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二十七 日者列传第六十七[1] 李祖德 注译 自古受命而王，〔2〕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3〕其于周尤甚，〔4〕及秦可见。〔5〕代王之入，〔6〕任于卜者。〔7〕太卜之起，〔8〕由汉兴而有。〔9〕 【注释】〔1〕“日者”，古代占卜人之称谓。《墨子》曰：“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墨子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根据以上“今日”不宜北行的意思来看，“日者”之称可能由此而得名。估计这类占卜之人，以占卜近期吉凶祸福为主。〔2〕“受”，承受。“命”，天命。“受命”，古代人认为，有人之所以为帝王，是承受上天的意志，也就是说上天主宰人们的命运。〔3〕“卜筮”，古代人用来预测吉凶祸福的一种迷信习俗。“卜”，形如甲骨被烧灼后的裂纹。古代人根据甲骨裂纹来预测吉凶。“筮”，用蓍草占卦，即根据蓍草的排列情况来预测祸福。卜与筮有所不同，因此《礼记·曲礼上》曰：“龟为卜，策为筮。”《史记·龟策列传》也说：“参以卜筮，断以蓍龟。”〔4〕“周”，古部族、朝代名。周族姬姓，原居住在陕西武功、彬县一带，后定居于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武王灭商，建立周朝，都镐（今长安县沣河以东）。周平王时，迁都洛邑（今河南洛阳），因此又有“西周”与“东周”之称。公元前二五六年，被秦所灭，历时八百余年。〔5〕“秦”，朝代名。秦部族相传是伯益的后代，嬴姓，善养马。秦襄公因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被封为诸侯。秦穆公时，攻灭十二国，称霸西戎。秦孝公时，任用商鞅变法，成为战国七雄之一。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秦朝。十五年后，被农民起义军所推翻。〔6〕“代王”，西汉诸侯王刘恒（公元前二○二年至前一五七年）。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一九六年），破灭陈豨叛乱，平定代地，立其子刘恒为代王。代王在位十七年时，吕后死。周勃等平定诸吕之乱，迎立代王刘桓为帝，是为孝文帝。他与景帝实行“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政策，社会经济得到很大发展，史称“文景之治”。“入”，指入朝称帝。〔7〕“任于卜者”，听任于占卜人的话。当周勃等人派使者迎代王为帝时，代王犹豫不决，请卜者预测吉凶。卜者以龟甲占卜，得卜兆“大横”。占文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天王即指天子。于是代王入朝，是为孝文帝。〔8〕“太卜”，为帝王职掌占卜的官名。在《周礼》中已有“太卜”之官。《史记·龟策列传》“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说明秦朝设有“太卜”之官，汉初因袭不变。〔9〕“汉兴而有”，意即“太卜”之官，随着汉朝的兴起而有所起色，受到重视。
司马季主者，〔1〕楚人也。〔2〕卜于长安东市。〔3〕 【注释】〔1〕“司马季主”，人名。复姓司马，名季主，是本传的主人公“日者”。〔2〕“楚人”，楚国人。楚国的开国君主为鬻熊，楚庄王时曾一度称霸，后为战国七雄之一。公元前二二三年秦灭楚。汉初，汉高祖刘邦封韩信为楚王。韩信贬为淮阴侯后，汉高祖封其弟刘交为楚王。汉景帝时，楚王刘戊与吴王刘濞合谋叛乱。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改立刘礼为楚文王。到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六八年），有人上书告发楚王刘纯谋反。楚王自杀，废楚国为彭城郡。〔3〕“长安”，西汉国都。汉高祖七年（公元前二○○年）定都于此。“东市”，据《三辅黄图》记载，长安有九市，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市有旗楼，设官吏管理商贾买卖贸易之事。东市是对西市而言，是九市中的大市。汉景帝吴楚七国之乱时，晁错因得罪于诸侯王被斩于东市。长安除东、西市外，还有直市、柳市等。宋忠为中大夫，〔1〕贾谊为博士，〔2〕同日俱出洗沐，〔3〕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4〕究遍人情，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5〕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人即同舆而之市，〔6〕游于卜肆中。〔7〕天新雨，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8〕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9〕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10〕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分别天地之终始，〔11〕日月星辰之纪，〔12〕差次仁义之际，〔13〕列吉凶之符，〔14〕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注释】〔1〕“中大夫”，大夫，职掌议论。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之别。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2〕“贾谊”，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文帝时，任博士、太中大夫，后为大臣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梁怀王太傅。著有《过秦论》、《治安策》、《论积贮疏》等。“博士”，战国末，齐、魏、秦始置博士官。由于博士博学强志，通古达今，因此充当君主的参谋或顾问。汉武帝时设立五经博士，以后博士员数不断增多。博士官具有议政、制礼、教授、试策、出使等职能。〔3〕“洗”，清洗。“沐”，沐浴，洗澡。“洗沐”，汉代官吏，一般利用休假日洗沐，因此洗沐成为休假日的名称。《初学记》引《汉律》曰“吏五日得一休沐”，就是官吏每隔五天休息一天，以便处理各种家务之事。〔4〕“先王”，先代帝王。一般指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圣人”，学问智能和道德修养极高之人。