dá,《索隐》引或本作“熊黮”,《三代世表》同,《汉书·古今人表》作“熊亶”。“黮”与“ ”字形相近,“亶”与“ ”读音相近。〔3〕“熊胜”,《汉书·古今人表》作“熊盘”,“胜”与“盘”字形相近。〔4〕“熊杨”,《索隐》引邹诞生本作“熊钖”,《汉书·古今人表》同;《索隐》引或本又作“熊炀”,《三代世表》同。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1〕乃兴兵伐庸、杨粤,〔2〕至于鄂。〔3〕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4〕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5〕中子红为鄂王,〔6〕少子执疵为越章王,〔7〕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注释】〔1〕“江汉”,江水、汉水。江汉间是早期楚人活动的中心地区。〔2〕“庸”,国名,在今湖北竹山西,楚庄王三年(公元前六一一年)被灭。“杨粤”,即杨越,越族的一支。〔3〕“鄂”,国名,在今湖北鄂城。〔4〕“不与”,不与……相关。“号谥”,称号。指放弃周王室所封之号,自立为王。〔5〕“康”,即下熊毋康。“句亶王”,亶音dǎn,可能即伐庸所封,《集解》引张莹说则谓句亶即江陵(今湖北江陵)。《索隐》引《世本》“亶”作“袒”。〔6〕“红”,即下熊挚红。“鄂王”,应即伐鄂所封。〔7〕“执疵”,疵音cī,不知与下熊延是否为一人。“越章王”,可能即代杨粤所封。《索隐》引“世本”无“执”字,“越”作“就”,《大戴礼·帝系》“疵”讹为“疪”,“越”作“戚”,“越”与“戚”字形相近,“戚”与“就”读音相近(如“蹙”同“蹴”,正始石经“戚”字即写作古文“就”字)。

  后为熊毋康,〔1〕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2〕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注释】〔1〕“熊毋康”,《索隐》引《世本》“康”作“庸”,字形相近。〔2〕“熊挚红”,《索隐》引别本“挚红”作“艺经”,字形相近。又《索隐》引谯周说谓“熊渠卒,子熊翔立;卒,长子挚有疾,少子熊延立”,似熊挚红亦名熊翔,熊延非熊渠子而为熊翔子。接此所谓熊翔长子挚即《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夔子所说“我先王熊挚”。《国语·郑语》孔晁注(《左传》僖公二十六年疏引)称挚为“熊绎玄孙”,恐不可信。韦昭注称挚为“楚熊绎六世孙”,与谯周之说相合,可能近是。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1〕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2〕【注释】〔1〕“彘”,音zhì,在今山西霍县东北。事见《周本纪》。〔2〕《汉书·古今人表》注为“勇子”。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1〕少子季徇。〔2〕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3〕【注释】〔1〕“叔堪”,《索隐》:“堪,一作‘湛’。”《国语·郑语》作“叔熊”。〔2〕“季徇”,《国语·郑语》作“季紃”。〔3〕“熊霜”,《汉书·古今人表》讹为“熊霸”。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1〕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2〕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3〕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4〕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5〕【注释】〔1〕“濮”,音pú,亦称百濮,指楚西南以濮为名的部族。〔2〕《国语·郑语》:“叔熊逃难于濮而蛮,季紃是立,薳氏将起之,祸又不克。”〔3〕“郑”,郑桓公所封之郑在今陕西华县。〔4〕“熊咢”,咢音è,《索隐》作“噩”,《十二诸侯年表》作“鄂”。按“咢”通“噩”、“鄂”,“咢”字从屰声,据出土楚公逆镈,其名本作“逆”。〔5〕“若敖”,楚君死而无谥,往往称“敖”而上面冠以葬地之名,如下文郏敖据《左传》昭公元年是葬于郏,初王比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是葬于訾而称訾敖。这里的若也应是葬地名。按若即鄀,是楚的附庸小国,以商密为都,辖有析邑。商密在今河南淅川西南,析邑在今河南淅川西北。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1〕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2〕【注释】〔1〕“犬戎”,西戎的一支。“弑”,音shì,篡杀。〔2〕参看《周本纪》、《秦本纪》。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1〕是为霄敖。〔2〕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3〕是为蚡冒。〔4〕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5〕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注释】〔1〕“熊坎”,《索隐》引别本“坎”作“菌”或“钦”。〔2〕“霄敖”,《十二诸侯年表》《索隐》“霄”作“宁”,字形相近。〔3〕“熊眴”,眴,音xuàn,《玉篇》“眴”作“咰”,《左传》宣公十二年疏“眴”作“煦”,字形相近。〔4〕“蚡冒”,蚡音fén,《索隐》引古本“蚡”作“羒”,《十二诸侯年表索隐》引邹氏说“蚡”一作“粉”。《国语·郑语》说周平王时“秦、晋、齐、楚代兴”,“楚蚡冒于是乎始启濮”,可见蚡冒时楚曾向百濮之地拓土,有较大发展(韦昭注称蚡冒为“楚季紃之孙、若敖之子熊率”,世次及名字均与此不同)。《韩非子·和氏》、《外储说左上》有楚厉王,在楚武王之前,或即武王追称蚡冒。又据《战国策·楚一》“棼冒勃苏”,楚有棼冒氏,棼冒即蚡冒。〔5〕此当晋昭侯元年,是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为曲沃并晋之始,见《晋世家》。“曲沃”,在今山西闻喜东北。〔6〕《左传》文公十六年注“蚡冒,楚武王父”,与此说异。“熊通”,古书多作“熊达”(如杜预《春秋释例·世族谱》、《淮南子·主术》、《汉书·地理志》注、《左传》文公十六年、宣公十二年、昭公二十二年疏等引),《史记》旧本亦作“熊达”(《释文》、《困学纪闻》引),今本作“通”误。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1〕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2〕卫弑其君桓公。〔3〕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4〕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5〕【注释】〔1〕“主国”,即宗国,曲沃是晋所封,故称晋为“主国”。〔2〕据《十二诸侯年表》应作“二十二年”。〔3〕“桓公”,名完,为州吁所弑,见《卫康叔世家》。〔4〕“隐公”,名息姑,亦单称息,为羽父所弑,见《鲁周公世家》。〔5〕“殇公”,名与夷,为华督所弑。“殇”。音shāng。

  三十五年,楚伐随。〔1〕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2〕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3〕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4〕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5〕【注释】〔1〕“随”,国名,在今湖北随州,姬姓。〔2〕“敝甲”,破旧的甲,这里是谦词。〔3〕“师”老师。〔4〕中国古代有些蛮夷国家很早就称王,楚即其中一例。〔5〕《国语·郑语》说蚡冒“始启濮”,与此不同。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1〕子文王熊赀立。〔2〕始都郢。〔3〕【注释】〔1〕据《左传》庄公四年,楚武王是因心疾病逝于伐随途中。〔2〕“熊赀”赀音zī,《淮南子·说山》注作“熊庛”《主术》注作“熊庇”。〔3〕“郢”,在今湖北江陵西北楚都纪南城遗址。《左传》桓公二年疏引《世本》谓武王已徙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1〕邓人曰“楚人易取”,邓侯不许也。〔2〕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注释】〔1〕“申”,国名,原居今陕西、甘肃一带,姜姓,周宣王时部分东迁,分封于谢,即今河南南阳北,称为南申。此即南申。南申灭于楚文王时(据《左传》哀公十七年子谷语)。“邓”,国名,在今湖北襄樊北,曼姓,楚文王十二年灭之。〔2〕《左传》庄公六年谓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不许。

  十二年,伐邓,火之。十三年,〔1〕卒,子熊 立,〔2〕是为庄敖。〔3〕庄敖五年,〔4〕欲杀其弟熊恽,〔5〕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注释】〔1〕据《左传》,楚文王即位于鲁庄公五年,卒于鲁庄公十九年,在位共十五年。〔2〕“ ”,即古艰字。〔3〕“庄敖”,《左传》庄公十四年作“堵敖”,《十二诸侯年表》同,《释文》作“杜敖”,庄是杜字之误,“堵”与“杜”音近可通。〔4〕据《左传》文王、成王年数,“五年”应作“三年”。〔5〕“恽”,音yùn,楚成王名恽,《春秋》文公元年作“頵”,《公羊传》、《谷梁传》文公元年作“髡”,三字读音相近。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1〕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2〕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3〕【注释】〔1〕“胙”,音zuò,祭肉。〔2〕“夷越”,指西南夷、百越等南方各族。〔3〕“千里”,方千里,长一千里,宽一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1〕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2〕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3〕【注释】〔1〕“陉山”,陉音xíng,楚地,在今河南郾城东。《十二诸侯年表》、《春秋》僖公四年作“陉”。〔2〕“屈完”,楚大夫。屈氏为楚公族,武王之后。〔3〕以上记齐楚召陵之役,见《左传》僖公四年。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1〕许君肉袒谢,乃释之。二十二年,〔2〕伐黄。〔3〕二十六年,灭英。〔4〕【注释】〔1〕“许”,姜姓小国,在今河南许昌东,后被楚灭。〔2〕“二十二年”,《十二诸侯年表》作“二十三年”,同《春秋》经传。〔3〕“黄”,嬴姓小国,在今河南潢川西。〔4〕“英”,偃姓小国,在淮水南。《十二诸侯年表》作“灭六、英”,但据《春秋》僖公十七年,英于楚成王二十九年犹存;据《春秋》文公五年,六被灭是在楚穆王四年。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1〕遂行,至盂,〔2〕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3〕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4〕【注释】〔1〕“好往”,应是反语。〔2〕“盂”,宋地,在今河南睢县西北。〔3〕“泓”,水名,故道约在今河南柘城西北。〔4〕“病创死”,因受伤发病而死。据《春秋》经传宋襄公是因大腿受伤死于次年。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1〕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于秦。

  【注释】〔1〕“公子重耳”,即后来的晋文公,见《晋世家》。

  三十九年,〔1〕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2〕取谷,〔3〕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七子皆奔楚,〔4〕楚尽以为上大夫。〔5〕灭夔,〔6〕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注释】〔1〕据《春秋》经传僖公二十六年应作“三十八年”。〔2〕“申侯”,《左传》僖公二十六年作“申公叔侯”,申公是楚灭申国所置县的县公,叔侯是其名,亦称为申叔。〔3〕“谷”,齐地,在今山东东阿。〔4〕齐桓公有子十余人,这是其中的七个公子。〔5〕“上大夫”,古代大夫有上、中、下之分。〔6〕“夔”,音kuí,芈姓小国,在今湖北秭归。

  夏,〔1〕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2〕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3〕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4〕乃与之少师而去。〔5〕晋果败子玉于城濮。〔6〕成王怒,诛子玉。〔7〕【注释】〔1〕据《春秋》经传僖公二十七年应在三十九年冬。〔2〕据《春秋》经传僖公二十八年应在四十年。〔3〕“反”,通“返”。〔4〕“子玉”,成得臣的字。成氏是楚公族,出自斗伯比之后,是斗氏的分支。〔5〕“少师”,少量的军队,《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谓子玉出征所率只有西广(楚军有左、右二广,此其右)、东宫(太子的部队)和若敖氏的私属六个卒。〔6〕“城濮”,濮音pú,卫地,在今河南范县南临濮城。以上是记晋楚城濮之战。〔7〕据《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文公十年。子玉兵败自杀,王赦之而不及。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1〕语令尹子上。〔2〕子上曰:“君之齿未也,〔3〕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4〕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5〕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6〕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7〕“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8〕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9〕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10〕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11〕成王请食熊蹯而死,〔12〕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13〕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注释】〔1〕“商臣”,成王太子,后立为穆王。〔2〕“令尹子上”,令尹,楚相,多由公族担任;子上即斗勃。斗氏是楚公族,若敖之后。据《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子上于上年被杀,这里是倒叙。〔3〕“未齿”,指年龄尚少。〔4〕“绌”,音chù,同“黜”,《左传》文公元年作“黜”,是废除、贬斥之义。〔5〕“忍”,残忍。〔6〕“子职”,王子职,商臣庶弟。〔7〕“傅”,负责教育太子的官,《左传》文公元年作“师”。“潘崇”,潘氏也是楚公族。〔8〕“江芈”,应是嫁给江国的楚国女子,此言“王之宠姬”,娶同姓而婚,恐误,《左传》文公元年作“享江芈而勿敬也”,不言“王之宠姬”。〔9〕“若”,你。〔10〕“大事”,指发动政变,弑君代立。〔11〕“宫卫兵”,《左传》文公元年作“宫甲”,注以为太子宫甲即东宫之卒。〔12〕“熊蹯”,蹯音fan,熊掌。熊掌难熟,成王请食,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救兵。〔13〕“绞杀”,上吊而死。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1〕使为太师,〔2〕掌国事。〔3〕穆王三年,灭江。〔4〕四年,灭六、蓼。〔5〕六、蓼,皋陶之后。〔6〕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7〕【注释】〔1〕“太子宫”,《左传》文公元年作“太子室”,“室”指家资,包括田宅臣妾等,这里作“宫”,是以“室”为宫室,不确。〔2〕“太师”,师有太师、少师。〔3〕《十二诸侯年表》谓潘崇“为相”,但《左传》文公元年谓潘崇“且掌环列之尹”,注以为宫卫之官,此时非令尹,为令尹者可能是成大心(见《左传》文公十二年)。〔4〕“江”,嬴姓小国,在今河南正阳南。〔5〕“六”,偃姓小国,在今安徽六安北。“蓼”,姬姓小国,在今河南固始东北蓼城岗。〔6〕六传为皋陶之后,但蓼是庭坚之后,这里并述为皋陶之后是不对的,参看梁玉绳《史记志疑》。〔7〕“庄王侣”,《春秋》、《左传》、《公羊传》宣公十八年“侣”作“旅”,《谷梁传》宣公十八年“侣”作“吕”。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1〕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2〕有鸟在于阜,〔3〕三年不蜚不鸣,〔4〕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5〕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6〕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注释】〔1〕“伍举”,伍参之子,伍子胥之祖父,亦称椒举。伍氏为楚公族。〔2〕“隐”,《吕氏春秋·重言》作“ ”,《文心雕龙·谐 》:“ 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是迷语的古称,也叫“隐语”。〔3〕“阜”,音fù,土山。〔4〕“蜚”,同“飞”。〔5〕“淫”,过度,无节制。〔6〕以上是据战国以来诸子杂说。以年代推断,谏者非伍举,《韩非子·喻老》作“右司马”,《吕氏春秋·重言》作“成公买”,《新序·杂事》作“士庆”,本书《滑稽列传》并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

  八年,伐陆浑戎,〔1〕遂至洛,〔2〕观兵于周郊。〔3〕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4〕楚国折钩之喙,〔5〕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6〕远方皆至,贡金九牧,〔7〕铸鼎象物,〔8〕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9〕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10〕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11〕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12〕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13〕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14〕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注释】〔1〕“陆浑戎”,允姓之戎,本居瓜州,在今甘肃敦煌一带。公元前六三八年,秦、晋迁之于伊川,即今河南嵩县东北。〔2〕“洛”,周都洛邑,在今河南洛阳。〔3〕“观兵”,举行阅兵。“周郊”,周都城外。〔4〕“阻”,依恃。〔5〕“钩”,《正义》以为戟之钩,但也可能是指似剑而曲的钩或带钩。“喙”,可能是指钩的刃或带钩的首。〔6〕“虞”,古代部族名,即有虞氏,姚姓,居蒲坂(今山西运城西南蒲州镇),舜即其首长。〔7〕“贡金”,贡献铜。“九牧”,九州的长官。〔8〕“象物”,将各种形象铸之于鼎。〔9〕“神奸”,指螭魅魍魉等神鬼之物。〔10〕“载祀”,载和祀都是年的意思。这里是说汤灭夏,迁其鼎于殷,至殷灭共六百年。殷积年共六百年,谯周《古史考》(《殷本纪集解》引)说同。他书或作五百余岁(《孟子·尽心下》),或作四百九十六年(《殷本纪集解》引《纪年》)。〔11〕“休明”,美好清明。〔12〕“奸回”,奸恶邪僻。〔13〕“定”,奠置。“郏鄏”,郏,山名,即今河南洛阳北的北邙山;鄏,邑名,即周王城所在,在今河南洛阳西。〔14〕这里是说占卜所得周自成王以下大约可传三十世、七百年。这是后人假托的预言。周自成王至周亡,共历三十三世、约七百六十九年(《周本纪》《集解》引《纪年》谓武王灭殷至幽王共二百五十七年,减去武王在位年数三年,加上平王至周亡五百一十五年)。