一般称孔子为圣人。“道术”，这里的“道”，是指道理、理论；“术”，指方术、方法。“道术”，即指治理天下的理论与方法。〔5〕“三公”，唐宋以前，朝廷中最高的官职。周代的三公是司徒、司马、司空，一说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秦汉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一度曾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唐宋以后，三公为虚衔，没有实权。“九卿”，王朝各行政机构的总称。秦汉以奉常（太常）、郎中令（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大鸿胪）、宗正、治粟内史（大司农）、少府为九卿，分别管理宗庙、司法、钱粮、警卫、车马等事务。各卿之下，设有属员，组成一个办事机构。“朝士大夫”，一般官员的泛称。〔6〕“舆”，车。〔7〕“肆”，店铺。〔8〕“道”，法则、规律。“运”，运行。“本”，根本，本源。〔9〕“如类”，类似，好像。“有知者”，“知”，知道，懂得，了解。“有知者”，即指懂得卜筮的人。〔10〕“延”，引进，迎请。〔11〕“分别”，分辨，分析。〔12〕“纪”，日月星辰循环一次为一纪。古时一纪为十二年。〔13〕“差”，差别；“次”，次序。“差次”，按差别排列次序。〔14〕“符”，符记。以符记预测吉凶祸福之朕兆。
宋忠、贾谊瞿然而悟，〔1〕猎缨正襟危坐，〔2〕曰：“吾望先生之状，〔3〕听先生之辞，〔4〕小子窃观于世，〔5〕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6〕何行之污？”〔7〕 【注释】〔1〕“瞿”，即“惧”，恐惧，惊惧。“惧然”，惊惧的样子。“悟”，醒悟，理解。〔2〕“猎”，猎取。此处与“捋”同义，即用手捋齐、捋正。“缨”，古代系在帽子上的带子，称为冠缨。猎缨，即整理好帽子，以示恭敬。“正襟”，正一正衣襟。“危”，危险。“危坐”，坐在椅子的一角或一小部分，若不端正地坐着，就有跌倒的危险。“危坐”是对对方的尊敬。〔3〕“状”，形状，样子。〔4〕“辞”，言辞，言论。〔5〕“小子”，小辈，晚辈，是一种自谦之称。“窃”，私下，暗中。“观”，观察，观看。“窃观”，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表示对对方的恭敬态度。〔6〕“居”，居住，居位，此指地位，身份。“卑”，卑下，低下。“居之卑”，即地位低下。〔7〕“行”，行为，行业，行事；“污”，污浊。“行之污”，即从事的行业被人瞧不起。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有道术者，今何言之陋也！〔1〕何辞之野也！〔2〕今夫子所贤者何也？〔3〕所高者谁也？〔4〕今何以卑污长者？”〔5〕 【注释】〔1〕“陋”，浅陋，浅薄。〔2〕“野”，粗野，粗俗。〔3〕“贤者”，有道德、才能的人。此贤者是针对“行之污”而言的。〔4〕“高者”，高尚的人。此高者是针对“居之卑”而言的。〔5〕“长者”，年纪或辈分高的人。此长者是司马季主自称。
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1〕今所处非其地，〔2〕故谓之卑。言不信，〔3〕行不验，〔4〕取不当，〔5〕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贱简也。〔6〕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7〕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8〕擅言祸灾以伤人心，〔9〕矫言鬼神以尽人财，〔10〕厚求拜谢以私于己。’〔11〕此吾之所耻，〔12〕故谓之卑污也。”
【注释】〔1〕“处之”，居处、置身其间。意即贤才占处尊官厚禄的地位。〔2〕“非其地”，不是尊官厚禄的地位。〔3〕“言不信”，说话不能使人相信，意即说话不真实。〔4〕“行不验”，“行”，实行，做；“验”，应验，效应，意即按照卜者的话去做，得不到应验。〔5〕“取不当”，“取”，索取；“当”，恰当。意即索取报酬不恰当。〔6〕“贱简”，“贱”，低贱，下贱；“简”，简单，不复杂。意即卜筮是个低贱而又简单的职业。〔7〕“夸严”，夸诞。夸大其辞，荒诞不经。〔8〕“虚高”，“虚”，虚假；“高”，抬高。意即假意抬高。“禄命”，“禄”，当官的俸禄；“命”，寿命，命运。禄命是关于预测官禄多少、人寿短长的一种迷信说法。“说”，即“悦”，意即取悦，讨好。“志”，心志，意志。〔9〕“擅言”，随便胡说。〔10〕“矫”，假托，编造。“矫言”，即编造假话。〔11〕“拜谢”，谢金，报酬。〔12〕“耻”，可耻，耻辱。
司马季主曰：“公且安坐。〔1〕公见夫被发童子乎？〔2〕日月照之则行，〔3〕不照则止，〔4〕问之日月疵瑕吉凶，〔5〕则不能理。由是观之，能知别贤与不肖者寡牟！〔6〕 【注释】〔1〕“公”，对别人的尊称。〔2〕“夫”，这个，那个。“被发童子”，“被”即“披”，“被发”，披散着头发。古代男孩二十岁成年，要举行“冠礼”仪式。披发无冠表示不是成年男子，故又称“童子”。〔3〕“照”，依照，按照。“日月照之则行”，依照日月的指示办事，说行则行。〔4〕“不照则止”，日月的指示不要人依照去做，则停止行动。“止”，停止。〔5〕“疵”，毛病，缺点。“瑕”，玉上面的斑点。“日月疵瑕吉凶”，古代迷信的人认为，日月也有缺陷、毛病，如日食、月食等。根据日食月食所指示的天象，来推测人事的吉凶。〔6〕“不肖”，与贤相对而言，指品行、才能低下的人。
“贤之行也，直道以正谏，〔1〕三谏不听则退；其誉人也不望其报，〔2〕恶人也不顾其怨，〔3〕以便国家利众为务。〔4〕故官非其任不处也；〔5〕禄非其功不受也；〔6〕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7〕得不为喜，〔8〕去不为恨；〔9〕非其罪也，虽累辱而不愧也。〔10〕 【注释】〔1〕“直道”，“直”，正直；“道”，言论，说话。直道意即不说违心话，有什么说什么。“谏”，劝谏，规劝。〔2〕“誉人”，赞誉人，夸奖人。“不望其报”，不希望别人报答。〔3〕“恶”，恶行，罪恶。“恶人”，指出别人的恶行或罪恶。“不顾其怨”，“顾”，顾及；“怨”，怨恨。此谓不顾及别人的怨恨。〔4〕“务”，任务，职务。〔5〕“官非其任”，“任”，胜任。此句意即做官的不能胜任其职务。“不处”，“处”，居。意即不居其位。〔6〕“功”，功劳。“禄非其功”，所取的俸禄与功劳不相符合。〔7〕“不下”，不居其下，不下而等之，表示不卑谦。〔8〕“得”，得到。这里指得到高官厚禄。〔9〕“去”，失去。这里指失去高官厚禄。〔10〕“累”，即“缧”，捆绑。“辱”，侮辱。“累辱”，这里指被捆绑下狱受侮辱。