  九年,相若敖氏。〔1〕人或谗之王,〔2〕恐诛,反攻王,〔3〕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4〕【注释】〔1〕“相”,任令尹。“若敖氏”,若敖之后,即斗氏。据《左传》宣公四年,此年任令尹者为斗伯棼(即子越椒)。〔2〕《左传》宣公四年追述斗伯棼任令尹经过,谓令尹斗谷於菟卒后斗般任令尹,斗伯棼任司马, 贾任工正, 贾谮斗般于王,王杀斗般而使斗伯棼为令尹, 贾为司马,所谗并非斗伯棼,此所记有误。〔3〕攻王者即斗伯棼。〔4〕《春秋》经传宣公八年作“楚人灭舒蓼”,舒蓼是群舒之一,偃姓,在今安徽舒城、庐江一带。

  十六年,伐陈,杀夏征舒。征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1〕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2〕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3〕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

  【注释】〔1〕“县之”,把陈设为县。春秋以来楚国往往把新占领的国家改造成边防军事重镇,由王派遣专门的县公驻守。〔2〕“申叔时”,楚大夫。申氏山是楚公族,又称文氏。〔3〕“径”,经过。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1〕郑伯肉袒牵羊以逆,〔2〕曰:“孤不天,〔3〕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4〕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5〕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7〕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8〕庄王自手旗,〔9〕左右麾军,〔10〕引兵去三十里而舍,〔11〕遂许之平。〔12〕潘尪入盟,〔13〕子良出质。〔14〕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15〕遂至衡雍而归。〔16〕【注释】〔1〕“皇门”,郑国的城门。〔2〕“郑伯”,郑襄公。“肉袒牵羊”,袒露身体牵上羊,表示臣服。“逆”,迎接。〔3〕“孤”,国君对自己的谦称。“不天”,不被天保佑。〔4〕此句《左传》宣公十二年作“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这里的“宾”字可能是“实”字之误。〔5〕“臣妾”,男女奴隶。〔6〕“厉、宣、桓、武”,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郑始封君为桓公,其子为武公,桓公是周厉王少子,宣王庶弟,见《郑世家》。〔7〕“布”,披露。〔8〕“庸”,岂。〔9〕“手”,手持。〔10〕“麾”,音hūi,通“挥”,指挥。〔11〕古以三十里为一舍之地,此是退避一舍。〔12〕“平”,媾和。〔13〕“潘尪”,楚大夫。尪音w1ng。〔14〕“子良”,郑襄公弟。〔15〕“河上”,此所述即晋楚邲之战,在今河南荥阳东北黄河南岸,故称“河上”。〔16〕“衡雍”,郑地,在今河南原阳西。

  二十年,围宋,〔1〕以杀楚使也。〔2〕围宋五月,〔3〕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4〕宋华元出告以情。〔5〕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注释】〔1〕楚围宋是自上年秋九月至此年夏五月(《春秋》经传宣公十四年、十五年)。〔2〕上年楚使申舟聘于齐,过宋而不假道,宋杀之,楚因出兵围宋(《左传》宣公十四年)。〔3〕从上年九月至此年五月共为九月,此作“五月”可能是因《春秋》经传记楚解围在“夏五月”而误。〔4〕把人的骨骸分解开当柴烧。〔5〕宋华元出见楚司马子反告之以情。《左传》说是“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公羊传》说是“乘堙而出见”。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1〕【注释】〔1〕“共王”,《国语》作“恭王”,《吕氏春秋·权勋》作“龚王”。“审”,《国语·楚语上》作“箴”。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郑告急,共王救郑。与晋兵战鄢陵,〔1〕晋败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将军子反。〔2〕子反嗜酒,从者竖阳谷进酒,〔3〕醉。王怒,射杀子反,〔4〕遂罢兵归。

  【注释】〔1〕“鄢陵”,郑地,在今河南鄢陵北。〔2〕“子反”,楚司马,名侧。〔3〕“竖阳谷”,《左传》成公十六年作“谷阳竖”。〔4〕据《左传》,子反是由王赐死而非射杀。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1〕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2〕是为郏敖。〔3〕【注释】〔1〕“康王招”,共王庶子,《春秋》襄公二十八年“招”作“昭”,《十二诸侯年表索隐》“招”作“略”,“略”应是“昭”字之误。〔2〕“员”,《春秋》昭公元年、《左传》昭公四年作“麇”,《索隐》引《左传》作“麏”、《公羊传》、《谷梁传》昭公元年作“卷”。〔3〕“郏敖”,郏音jiá,郏应为其葬地名,在今河南郏县(故为郑邑)。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1〕郏敖三年,〔2〕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3〕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4〕遂杀其子莫及平夏。〔5〕使使赴于郑。〔6〕伍举问曰:〔7〕“谁为后?”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注释】〔1〕“公子围”,“围”字,《集解》徐广谓《史记》多作“回”,字相通,《论衡·吉验》作“圉”,即后之楚灵王。灵王名虔,子围是字(古代下称上用字,下文使者之对及伍举所更皆称之,可知)。“子比”,即后之初王比,字子干。“子晳”,晳音x#,即公子黑肱,黑肱字子晳。“弃疾”,即后之平王,平王名居,齐疾可能也是字。楚共王无嫡子而有庶子五人,即康王及此四公子。〔2〕据《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子围为令尹在郏敖元年。〔3〕“季父”,叔父。〔4〕《左传》昭公元年作“缢而弑之”,杜注引孙卿曰“以冠缨绞之”,今《荀子》无此文,《韩非子·奸劫弑臣》有之,作“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5〕“莫”,《左传》昭公元年作“幕”。〔6〕“赴”,通“讣”,报丧。〔7〕这是问使者如何就有关继承人的问题作答。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1〕商汤有景亳之命,〔2〕周武王有盟津之誓,〔3〕成王有岐阳之蒐,〔4〕康王有丰宫之朝,〔5〕穆王有涂山之会,〔6〕齐桓有召陵之师,〔7〕晋文有践土之盟,〔8〕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时郑子产在焉。〔9〕于是晋、宋、鲁、卫不往。〔10〕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11〕有缗叛之。〔12〕纣为黎山之会,〔13〕东夷叛之。〔14〕幽王为太室之盟,〔15〕戎、翟叛之。〔16〕君其慎终!”

  【注释】〔1〕“夏启”,禹之子。“钧台”,即桀囚汤之夏台,在今河南禹县。〔2〕“景亳”,汤都亳,在今河南商丘北。“命”,册命。〔3〕“盟津”,即孟津,古黄河津渡,在今河南孟县西南。“誓”,誓师,武王伐商前两次誓师于孟津。〔4〕“成王”,周成王。“岐阳”,岐山之南,即今陕西岐山周原。“蒐”,音s#u,田猎。〔5〕“康王”,周康王。“丰宫”,周都丰京(在今陕西长安沣河西)宫室名。“朝”,朝见。〔6〕“穆王”,周穆王。“涂山”,在今安徽怀远东南。“会”,会盟。〔7〕“齐桓”,齐桓公。“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东。“师”,指楚成王十六年,齐桓公率诸侯之师伐楚,与楚盟于召陵。〔8〕“晋文”,晋文公。“践土”,郑地,在今河南原阳西南。“盟”,盟誓,公元前六三二年,晋文公与诸侯盟于践土。〔9〕“郑子产”,名侨,事郑简公、定公,见《郑世家》。〔10〕据《左传》昭公四年,申之会,不往者为鲁、卫、曹、邾四国,晋不与会,宋后至,这里的晋、宋可能是曹、邾之误。〔11〕“有仍”,国名,太昊风姓之后,在今山东金乡东北。〔12〕“有缗”,国名,帝舜姚姓之后,在今山东金乡东北,缗音mín。〔13〕“黎山”,《左传》昭公四年作“黎”,《韩非子·十过》作“黎丘”,按黎为子姓国,在今山西黎城。“会”,《左传》作“蒐”。〔14〕“东夷”,古代居住在今山东和江淮流域的族群系统。〔15〕“太室”,嵩山的东峰,在今河南登封北。〔16〕“翟”,音dí,通“狄”。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1〕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2〕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3〕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4〕于是灵王使疾杀之。〔5〕【注释】〔1〕“朱方”,吴邑,在今江苏镇江丹徒镇南。〔2〕公元前五四五年,齐庆封因乱奔吴,吴予之朱方,使聚族而居,至此而灭之。〔3〕据《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齐庆封伙同崔杼弑其君庄公,立庄公异母弟景公而相之,“盟国人于大宫”,要他们效忠崔、庆二族,这里的“大夫”也就是《左传》的“国人”。〔4〕这是庆封反唇相讥的话。〔5〕“疾”,立刻。

  七年,〔1〕就章华台,〔2〕下令内亡人实之。〔3〕【注释】〔1〕“七年”,据《左传》昭公七年应作“六年”,“七年”可能是因传文而误。〔2〕“章华台”,楚台观之名,一说在今湖北监利西北离湖上(《左传》杜注、《水经·沔水注》及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一说在今湖北江陵东(《太平寰宇记》)。〔3〕“内”,同“纳”。“亡人”,逃亡的臣妾。据《左传》昭公七年,楚王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其中包括芋尹无宇家逃出的阍人,无宇欲将其抓回,曾与负责官员发生争执。

  八年,〔1〕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2〕醉而杀之。〔3〕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4〕【注释】〔1〕“八年”,据《左传》昭公八年应作“七年”。〔2〕“蔡侯”,蔡灵侯。〔3〕“醉而杀之”,据《左传》昭公十一年应是醉而执之而后又杀之。〔4〕“陈蔡公”,陈公和蔡公,是楚灭陈、蔡后所封,《左传》只提到弃疾为蔡公。这里所记是楚第一次灭陈、蔡,后二年弃疾即位为平王,复封陈、蔡使复国。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1〕灵王次于乾溪以待之。〔2〕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3〕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析父对曰:〔4〕“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5〕荜露蓝蒌以处草莽,〔6〕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7〕齐,王舅也;〔8〕晋及鲁、卫,王母弟也。〔9〕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10〕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11〕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12〕赋皆千乘,〔13〕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注释】〔1〕“徐”,嬴姓小国,在今安徽泗县。〔2〕“乾溪”,楚地,在今安徽亳县。〔3〕“不”,同“否”。据《左传》昭公十二年,这段话是说楚先祖熊绎与齐太公子吕伋、晋侯燮、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并事康王,齐、晋、鲁、卫皆受分宝器,而楚独无。〔4〕“析父”,楚大夫。据《左传》,此是右尹子革之对而非析父之对。〔5〕“辟”,通“僻”。“荆山”,在今湖北武当山东南、汉水西岸。〔6〕“荜露”,“荜”音bì,通“筚”;“露”通“路”(辂的借字),是用荆竹编造的车子。“蓝蒌”,“蒌”通“缕”,亦作“褴褛”,《方言》(《左传》宣公十二年疏引):“楚谓凡人贫,衣被丑敝为蓝缕。”这里是指衣着破败。〔7〕“桃弧棘矢”,桃木制的弓,棘刺做的箭,古人以为可以辟邪。“共”,通“供”。〔8〕古人所说舅可以是指妻父,也可以是指母父,这里所谓“王舅”,是因齐的始封君太公是武王妻、成王母邑姜之父。〔9〕晋的始封君叔虞是成王母弟,鲁的始封君周公旦和卫的始封君康叔封是武王母弟。〔10〕“分”,指赐分珍宝之器。〔11〕“我皇祖”,指季连。陆终六子季连为末而昆吾为长,故称昆吾为“我皇祖伯父”。“旧许”,昆吾本在卫地,夏衰而迁于旧许(《国语》韦昭注)。旧许是许国(姜姓小国)故地,在今河南许昌东。公元前五七六年,许为郑逼,请迁于楚,楚迁许于叶(在今河南叶县南),旧许为郑所得。〔12〕“城”,动词。指修筑城墙。“不羹”,有东、西二城,东不羹在今河南舞阳西北;西不羹在今河南襄城东南,与上陈、蔡皆为楚县。〔13〕“赋”,古人把征集出兵所需要的各种军需装备,如车马兵甲等等,叫做赋或军赋。“千乘”,一千辆兵车。春秋时期,能够出一千辆兵车已是中等国家,陈、蔡都是楚灭国所设大县,不羹也是很大的城邑,所以可以各赋千乘。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溪,不能去也。国人苦役。〔1〕初,灵王会兵于申,〔2〕僇越大夫常寿过,〔3〕杀蔡大夫观起。〔4〕起子从亡在吴,〔5〕乃劝吴王伐楚,〔6〕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7〕为吴间。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8〕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9〕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10〕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溪,〔11〕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12〕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注释】〔1〕《公羊传》昭公十三年谓“灵王为无道,作乾溪之台,三年不成”。〔2〕即灵王三年申之会。〔3〕“僇”,音lù,侮辱。〔4〕“观起”,据《左传》襄公二十二年,为楚臣,有宠于楚康王令尹子南(公子追舒),王杀子南,车裂观起,起非蔡大夫,亦非杀于申之会,此所记有误。观氏是楚之世官,楚武王灭鄀,而以鄀俘观丁父为军率,观起即观丁父之后。〔5〕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观从乃亡在蔡,事蔡大夫声子朝吴,非亡在吴。此所记有误。〔6〕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观从策划伐楚,主要是借助蔡公弃疾和蔡人的力量,与吴无关。〔7〕“为间”,挑拨。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挑拨常寿过作乱的是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等人而非观起。〔8〕“矫”,音jiǎo,假托。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观从假托弃疾之命,不仅召公子比于晋,而且召公子皙于郑。〔9〕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袭蔡是观从召子干、子皙所为,非吴、越之师。〔10〕“邓”,楚邑,在今河南郾城东南。〔11〕“从师”,指追寻楚师。〔12〕“迁之”,《左传》昭公十三年作“劓”。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1〕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2〕“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3〕只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4〕右尹度王不用其计,〔5〕惧俱死,亦去王亡。

  【注释】〔1〕“甚是”,超过这样。〔2〕“右尹”,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此为右尹子革语。子革即然丹的字。楚官制,令尹之下有左尹、右尹。〔3〕“大幅”,指为君。〔4〕“鄢”,音yān,楚别都,在今湖北宜城西南。〔5〕“度”,音duó,估计。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1〕野人莫敢入王。〔2〕王行遇其故鋗人,〔3〕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4〕有敢饷王从王者,〔5〕罪及三族,〔6〕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7〕鋗人又以土自代,〔8〕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9〕“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10〕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11〕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12〕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13〕并葬之。

  【注释】〔1〕“傍偟”,同“彷徨”。〔2〕“野人”,古人称贵族所居城邑及环绕城邑的郊区为国,而称国以外的乡村为野,野人即住在野的农民。“入”,纳,指不敢把王接进家里。〔3〕“鋗人”,“鋗”通“涓”,涓人是宫中担任洒扫清洁的人。〔4〕“新王”,指子比。〔5〕“饷”,音xiǎng,用食物款待。〔6〕“三族”,有许多不同解释:〔1〕父母、兄弟、妻子;〔2〕父族、母族、妻族;〔3〕父、子、孙;〔4〕父的兄弟、自己的兄弟、子的兄弟。〔7〕“股”,大腿。〔8〕“以土自代”,用土块代替自己的大腿。〔9〕“芋尹”,官名,《左传》哀公十五年陈国也有芋尹这一官名,可见“芋”不是地名,芋尹可能与田猎有关。〔10〕灵王即位前,任令尹,曾打着王的旗子田猎,无宇认为僭越,把旗子砍断,是为一犯王命。灵王即位,为章华之台,收聚逃亡臣妾安置其中,无宇发现有自己的阍人,闯入抓人,是为二犯王命。两次都获得赦免(见《左传》昭公七年)。〔11〕“釐泽”,不详。《左传》昭公十三年、《国语·吴语》作“棘闱”,皆地名。〔12〕“癸丑”,《左传》昭公十三年作“癸亥”。〔13〕“从死”,陪葬。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1〕“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2〕“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皙曰:〔3〕“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皙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4〕是为平王。

  【注释】〔1〕“初王比”,初王犹言前王,是追说之辞,无谥。〔2〕此句《左传》昭公十三年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周”是周遍之义,司马迁读“周”为“舟”,以为船人。〔3〕“曼成然”,《左传》作“蔓成然”,斗韦龟之子,亦称斗成然,是斗氏后裔,字子旗,灵王夺其邑而使为郊尹,故从子比、子皙、弃疾等叛王,及弃疾即位,为令尹。〔4〕“改名熊居”,《左传》昭公十三年作“名曰熊居”,“居”与“弃疾”也可能是名、字关系,而不一定是改名。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1〕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2〕归郑之侵地。〔3〕存恤国中,〔4〕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5〕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6〕王许之。

  【注释】〔1〕“两王”,灵王、初王比。〔2〕平王即位后,使蔡平侯庐、陈惠公吴回到自己的故地,复立为国(《春秋》经传昭公十三年)。〔3〕归还郑国以所侵夺的犨、栎等邑(《左传》昭公十三年)。〔4〕“存恤”,恤音xù,慰问救济。〔5〕“率”,通“帅”。楚于上年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伐徐以恐吴(《左传》昭公十二年),此年吴乘楚乱,击败楚军,获其五帅(《左传》昭公十三年)。〔6〕“卜尹”,占卜之官。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適立,〔1〕乃望祭群神,〔2〕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3〕召五公子斋而入。〔4〕康王跨之,〔5〕灵王肘加之,〔6〕子比、子皙皆远之。〔7〕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8〕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弑;子比为王十余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后。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注释】〔1〕“適”,通“嫡”,指嫡子。〔2〕“望祭”,祭祀山川百神。〔3〕“巴姬”,巴国女子而为共王妾。“璧”,玉器,平圆,正中有孔,边大于孔。〔4〕“斋”,清心洁身以示庄敬。〔5〕康王跨璧而过。〔6〕灵王肘加璧上,只是身子沾了一点边。〔7〕子比、子皙皆未能挨近璧。〔8〕“纽”,系在璧上的带扣。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1〕“子比其济乎?”对曰:“不就。”〔2〕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3〕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4〕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5〕一也;有人无主,〔6〕二也;有主无谋,〔7〕三也;有谋而无民,〔8〕四也;有民而无德,〔9〕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10〕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11〕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12〕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13〕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征,〔14〕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15〕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16〕方城外属焉。〔17〕苛慝不作,〔18〕盗贼伏隐,私欲不违,〔19〕民无怨心。先神命之,〔20〕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21〕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22〕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23〕有宠于厘公。〔24〕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25〕有莒、卫以为外主,〔26〕有高、国以为内主。〔27〕从善如流,〔28〕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29〕有宠于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30〕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31〕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32〕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33〕亡十九年,守志弥笃。〔34〕惠、怀弃民,〔35〕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注释】〔1〕“韩宣子”,晋臣。“叔向”,亦晋臣。〔2〕“不就”,不成功。〔3〕是说与民共同厌恶楚灵王,如同商人互为需求。〔4〕是说与民没有共同喜好的东西,又怎么会有共同厌恶的东西呢?〔5〕有宠于国君但没有贤人辅佐。〔6〕有贤人辅佐但没有靠山。〔7〕有靠山但没有计谋。〔8〕有计谋但没有民众的支持。〔9〕有民众的支持但没有德行。〔10〕晋国和楚国跟随他的人没有听说谁受到重用。〔11〕族人被灭,亲人背叛。〔12〕“衅”,音xìn,机会,空子。〔13〕“羁”,音jī,在外作客。〔14〕“爱征”,怀念的征兆。〔15〕王虽暴虐而尚不忌刻。〔16〕弃疾为陈公、蔡公。〔17〕“方城”,楚长城,北起今河南方城北,南至今河南泌阳东。弃疾偕子比等楚人作乱,主要是靠陈、蔡、不羹、许、叶等大县的军队,他们都在方城以外。〔18〕“苛”,繁琐。“慝”,音tè,邪恶。〔19〕虽有私欲,不违于礼。〔20〕指压纽而拜。〔21〕“季”,幼子。《左传》文公元年楚令尹子上谓“楚国之举,恒在少者”。〔22〕指远璧而拜。〔23〕“卫姬”,卫国女子,姬姓,齐厘公妾。〔24〕“厘公”,齐厘公。〔25〕“鲍叔牙”、“宾须无”、“隰朋”,辅佐齐桓公自莒入齐立为君的三位大臣。隰音x0。〔26〕“莒”,国名,在今山东莒县,是齐桓公入齐立为君之前的出亡之地。“卫”,是桓公母亲卫姬的娘家。“外主”,国外的靠山。〔27〕“高、国”,齐贵族,《潜夫论·志氏姓》以为姜姓。“内主”,国内的靠山。〔28〕择善而从,如水流不止。〔29〕“狐季姬”,狐戎之女,姬姓,晋献公妾。〔30〕“子余”,赵衰的字。“子犯”,狐偃的字,狐偃是晋文公的舅舅。〔31〕“魏犨”,犨音cho&,即魏武子。“股肱”,股,大腿;肱音g#ng,手臂。晋文公之贤士五人除赵衰、狐偃、魏犨、贾佗,还有先轸,参看《晋世家》。〔32〕晋文公即位前,流亡在外,回到晋国是得到这些国家的帮助。〔33〕指栾枝、郤縠(音x@h*)、狐突、先轸(轸音zh7n)。〔34〕坚持自己的志向更加专一。〔35〕“惠、怀”,晋惠公、晋怀公。

  平王二年,〔1〕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2〕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3〕更为太子娶。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4〕无忌为少傅。〔5〕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6〕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7〕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注释】〔1〕据《左传》昭公十九年,楚娶秦女是在平王六年。〔2〕“费无忌”,楚大夫,太子建少傅。“太子建”,字子木,平王为蔡公时与蔡女所生,平王六年,因遭费无忌谗害而奔宋,七年复居郑,后因与晋人谋袭郑,被郑人杀死。“取”,通“娶”。〔3〕“熊珍”,后立为昭王,《左传》昭公二十六年名壬,《春秋》、《公羊传》、《谷梁传》哀公六年名轸,《越王句践世家》、《伍子胥列传》亦作轸。〔4〕“伍奢”,伍举之子,伍员之父。“太傅”,辅导太子之官,《左传》昭公二十年作“师”。〔5〕“少傅”,也是辅导太子之官,《左传》昭公二十年作“少师”。〔6〕“谗恶”,说坏话。〔7〕据《左传》昭公十九年,太子建母为郹阳封人之女,郹阳为蔡邑(在今河南新蔡)。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1〕守边。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2〕“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3〕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于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4〕欲诛之。太子闻之,亡奔宋。〔5〕【注释】〔1〕“城父”,楚邑,在今河南宝丰东。〔2〕自此至“亡奔宋”,据《十二诸侯年表》及《左传》昭公二十年,为平王七年事。〔3〕“望”,通“ ”(音wàng),怨责。〔4〕“司马奋扬”,据《左传》昭公二十年,奋扬是城父的司马。〔5〕据《左传》昭公二十年,太子建出亡是奋扬派人通知放走的。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盍以免其父召之,〔1〕必至。”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奢曰:“尚至,〔2〕胥不至。”〔3〕王曰:“何也?”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胥之为人,智而好谋,〔4〕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报,无谋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归死。”伍尚遂归。伍胥弯弓属矢,〔5〕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注释】〔1〕“盍”,音hé,何不。〔2〕“尚”,伍尚,伍奢长子,为棠君。〔3〕“胥”,伍员,字子胥,伍奢次子,见《伍子胥列传》。〔4〕“知”,同“智。〔5〕“弯弓属矢”,弯弓搭箭。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1〕开吴。〔2〕吴使公子光伐楚,〔3〕遂败陈、蔡,〔4〕取太子建母而去。〔5〕楚恐,城郢。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6〕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7〕【注释】〔1〕“居巢”,在今安徽巢县东北,《左传》昭公二十三年作“郹”,即其母家郹阳。〔2〕“开”,开城门而令敌入。〔3〕“公子光”,即位后为吴王阖庐,见《吴太伯世家》。〔4〕据《春秋》经传,此即吴、楚鸡父之役,吴所败除楚、陈、蔡,还有顿、胡、沈、许四国。〔5〕据《春秋》经传,鸡父之役在秋七月,吴取太子建母在冬十月,此合并书之。〔6〕“卑梁”,地近钟离。“钟离”,在今安徽凤阳东北。《吴太伯世家》作“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以卑梁为楚邑,与此不同,应以此为是。〔7〕据《左传》昭公二十三年、二十四年,楚城郢在平王十年,吴灭钟离、居巢在平王十一年。

  十三年,平王卒。将军子常曰:〔1〕“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欲立令尹子西。〔2〕子西,平王之庶弟也,〔3〕有义。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注释】〔1〕“将军子常”,即囊瓦(字子常)。囊瓦是庄王子子囊(公子贞)的后代,以子囊的字为氏,平王十年接替阳 (子瑕)为令尹(《左传》昭公二十三年)。〔2〕“令尹子西”,即公子申(字子西)。据《左传》定公四年及六年,子西为令尹是在子常奔郑(见下文)之后,此时为令尹者仍是子常。〔3〕《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杜预注谓子西是平王长庶,《国语·楚语下》亦谓子西是平王之子、昭王之庶兄。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郤宛。〔1〕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2〕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注释】〔1〕“子父”,父子。“郤宛”,郤音x@,字子恶,楚之左尹。昭王元年,被费无忌谗害自杀。〔2〕“伯氏子嚭”,嚭音p!,即下文“伯嚭”。按郤宛出自晋公族郤氏,《潜夫论·志氏姓》谓郤氏别支有伯氏。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1〕楚封之以捍吴。〔2〕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3〕七年,〔4〕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5〕【注释】〔1〕《左传》昭公三十年作“二公子奔楚”,二公子即掩余、烛庸。昭王元年,吴乱,掩余奔徐,烛庸奔钟离,吴使徐人、钟离人执之,故奔楚。〔2〕“捍”,抵御。〔3〕“六”,在今安徽六安北。“潜”,在今安徽霍山东北,皆楚邑。〔4〕据《左传》定公二年应作“八年”。〔5〕“豫章”,古地区名,大约在汉水东、江水北、淮水南。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1〕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2〕己卯,〔3〕昭王出奔。庚辰,〔4〕吴人入郢。

  【注释】〔1〕“吴王阖闾”,阖闾音hélǘ,亦作阖庐,见《吴太伯世家》,“伍子胥”,即上文“伍胥”。“伯嚭”,即上文“伯氏子嚭”。“唐”,姬姓小国,在今湖北随州西北唐城镇。〔2〕据《左传》定公四年吴、楚“自小别至于大别”凡三战,吴又败楚于柏举,败楚于雍澨,是谓“五战及郢”。〔3〕据《左传》定公四年,这是该年十一月己卯日。〔4〕己卯的次日。

  昭王亡也至云梦。〔1〕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2〕王走郧。〔3〕郧公之弟怀曰:〔4〕“平王杀吾父,〔5〕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间者,楚尽灭之。”〔6〕欲杀昭王。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7〕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注释】〔1〕“云梦”,占薮泽名,大约在长江流经今湖北江陵至武汉一段的南北两岸。〔2〕《左传》定公四年作“以戈击王”。〔3〕“郧”,音yún,楚灭郧所置县,在今湖北安陆。〔4〕“郧公”,郧县的县公,名斗辛。〔5〕斗辛、斗怀之父斗成然(亦称蔓成然)是被平王所杀。〔6〕随是江汉之间周所封同姓国之一,吴也是周所封同姓国。《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汉阳诸姬,楚实尽之。”吴以此激怒随,使之叛楚。〔7〕“子綦”,綦音qí,《左传》定公四年作“子期”,昭王兄公子结之字。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于秦。〔1〕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余散兵,与秦击吴。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2〕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3〕乃亡归,自立为王。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溪,〔4〕号为堂溪氏。

  【注释】〔1〕“申鲍胥”,楚大夫,《左传》定公四年作“申包胥”,《战国策·楚一》作“棼冒勃苏”,棼冒即蚡冒,勃苏与包胥音近,是其出于蚡冒之后,申是氏,鲍胥是名。〔2〕“稷”,在今河南桐柏。〔3〕“夫概”,阖闾弟,《左传》称“夫概王”。〔4〕“堂溪”,《左传》作“棠溪”,在今河南西平西。

  楚昭王灭唐。九月,〔1〕归入郢。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2〕楚恐,去郢,北徙都鄀。〔3〕【注释】〔1〕《左传》定公五年作“十月”。〔2〕《左传》定公六年作“吴大子终累败楚舟帅,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杜注以潘子臣、小惟子为楚舟师之帅,司马迁似以潘子臣为番君,所以书作“取番”。〔3〕“鄀”,楚邑,在今湖北宜城东南。鄀在郢之北。

  十六年,孔子相鲁。〔1〕二十年,楚灭顿,〔2〕灭胡。〔3〕二十一年,〔4〕吴王阖闾伐越。越王句践射伤吴王,〔5〕遂死。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注释】〔1〕夹谷之会,孔子为相(赞礼者)。〔2〕“顿”,姬姓小国,在今河南商水东南。〔3〕“胡”,归姓小国,在今安徽阜阳。《春秋》经传及本书《十二诸侯年表》灭胡在次年。〔4〕“二十一年”,据《左传》定公十四年及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吴伐越在上年。〔5〕《左传》定公十四年作“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十月,〔1〕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2〕昭王问周太史,〔3〕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4〕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5〕弗听。卜而河为祟,〔6〕大夫请祷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7〕而河非所获罪也。”止不许。孔子在陈,〔8〕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

  【注释】〔1〕“十月”,据《左传》哀公六年是“七月”之误。〔2〕“蜚”,同“飞”。〔3〕“太史”,史官之长。〔4〕“将相”,楚最高行政长官称令尹,最高军事长官称司马,《左传》哀公六年作“可移于令尹、司马”。〔5〕“庸”,岂,难道。“是身”,指王身。〔6〕《左传》哀公六年作“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应是追记之言。“河”,黄河。“祟”,音suì,鬼神作怪害人。〔7〕“望”,祭祀山川。楚祭祀山川只限于江、汉等河流,黄河不在其内。〔8〕孔子在陈凡两次,一次在定公十五年至哀公二年,一次在哀公二年至四年,均先于此年。这里所说卜疾之事,传文有“初”字,昭王有疾并孔子语应在此年之前。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卒也。”让其弟公子申为王,〔1〕不可。又让次弟公子结,〔2〕亦不可。乃又让次弟公子闾,〔3〕五让,乃后许为王。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涂,〔4〕迎越女之子章立之,〔5〕是为惠王。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注释】〔1〕“公子申”,即子西。〔2〕“公子结”,即子綦。〔3〕“公子闾”,公子启字子闾。据《左传》哀公六年杜预注,三公子皆非昭王弟而为昭王兄。〔4〕“伏师闭涂”,隐蔽军队,封锁道路。〔5〕“越女”,昭王妾。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1〕以为巢大夫,〔2〕号曰白公。〔3〕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4〕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子西许而未为发兵。八年,〔5〕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6〕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7〕因劫惠王,置之高府,〔8〕欲弑之。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9〕白公自立为王。月余,会叶公来救楚,〔10〕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11〕惠王乃复位。是岁也,〔12〕灭陈而县之。

  【注释】〔1〕“胜”,《国语·楚语下》作“王孙胜”。〔2〕《伍子胥列传》作“胜居楚边邑鄢为白公”。“鄢”,在今河南郾城。〔3〕“白”,楚县,在今河南息县东。〔4〕《伍子胥列传》谓胜与伍子胥一起奔吴,据此则误,胜奔吴与子胥奔吴可能只是时间相近。〔5〕据《春秋》经传哀公十五年应作“九年”。〔6〕“赂”,音lù,财货。〔7〕“朝”,朝廷。〔8〕“高府”,楚府名。府是古代的财政机关。〔9〕“屈固”,《伍子胥列传》作“石乞从者”,《左传》哀公十六年作“圉公阳”。“昭王夫人”,即上“越女”,惠王母。〔10〕“叶公”,即沈诸梁,字子高,沈尹戌之子,叶县的县公。叶在今河南叶县南。〔11〕据《左传》哀公十六年,白公是自杀而死。〔12〕据《左传》哀公十七年,当惠王十一年。

  十三年,吴王夫差强,陵齐、晋,来伐楚。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灭蔡。〔1〕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2〕楚东侵,广地至泗上。〔3〕【注释】〔1〕这是楚第二次灭蔡,蔡第一次被灭在灵王十年。〔2〕“正”,平定。〔3〕“广地”,扩大土地。“泗上”,泗音sì,泗水之滨。泗水在今山东省中部。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1〕【注释】〔1〕“中”,《六国年表》作“仲”。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1〕【注释】〔1〕魏、韩、赵三国正式被周天子策命为诸侯是在楚声王五年,此所记有误。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1〕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2〕四年,楚伐周。〔3〕郑杀子阳。〔4〕九年,伐韩,取负黍。〔5〕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6〕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注释】〔1〕“疑”,《六国年表》作“类”。〔2〕“乘丘”,乘音shèng,鲁地,在今山东曲阜西北。〔3〕《六国年表》记此年楚“败郑师,围郑”,无伐周之事。〔4〕“子阳”,郑相驷子阳。〔5〕“负黍”,此时为韩邑,在今河南登封西南。〔6〕“大梁”,魏邑,在今河南开封西北。“榆关”,《索隐》谓“此榆关当在大梁之西也”。