“今公所谓贤者，皆可为羞矣。卑疵而前，〔1〕孅趋而言；〔2〕相引以势，〔3〕相导以利；〔4〕比周宾正，〔5〕以求尊誉，以受公奉；〔6〕事私利，〔7〕枉主法，〔8〕猎农民；〔9〕以官为威，〔10〕以法为机，〔11〕求利逆暴：〔12〕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也。〔13〕初试官时，〔14〕倍力为巧诈，〔15〕饰虚功，执空文，以■主上，〔16〕用居上为右；〔17〕试官不让贤，〔18〕陈功，〔19〕见伪增实，〔20〕以无为有，以少为多，以求便势尊位；〔21〕食饮驱驰，〔22〕从姬歌儿，〔23〕不顾于亲，〔24〕犯法害民，虚公家：〔25〕此夫为盗不操矛弧者也，〔26〕攻而不用弦刃者也，〔27〕欺父母未有罪而弑君未伐者也。〔28〕何以为高、贤才乎？
【注释】〔1〕“卑疵而前”，在上级面前做出一副卑下和惶惧不安的样子。“卑”，卑下。“疵”，有缺点、毛病，因而惶惧不安。〔2〕“孅”，细小纤微。“趋”，迎合，趋向。“孅趋”，意即对细小无足轻重的事情也不断迎合。〔3〕“相引以势”，以权势互相引进。〔4〕“相导以利”，以金钱互相诱导。“利”，利益，利润，此作金钱解。〔5〕“比”，朋比，结党。“周”，周围，圈子。“宾”，摈弃，排挤。“正”，正直，正人君子。“比周宾正”，意谓勾结周围小圈子里的人，结成私党，排挤正直的君子。〔6〕“奉”，俸禄。“奉”即“俸”。〔7〕“事”，从事，谋求。〔8〕“枉”，歪曲，曲解。〔9〕“猎”，猎取，掠夺。〔10〕“威”，威胁，威逼。〔11〕“机”，机器，工具。〔12〕“逆”，逆行，倒行逆施；“暴”，凶暴，残暴。“逆暴”，逆行残暴之义。〔13〕“譬”，譬如，打比喻。“操”，持，拿着。“白刃”，雪白发亮的刀，快刀。“操白刃”，拿着利刀。“劫”，抢劫、劫夺。〔14〕“初试官”，刚当上官。“试”，试用。〔15〕“倍力”，加倍努力。此处应解释为拼力、竭力。〔16〕“■”，欺罔，欺骗。“主上”，臣下对君王的称呼。“■主上”，欺骗君王。〔17〕“用居上为右”，用以达到最尊贵的地位。“居”，地位；“上”，居人之上。“右”，古代人尚右，右比左职位高。〔18〕“试官”，司马季主认为这些贪官污吏不是真正的官吏，因此用“试官”称之。〔19〕“陈功”，陈述自己的功劳。〔20〕“见伪增实”，见到伪假的，便添油加醋弄成真实的。“增”，添加。〔21〕“便”，便便，肥大的样子。“便势”，即肥势，大势，形容权势肥大。〔22〕“食饮驱驰”，美食饮宴，驱车驰马。〔23〕“从姬歌儿”，侍从美姬，歌儿舞女。〔24〕“不顾于亲”，不顾父母亲人死活，六亲不认。〔25〕“虚公家”，虚耗公家的财富。〔26〕“矛”，长矛。“弧”，木弓。古代的两种武器。〔27〕“弦”，弓上发箭的弦绳，指箭。“刃”，刀。〔28〕“欺”，欺凌。“罪”，判罪，意即杀死。“弑”，专用于以下犯上的情况，如臣杀其君，子杀其父，都必须用“弑”字。“伐”，讨伐，兴师问罪。
“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摄，〔1〕奸邪起不能塞，官耗乱不能治，〔2〕四时不和不能调，〔3〕岁谷不孰不能适。〔4〕才贤不为，〔5〕是不忠也；才不贤而托官位，〔6〕利上奉，〔7〕妨贤者处，〔8〕是窃位也；有人者进，〔9〕有财者礼，〔10〕是伪也。子独不见鸱枭之与凤皇翔乎？〔11〕兰芷芎弃于广野，〔12〕蒿萧成林，〔13〕使君子退而不显众，〔14〕公等是也。
【注释】〔1〕“夷”，古代东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貊”，古代东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夷貊”，这里泛指少数民族。“摄”，威慑，慑服。〔2〕“耗”，耗费，消耗。“乱”，胡作非为。“官耗乱”，意即贪赃枉法。〔3〕“四时”，即春夏秋冬四季。“不和”，不调和，不正常。“四时不和”，意即四季天气不正常而引起各种灾害。“调”，调和，调节。〔4〕“岁谷”，一年的粮食。“不孰”，欠收。“孰”即“熟”，“岁谷不孰”，即年景不好，谷物欠收。“不能适”，无所适从，无能为力。〔5〕“不为”，无所作为。〔6〕“托”，寄托，依赖。〔7〕“利上奉”，贪图皇上给的俸禄。〔8〕“妨贤者处”，妨碍贤者做官。“处”，居处，地位，即做官。〔9〕“有人者进”，有后台或自己的亲戚，则引进来当官。〔10〕“有财者礼”，见到有钱财的人，则尊敬礼遇。〔11〕“鸱枭”，二种凶猛的飞鸟。“鸱”，猫头鹰一类的鸟。古代人认为鸱枭都属夜间飞行的不祥之鸟。“凤皇”，又作“凤凰”，为百鸟之王。〔12〕“兰芷芎”，即兰草、白芷、川芎。泛指香草，比喻君子、贤人。〔13〕“蒿萧”，即青蒿、艾蒿。泛指蒿类植物，比喻小人、蠢才。〔14〕“不显众”，不能显露才能于大庭广众。“述而不作，〔1〕君子义也。〔2〕今夫卜者，必法天地，〔3〕象四时，〔4〕顺于仁义，分策定卦，〔5〕旋式正棋，〔6〕然后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败。昔先王之定国家，必先龟策日月，而后乃敢代；〔7〕正时日，〔8〕乃后入；〔9〕家产子必先占吉凶，〔10〕后乃有之。〔11〕自伏羲作八卦，〔12〕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13〕越王句践放文王八卦以破敌国，〔14〕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负哉！〔15〕 【注释】〔1〕“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孔子著《春秋》，称自己是“述而不作”。意即传述客观事物而不带主观的创作。这里是司马季主借此语说明卜者只根据卜象陈述而不弄虚作假。〔2〕“义”，道理，道德。〔3〕“法”，效法。〔4〕“象”，象征。〔5〕“分策”，《礼记·曲礼上》曰：“龟为卜，策为筮。”“策”，即占卜用的蓍草。“分策”，即分辨蓍草的排列情况，预测吉凶祸福。“定卦”，判定卜卦的符号。卦有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相互排列，又组成六十四卦。以占卦的符号来判定祸福吉凶，称为定卦。〔6〕“旋式”，旋转栻盘。“式”即“栻”，占卜工具。其形状上圆象天，下方法地，上圆下方。具体用法，以天为纲，加以旋转，称为“转天纲”。旋转后再加上天纲所指的时辰，即“地之辰”，由此作出卜卦的吉凶。“旋式”，因需“转天纲”而得名。“正棋”，占卜作卦。“棋”，棋盘，指蓍草排列之形状。〔7〕“代”，代天治理国家。〔8〕“正时日”，选正吉日时辰。〔9〕“乃后入”，然后入朝为帝王，如代王刘恒入朝为孝文帝。〔10〕“家产子”，家里生了儿子。〔11〕“有”，保有，养育之意。“后乃有之”，然后决定是否养育。与上句相连，意即家里生了儿子，必定要先占卜问吉凶，然后决定是否养育。〔12〕“伏羲”，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始祖。相传他与女娲相婚产生了人类。伏羲又称皇羲、牺皇、宓羲、包牺、伏戏等。〔13〕“周文王”，商末周族首领，姓姬名昌。