  肃王四年,蜀伐楚,〔1〕取兹方。〔2〕于是楚为扞关以距之。〔3〕十年,魏取我鲁阳。〔4〕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5〕是为宣王。

  【注释】〔1〕“蜀”,古国名,在今四川成都地区。〔2〕“兹方”,不详。《正义》引《古今地名》谓“荆州松滋县古鸠兹地,即楚兹方是也”(松滋,在今湖北松滋西北)。〔3〕“扞关”,楚关名,在今湖北长阳西。“距”,通“拒”。〔4〕“鲁阳”,楚邑,在今河南鲁山。〔5〕《汉书·古今人表》注为“肃王子”。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强,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强。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1〕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注释】〔1〕“卫鞅”,封于商,称商鞅,见《商君列传》。“商”,秦邑,在今陕西商县东南。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1〕【注释】〔1〕“文武胙”,祭祀周文王、周武王的祭肉。胙音zuò。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1〕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2〕而令齐必逐田婴。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3〕“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4〕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婴子弗善而用申纪。〔5〕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6〕必不便于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注释】〔1〕“孟尝君”,田文。“田婴”,田文之父,号靖郭君,齐威王子,齐宣王庶弟,见《孟尝君列传》。〔2〕“徐州”,齐邑,《纪年》云“梁惠王三十年,下邳迁于薛,改名徐州”(《孟尝君列传正义》引),在今山东滕县东南。〔3〕“张丑”,齐臣。〔4〕“田盼子”,齐臣,即田盼。《田敬仲完世家》“盼”作“朌”。〔5〕“婴子”,即田婴。“申纪”,齐臣,《战国策·齐一》作“申缚”。〔6〕“搏”,应是“抟”字之误。《田敬仲完世家》:“冯因抟三国之兵。”抟是使士卒齐一之义。《战国策·齐一》作“整”,是整齐之义,与“抟”字含义相近。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1〕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2〕【注释】〔1〕“熊槐”,秦《诅楚文》作“熊相”。〔2〕“陉山”,山名,在今河南新郑西南。《六国年表》、《魏世家》并云败楚于陉山,《史记志疑》认为“取”当作“败”。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1〕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注释】〔1〕“张仪”,魏人,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见《张仪列传》。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1〕破之于襄陵,〔2〕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奈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3〕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4〕此国冠之上。〔5〕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6〕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徧,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7〕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注释】〔1〕“柱国”,楚最高军事长官往往称上柱国。“昭阳”,据出土鄂君启节,襄陵之役昭阳为楚之大司马。昭氏为楚公族。〔2〕“襄陵”,魏邑,在今河南睢县。〔3〕“陈轸”,轸音zh0n,见《张仪列传》。〔3〕“执珪”,珪音g&i,楚爵称中的最高一级。〔4〕据此,昭阳于襄陵之役后为令尹,令尹位在司马之上,是除王以外的最高的官职。〔5〕“国冠”,指居高位者。〔6〕“遗”,音w8i,赠送。“舍人”,近臣。“卮”,音zhī,酒器名。〔7〕“持满”,掌握成功的限度,又叫“持盈”。

  燕、韩君初称王。〔1〕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齧桑。〔2〕【注释】〔1〕怀王六年,燕易王、韩宣惠王称王。〔2〕“齧桑”,齧音ni8,魏地,在今江苏沛县西南。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1〕楚怀王为从长。至函谷关,〔2〕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十二年,齐湣王伐败赵、魏军,〔3〕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注释】〔1〕“苏秦”,东周人,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见《苏秦列传》。“约从”,合纵,“从”读为“纵”。“山东”,指崤山或华山以东。“六国”,据《秦本纪》为韩、赵、魏、燕、齐、匈奴。〔2〕“函谷关”,秦所置,在今河南灵宝东北。〔3〕据《纪年》,《史记》于齐威、宣、湣三王排列有误,楚怀王十二年相当齐宣王三年。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1〕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2〕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3〕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4〕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5〕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於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6〕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后责地,〔7〕则必见欺于张仪。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8〕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注释】〔1〕“从亲”,结为合纵之亲。“从”读为“纵”。〔2〕“敝邑”,谦辞,指秦。“无先”,无过于。〔3〕“门阑”,阑音lán,门框。厮音sī,执贱役的奴隶。〔4〕“和”,指与齐合纵。〔5〕“商於之地”,本为楚地,后为秦占有,在今河南浙川西南。〔6〕“吊”,表示悲哀、怜悯。〔7〕“责”,求。〔8〕“两国”,《索隐》以为韩、魏,按之上文,应指秦、齐。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1〕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2〕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3〕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5〕“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6〕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7〕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注释】〔1〕“详”,通“佯”,假装。〔2〕“宋遗”,楚勇士名,见《汉书·古今人表》。〔3〕“折”,毁掉。〔4〕“朝”,朝见。〔5〕“楚将军”,《张仪列传》作“楚使者”。〔6〕“广袤”,袤音mào,东西为广,南北为袤。〔7〕“赂”,赠送。“名都”,都是较大的城邑。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1〕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2〕虏我大将军屈 、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余人,〔3〕遂取汉中之郡。〔4〕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5〕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6〕楚闻,乃引兵归。

  【注释】〔1〕“丹阳”,丹水之阳,在今陕西、河南两省间的丹江以北。〔2〕“甲士”,披带铠甲的战士,亦称带甲。〔3〕“大将军”,应是主要的率军之将。“屈 ”, 音g4i,《秦本纪》作“屈丐”,《战国策·秦二》作“屈盖”。“裨将军”,副将。〔4〕“汉中之郡”,汉中郡,本为楚郡,至此被秦夺去,辖境包括今陕西东南角至湖北西北角。〔5〕“蓝田”,在今陕西蓝田西。〔6〕“邓”,楚邑,在今湖北襄樊北。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1〕奈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2〕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3〕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商於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仪遂使楚。

  【注释】〔1〕“且”,将。“甘心”,求之不得。〔2〕“靳尚”,靳音jìn,楚王近臣,为张施刺杀。〔3〕“郑袖”,楚王宠姬,亦称“南后”。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于靳尚,〔1〕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2〕以美人聘楚王,〔3〕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4〕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5〕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6〕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注释】〔1〕“私”,私交。〔2〕“上庸”,在今湖北竹山西南,原为楚县,此时属秦。〔3〕“聘”,订婚。〔4〕“媵”,音yìng,陪嫁。〔5〕“出”,释放。〔6〕“屈原”,楚怀王左徒,名平,见《屈原贾生列传》。

  二十年,〔1〕齐湣王欲为从长,〔2〕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3〕樗里疾、公孙衍用,〔4〕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5〕而公孙衍善乎魏;〔6〕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7〕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8〕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9〕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10〕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强百万也。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孰计之。”

  【注释】〔1〕原文作“二十六年”,但叙在二十四年前,《索隐》以为当作“二十年”,然下文“秦破韩宜阳”、“韩已得武遂于秦”为怀王二十二、二十三年事,则“二十六年”也可能是“二十三年”之误。〔2〕《六国年表》齐湣王之立在楚怀王六年,据《纪年》,则齐湣王之立应在楚怀王二十九年,此时尚未立。〔3〕在秦武王元年,当楚怀王十九年。〔4〕“樗里疾”,樗音chū,秦惠王异母弟,秦武王二年(楚怀王二十一年)任右丞相,见《樗里子列传》。“公孙衍”,号犀首,张仪死后(张仪死于秦武王二年),据说也曾入秦为相,见《张仪列传》。〔5〕樗里疾母为韩女,故亲韩。〔6〕公孙衍为魏人,故亲魏。〔7〕灭国而为敌国郡县。〔8〕“收”,聚合,纠集。〔9〕“案兵”,息止兵事。〔10〕“武关”,秦所置关,在今陕西丹凤东南。“蜀”,此时蜀已为秦灭,设为封国。“汉”,秦汉中郡,公元前三一二年设,郡治南郑(在今陕西汉中),辖境有今陕西秦岭以南,湖北郧县、保康以西,大巴山以北地区。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曰:〔1〕“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2〕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3〕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4〕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5〕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6〕赵攻上党,〔7〕楚攻河外,〔8〕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于秦,〔9〕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眜为齐相也。〔10〕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注释】〔1〕“昭雎”,雎音jū,楚臣。〔2〕“刷耻”,雪耻。〔3〕“宜阳”,韩邑,在今河南宜阳西。事在楚怀王二十二年。〔4〕“平阳”,韩的早期都邑,在今山西临汾西南,韩贞子、简子、庄子、康子四世居平阳,故称“先王墓在平阳”。〔5〕“武遂”,本为韩邑,在今山西垣曲东南。秦夺之,而复与韩。〔6〕“三川”,韩郡,韩宣王时所设,辖境有今黄河以南,河南灵宝以东,中牟以西及北汝河上游地区。〔7〕“上党”,韩郡,在今山西沁河以东一带,北与赵的上党郡相接。〔8〕“河外”,古人以黄河以北为河内,黄河以南为河外。此指黄河以南的韩地。〔9〕事在楚怀王二十三年。〔10〕“韩公子沫”,不详。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1〕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2〕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3〕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4〕三国引兵去。

  【注释】〔1〕“倍”,通“背”。〔2〕《六国年表》作“秦来迎妇”。〔3〕“黄棘”,楚地,在今河南新野东北。〔4〕“客卿”,外国人在本地做官叫客卿。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眜,〔1〕取我重丘而去。〔2〕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3〕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坐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4〕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5〕怀王子子兰劝王行,〔6〕曰:“奈何绝秦之欢心!”于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7〕朝章台,〔8〕如蕃臣,〔9〕不与亢礼。〔10〕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11〕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12〕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注释】〔1〕“唐眜”,《荀子·议兵》、《商子·弱民》、《吕氏春秋·处方》作“唐蔑”,“眜”、“蔑”音近相通,《战国策·赵四》又作“唐明”,“眜”、“明”可能是名、字关系(眜是不明之义)。〔2〕“重丘”,楚地,在今河南泌阳东北。〔3〕“景缺”,楚将。景氏也是楚公族。〔4〕“执事”,所役使之人,这里是一种敬语,表示不敢直称对方,而以其所役使之人代之。〔5〕《屈原贾生列传》作屈原语。〔6〕“子兰”,时为楚令尹(《屈原贾生列传》)。〔7〕“咸阳”,秦都,在今陕西咸阳东。〔8〕“章台”,秦台名,在今陕西长安西南。〔9〕“蕃臣”,“蕃”通“藩”,偏远臣属之国。〔10〕“亢礼”,亦作抗礼,谓以平等礼节相待。〔11〕“昭子”,指昭雎。〔12〕“要”,要挟。“巫、黔中之郡”,皆楚郡。巫郡辖境有今湖北清江中、上游和四川东部。黔中郡辖境有今湖南西部及贵州东北部。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湣王谓其相曰:〔1〕“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2〕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3〕或曰:〔4〕“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5〕‘予我下东国,〔6〕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7〕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注释】〔1〕《战国策·齐三》作“苏秦谓薛公曰”。这里的“相”即指齐相薛公田婴。〔2〕“淮北”,淮水以北楚地。即下“下东国”。〔3〕“空质”,没有用的人质。〔4〕《战国策·齐三》作“苏秦曰”。〔5〕“市”,做交易,讨价还价。〔6〕“下东国”,楚淮北地,近于齐,对以郢为中心的楚地而言,称为下东国。〔7〕“东国”,即下东国。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1〕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2〕赵主父在代,〔3〕其子惠王初立,〔4〕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5〕秦楚绝。

  【注释】〔1〕“析”,楚邑,又名白羽,在今河南西峡。〔2〕“间道”,小路。〔3〕“赵主父”,即赵武灵王,武灵王二十七年传国于子,自号主父。“代”,赵郡,辖境有今山西东北及河北、内蒙古一部分地。〔4〕“惠王”,即赵惠文王。〔5〕“不直秦”,以秦为不直。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1〕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愿王之饬士卒,〔2〕得一乐战。”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注释】〔1〕“白起”,秦将,见《白起列传》。“伊阙”,山名,在今河南洛阳南。〔2〕“饬”,音chì,整顿。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1〕月余,复归帝为王。〔2〕【注释】〔1〕秦昭王与齐湣王同时称帝。当时各大诸侯国的国君都已称王,齐秦为了表示其地位在诸国之上,遂称帝。〔2〕放弃帝号,恢复王号。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1〕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2〕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3〕其秋,复与秦王会穰。〔4〕【注释】〔1〕“宛”,本为楚邑,在今河南南阳,此时已属秦。〔2〕“淮北”,即上齐所求楚下东国地。〔3〕“鄢”,楚邑,在今湖北宜城。〔4〕“穰”,本为韩邑,在今河南邓县,此时属秦。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1〕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2〕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3〕昔者三王以弋道德,〔4〕五霸以弋战国。〔5〕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6〕驺、费、郯、邳者,〔7〕罗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8〕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9〕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10〕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11〕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12〕还射圉之东,〔13〕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14〕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15〕且魏断二臂,颠越矣;〔16〕膺击郯国,〔17〕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18〕饮马西河,〔19〕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20〕射噣鸟于东海,〔21〕还盖长城以为防,〔22〕朝射东莒,〔23〕夕发浿丘,〔24〕夜加即墨,〔25〕顾据午道,〔26〕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27〕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28〕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29〕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30〕左萦而右拂之,〔31〕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32〕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33〕则秦魏之勇力屈矣,〔34〕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35〕王出宝弓,碆新缴,涉■塞,〔36〕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37〕劳民休众,〔38〕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39〕右臂傅楚鄢郢,〔40〕膺击韩魏,〔41〕垂头中国,〔42〕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方三千里,〔43〕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44〕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45〕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46〕犹足以踊跃中野也,〔47〕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注释】〔1〕“弱弓微缴”,力量很弱的弓和缴。缴音zhu$,是系在箭上的生丝绳。〔2〕“鶀雁”,鶀音q0,一种小雁。“罗”,音l$ng,一种野鸭。〔3〕“弋”,音yì,用绳系在箭上射叫弋。〔4〕“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5〕“五霸”,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庐、越王句践。一说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战国”,指各国兼并争霸。〔6〕“青首”,一种小凫。〔7〕“邹”,即春秋邾国,曹姓,在今山东邹县。“费”,音bì,鲁季孙氏邑。“郯”,音tán,少昊之后,己姓,在今山东郯城。“邳”,音pī,春秋薛地,本在今江苏邳县西南,魏惠王三十年,迁于薛,改名徐州。〔8〕指上文十二国、邑。〔9〕“朝昔”,即朝夕。〔10〕“凫”,音fú,野鸭。〔11〕“右臂”,指魏之西部。“径”,径直。“属”,连结。是说攻占魏大梁之南,加兵于其西部,使与韩的国土相接。〔12〕“中国”,指中原地区。“上蔡之郡”,韩郡,在今河南上蔡一带。这里是说楚得地于魏而西与韩地接界,则韩之上蔡郡不与韩的中心地区(古代所谓中国主要就是指这一地区)相通,处于隔绝状态,难以防守。〔13〕“还”,通“环”,环绕。“圉”,魏邑,在今河南杞县西南。〔14〕“左肘”,指魏之东部。“定陶”,原为宋邑,此时属齐,在魏东境之外,故称“外击”。〔15〕“魏之东外”,魏之东境以外,指定陶。“大宋、方与二郡”,皆魏郡,大宋辖境有今河南商丘及安徽砀山等地,方与辖境有今山东嘉祥以南金乡等地,并包括今江苏丰县一带。〔16〕“颠越”,陨坠,衰落。〔17〕“膺击”,膺音y9ng,当胸,指正面攻击。又《诗·鲁颂·閟宫》“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孟子·滕文公上》引之,赵岐注训膺为击。〔18〕“綪缴”,“綪”音zh5ng,屈曲,指收弋射用的缴。“兰台”,楚台名。〔19〕时西河当魏西境。〔20〕“碆”,音b#,用石制箭头附在缴上叫碆。〔21〕“噣鸟”,噣音zh^u,嘴如钩状的大鸟。〔22〕“盖”,《集解》徐广引别本作“益”。“长城”,应指齐长城。〔23〕“东莒”,齐邑,原为莒国地,在今山东莒县,亦名莒。〔24〕“浿丘”,齐地,在今山东博兴南。〔25〕“即墨”,齐邑,在今山东平度东南。〔26〕“午道”,魏、赵、齐三国间纵横交错的大道。〔27〕“太山”,即泰山,在今山东中部。〔28〕“■”,同“翅”。〔29〕“辽东”,燕郡,辖境有今辽宁大凌河以东地区。“会稽”,会音guì,越地,今浙江绍兴。〔30〕“泗上十二诸侯”,指上驺、费、郯、邳等。〔31〕“萦”,回绕。“拂”,击。〔32〕“列城”,国都以外的城邑。《战国策·中山》:“围其国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33〕“顾”,反而。〔34〕“屈”,音jué,竭尽。〔35〕“郦”,音zhí,楚邑,在今河南南阳西北。〔36〕“■塞”,古隘道名,即今河南信阳西南平靖关。〔37〕“河内”,黄河以北。〔38〕“劳”,慰劳。“休”,休息。〔39〕面朝东而立,则左臂为北。〔40〕面朝东而立,则右臂为南。〔41〕胸当韩、魏。〔42〕头当中原。〔43〕长三千里、宽三千里。〔44〕“独招”,“独”应是“烛”字之误,指照明,招是箭靶。意思是说秦如大鸟,未可如用火照明而夜射。〔45〕“报”,报仇。“万乘”,万乘之国,指楚。〔46〕“带甲”,即甲上。〔47〕“踊跃”,是古代步兵作战的基本动作,又叫曲踊距跃。“中野”,原野。指用兵于战场。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1〕因欲图周。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2〕“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3〕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4〕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5〕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6〕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7〕夫一周为二十晋,〔8〕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9〕锐士死,中士伤,〔10〕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于两周以塞驺鲁之心,〔11〕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12〕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13〕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14〕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15〕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16〕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17〕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18〕吞三翮六翼,〔19〕以高世主,〔20〕非贪而何?《周书》曰‘欲起无先’,〔21〕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22〕【注释】〔1〕“连和”,犹联合。〔2〕“周王赧”,赧音nǎn,即周赧王。“武公”,西周武公。“昭子”,昭雎,此时为相。〔3〕“南器”,器指祭器,谓迁周九鼎于楚。〔4〕“共王”、“世君”,均指周天子。〔5〕“致名实”,使名实相符,做到名正言顺。〔6〕“伤民”,犹言恤民。〔7〕《孙子·谋攻》:“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五”、“十”是五倍于敌、十倍于敌之义。〔8〕一个周顶得上二十个晋。“晋”指魏。〔9〕其事无可考。〔10〕“中士”,对“锐士”而言,指中等水平的士卒。〔11〕“两周”,周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今河南洛阳西),为西周桓公,桓公去世,子威公立。公元前三六七年,西周威公去世,少子公子根与太子公子朝争立,发生内乱,赵、韩两国用武力支持,帮助公子根在巩(今河南巩县西南)独立,从此分裂为西周、东周两小国。〔12〕是说两周削弱则使韩地三川郡得以加强,因而楚方城以外被韩削弱。〔13〕“绝”,犹“截”。〔14〕下似有脱误。〔15〕指以爪牙自卫。〔16〕“麋”,音mí,麋鹿。〔17〕“诎”,通“屈”。〔18〕“三代之传器”,周九鼎传自夏、商,故称。〔19〕“三翮六翼”,翮音hé,羽茎,也代指鸟翼,这里可能是指九鼎的形状(鼎身所饰的扉、翼)。《索隐》引别本“翮”亦作“■”,以为是指鼎有三款足(空足)六耳。〔20〕“世主”,指周天子。〔21〕“《周书》”,《周书》佚篇之文。“欲起无先”,将欲起之,不可为先。是后发制人的意思。〔22〕“辍”,音chuò,停止。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1〕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2〕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3〕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注释】〔1〕“西陵”,楚地,在今湖北宜昌。〔2〕“夷陵”,楚邑,在今湖北宜昌东南,楚先王墓所在。〔3〕“陈城”,在今河南淮阳,楚顷襄王所徙之都。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1〕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2〕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3〕【注释】〔1〕“东地”,楚地东部,指淮水流域一带。〔2〕此役是由秦、楚助韩、魏伐燕。〔3〕“左徒”,楚官名。《屈原列传》记屈原曾为楚怀王左徒,“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似是较高的官职。此“左徒”据下文即春申君。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1〕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2〕号春申君。〔3〕【注释】〔1〕《索隐》引《世本》“元”作“完”,《春申君列传》亦作“完”。〔2〕“吴”,吴故墟,在今江苏苏州。〔3〕“春申君”,黄歇,曾与太子元入质于秦,太子元立,以歇为相,初封淮北地十二县,号春申君,后因淮北近齐,请改封于吴故墟。参看《春申君列传》。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1〕是时楚益弱。