商纣王时封为西伯，后因国势强盛，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北）。在狱中，文王推演《周易》，预测吉凶。“演三百八十四爻”，爻，指构成卦的基本符号，即阳爻（—）与阴爻（■）。一卦由三爻组成，如乾卦由三个阳爻组成（■）；坤卦由三个阴爻组成（■）。根据阴阳爻的不同排列，可得八卦。八卦相互组合排列，又组成六十四卦。由于六十四卦中的每一卦，由六爻组成，因此六十四卦共有三百八十四爻。每爻有爻题、爻辞。〔14〕“越王句践”，春秋末越国国君。吴越交战，越军大败，句践用大臣范蠡计，向吴乞和。句践入吴，为吴王夫差洗马。夫差病，句践尝其粪探察病情。句践回国后卧薪尝胆，不忘其耻，发愤图强，任贤使能，最后一举灭吴，称霸于诸侯。“句”，音读为勾。“放”，通“仿”。“放文王”，仿效周文王。周文王在商灭之前，曾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推演八卦。越王句践在灭吴之前，也曾囚禁于吴国。两人遭遇相同，因而说句践仿效周文王。〔15〕“负”，负疚，意即不光彩。“有何负哉”，有什么不光彩呢。
“且夫卜筮者，〔1〕埽除设坐，〔2〕正其冠带，〔3〕然后乃言事，此有礼也。言而鬼神或以飨，〔4〕忠臣以事其上，〔5〕孝子以养其亲，〔6〕慈父以畜其子，〔7〕此有德者也。而以义置数十百钱，〔8〕病者或以愈，〔9〕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10〕事或以成，嫁子娶妇或以养生，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11〕此夫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12〕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谢少，〔13〕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14〕 【注释】〔1〕“且”，况且。“夫”，用作语助，起语气作用。〔2〕“埽”，扫。“设坐”，设置座位。〔3〕“正”，整理，端正。〔4〕“飨”，享，供鬼神的祭品。〔5〕“事其上”，奉事皇上。〔6〕“养”，赡养。〔7〕“畜”，畜养，抚养。〔8〕“以义置数十百钱”，求卜者出于义务给卜者数十上百个钱。“置”，放置，给予。〔9〕“或以”，或许。〔10〕“患”，祸患。〔11〕“直”，值。〔12〕“老子”，春秋末思想家，道家始祖。老子一说姓李，名耳，字伯阳；一说老氏，名聃。相传他是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人，任周朝守藏室之史，后又为柱下史。晚年隐退沛（今江苏沛县），论道讲学。后西入关中，客死于秦。他的语录经环渊整理，成《道德经》上下篇，即今本《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具有大德的人，并不以有德自居，这才是有德。此语出于《老子》第三十八章。〔13〕“利大”，得利多。“谢少”，谢金少。〔14〕“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老子所说的与卜者的作为有何不同？“云”，说话。“异”，不同。
“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1〕居上而敬，〔2〕居下不为害，〔3〕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积之无委聚，〔4〕藏之不用府库，〔5〕徙之不用辎车，〔6〕负装之不重，〔7〕止而用之无尽索之时。〔8〕持不尽索之物，〔9〕游于无穷之世，虽庄氏之行未能增于是也。〔10〕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11〕星辰西北移；地不足东南，以海为池；日中必移，〔12〕月满必亏。〔13〕先王之道，乍存乍亡，〔14〕公责卜者言必信，〔15〕不亦惑乎！〔16〕 【注释】〔1〕“庄子”，又名庄周，战国时思想家。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做过漆园（今涡河北岸）小吏，曾向监河侯借米度日。楚庄王用厚币聘以为相，庄子不从。著有《庄子》一书。〔2〕“居上而敬”，位高而又敬慎小心。居上，位居别人之上，意即地位高。〔3〕“居下不为害”，地位低下而不为祸害。意即不犯上作乱。〔4〕“委聚”，聚集成堆。〔5〕“府库”，放财物的仓库。〔6〕“辎车”，古代一种有帷子的车，一般用作搬运财物。〔7〕“负装”，背负行装。〔8〕“止”，停留，居住。“无尽索”，没有索取完。“尽”，完。“索”，索取。〔9〕“不尽索之物”，取用不尽之物，指栻盘等物。〔10〕“增于是”，增益于此，意即比这更好。〔11〕“天不足”，天有缺陷。“不足”，不补足、有缺陷。以下三句，出自《淮南子·天文训》。相传古代共工与颛顼争帝位，不胜，怒触不周之山，天柱被折断，于是天向西北倾斜，日月星辰也为之转移；而地不满东南，水流所归，成为河海。〔12〕“日中必移”，太阳过了中午，接着必然向西移落。〔13〕“月满必亏”，当月亮圆满以后，接着必然有所亏损。〔14〕“乍存乍亡”，忽存忽亡，一会儿存在，一会儿消亡。〔15〕“责”，责备，要求。〔16〕“不亦惑乎”，不也是令人迷惑不解。意即责备卜筮者的言论必须使人相信，这种要求令人迷惑不解。
“公见夫谈士辩人乎？〔1〕虑事定计，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2〕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语其败害，〔3〕以恐喜人主之志，〔4〕以求其欲。〔5〕多言夸严，〔6〕莫大于此矣。然欲强国成功，尽忠于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7〕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8〕言不厌多。〔9〕 【注释】〔1〕“谈士辩人”，能言善辩之士。〔2〕“说”，悦，喜欢。〔3〕“语其败害”，指出它的失败与祸害。〔4〕“恐”，害怕，恐惧。“喜”，欢喜，高兴。〔5〕“欲”，欲望、目的。〔6〕“多言夸严”，宋忠、贾谊在前面说“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此处司马季主认为“多言夸严”的不是卜者，而是能言善辩之士。〔7〕“导惑教愚”，开导迷惑，教育愚昧。〔8〕“知”，通“智”，聪敏。〔9〕“言不厌多”，说话不厌其多。此句针对“多言夸严”而发。