  【注释】〔1〕“州”,楚邑,在今湖北嘉鱼北。

  六年,秦围邯郸,〔1〕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2〕七年,至新中。〔3〕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4〕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5〕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6〕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7〕命曰郢。〔8〕【注释】〔1〕“邯郸”,赵都,在今河北邯郸西南。〔2〕《六国年表》、《春申君列传》记将兵者为春申君。〔3〕“新中”,即宁新中,魏邑,公元前二五七年秦夺之,改名安阳,在今河南安阳东南。〔4〕“吊祠”,吊唁祭祀。〔5〕“赵政”,即后之秦始皇,司马迁以秦、赵同祖而称之为赵政。〔6〕赵庞煖率赵、楚、魏、燕、韩五国兵伐秦。〔7〕“寿春”,在今安徽寿县西南。〔8〕寿春亦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1〕李园杀春申君。〔2〕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3〕九年,秦灭韩。〔4〕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5〕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余,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6〕是岁,秦虏赵王迁。〔7〕【注释】〔1〕“悍”,《六国年表》作“悼”,《高祖本纪索隐》作“择”,《春申君列传索隐》作“捍”。据出土铜器,幽王名感■,“■”即古“悍”字。〔2〕“李园”,赵人,初事春申君为舍人,以女弟进春申君,有身,复进于楚王,楚王幸之,生男为太子,立李园女弟为王后,李园亦因而受到重用,考烈王卒,使人刺杀春申君。参看《春申君列传》。〔3〕“吕不韦”,见《吕不韦列传》。〔4〕秦灭韩在韩安王九年,当楚幽王八年。〔5〕“犹”,《六国年表》作“郝”。〔6〕“负刍”,《越绝书·纪地传》作“楚王成”。〔7〕“赵王迁”,赵的最后一代国君。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1〕二年,秦使将军伐楚,〔2〕大破楚军,亡十余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于蕲,〔3〕而杀将军项燕。〔4〕【注释】〔1〕“燕太子丹”,燕王喜太子,名丹。“荆轲”,太子丹所养刺客,见《刺客列传》。〔2〕据《秦始皇本纪》,此年秦使王贲伐楚。〔3〕“王翦”,翦音jiǎn,见《王翦列传》。“蕲”,音qí,楚地,在今安徽宿县南。〔4〕“项燕”,楚将。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1〕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2〕【注释】〔1〕“蒙武”,秦将,蒙恬之父,见《蒙恬列传》。〔2〕设为楚郡。秦之楚郡辖境有今河南平舆以北、柘城以南,包括淮阳、鹿邑等地。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1〕作章华台,〔2〕求周九鼎之时,〔3〕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4〕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5〕甚乎哉,几再亡国!〔6〕【注释】〔1〕在灵王三年。〔2〕在灵王七年。〔3〕在灵王十一年。〔4〕在灵王十二年。〔5〕“嬖淫”,嬖音bì,宠爱,淫,淫乱。〔6〕几乎两次亡国。指灵王十二年楚争政的内乱和平王暴虐导致昭王时吴伐楚入郢。

   译文 楚人的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高阳生下称,称生下卷章,卷章生下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身居火正之职,很有功绩,能使天下光明和乐,帝喾命名他为祝融。共工氏发动叛乱,帝喾派重黎诛伐共工氏,但没有斩尽杀绝。帝喾于是在庚寅那天诛杀重黎,而让他的弟弟吴回作为重黎后继者,又居火正之职,仍为祝融氏。

  吴回生下陆终。陆终生下六个儿子,是剖裂身体而生下的。其中老大叫昆吾;老二叫参胡;老三叫彭祖;老四叫会人;老五为曹姓;老六叫季连,为芈姓,楚人是他的后裔。昆吾氏,夏朝的时候曾经为侯伯,夏桀的时候商汤灭亡了昆吾氏。彭祖氏,殷朝的时候曾经为侯伯,殷朝末世灭亡了彭祖氏。季连生下附沮,附沮生下穴熊。他的后代中道衰微,有的在华夏中土,有的在蛮夷域外,不能记录他们的世系。

  周文王的时候,季连的后裔叫鬻熊。鬻熊事奉周文王,早年去世。他的儿子叫熊丽。熊丽生下熊狂,熊狂生下熊绎。

  熊绎正当周成王的时代,周成王举立周文王、周武王功臣的后裔,而将熊绎封在楚地,封给子男这一等级的田土,姓为芈氏,居住丹阳。楚子熊绎和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一同事奉周成王。熊绎生下熊艾,熊艾生下熊■,熊■生下熊胜。熊胜将弟弟熊杨作为继承人。熊杨生下熊渠。熊渠生下儿子三人。当周夷王的时候,周王室衰微,诸侯有的不来朝见,互相攻伐。熊渠很得江、汉之间百姓的欢心,于是起兵攻伐庸国、杨粤,到达鄂国。熊渠说:“我们是蛮夷之邦,与华夏中土的称号封谥无涉。”于是立他的长子康为句亶王,二儿子红为鄂王,小儿子执疵为越章王,都封在长江边上楚蛮之地。等到周厉王的时候,残暴凶虐,熊渠害怕他讨伐楚地,就自己去掉儿子们的王号。熊渠的继承人为熊毋康,但熊毋康早年去世。熊渠去世,儿子熊挚红即位。熊挚红去世,他的弟弟杀死合法继承人而取代即位,叫熊延。熊延生下熊勇。熊勇在位第六年,周人发动暴乱,进攻周厉王,厉王逃出京城奔赴彘地。熊勇在位第十年,去世,弟弟熊严为继承人。熊严在位十年,去世。有儿子四人,老大叫伯霜,老二叫仲雪,老三叫叔堪,老小叫季徇。熊严去世,长子伯霜继位,这就是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开始即位。熊霜在位六年,去世,三个弟弟争夺君位。仲雪死去;叔堪逃亡,跑到百濮避难;因而小弟季徇即位,这就是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开始被封于郑地。二十二年,熊徇去世,儿子熊咢即位。熊咢九年,熊咢去世,儿子熊仪即位,这就是若敖。

  若敖二十二年,周幽王被犬戎所杀,周王室向东迁移,秦襄公开始被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去世,儿子熊坎即位,这就是霄敖。霄敖六年,霄敖去世,儿子熊眴即位,这就是蚡冒。蚡冒十三年,晋国开始出现动乱,因为晋昭侯将叔父成师封在曲沃的缘故。蚡冒在位十七年,去世。蚡冒弟弟熊通杀死蚡冒儿子而取代即位,这就是楚武王。

  楚武王十七年,晋国的曲沃庄伯杀死国君晋孝侯。十九年,郑伯的弟弟段发动叛乱。二十一年,郑人侵犯周天子的田。二十三年,卫人杀死自己的国君卫桓公。二十九年,鲁人杀死自己的国君鲁隐公。三十一年,宋国太宰华督杀死他的国君宋殇公。

  楚武王三十五年,楚人出兵攻伐随国。随侯说:“我没有罪。”楚君熊通说:“我住在蛮夷之地啊。如今诸侯都发动反叛互相侵犯,有的相互残杀。我有军队,打算以此参与中原的政事,请向王室尊崇我的封号。”随侯为他前往周京,请求尊崇楚的封号,周王室不准许,随侯返回报告楚君。三十七年,楚君熊通发怒说:“我的先人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师,早年去世。周成王举立我的先公,于是封给子男等级的田土,让他居住楚地,蛮夷部族全部顺从归服,但周王不加封爵位,我就只好自尊自重了。”于是自己封立为武王,与随侯订立盟约而离去。到这时开始开发百濮之地而占有它。

  五十一年,周天子召见随侯,数落立楚君为王的事。楚武王发怒,以为随侯背叛自己,便出兵代随国。楚武王死在出兵途中,因而撤军作罢。他的儿子楚文王熊赀即位,开始建都于郢。

  楚文王熊赀二年,出兵攻伐申国,途经邓国,邓国大臣说“楚王容易拿取”,但邓侯不答应。六年,楚文王攻伐蔡国,俘虏蔡哀侯而返回,不久释放了蔡哀侯。楚人强悍,欺凌长江、汉水间的弱小国家,小国君主都畏惧楚国。十一年,齐桓公开始称霸,楚国也开始强大。

  十二年,楚国出兵攻伐邓国,灭亡邓国。十三年,楚文王去世,儿子熊■即位,这就是庄敖。庄敖五年,打算杀死他的弟弟熊恽,熊恽逃奔随国,和随人袭击杀死庄敖而继代即位,这就是楚成王。

  楚成王恽元年,他刚即位,广泛布施恩德实惠,与各国诸侯续结旧日友好。派人向周天子进献贡品,周天子赐给祭肉,说:“平定你南方蛮夷百越的叛乱,不要侵犯中原。”于是楚国领地扩展到方圆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领兵侵略楚国,到达陉山。楚成王派将军屈完率军抵御,和齐桓公订立盟约。齐桓公当面数落楚国不按规定向周王室缴纳贡品的罪状,楚成王答应了他,齐军才离去。

  十八年,楚成王领兵北上攻伐许国,许君袒露上身前来谢罪,于是释免了他。二十二年,楚军攻伐黄国。二十六年,攻灭英国。

  三十三年,宋襄公准备举行盟会,派使者召见楚成王。楚成王发怒说:“竟敢召见我,我将好生前往袭击羞辱他。”于是出发,到达盂地,接着拘留侮辱宋襄公,事毕返回。三十四年,郑文公南下朝见楚成王。楚成王北上攻伐宋国,在泓水击败宋军,用箭射伤宋襄公,宋襄公于是因箭伤发病而死。

  三十五年,晋国公子重耳路过楚国,楚成王以招待诸侯过客的礼仪宴请,并且厚礼馈赠,送他前往秦国。

  三十九年,鲁僖公前来请求援兵去攻伐齐国,楚成王派申侯领兵攻伐齐国,夺取谷地,将齐桓公儿子雍安置在谷。齐桓公的七个儿子全都逃奔楚国,楚成王把他们全封为大夫。攻灭夔国,因为夔君不祭祀祖宗祝融、鬻熊的缘故。

  夏天,楚军攻伐宋国,宋人向晋国告急,晋国出兵救援宋国,楚成王撤军返回。楚国将军子玉请求出战,成王说:“重耳流亡居住在外很久,结果得以返回晋国,是上天的佑助,不可抵挡。”子玉再三请求,成王于是给他少量的部队而离去。晋军果然在城濮打败子玉。成王发怒,诛杀子玉。

  四十六年,当初,楚成王将要立商臣为太子,告诉了令尹子上。子上说:“国君的年纪不算大,而且又有许多宠爱的妻妾,将来再废除已立太子的话,就会发生乱子。楚国举立国君,常常落在年少的儿子身上。况且商臣黄蜂眼睛而豺狼声音,是个残忍的人,不可立为太子。”成王不听,封立商臣为太子。后来楚成王又要封立儿子职而废除太子商臣。商臣听说此事但不明详情,告诉他的师傅潘崇说:“怎么获得实情?”潘崇说:“宴请成王宠爱的姬妾江芈而不尊敬她。”商臣听从此计。江芈果然发怒说:“难怪大王要杀你而立职为太子。”商臣告诉潘崇说:“证实了。”潘崇问:“你能事奉职吗?”商臣回答说:“不能。”又问:“你能逃跑离去吗?”回答说:“不能。”又问:“你能干大事吗?”商臣回答:“能。”冬季十月,商臣率领宫中卫兵包围成王。成王请求吃了熊掌后再死,商臣不准。丁未日,楚成王上吊自杀。商臣继代即位,这就是楚穆王。楚穆王即位,将他太子时的宫室赐给潘崇,让他为太师,执掌国家政事。穆王三年,攻灭江国。四年,攻灭六国、蓼国。六国、蓼国,是皋陶的后裔。八年,攻伐陈国。十二年,楚穆王去世。儿子庄王侣即位。楚庄王即位三年,不发布号令,日夜寻欢作乐,在国中下令说:“有敢进谏的立即处死,不得赦免!”伍举入宫劝谏。庄王左手抱着郑姬,右手搂着越女,坐在钟鼓的中间。伍举说:“希望能进陈隐语。隐语说:‘有只鸟停在土山上,三年之中不飞不叫。’这是什么鸟呢?”楚庄王说:“三年不飞,要飞就直冲云天;三年不叫,一叫就惊骇世人。你退下吧,我知道了。”过了几个月,庄王荒淫无度更加严重。大夫苏从于是入宫进谏。庄王说:“你没听说我下的令吗?”苏从回答说:“杀臣之身来使国君贤明,是臣下的愿望。”于是庄王就停止纵欲取乐,听理政事,所诛杀的有几百人,所进用的有几百人,任用伍举、苏从处理政务,国人皆大欢喜。当年攻灭庸国。六年,攻伐宋国,缴获战车五百辆。八年,楚庄王领兵攻伐陆浑戎,于是到达洛邑,在周都郊外举行阅兵。周定王派遣王孙满慰劳楚庄王。楚庄王询问王室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回答说:“统治天下在于德政而不在于九鼎。”庄王说:“你不要仗恃有九鼎!楚国只要折下钩戟的锋刃,就足以铸成九鼎。”王孙满说:“啊!君王难道忘记了吗?昔日有虞、夏朝隆盛的时候,远方各国使者全都到达,进贡九州出产的金属,铸造九鼎饰以不同物体的形象,各种怪物因此齐备,使百姓知道神鬼怪物。夏桀败坏德政,九鼎便迁移到殷人手中,殷朝延续了六百年。殷纣王残暴酷虐,九鼎迁移到周人手中。道德美好清明,宝鼎即使再小也必定重而难移;道德奸邪昏乱,宝鼎即使再大也必定轻而易失。从前周成王在郏鄏定都安放九鼎,占卜周朝世系有三十代,占卜周朝年数有七百年,这是上天所授的大命。周朝的德政尽管衰败,但天命没有改变。九鼎的轻重,是不可以问的。”楚庄王于是返回。