“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1〕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2〕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3〕自匿以辟伦，〔4〕微见德顺以除群害，〔5〕以明天性，〔6〕助上养下，〔7〕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8〕何知长者之道乎！”
【注释】〔1〕“骐骥”，骏马。“罢驴”，劣驴。“罢”，疲沓。“驷”，四匹马同驾一辆车。〔2〕“燕雀”，燕子、麻雀一类的小鸟。〔3〕“卑隐”，处于卑下地位把自己隐蔽起来。“辟”，避，躲避。〔4〕“伦”，伦常。指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等。〔5〕“微见”，暗中察看。“德”，道德，德行。“顺”，顺应规律。“德顺”，指世间道德顺应的情况。〔6〕“天性”，天之本性。〔7〕“上”，上天。“下”，百姓。“助上养下”，意谓帮助上天养育百姓。〔8〕“喁喁”，形容低声说话，戚戚私语。
宋忠、贾谊忽而自失，〔1〕芒乎无色，〔2〕怅然噤口不能言。〔3〕于是摄衣而起，〔4〕再拜而辞。行洋洋也，〔5〕出市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6〕卒不能出气。〔7〕 【注释】〔1〕“忽”，恍忽。“自失”，若有所失。〔2〕“芒乎”，茫然。“无色”，面无人色。〔3〕“怅然”，惆怅、失意的样子。“噤口”，哑口无言。〔4〕“摄”，提取。“摄衣”意即提起衣服。〔5〕“行洋洋”，懒洋洋地行走。〔6〕“轼”，古代车上用作扶手的横木。〔7〕“卒”，始终，最终。“出气”，吐气，舒气。
居三日，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乃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1〕“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2〕失身且有日矣。〔3〕夫卜而有不审，〔4〕不见夺糈；〔5〕为人主计而不审，身无所处。〔6〕此相去远矣，犹天冠地屦也。〔7〕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8〕天地旷旷，〔9〕物之熙熙，〔10〕或安或危，莫知居之。〔11〕我与若，〔12〕何足预彼哉！〔13〕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未有以异也。”〔14〕 【注释】〔1〕“相引”，互相招引。“屏语”，避开众人讲话。“屏”，排除，屏退。〔2〕“赫赫”，形容显赫地位。〔3〕“失身”，丧身。“有日”，指日可待。〔4〕“不审”，不详审，失误。〔5〕“不见”，不见得，不会被。“夺糈”，夺去糈米。意即夺去谢金，古代有时用粮食作为占卜用的谢金。〔6〕“身无所处”，身体无所居处，意即性命不保。〔7〕“天冠地屦”，顶天的帽子，着地的鞋子。“屦”，鞋子。此句比喻天差地别，不能相比。〔8〕“无名者万物之始”，《老子》第一章原文为：“无名，天地之始。”老子主张“无为”，以“无”为“道”，而“道”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根源。此句意即身居“无名”之地，反而能安然自得，这符合老子所说的“道”。〔9〕“旷旷”，空旷无边的样子。〔10〕“熙熙”，旺盛生长的样子。〔11〕“莫知居之”，不知身居何处为好。〔12〕“若”，你。〔13〕“何足预彼哉”，怎么能预测别人的事呢。“预”，预测，预料。“彼”，别人。〔14〕“曾氏”，即庄子，《史记集解》引徐广曰：“曾，一作庄。”
久之，〔1〕宋忠使匈奴，〔2〕不至而还，〔3〕抵罪。〔4〕而贾谊为梁怀王傅，〔5〕王堕马薨，〔6〕谊不食，毒恨而死。〔7〕此务华绝根者也。〔8〕 【注释】〔1〕“久之”，过了很长时间。〔2〕“使”，出使。〔3〕“不至”，没有到达。〔4〕“抵罪”，根据罪行受到惩罚。〔5〕“梁怀王”，刘揖（一名胜）。汉文帝少子。“傅”，太傅。周代已设，与太师、太保合称三公。汉初又置，帝王辅政之官。〔6〕“堕马薨”，从马上摔下来死去。古代侯王的死，称作“薨”。〔7〕“毒恨”，痛恨。〔8〕“务华绝根”，追求浮华而丧失性命。“绝根”，断绝根本，意即丧命。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1〕多不见于篇。〔2〕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著之。〔3〕 【注释】〔1〕“不载”，不被记载。〔2〕“篇”，篇章，文献。〔3〕“余”，我。“著”，写作。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1〕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2〕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3〕对之颜色严振，〔4〕未尝见齿而笑也。〔5〕从古以来，贤者避世，有居止舞泽者，〔6〕有居民间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间以全身者。〔7〕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8〕术黄帝、老子，〔9〕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10〕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11〕 【注释】〔1〕“郎”，皇帝的侍从官，隶属郎中令管辖。掌守宫殿门户，出充车骑等事。〔2〕“誓”，发誓，誓必。“当”，当面，意即看见，见到。〔3〕“性好解妇”，性情随和而又善解人意的妇女。〔4〕“严振”，严肃。〔5〕“见齿而笑”，笑的时候露出牙齿。〔6〕“舞泽”，荒芜大泽。“舞”，通“芜”。〔7〕“全身”，保全性命。〔8〕“通《易经》”，精通《易经》。《易经》简称《易》，又称《周易》，儒家重要经典之一，内容包括“经”、“传”两部分。〔9〕“术黄帝、老子”，学习黄老之术。战国、汉初，黄老学派兴起，主张“清静无为”。黄帝与老子同尊为道家的创始人。〔10〕“小数”，小方术。〔11〕“往往”，常常。
传曰：〔1〕“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2〕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3〕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4〕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5〕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6〕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7〕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8〕因而成之。〔9〕故曰：“制宅命子，〔10〕足以观士，〔11〕子有处所，〔12〕可谓贤人。”
【注释】〔1〕“传”，古书。为褚少孙当时所见，今不详其书。〔2〕“伎”，技能。〔3〕“齐”，齐地。〔4〕“彘”，猪。〔5〕“荥阳”，地名，今河南荥阳县东北。〔6〕“绝人”，超出常人。〔7〕“树之”，种树，种植。〔8〕“好含苟生活之道”，爱好如果符合生活之道。“好”，爱好。“含”，包含，意即符合。“苟”，如果。〔9〕“因”，因势利导。〔10〕“制宅命子”，建造住宅，为子取名。〔11〕“足以观士”，足以看出士大夫的为人志趣。〔12〕“处所”，安身之所，意即职业。
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1〕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2〕某日可取妇乎？〔3〕五行家曰可，〔4〕堪舆家曰不可，〔5〕建除家曰不吉，〔6〕丛辰家曰大凶，〔7〕历家曰小凶，〔8〕天人家曰小吉，〔9〕太一家曰大吉。〔10〕辩讼不决，以状闻。〔11〕制曰：〔12〕‘避诸死忌，〔13〕以五行为主。’”人取于五行者也。
【注释】〔1〕“待诏”，以一技之长待候皇帝之命。汉初，用以征召非正官而有各项专长之人，称为待诏。唐玄宗时，待诏始有正官。“署”，官署，衙门。〔2〕“聚会占家”，召集从事占卜的各类专家。〔3〕“取”，通“娶”。〔4〕“五行家”，以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以从事“择日”、“星相”、“风水”等迷信活动为业的人。五行指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5〕“堪舆家”，以察堪住宅、坟地风水为业的人。〔6〕“建除家”，以十二地支来判定这一天吉凶的迷信职业者。《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卯为除。”建除之名，由此而得。〔7〕“丛辰家”，以分辨十二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所随属为善神或恶煞的日者。〔8〕“历家”，研究天时历法与人事吉凶祸福关系的术数家。〔9〕“天人家”，研究“天人合一”及天人关系的术数家。〔10〕“太一家”，道家别名。《吕氏春秋·大乐》曰：“太一生两仪，两仪生阴阳。”可能太一家以阴阳变化来预测未来的术数家。〔11〕“以状闻”，把有关状况奏闻皇上。〔12〕“制”，皇上的命令。〔13〕“避诸死忌”，避开死凶忌讳。
司马季主者，〔1〕楚人也。〔2〕卜于长安东市。〔3〕 【注释】〔1〕“司马季主”，人名。复姓司马，名季主，是本传的主人公“日者”。〔2〕“楚人”，楚国人。楚国的开国君主为鬻熊，楚庄王时曾一度称霸，后为战国七雄之一。公元前二二三年秦灭楚。汉初，汉高祖刘邦封韩信为楚王。韩信贬为淮阴侯后，汉高祖封其弟刘交为楚王。汉景帝时，楚王刘戊与吴王刘濞合谋叛乱。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后，改立刘礼为楚文王。到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六八年），有人上书告发楚王刘纯谋反。楚王自杀，废楚国为彭城郡。〔3〕“长安”，西汉国都。汉高祖七年（公元前二○○年）定都于此。“东市”，据《三辅黄图》记载，长安有九市，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市有旗楼，设官吏管理商贾买卖贸易之事。东市是对西市而言，是九市中的大市。汉景帝吴楚七国之乱时，晁错因得罪于诸侯王被斩于东市。长安除东、西市外，还有直市、柳市等。宋忠为中大夫，〔1〕贾谊为博士，〔2〕同日俱出洗沐，〔3〕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4〕究遍人情，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5〕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人即同舆而之市，〔6〕游于卜肆中。〔7〕天新雨，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8〕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9〕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10〕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分别天地之终始，〔11〕日月星辰之纪，〔12〕差次仁义之际，〔13〕列吉凶之符，〔14〕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注释】〔1〕“中大夫”，大夫，职掌议论。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之别。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2〕“贾谊”，西汉政论家、文学家。文帝时，任博士、太中大夫，后为大臣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梁怀王太傅。著有《过秦论》、《治安策》、《论积贮疏》等。“博士”，战国末，齐、魏、秦始置博士官。由于博士博学强志，通古达今，因此充当君主的参谋或顾问。汉武帝时设立五经博士，以后博士员数不断增多。博士官具有议政、制礼、教授、试策、出使等职能。〔3〕“洗”，清洗。“沐”，沐浴，洗澡。“洗沐”，汉代官吏，一般利用休假日洗沐，因此洗沐成为休假日的名称。《初学记》引《汉律》曰“吏五日得一休沐”，就是官吏每隔五天休息一天，以便处理各种家务之事。〔4〕“先王”，先代帝王。一般指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圣人”，学问智能和道德修养极高之人。一般称孔子为圣人。“道术”，这里的“道”，是指道理、理论；“术”，指方术、方法。“道术”，即指治理天下的理论与方法。〔5〕“三公”，唐宋以前，朝廷中最高的官职。周代的三公是司徒、司马、司空，一说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秦汉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一度曾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唐宋以后，三公为虚衔，没有实权。“九卿”，王朝各行政机构的总称。秦汉以奉常（太常）、郎中令（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大鸿胪）、宗正、治粟内史（大司农）、少府为九卿，分别管理宗庙、司法、钱粮、警卫、车马等事务。各卿之下，设有属员，组成一个办事机构。“朝士大夫”，一般官员的泛称。〔6〕“舆”，车。〔7〕“肆”，店铺。〔8〕“道”，法则、规律。“运”，运行。“本”，根本，本源。〔9〕“如类”，类似，好像。“有知者”，“知”，知道，懂得，了解。“有知者”，即指懂得卜筮的人。〔10〕“延”，引进，迎请。〔11〕“分别”，分辨，分析。〔12〕“纪”，日月星辰循环一次为一纪。古时一纪为十二年。〔13〕“差”，差别；“次”，次序。“差次”，按差别排列次序。〔14〕“符”，符记。以符记预测吉凶祸福之朕兆。