  九年,楚庄王任命若敖氏为相。有人向楚庄王进谗言,若敖氏害怕被诛杀,反过来进攻庄王,庄王出击杀灭若敖氏家族。十三年,攻灭舒国。

  十六年,楚国攻伐陈国,杀死陈国大夫夏征舒。夏征舒杀死他的国君,所以诛杀他。楚庄王攻破陈国后,就以陈为楚县。群臣都来祝贺,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归来,不来祝贺。楚庄王问他,申叔时回答说:“俗话说:牵牛经过别人的田,田主夺取那人的牛。牵牛经过别人田的固然没有道理,但夺取那牛的田主不也更过分吗?况且大王因为陈国内乱而率领诸侯攻伐它,用仁义的名义讨伐它却贪图它的国土而设置县,今后又用什么再向天下诸侯发布号令呢!”庄王于是恢复陈国,重立陈君。

  十七年春天,楚庄王领兵围攻郑国,三个月攻克郑都。楚庄王从皇门入城,郑伯袒露身体手牵着羊来迎接,说:“我不被上天保佑,不能事奉您,您因为胸怀忿怒,以致来到郑国,这是我的罪啊。岂敢不唯命是听!把我流放到南海,或者将我当作奴隶赐给诸侯,都听从您的命令。倘若您没有忘记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不断绝他们后裔的国脉,而让我改过来事奉您,这是我的心愿,但不敢奢望啊。斗胆陈布肺腑之言。”楚国群臣说:“大王不要答应。”庄王说:“郑国国君能够屈居人下,必定能够信任使用他的百姓,岂能毁灭呢!”楚庄王亲自手持军旗,左右指挥军队,往后退兵离去三十里后而驻下,于是答应与郑国讲和。楚国大夫潘尪入城缔结盟约,郑国子良出城作为人质。夏季六月,晋军救援郑国,与楚军交战,在黄河岸畔楚军大败晋军,楚军于是直到衡雍而返回。

  二十年,楚军围攻宋国,因为杀死楚国使者的缘故。围困宋都五个月,城中粮食吃尽,互相交换子女而当食物吃,拆裂骸骨而当柴烧。宋国大夫华元出城报告城中实情。楚庄王说:“是位君子啊!”便撤兵离去。

  二十三年,楚庄王去世,儿子共王审即位。

  楚共王十六年,晋军攻伐郑国。郑人前来告急,楚共王出兵救援郑国。同晋至在鄢陵交战,晋军击败楚军,发箭射中共王的眼睛。楚共王召见将军子反。子反嗜好饮酒,侍从竖阳谷送进好酒,子反喝得酩酊大醉。共王大怒,用箭射杀子反,接着撤兵返回。

  三十一年,楚共王去世,儿子康王招即位。康王在位十五年去世,儿子员即位,这就是郏敖。

  楚康王有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郏敖三年,任用他叔父楚康王的弟弟公子围为令尹,主掌军事。四年,公子围出使郑国,在途中听说郏敖患病而返回。十二月己酉日,公子围入宫探问郏敖病情,用冠冕上的带子勒死郏敖,接着杀死他的儿子莫和平夏。公子围派出使者到郑国报丧。伍举问使者:“谁为继承人?”使者回答说:“寡大夫围。”伍举更正说:“共王的儿子公子围最年长。”子比逃奔晋国,公子围即位,这就是楚灵王。

  楚灵王三年六月,楚国派遣使者告诉晋君,准备会见诸侯。诸侯都到申来会见楚灵王。伍举说:“昔日夏启有钧台的宴飨,商汤有景亳的册命,周武王有盟津的誓师,周成王有岐阳的狩猎,周康王有丰宫的朝觐,周穆王有涂山的聚会,齐桓公有召陵的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的盟会,国君用哪种礼仪?”楚灵王说:“用齐桓公的。”当时,郑国大夫子产在场。于是晋国、宋国、鲁国、卫国没有前往赴会。楚灵王盟会诸侯后,面有骄色。伍举说:“夏桀举行有仍的盟会,有缗氏反叛他。商纣举行黎山的盟会,东夷族反叛他。周幽王举行太室的盟会,戎人、翟人反叛他。您要慎重对待后果啊!”

  七月,楚灵王率领诸侯军队攻伐吴国,包围朱方。八月,攻克朱方,囚禁庆封,杀死他的家族。将庆封示众,楚灵王说:“不要仿效齐国庆封杀死他的国君而削弱国君遗孤的力量,来同众大夫缔结盟约!”庆封反唇相讥说:“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儿子围杀死他国君兄长的儿子员而取代即位!”于是楚灵王派人立刻杀死庆封。

  七年,建成章华台,楚灵王下令接纳逃亡人员充实其中。八年,楚灵王派公子弃疾领兵灭亡陈国。十年,楚灵王召见蔡侯,灌醉后杀了他。派弃疾领兵平定蔡国,就封弃疾为陈蔡公。十一年,楚军攻伐徐国来恫吓吴国。楚灵王停留在乾溪来等待结果。灵王说:“齐国、晋国、鲁国、卫国,他们封立时都接受宝器,唯独我楚国没有。如今我派遣使者向周王要求九鼎作为分封赏赐的宝器,会给我吗?”大夫析父回答说:“会给君王的!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远在偏僻的荆山,赶着柴车,衣衫蓝缕,居住草地荒野,跋山涉水穿过丛林来事奉天子,只有桃木弓、棘刺箭来供王室使用。齐君,是周王的舅父;晋君以及鲁君、卫君,是周王的同母弟,楚君因此没有分赐的宝器而他们都有。周王室如今和四国服事君王,将会唯命是从,岂敢吝惜九鼎?”灵王说:“从前我的先祖伯父昆吾居住在旧许,如今郑人贪图那里的田地,不给我。如今我求取的话,会给我吗?”析父回答说:“周王不吝惜九鼎,郑人怎么敢吝惜许田?”灵王说:“从前诸侯疏远我而敬畏晋国,如今我在陈、蔡、不羹大修城池,都拥有千辆战车的军赋,诸侯害怕我吗?”析父回答说:“害怕啊!”楚灵王高兴地说:“析父善于谈论典故旧事啊。”十二年春天,楚灵王在乾溪寻欢作乐,无法离去,但国人深受徭役之苦。当初,楚灵王在申地与诸侯会师,侮辱越国大夫常寿过,杀死蔡国大夫观起。观起的儿子观从流亡在吴国,就劝说吴王攻伐楚国,并挑拨越国大夫常寿过而反叛作乱,做吴国的间谍。观从派人假冒公子弃疾的命令从晋国召来公子比,到达蔡国,和吴国、越国军队准备袭击蔡国。让公子比面见公子弃疾,在邓订立盟约。于是进入王宫杀死灵王太子禄,拥立子比为楚王,公子子皙出任令尹,弃疾任司马。先清除完王宫,观从随同军队到乾溪,向楚军将士发布命令道:“国中已有王了。先返回国都的,保留他的爵位封邑田地房屋。后返回的迁出国都。”楚军将士全部溃散,离开楚灵王而返回国都。

  楚灵王听说太子禄死的消息,自己掉到车下,还说:“人们爱惜儿子也像我这样吗?”侍从说:“超过这样。”灵王说:“我杀人的儿子太多了,我能不落到这步田地吗?”右尹说:“请在郊外等待来听从国人的决定。”灵王说:“众人的愤怒无法冒犯。”右尹说:“暂且进入大县而向诸侯请求出兵。”灵王说:“大县都背叛我了。”右尹又说:“暂且投奔诸侯来听从大国的安排。”灵王说:“大的福运不会有第二次,只能自取耻辱而已。”于是灵王乘船将要进入鄢城。右尹估计灵王不会采用自己的计谋,惧怕一道去死,也离开灵王逃走。

  楚灵王于是独自在山中徘徊,乡野山民没人敢接纳灵王。灵王在路上遇到他原来宫中的涓人,对涓人说:“替我寻找些食物,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涓人说:“新即位的王颁下法令,有敢送你食物、随从你的,治罪连及三族,况且在这里又没有取得食物的地方。”灵王就枕着涓人的大腿躺下。涓人趁灵王入睡又用土块代替自己被枕着的大腿,逃跑离去。灵王醒来没有看见涓人,已经饿得不能起身。芋尹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的父亲两次冒犯王命,灵王不加诛杀,恩德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于是寻找灵王,在釐泽遇见灵王在挨饿,接他回到家。夏季五月癸丑日,灵王死在申亥的家,申亥让两个女儿殉死,一起安葬。

  这时候楚国虽然已经拥立公子比为王,但害怕灵王重新回来,又没有得到灵王的死讯,所以观从对新立楚王比说:“不杀弃疾,即使得到国家也还是会遭受祸害。”楚王说:“我不忍心。”观从说:“别人将忍心杀您。”楚王不听从,观从于是离去。弃疾返回国中。国人常常夜晚受惊,喊:“灵王入城了!”乙卯日夜里,弃疾派船夫从长江边上跑着呼叫:“灵王到了!”国人愈发惊恐。弃疾又派曼成然告诉新王比和令尹子皙说:“灵王到了!国人将要杀死你,司马弃疾也将要到了!君王早点自谋后路,不要自取凌辱。众人的愤怒如同水火,是无法救的。”新王和令尹子皙于是自杀。丙辰日,弃疾即位为王,改名叫熊居,这就是楚平王。楚平王使用欺诈手段杀死两位楚王而自己即位,所以恐怕国人和诸侯反叛自己,就向百姓施舍恩惠。恢复陈国、蔡国的领地而封立他们的后裔如同从前,归还侵占的土地给郑国。慰问抚恤国中臣民,修明改良政法教令。吴军因为楚国内乱的缘故,俘获楚军五名将领而返回。楚平王对观从说:“随你的意愿挑选官职。”观从说想当卜尹,平王答应了他。当初,楚共王有宠爱的儿子五个,但没有嫡长子可立,于是祭祀山川百神,请神来决定立谁为太子,让他来主理国政,就暗中和巴姬在室内埋下玉璧,召见五位公子斋戒沐浴后进入。康王跨璧而过,灵王手肘放在璧上,子比、子皙都远离璧。平王年幼,由人抱着上前跪拜,正好压在璧纽上。所以楚康王凭年长即位,但到他的儿子便失去王位;公子围后来为灵王,到自身为王时就被杀;子比当王十几天,子皙不得即位,又一同被诛杀。四位公子都断子绝孙没有后代。唯独弃疾最后即位,为楚平王,结果继承接续楚国的祭祀,完全如同神灵的符命。

  当初,子比从晋国归来,晋国的韩宣子问叔向道:“子比能实现目的吗?”叔向回答说:“不会成功。”韩宣子说:“子比和国人共同憎恶楚灵王而互相需求,有如市场商贾做买卖,为什么不会成功?”叔向回答说:“没有人和子比有共同的爱好,又有谁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取得国家有五难:有君主的宠幸但没有辅佐的贤人,是一难;有辅佐的贤人而没有靠山,是二难;有内外的靠山而没有谋略,是三难;有谋略而没有民众,是四难;有民众而没有德行,是五难。子比在晋国十三年了,他在晋国、楚国的随从没听说有出名的,可以说是没有辅佐的贤人了;族人夷灭亲戚背叛,可以说是没有靠山了;没有可乘之机却轻举妄动,可以说是没有谋略了;在外寓居一辈子,可以说是没有民众了;流亡在外而无人怀念,可以说是没有德行了。灵王暴虐但不忌刻,子比兼有五难来弑君犯上,谁能助佑他!能有楚国的,那是弃疾吧!统领陈、蔡之地,方城之外归属于他。扰民邪恶的事没有发生,偷盗强贼销声匿迹,虽有私人欲望但不违背礼义,民众没有怨恨心理。祖先神灵授命给他,国家民众信任他。芈姓出现变乱,最终必定幼子即位,这是楚国的常事。子比的官位,只是右尹;论他的权势宠幸,只是庶出的儿子;按照神灵的符命,则又远离玉璧;民众不怀念他,将靠什么来即位呢?”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这样吗?”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得到齐湣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佐,有莒国、卫国作为外面的靠山,有高子、国子作为内部的靠山。乐于听取意见从善如流,布施恩惠不知疲倦。齐桓公能有齐国,不也应该吗?从前我们的晋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得到晋献公的宠爱,喜好学习乐此不倦。长到十七岁,有贤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作为心腹知己,有魏犨、贾佗作为左膀右臂,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部的靠山,有栾氏、郤氏、狐氏、先氏作为内部的靠山。流亡十九年,恪守志向历久弥坚。晋惠公、晋怀公离弃百姓,百姓追随他而帮助他。所以晋文公享有国家,不也应该吗?子比对百姓没有施舍,在外面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晋人不护送;回归楚国,楚人不迎接。怎么会有国家!”子比果真不得善终,最后即位的是弃疾,如同叔向所说的那样。楚平王二年,派遣费无忌前往秦国为太子建迎娶媳妇。那个女人长得姣美,前来楚国,还没到达,费无忌先返回,劝说平王道:“秦国女子长得好,可以自己娶,给太子另外找一位。”平王听从他的话,结果自己娶了秦国女子,生下熊珍。另外给太子娶妻。当时伍奢任太子太傅,费无忌任少傅。费无忌不受太子宠幸,经常进谗言诬陷太子建。太子建当时年纪十五岁了,他的母亲是蔡国女子,不受平王宠幸,平王逐渐疏远排斥太子建。六年,楚平王派太子建居住城父,守卫边疆。费无忌又日夜向平王说太子建的坏话道:“自从费无忌送入秦国女子,太子怨恨我,也不能不怨恨大王,大王对此要自己稍加防范。况且太子居住在城父,独揽兵权,对外交结诸侯,将打算入宫为王了。”平王召见太子的太傅伍奢责备他。伍奢知道是费无忌在进说谗言,于是说:“大王怎么能因为小臣的话而疏远自己的骨肉?”无忌说:“如今不制裁,日后就会悔恨。”于是平王就囚禁伍奢。接着命令司马奋扬召见太子建,准备诛杀他。太子闻讯,逃亡投奔宋国。

  无忌说:“伍奢有两个儿子,不杀死会成为楚国的祸患。何不用赦免他们父亲作为条件召见他们,他们必定到达。”于是平王派使者对伍奢说:“你能让两个儿子到来就能活命,不能的话将去死。”伍奢说:“伍尚会到,伍胥不会到。”平王说:“什么原因呢?”伍奢说:“伍尚的为人,正直不阿,舍身守节,慈爱孝顺而仁义,听说召见而能赦免父亲,必定到达,不顾自己的死。伍胥的为人,聪明而善于谋略,勇敢而好大喜功,知道来的话必死无疑,肯定不来。因此成为楚国忧患的必定是这个儿子。”于是平王派人召见他们,说:“来的话,我赦免你们的父亲。”伍尚对伍胥说:“听说父亲能获赦免而没人奔赴,是不孝;父亲被杀戮而没人报仇,是无谋;估量才能委任事务,是知。你就走吧,我将回去赴死。”伍尚于是归来。伍胥挽弓搭箭,出来面见使者,说:“父亲有罪,为什么召见他的儿子呢?”将要发射,使者回头逃跑,伍胥于是出奔吴国。伍奢闻讯,说:“伍胥流亡在外,楚国危险了。”楚王就杀了伍奢和伍尚。