宋忠、贾谊瞿然而悟，〔1〕猎缨正襟危坐，〔2〕曰：“吾望先生之状，〔3〕听先生之辞，〔4〕小子窃观于世，〔5〕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6〕何行之污？”〔7〕 【注释】〔1〕“瞿”，即“惧”，恐惧，惊惧。“惧然”，惊惧的样子。“悟”，醒悟，理解。〔2〕“猎”，猎取。此处与“捋”同义，即用手捋齐、捋正。“缨”，古代系在帽子上的带子，称为冠缨。猎缨，即整理好帽子，以示恭敬。“正襟”，正一正衣襟。“危”，危险。“危坐”，坐在椅子的一角或一小部分，若不端正地坐着，就有跌倒的危险。“危坐”是对对方的尊敬。〔3〕“状”，形状，样子。〔4〕“辞”，言辞，言论。〔5〕“小子”，小辈，晚辈，是一种自谦之称。“窃”，私下，暗中。“观”，观察，观看。“窃观”，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表示对对方的恭敬态度。〔6〕“居”，居住，居位，此指地位，身份。“卑”，卑下，低下。“居之卑”，即地位低下。〔7〕“行”，行为，行业，行事；“污”，污浊。“行之污”，即从事的行业被人瞧不起。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有道术者，今何言之陋也！〔1〕何辞之野也！〔2〕今夫子所贤者何也？〔3〕所高者谁也？〔4〕今何以卑污长者？”〔5〕 【注释】〔1〕“陋”，浅陋，浅薄。〔2〕“野”，粗野，粗俗。〔3〕“贤者”，有道德、才能的人。此贤者是针对“行之污”而言的。〔4〕“高者”，高尚的人。此高者是针对“居之卑”而言的。〔5〕“长者”，年纪或辈分高的人。此长者是司马季主自称。
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1〕今所处非其地，〔2〕故谓之卑。言不信，〔3〕行不验，〔4〕取不当，〔5〕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贱简也。〔6〕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7〕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8〕擅言祸灾以伤人心，〔9〕矫言鬼神以尽人财，〔10〕厚求拜谢以私于己。’〔11〕此吾之所耻，〔12〕故谓之卑污也。”
【注释】〔1〕“处之”，居处、置身其间。意即贤才占处尊官厚禄的地位。〔2〕“非其地”，不是尊官厚禄的地位。〔3〕“言不信”，说话不能使人相信，意即说话不真实。〔4〕“行不验”，“行”，实行，做；“验”，应验，效应，意即按照卜者的话去做，得不到应验。〔5〕“取不当”，“取”，索取；“当”，恰当。意即索取报酬不恰当。〔6〕“贱简”，“贱”，低贱，下贱；“简”，简单，不复杂。意即卜筮是个低贱而又简单的职业。〔7〕“夸严”，夸诞。夸大其辞，荒诞不经。〔8〕“虚高”，“虚”，虚假；“高”，抬高。意即假意抬高。“禄命”，“禄”，当官的俸禄；“命”，寿命，命运。禄命是关于预测官禄多少、人寿短长的一种迷信说法。“说”，即“悦”，意即取悦，讨好。“志”，心志，意志。〔9〕“擅言”，随便胡说。〔10〕“矫”，假托，编造。“矫言”，即编造假话。〔11〕“拜谢”，谢金，报酬。〔12〕“耻”，可耻，耻辱。
司马季主曰：“公且安坐。〔1〕公见夫被发童子乎？〔2〕日月照之则行，〔3〕不照则止，〔4〕问之日月疵瑕吉凶，〔5〕则不能理。由是观之，能知别贤与不肖者寡牟！〔6〕 【注释】〔1〕“公”，对别人的尊称。〔2〕“夫”，这个，那个。“被发童子”，“被”即“披”，“被发”，披散着头发。古代男孩二十岁成年，要举行“冠礼”仪式。披发无冠表示不是成年男子，故又称“童子”。〔3〕“照”，依照，按照。“日月照之则行”，依照日月的指示办事，说行则行。〔4〕“不照则止”，日月的指示不要人依照去做，则停止行动。“止”，停止。〔5〕“疵”，毛病，缺点。“瑕”，玉上面的斑点。“日月疵瑕吉凶”，古代迷信的人认为，日月也有缺陷、毛病，如日食、月食等。根据日食月食所指示的天象，来推测人事的吉凶。〔6〕“不肖”，与贤相对而言，指品行、才能低下的人。
“贤之行也，直道以正谏，〔1〕三谏不听则退；其誉人也不望其报，〔2〕恶人也不顾其怨，〔3〕以便国家利众为务。〔4〕故官非其任不处也；〔5〕禄非其功不受也；〔6〕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7〕得不为喜，〔8〕去不为恨；〔9〕非其罪也，虽累辱而不愧也。〔10〕 【注释】〔1〕“直道”，“直”，正直；“道”，言论，说话。直道意即不说违心话，有什么说什么。“谏”，劝谏，规劝。〔2〕“誉人”，赞誉人，夸奖人。“不望其报”，不希望别人报答。〔3〕“恶”，恶行，罪恶。“恶人”，指出别人的恶行或罪恶。“不顾其怨”，“顾”，顾及；“怨”，怨恨。此谓不顾及别人的怨恨。〔4〕“务”，任务，职务。〔5〕“官非其任”，“任”，胜任。此句意即做官的不能胜任其职务。“不处”，“处”，居。意即不居其位。〔6〕“功”，功劳。“禄非其功”，所取的俸禄与功劳不相符合。〔7〕“不下”，不居其下，不下而等之，表示不卑谦。〔8〕“得”，得到。这里指得到高官厚禄。〔9〕“去”，失去。这里指失去高官厚禄。〔10〕“累”，即“缧”，捆绑。“辱”，侮辱。“累辱”，这里指被捆绑下狱受侮辱。
“今公所谓贤者，皆可为羞矣。卑疵而前，〔1〕孅趋而言；〔2〕相引以势，〔3〕相导以利；〔4〕比周宾正，〔5〕以求尊誉，以受公奉；〔6〕事私利，〔7〕枉主法，〔8〕猎农民；〔9〕以官为威，〔10〕以法为机，〔11〕求利逆暴：〔12〕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也。〔13〕初试官时，〔14〕倍力为巧诈，〔15〕饰虚功，执空文，以■主上，〔16〕用居上为右；〔17〕试官不让贤，〔18〕陈功，〔19〕见伪增实，〔20〕以无为有，以少为多，以求便势尊位；〔21〕食饮驱驰，〔22〕从姬歌儿，〔23〕不顾于亲，〔24〕犯法害民，虚公家：〔25〕此夫为盗不操矛弧者也，〔26〕攻而不用弦刃者也，〔27〕欺父母未有罪而弑君未伐者也。〔28〕何以为高、贤才乎？