  楚平王十年,楚太子建母亲住在居巢,勾结吴人。吴王派遣公子光攻伐楚国,于是击败陈、蔡的军队,接走太子建的母亲而离开。楚人害怕,修筑加固郢城。起初,吴国边邑卑梁和楚国边邑钟离的小孩争夺桑叶,那两家人因此都发怒而互相攻打,钟离那家人杀灭了卑梁的一家人。卑梁大夫很愤怒,发动邑中军队攻打楚国的钟离。楚王闻讯大怒,调发国都军队攻灭卑梁。吴王闻讯勃然大怒,也调发军队,派公子光利用太子建母家攻打楚国,于是攻下钟离、居巢。楚人于是恐慌而加固郢城。

  十三年,楚平王去世。将军子常说:“太子珍年纪小,况且他的母亲是前太子建所应娶的。”想拥立令尹子西为王。子西是楚平王的庶出弟弟,有仁义。子西说:“国家有通常的法度,改立他人为王就会出乱子,谈论这种事就会招致杀身之祸。”于是拥太子珍为王,这就是楚昭王。

  楚昭王元年,楚国众臣不喜欢费无忌,因为他进谗言让太子建流亡在外,并杀死伍奢父子和郤宛。郤宛同宗伯氏的儿子嚭和子胥都出奔吴国,吴国军队多次侵略楚国,楚人因此怨恨费无忌更加厉害。楚国令尹子常诛杀费无忌来取悦众臣,众臣才高兴。

  四年,吴国三位公子逃奔楚国,楚昭王封立他们来抵御吴军。五年,吴军攻伐取得楚国的六、潜。七年,楚昭王派遣子常攻伐吴国,吴军在豫章大败楚军。

  十年冬天,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和唐军、蔡军一同攻伐楚国,楚军大败,吴军于是进入郢都,凌辱楚平王的墓,因为伍子胥的缘故。吴军前来,楚昭王派遣子常领兵迎敌,隔着汉水布阵。吴军进攻打败子常,子常逃亡投奔郑国。楚兵逃跑,吴军乘胜追逐,五次交战追到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都逃奔。庚辰日,吴人进入郢都。楚昭王逃亡到达云梦。云梦人不认识他是楚王,用箭射伤了昭王。昭王逃奔郧县。郧公的弟弟斗怀说:“平王杀死我们的父亲,现在我杀死他的儿子,不也可以吗?”郧公阻止他,但还怕他杀昭王,于是就和昭王出奔随国。吴王听说昭王前往随国,立即进兵攻击随国,对随人说:“周王子孙分封在长江、汉水之间的国家,楚人全部吞灭了它们。”随君准备杀死昭王。昭王身边的侍从大臣子綦就将昭王深藏起来,自己装作昭王,对随人说:“把我交给吴国。”随人对将昭王给吴国这件事进行占卜,结果是不吉利,于是谢绝吴王说:“昭王逃亡了,不在随地。”吴人要求进入随都自己搜索,随人不答应,吴军也就撤兵离去。

  楚昭王逃出郢都的时候,派大臣申鲍胥到秦国请求救援。秦国出动战车五百辆援救楚国,楚人也收集残余散兵,与秦军一道攻击吴军。十一年六月,在稷击败吴军。恰好吴王弟弟夫概看到吴王军队损伤战败,就逃跑返回国都,自己立为吴王。阖闾闻讯,领兵离开楚地,返回攻击夫概。夫概战败,逃奔楚国,楚昭王将他封在堂谿,号称堂谿氏。

  楚昭王灭亡唐国。九月,回国进入郢都。十二年,吴军再次攻伐楚国,夺取番。楚昭王恐慌,离开郢都,往北将国都迁到鄀。

  十六年,孔子在夹谷之会中担任鲁国的赞礼官。二十年,楚国灭亡顿国,灭亡胡国。二十一年,吴王阖闾攻伐越国。越王句践用箭射伤吴王,吴王阖闾随即死去。吴国从此怨恨越国而不向西攻伐楚国。

  二十七年春季,吴军攻伐陈国,楚昭王出兵救陈,驻扎在城父。十月,昭王在军中患病,看到天上有赤云如同鸟一样,绕着太阳而飞翔。昭王问周太史,太史说:“这对楚王有危害,然而可以转移到将相身上。”将相听说这话,就请求用自己的身体代王受灾而向神灵祈祷。昭王说:“将相,是我的大腿手臂,如今转移灾祸给将相,难道算是让灾祸离开我的身体吗!”不准许。占卜后知道是河神作祟,大夫请求向黄河祈祷消灾免祸。昭王说:“自从我的先王受封以来,祭祀的山川之神不超过长江、汉水的范围,而黄河不是我该获罪的河流啊。”制止而不许向黄河祈祷。孔子在陈国,听到这话,说:“楚昭王堪称通晓大道理了。他没有失去国家,是应该的啊!”

  楚昭王病情加重,于是召见各位公子大夫说:“我不成才,两次让楚国军队蒙受耻辱,现在居然能享受天年而寿终正寝,是我的幸运啊。”昭王让位给他弟弟公子申,使他为王,公子申不答应。又要让位给二弟公子结,公子结也不答应。于是又让位给三弟公子闾,公子闾五次推让,才最后应许为王。将要交战,庚寅日,楚昭王在军中去世。子闾说:“昭王病得很重,舍弃自己的儿子而让位给众大臣,臣之所以应许昭王,是为了发扬光大昭王的意志。如今君王去世,臣子岂敢忘却君王的意志呢!”于是与子西、子綦商议,埋伏军队封锁道路,迎接昭王和越女所生的儿子章,拥立他即位,这就是楚惠王。然后撤兵返回,安葬楚昭王。

  楚惠王二年,子西从吴国召来原平王太子建的儿子胜,任命他为巢大夫,号称白公。白公喜好军事而且礼贤下士,想报父亲的仇。六年,白公向令尹子西请求出兵攻伐郑国。当初,白公的父亲建流亡在郑国,郑人杀了他,白公逃亡奔赴吴,子西又召见他,所以白公因此怨恨郑国,想要攻伐郑国。子西答应但没有为此发兵。八年,晋军攻伐郑国,郑人向楚国告急,楚惠王派子西领兵救援郑国,子西接受贿赂而离开郑国。白公胜发怒,于是就和勇猛有力的敢死壮士石乞等人在朝廷袭击杀死令尹子西、子綦,乘机劫持楚惠王,将他安置在高府,打算杀死惠王。惠王的侍从屈固背着惠王逃跑到昭王夫人宫。白公自己立为楚王。一个多月后,遇到叶公前来救助楚王,楚惠王的徒众与叶公共同进攻白公,杀死了他。楚惠王于是复位。这一年,楚国灭亡陈国而设置县。

  十三年,吴王夫差国力强大,凌驾于齐国、晋国之上,前来攻伐楚国。十六年,越国灭亡吴国。四十二年,楚国灭亡蔡国。四十四年,楚国灭亡杞国。与秦国媾和。这时越国已经灭亡吴国但不能统治长江、淮河以北地区;楚军向东侵略,扩展土地到达泗水之滨。

  五十七年,楚惠王去世,儿子简王中即位。

  楚简王元年,出兵北伐灭亡莒国。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开始正式受封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楚简王去世,儿子声王当即位。楚声王六年,盗贼杀死声王,儿子悼王熊疑即位。悼王二年,韩、赵、魏三国军队前来攻伐楚国,到达乘丘而回转。四年,楚军攻伐周王室。郑国杀死国相子阳。九年,楚军攻伐韩国,取得负黍。十一年,韩、赵、魏三国军队攻伐楚国,在大梁、榆关打败楚军。楚国用厚礼贿赂秦国,与秦国媾和。二十一年,楚悼王去世,儿子肃王臧即位。

  楚肃王四年,蜀国军队攻伐楚国,夺取兹方。于是楚国设置扞关来抵抗蜀军。十年,魏军夺取楚国鲁阳。十一年,肃王去世,没有儿子,立他的弟弟熊良夫为王,这就是楚宣王。

  楚宣王六年,周天子向秦献公祝贺秦军获胜。秦国开始再次强盛起来,同时韩、赵、魏三国日益壮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其强大。三十年,秦国把商封给卫鞅,出兵南下侵犯楚国。当年,楚宣王去世,儿子楚威王熊商即位。

  楚威王六年,周显王把作为供品祭祀周文王、周武王的肉赐送给秦惠王。

  七年,齐国孟尝君的父亲田婴欺骗楚国,楚威王领兵攻伐齐国,在徐州击败齐军,接着命令齐国必须驱逐田婴。田婴恐慌,张丑设诈对楚威王说:“大王之所以能在徐州战胜齐军,是因为田盼子没有起用。田盼子,对齐国有功,而且百姓愿为他效力。田婴与田盼关系不好而任用申纪。申纪这个人,大臣不亲附,百姓不愿意为他效力,所以大王能战胜齐军。如今大王驱逐田婴,田婴一旦被驱逐,田盼子必定起用了。齐人重新聚集他们的士卒来与大王相遇,必定对大王不利了。”楚王因此就不再要求驱逐田婴。

  十一年,楚威王去世,儿子怀王熊槐即位。魏国闻知楚王的丧讯,出兵攻伐楚国,夺取楚国陉山。

  楚怀王元年,张仪开始任秦惠王的相。四年,秦惠王初次称王。

  六年,楚怀王派遣柱国昭阳领兵而攻伐魏国,在襄陵打败魏军,取得八个城邑。接着又转移军队攻打齐国,齐王忧虑楚军。陈轸恰好为秦国出使到齐国,齐王问:“对楚军怎么办?”陈轸说:“大王不必忧虑,请让我去叫他们撤兵。”立即前往,在军中会见昭阳,说:“我希望领教楚国的法令,攻破敌军杀死敌将的用什么使他显贵?”昭阳说:“授予的官职是上柱国,封赐的上等爵位是执珪。”陈轸说:“还有比这更尊贵的吗?”昭阳说:“令尹。”陈轸说:“当今您已经是令尹了,这是楚国最高的官位。臣下请求能打个譬喻。有人留给他的舍人一卮酒。舍人们互相议论说:‘几个人一起喝这卮酒,不够每人喝一口,请就在地上每人画条蛇,蛇先画成的独自喝掉。’一个人说:‘我的蛇先画成。’举起酒而起身,说:‘我能为蛇添足。’等到他为蛇添上足,却被后画成的人夺过酒来而喝掉,那人说:‘蛇原本没足,如今你为蛇添上足,这就不是蛇了。’如今您为楚相而进攻魏国,打败魏军杀死魏将,功劳没有比这更大的,但官位到顶无法再升加了。现在又调转军队而进攻齐国,如果攻齐获胜,官职爵位不会超过令尹;攻打不胜的话,自己战死爵位削夺,还有损于楚国。这就成了画蛇添足。不如领兵离开而来施恩德给齐国,这是持满守盈的万全之术啊。”昭阳说:“好。”便领兵而离去。

  燕君、韩君初次称王。秦王派遣张仪和楚人、齐人、魏人相会,在齧桑订立盟约。

  十一年,苏秦与山东中原六国缔约合纵共同攻伐秦国,楚怀王任合纵首领。联军到达函谷关下,秦国出兵攻击六国军队,六国军队都后退而返回,只有齐军最后撤走。十二年,齐湣王攻伐打败赵军、魏军,秦国也出兵攻伐打败韩军,与齐国争当诸侯之长。

  十六年,秦国打算攻伐齐国,但楚国和齐国合纵亲善,秦惠王对此感到担忧,就扬言免除张仪相职,派遣张仪南下去见楚怀王,张仪对楚怀王说:“鄙国君王最喜欢的人没有胜过您大王的,张仪我最愿意为之做看门役徒的人也没有胜过您大王的。鄙国君王最憎恨的人没有胜过齐王的,张仪我最憎恨的人也没有胜过齐王的。然而大王与齐王和好,因此鄙国君王不能事奉大王,从而使得张仪也不能成为您看门的役徒。大王如能为张仪闭上关口而断绝与齐国的交往,现在派遣使者随从张仪西行取得从前秦国所分取的楚国商於之地方圆六百里,照这样就使齐国削弱了。这样北面削弱齐国,西面对秦国有恩德,占有商於之地作为自己的财富,这是一计行而三利同时来到啊。”楚怀王大喜,于是将相印交给张仪,每天和他设宴饮酒,扬言道:“我又获得我们的商於之地。”朝廷群臣都来祝贺,只有陈轸一人悲哀。楚怀王问:“什么缘故?”陈轸回答说:“秦王之所以看重大王,是因为大王有齐国的亲善。如今土地没能得到而齐国的交往断绝,这样楚国就孤立了。那秦国又怎么会尊重孤立之国呢,就必将轻视楚国了。况且先让秦国交出土地然后断绝与齐国交往,秦人的计谋就不能得逞。如果先断绝与齐国关系然后要求土地,就必然会被张仪欺骗。被张仪欺骗,大王就必定会怨恨他。怨恨张仪,这就西边惹起秦国的祸患,北边断绝齐国交往。西边惹起秦国的祸患,北边断绝齐国的交往,那么两国的军队必定到达。臣下所以悲哀。”楚怀王不听,就派一名将军随张仪西进接受封地。

  张仪到达秦国,假装喝醉酒从车上掉下来,称病不出家门三个月,楚国无法得到商于之地。楚王说:“张仪认为我只是断绝齐交还不够吧?”于是派遣勇士宋遗北上去羞辱齐王。齐王勃然大怒,折断楚国的信符而与秦国联合。秦国、齐国交好联合,张仪才起身上朝,对楚将军说:“你为什么不接受封地?从某地到某地,长宽各六里。”楚将军说:“臣所接受的使命是六百里,没听说六里。”立即回国禀报楚怀王。楚怀王勃然大怒,兴师动众准备攻伐秦国。陈轸又说:“攻伐秦国不是上策。不如就送秦国一座名城,和秦人攻伐齐国,这样我们虽然丢失土地给秦国,但能从齐国取得补偿,我国还可得以保全。如今大王已经同齐国断绝关系而又向秦国追究欺诈的责任,这是我们在让秦齐两国交好联合而招来天下的军队啊,国家必然大伤元气了。”楚怀王不听从,就断绝同秦国的媾和,调发军队向西攻打秦国。秦国也发兵出击楚国。

  十七年春季,同秦军在丹阳交战,秦国大败楚军,斩杀甲士八万,俘虏楚国大将军屈 、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多人,接着攻取汉中郡。楚怀王极为愤怒,于是倾国之兵再次袭击秦军,在蓝田交战,秦军又大败楚军。韩国、魏国听说楚国的困境,就南下袭击楚国,进军到达邓。楚怀王闻讯,就退兵返回。

  十八年,秦国派遣使者缔约重新与楚国亲善,分出汉中郡的一半来同楚怀王媾和。楚怀王说:“情愿得到张仪,也不愿意得到土地。”张仪闻讯,请求前往楚国。秦王说:“楚王对你正求之不得,怎么办?”张仪说:“臣下与楚王身边近臣靳尚亲善,靳尚又能巴结事奉楚王宠幸的姬妾郑袖,而郑袖所说的话怀王没有不听从的。况且我从前出使违背给楚国以商于之地的约定,如今秦国、楚国大战,结下仇恨,臣下不当面自己向楚王道歉就不能消解。再说有大王您在,楚王应该不敢杀我。倘若杀死我而对国家有利,是臣下的愿望啊。”张仪就出使楚国。

  张仪到达楚都,怀王不肯见面,就囚禁张仪,打算杀他。张仪私下到靳尚那里活动,靳尚为张仪向怀王请求说:“拘留张仪,秦王必定发怒。天下诸侯见楚国没有秦国的支持,必定轻视大王了。”靳尚又对夫人郑袖说:“秦王非常喜爱张仪,但大王要杀他,如今秦王将会用上庸地方的六个县贿赂大王,把美女许配给楚王,将宫中能歌善舞的女子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秦国美女必能宠贵,从而夫人就必定被排斥了。夫人不如说个情而释放张仪。”郑袖结果向怀王说张仪的事而放出张仪。张仪出来,怀王就善待他,张仪乘机劝说怀王背叛合纵之约而和秦国联合亲善,缔结婚姻。张仪离去后,屈原出使从齐国归来,向怀王进谏说:“为什么不诛杀张仪?”怀王后悔,派人追拿张仪,没有赶上。当年,秦惠王去世。二十年,齐湣王想当合纵的首领,又害怕楚国与秦国联合,于是派遣使者送信给楚怀王说:“寡人担心楚国对于尊严名声不很明白啊。如今秦惠王已死,秦武王即位,张仪逃奔魏国,樗里疾、公孙衍当政,但楚国事奉秦国。那樗里疾亲韩国,而公孙衍亲魏国;楚国一定要事奉秦国的话,韩国、魏国就会恐慌,必然会通过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请求与秦国联合,那么燕国、赵国也会事奉秦国。四国争相事奉秦国,那么楚国便成为秦国的郡县了。大王为什么不与寡人合力聚集韩国、魏国、燕国、赵国,一起合纵结盟而尊奉周室,来制止战争休养百姓,号令天下?那便没人不乐意听从,大王的功名也就建立了。大王率领诸侯共同攻伐,打败秦国是必定的了。大王取得武关、蜀、汉的土地,占有吴、越的财富而独擅江海鱼盐的利益,韩国、魏国割让上党,西面直逼函谷关,楚国的强大就会增加百万倍了。况且大王被张仪欺骗,丧失汉中土地,军队在蓝田受挫,天下人无不代大王胸怀怨怒。可如今居然有人打算让楚国带头事奉秦国!希望大王仔细考虑此事。”楚怀王原已想与秦国讲和,看到齐王的书信,又犹豫不决,将此事下交群臣商议。群臣中有的主张与秦国和好,有的主张听从齐王。大臣昭雎说:“大王虽然东面向越国取得土地,也不足以刷洗耻辱;必须从秦国取得土地,然后才足以向诸侯洗刷耻辱。大王不如深交善待齐国、韩国来加强樗里疾的地位,照这样做的话,大王就能获得韩国、齐国的力量来要回土地了。秦军攻破韩国的宜阳,而韩国还是继续事奉秦国,是因为韩国先王的坟墓在平阳,而秦国的武遂距离平阳只有七十里,因此特别畏惧秦国。不然的话,秦国进攻三川,赵国进攻上党,楚国进攻河外,韩国必定灭亡。楚国救援韩国,不能肯定使韩国不灭亡,然而能保存韩国的只有楚国。韩国从秦国取得武遂的话,以黄河、大山作为要塞,他所要回报的恩德没有比楚国更深厚的,臣下认为韩国事奉大王必定卖力。齐国之所以信任韩国,是因为任用韩国公子眜作齐相。韩国从秦国取得武遂后,大王好好善待他,使得能用齐国、韩国的力量加强樗里疾的地位,樗里疾获得齐国、韩国的力量,秦国君主就不敢随便抛弃樗里疾。如今又增加楚国的力量,樗里子必定劝说秦王,重新将侵占的土地归还给楚国了。”于是楚怀王应许昭雎的建议,结果不联合秦国,而联合齐国来善待韩国。

  二十四年,楚怀王背叛齐国而联合秦国。秦昭王刚即位,于是向楚怀王重赠财礼。楚人前往秦国迎娶女子。二十五年,楚怀王入秦与秦昭王盟会,在黄棘缔约。秦人又给楚国上庸之地。二十六年,齐国、韩国、魏国因为楚国背叛合纵盟友而和秦国联合,三国共同出兵攻伐楚国。楚怀王派遣太子作为人质入秦而请求救援。秦昭王于是派遣客卿通领兵救助楚国,齐、韩、魏三国退兵离去。

  二十七年,秦国大夫为私事与楚太子斗殴,楚太子杀死秦大夫而逃亡回国。二十八年,秦国就与齐国、韩国、魏国共同进攻楚国,杀死楚将唐眜,夺取楚国的重丘而离去。二十九年,秦军再次进攻楚国,大败楚军,楚军死者达二万人,杀死楚国将军景缺。楚怀王恐慌,于是派太子作为人质到齐国来求和。三十年,秦国又攻伐楚国,夺取八座城。秦昭王写书信给楚怀王说:“当初寡人与大王结为兄弟,在黄棘订立盟约,太子作为人质,极为欢悦。但太子凌辱杀死寡人的重臣,不来告谢反而逃亡离去,寡人实在按捺不住怒火,派兵侵犯君王的边地。如今听说君王竟命令太子作为人质到齐国以求取和好。寡人秦国与楚国连境接界,原已结为婚姻,互相交往亲善很久了。然而当今秦国、楚国不和,就无法号令诸侯。寡人希望同君王在武关相会,当面立约,缔结盟好而离去,这是寡人的愿望。冒昧地告知陛下。”楚怀王看到秦昭王的书信,十分忧愁。打算前往,恐怕被欺骗;不去的话,又恐怕秦王发怒。昭雎说:“大王不要去,只需调发军队坚守自卫即可。秦王如同虎狼,不可相信,胸怀并吞诸侯的野心。”楚怀王的小儿子子兰鼓动怀王上路,说:“怎么能断绝秦王的欢心!”怀王于是前往会见秦昭王。秦昭王设计命令一位将军在武关埋伏军队,假称是秦王。楚怀王到达,就闭上武关,那将军就和怀王西行到达成阳,在章台朝见秦昭王,秦人如同对待蕃臣附庸,不用对等的礼节。楚怀王勃然大怒,后悔不听昭子的话。秦昭王就扣留楚怀王,要挟他割让巫郡、黔中郡。楚怀王打算订立盟约,但秦王想先得到土地。楚王发怒说:“秦人欺诈我,又用强力胁迫我割让土地!”不再答应秦王要求。秦国就扣留楚怀王。

  楚国大臣忧虑国中无主,于是互相商议说:“我们的君王在秦国不能回来,要挟他割让土地,而太子在齐国做人质,齐国、秦国联合谋划算计的话,楚人就没国家了。”于是打算拥立楚怀王在国都中的儿子。昭雎说:“大王和太子同时被困在诸侯国家,然而现在又违背君王之命拥立他的庶出儿子为王,不合适。”于是派使者到齐国假报国丧。齐王对他的国相说:“不如扣留太子来索求楚国的淮北。”国相说:“不可以,如果郢都之中拥立新王,这样我们便抱着无用的人质而在天下人面前干下不义之事。”有人说:“不是这样。郢都之中拥立新王,就乘机与楚国新王进行交易说:‘给我们淮北,我们为新王杀死太子,不然的话,将和秦、韩、魏三国共同拥立太子为王。’这样淮北就必然可以得到了。”齐王最终采用国相的计策而送楚太子回国。太子横到达楚国,即位为王,这就是顷襄王。楚人于是向秦国通告说:“依赖社稷神灵的保佑,楚国有王了。”

  顷襄王横元年,秦人要挟楚怀王而没能获得土地,楚人拥立新王来对付秦国,秦昭王大怒,发兵从武关而出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夺取析十五座城邑而离去。二年,楚怀王逃亡回国,秦人发觉,在通往楚国的道路上拦阻,怀王害怕,就从小路逃奔赵国来寻求回国。赵主父在代郡,他的儿子赵惠王刚即位,行使王权,害怕秦国,不敢接纳楚怀王。楚怀王打算逃奔魏国,秦兵追到,就与秦国使者重新前往秦国。怀王旋即发病。顷襄王三年,楚怀王死在秦国,秦人将怀王尸体送还楚国。楚人都怜惜怀王,如同失去自己亲戚那样地悲哀。各国诸侯从此认为秦国不义。秦、楚两国绝交。

  六年,秦王派遣白起在伊阙山攻伐韩国,大获全胜,斩首达二十四万。秦王于是给楚王书信说:“楚国背叛秦国,秦国将率领诸侯讨伐楚国,决一死战。希望大王整顿军队,痛快打一仗。”楚顷襄王忧虑此事,于是谋求重新与秦国和好。七年,楚人到秦国迎娶新妇,秦国、楚国重新媾和。

  十一年,齐王、秦王各自称帝,一个多月后,又放弃帝号恢复称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在宛举行友好会见,缔结和约亲善。十五年,楚顷襄王和秦国、三晋、燕国一同攻伐齐国,取得淮北之地。十六年,又与秦昭王在鄢友好相会。这年秋天,又和秦昭王在穰相会。

  十八年,楚国有个人善于用轻弓细缴射猎飞归巢窝的大雁,顷襄王听说后,召见而询问他。那人回答说:“小臣善好射鶀雁、罗,发的是小箭,有什么值得向大王称道的呢。况且衡量楚国的广大,凭借大王的贤能,所能射取的不只是这些啊。从前夏、商、周三代圣王所猎取的是王道德政,春秋五霸所猎取的是争斗的列国。所以秦国、魏国、燕国、赵国,是鶀雁;齐国、鲁国、韩国、魏国,是青首;驺、费、郯、邳,是罗。除此之外其余的不值得射猎。现在有鸟六对,大王用什么来获取呢?大王为什么不将圣人当作弓,将勇士作为缴,看准时机张弓而射呢?这六对鸟,都可获得而装袋载车占为己有。那种快乐不只是一朝一夕的快乐,那种收获也不只是野鸭飞雁的实物。大王早上张弓搭箭去射取魏国大梁的南部,再射取魏国的西部而直接连带到韩国,那样韩国通向中原的道路就会被截断,同时上蔡郡也不攻自破了。环绕而下射取圉邑的东面,肢解魏国的东部,从而向外攻击齐国的定陶,那么魏国东部之外的地方被放弃,同时大宋、方与两郡就可以夺取了。况且魏国丧失东、西两部,便一蹶不振了;再正面攻击郯国,大梁就可以得到而占有了。大王在兰台收起弓箭丝绳,到魏国西河饮马,平定魏都大梁,这是第一次发射的快乐啊。倘若大王对于射猎实在喜好而不感厌倦,就取出宝弓,箭头系上新缴,到东海去射长着钩嘴的大鸟,环绕山河加筑长城作为防线,早上射取东莒,傍晚猎获浿丘,夜里得到即墨,回头占据午道,那样便长城以东收复而太山之北取得了。西面连接赵国边境而北面直达燕国,齐、赵、燕三国地形如同张开的翅膀,合纵之盟不等缔约就可以形成了。北上到燕国的辽东郡游玩观览,南下到越国的会稽山登高眺望,这是第二次发射的快乐啊。至于泗上十二诸侯小国,左右开弓,可以一个早上而全部得到。如今秦国攻破韩国造成了长久的忧患,取得许多城邑却不敢据守;攻伐魏国但没有功绩,出击赵国反而自己受困,秦国、魏国的勇气力量消耗尽了,楚国的故土汉中、析、郦可以得到而重新拥有了。大王拿出宝弓,箭头系上新缴,涉足■塞,坐待秦国的疲倦困乏,山东、河内广大地域可以得到而统一了。慰劳百姓休养民众,便可坐北朝南称王天下了。所以说秦国是只大鸟,背靠内陆而居住,面朝东方而立,左臂占据赵国的西南部,右臂直逼楚国的鄢郢,正面博击韩国、魏国,低头俯视中原,居处优越,地势有利,展翅奋翼,方圆三千里,秦国是无法用蜡烛照明而能在夜晚射取的。”那人想激怒楚顷襄王,所以用这些话作回答。顷襄王因此召见那人与他交谈,于是又说:“先王被秦国欺骗而客死在外,仇恨没有比这更大的。如今以匹夫之力而身有怨仇,尚且有向万乘之国报仇雪恨的,白公、子胥就是。如今楚国地域方圆五千里,全副武装的甲士上百万,还足以驰骋原野疆场,却坐视不起,自受困厄,臣子私下认为大王不可采取这种做法。”于是顷襄王派遣使者到诸侯各国,重新缔结合纵盟约,准备攻伐秦国。秦王闻讯,发兵前来攻伐楚国。

  楚顷襄王打算与齐国、韩国联合和好攻伐秦国,乘机准备图谋灭周。周王赧派武公对楚相昭子说:“楚、齐、韩三国准备用兵割取周京郊外之地来便利运输,同时将天子九鼎重器南迁来尊崇楚王,臣子认为大谬不然。杀死天下共主,以世代为君的天子为臣,大国就不会亲近;凭着人多势众胁持势单力薄的王室,小国就不会归附。大国不亲近,小国不归附,便不可以得到名号实惠。名号实惠不能得到,就不值得兴师动众而伤害民众。有图谋周室的名声,是无法向诸侯发号施令的。”昭子说:“至于图谋周室是实无其事。尽管如此,周王室为什么就不能图谋呢?”武公回答说:“没有五倍于敌军的兵力就不发起进攻,没有十倍于守城的兵力就不实施包围。一个周王室等于二十个魏国,是您所知道的。韩国曾经出动二十万军队而受挫于魏国都城之下,打先锋的士兵死亡,中间的士兵受伤,然而魏都没有攻破。您没有百倍于韩国的兵力来谋取周王室,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与东周、西周结下怨仇来伤害驺、鲁之地的人心,同齐国断绝交往,在天下丧失声望,那样做事就岌岌可危了。危害东周、西周来加强韩国的三川郡,方城之外的楚地必然会被韩国所削弱了。凭什么知道会这样呢?西周的土地,截长补短拼凑起来,不过方圆百里。周王室名义上为天下共主,然而割取它的土地不能够使国家富饶,获得它的民众不能够使军队强大。即使不进攻周王室,名声还是杀害天子。然而好事的君主,好战的臣子,发布号令动用军队,没有不以周王室作为最终目标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看到祭祀的重器在王室,只想重器到手而忘却了制造杀君之乱的罪名。如今韩国将把重器迁移安置在楚国,臣下恐怕天下会因为重器而以楚国作为进攻对象了。臣下请求打个譬喻。老虎肉质腥臊,它爪牙厉害利于防身,但人们还是攻击它而谋取虎皮。倘若让沼泽中的麋鹿蒙上老虎的皮,人们向它进攻的可能就会比对老虎高出一万倍了。瓜分楚国的土地,足以使国家富裕;毁坏楚王的名声,足以使国君尊崇。如今你将要残害天下的共主,占有夏、商、周三代相传的宝器,独吞九鼎,来傲视天子,这不是贪婪又是什么呢?《周书》说‘想要起来就不能先动’,因此一旦重器南迁楚国,军队就会来到了。”于是楚王停止原计划而不采取行动。十九年,秦军攻伐楚国,楚军战败,割让上庸、汉水以北之地给秦国。二十年,秦国将领白起攻拔楚国的西陵。二十一年,秦国将领白起接着攻下楚国的郢都,烧毁楚人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因军队溃散,就不再作战,撤向东北保守陈城。二十二年,秦军又攻下楚国的巫郡、黔中郡。

  二十三年,楚襄王才收罗集合东部地区的军队,得到十几万,又向西攻取秦军所攻克的楚国长江沿线十五个城邑建立了郡,抵御秦国。二十七年,楚襄王派遣三万军队帮助韩、赵、魏三国攻伐燕国。又与秦国讲和,同时将太子送入秦国作为人质。楚襄王派左徒在秦国侍奉太子。三十六年,楚顷襄王患病,太子逃亡回国。秋天,顷襄王去世,太子熊元继位,这就是楚考烈王。考烈王任命左徒为令尹,把吴地封给他,号称春申君。楚考烈王元年,将州邑献纳给秦国来求和。这时楚国日益衰弱。六年,秦军围攻邯郸,赵国向楚国告急,考烈王派遣将军景阳领兵救援赵国。七年,楚军到达新中。秦军离去。十二年,秦昭王去世,楚考烈王派遣春申君前往秦国吊唁祭祀。十六年,秦庄襄王去世,秦王赵政即位。二十二年,楚国和诸侯共同出兵攻伐秦国,交战失利而离去。楚国东迁都城于寿春,将寿春命名为郢。二十五年,楚考烈王去世,儿子幽王悍即位。李园杀死春申君。楚幽王三年,秦军、魏军攻伐楚国。秦相吕不韦去世。九年,秦国灭亡韩国。十年,楚幽王去世,同母弟犹继位,这就是楚哀王。楚哀王即位两个多月,哀王的庶出兄长负刍的党徒袭击杀死哀王而拥立负刍为王。这一年,秦军俘虏赵王迁。楚王负刍元年,燕国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秦王。二年,秦王派遣将军攻伐楚国,大败楚军,楚国丢失十余座城邑。三年,秦国灭亡魏国。四年,秦国将领王翦在蕲击败楚军,杀死将军项燕。五年,秦国将领王翦、蒙武接连击败楚国,俘虏楚王负刍,灭亡楚国,用“楚”作为郡名。太史公说:楚灵王当他在申盟会诸侯,诛杀齐国庆封,建造章华台,谋求周王室九鼎的时候,志向远大,藐视天下;等到他在申亥家中饿死,却被普天下的人所嗤笑。没有操守德行,下场实在可悲啊!权势对于人来说,能不谨慎吗?弃疾利用变乱登上君位,宠幸秦国女子到了淫乱的程度,太过分了,几乎两度导致国家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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