【注释】〔1〕“卑疵而前”，在上级面前做出一副卑下和惶惧不安的样子。“卑”，卑下。“疵”，有缺点、毛病，因而惶惧不安。〔2〕“孅”，细小纤微。“趋”，迎合，趋向。“孅趋”，意即对细小无足轻重的事情也不断迎合。〔3〕“相引以势”，以权势互相引进。〔4〕“相导以利”，以金钱互相诱导。“利”，利益，利润，此作金钱解。〔5〕“比”，朋比，结党。“周”，周围，圈子。“宾”，摈弃，排挤。“正”，正直，正人君子。“比周宾正”，意谓勾结周围小圈子里的人，结成私党，排挤正直的君子。〔6〕“奉”，俸禄。“奉”即“俸”。〔7〕“事”，从事，谋求。〔8〕“枉”，歪曲，曲解。〔9〕“猎”，猎取，掠夺。〔10〕“威”，威胁，威逼。〔11〕“机”，机器，工具。〔12〕“逆”，逆行，倒行逆施；“暴”，凶暴，残暴。“逆暴”，逆行残暴之义。〔13〕“譬”，譬如，打比喻。“操”，持，拿着。“白刃”，雪白发亮的刀，快刀。“操白刃”，拿着利刀。“劫”，抢劫、劫夺。〔14〕“初试官”，刚当上官。“试”，试用。〔15〕“倍力”，加倍努力。此处应解释为拼力、竭力。〔16〕“■”，欺罔，欺骗。“主上”，臣下对君王的称呼。“■主上”，欺骗君王。〔17〕“用居上为右”，用以达到最尊贵的地位。“居”，地位；“上”，居人之上。“右”，古代人尚右，右比左职位高。〔18〕“试官”，司马季主认为这些贪官污吏不是真正的官吏，因此用“试官”称之。〔19〕“陈功”，陈述自己的功劳。〔20〕“见伪增实”，见到伪假的，便添油加醋弄成真实的。“增”，添加。〔21〕“便”，便便，肥大的样子。“便势”，即肥势，大势，形容权势肥大。〔22〕“食饮驱驰”，美食饮宴，驱车驰马。〔23〕“从姬歌儿”，侍从美姬，歌儿舞女。〔24〕“不顾于亲”，不顾父母亲人死活，六亲不认。〔25〕“虚公家”，虚耗公家的财富。〔26〕“矛”，长矛。“弧”，木弓。古代的两种武器。〔27〕“弦”，弓上发箭的弦绳，指箭。“刃”，刀。〔28〕“欺”，欺凌。“罪”，判罪，意即杀死。“弑”，专用于以下犯上的情况，如臣杀其君，子杀其父，都必须用“弑”字。“伐”，讨伐，兴师问罪。
“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摄，〔1〕奸邪起不能塞，官耗乱不能治，〔2〕四时不和不能调，〔3〕岁谷不孰不能适。〔4〕才贤不为，〔5〕是不忠也；才不贤而托官位，〔6〕利上奉，〔7〕妨贤者处，〔8〕是窃位也；有人者进，〔9〕有财者礼，〔10〕是伪也。子独不见鸱枭之与凤皇翔乎？〔11〕兰芷芎弃于广野，〔12〕蒿萧成林，〔13〕使君子退而不显众，〔14〕公等是也。
【注释】〔1〕“夷”，古代东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貊”，古代东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夷貊”，这里泛指少数民族。“摄”，威慑，慑服。〔2〕“耗”，耗费，消耗。“乱”，胡作非为。“官耗乱”，意即贪赃枉法。〔3〕“四时”，即春夏秋冬四季。“不和”，不调和，不正常。“四时不和”，意即四季天气不正常而引起各种灾害。“调”，调和，调节。〔4〕“岁谷”，一年的粮食。“不孰”，欠收。“孰”即“熟”，“岁谷不孰”，即年景不好，谷物欠收。“不能适”，无所适从，无能为力。〔5〕“不为”，无所作为。〔6〕“托”，寄托，依赖。〔7〕“利上奉”，贪图皇上给的俸禄。〔8〕“妨贤者处”，妨碍贤者做官。“处”，居处，地位，即做官。〔9〕“有人者进”，有后台或自己的亲戚，则引进来当官。〔10〕“有财者礼”，见到有钱财的人，则尊敬礼遇。〔11〕“鸱枭”，二种凶猛的飞鸟。“鸱”，猫头鹰一类的鸟。古代人认为鸱枭都属夜间飞行的不祥之鸟。“凤皇”，又作“凤凰”，为百鸟之王。〔12〕“兰芷芎”，即兰草、白芷、川芎。泛指香草，比喻君子、贤人。〔13〕“蒿萧”，即青蒿、艾蒿。泛指蒿类植物，比喻小人、蠢才。〔14〕“不显众”，不能显露才能于大庭广众。“述而不作，〔1〕君子义也。〔2〕今夫卜者，必法天地，〔3〕象四时，〔4〕顺于仁义，分策定卦，〔5〕旋式正棋，〔6〕然后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败。昔先王之定国家，必先龟策日月，而后乃敢代；〔7〕正时日，〔8〕乃后入；〔9〕家产子必先占吉凶，〔10〕后乃有之。〔11〕自伏羲作八卦，〔12〕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13〕越王句践放文王八卦以破敌国，〔14〕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负哉！〔15〕 【注释】〔1〕“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孔子著《春秋》，称自己是“述而不作”。意即传述客观事物而不带主观的创作。这里是司马季主借此语说明卜者只根据卜象陈述而不弄虚作假。〔2〕“义”，道理，道德。〔3〕“法”，效法。〔4〕“象”，象征。〔5〕“分策”，《礼记·曲礼上》曰：“龟为卜，策为筮。”“策”，即占卜用的蓍草。“分策”，即分辨蓍草的排列情况，预测吉凶祸福。“定卦”，判定卜卦的符号。卦有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相互排列，又组成六十四卦。以占卦的符号来判定祸福吉凶，称为定卦。〔6〕“旋式”，旋转栻盘。“式”即“栻”，占卜工具。其形状上圆象天，下方法地，上圆下方。具体用法，以天为纲，加以旋转，称为“转天纲”。旋转后再加上天纲所指的时辰，即“地之辰”，由此作出卜卦的吉凶。“旋式”，因需“转天纲”而得名。“正棋”，占卜作卦。“棋”，棋盘，指蓍草排列之形状。〔7〕“代”，代天治理国家。〔8〕“正时日”，选正吉日时辰。〔9〕“乃后入”，然后入朝为帝王，如代王刘恒入朝为孝文帝。〔10〕“家产子”，家里生了儿子。〔11〕“有”，保有，养育之意。“后乃有之”，然后决定是否养育。与上句相连，意即家里生了儿子，必定要先占卜问吉凶，然后决定是否养育。〔12〕“伏羲”，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始祖。相传他与女娲相婚产生了人类。伏羲又称皇羲、牺皇、宓羲、包牺、伏戏等。〔13〕“周文王”，商末周族首领，姓姬名昌。商纣王时封为西伯，后因国势强盛，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北）。在狱中，文王推演《周易》，预测吉凶。“演三百八十四爻”，爻，指构成卦的基本符号，即阳爻（—）与阴爻（■）。一卦由三爻组成，如乾卦由三个阳爻组成（■）；坤卦由三个阴爻组成（■）。根据阴阳爻的不同排列，可得八卦。八卦相互组合排列，又组成六十四卦。由于六十四卦中的每一卦，由六爻组成，因此六十四卦共有三百八十四爻。每爻有爻题、爻辞。〔14〕“越王句践”，春秋末越国国君。吴越交战，越军大败，句践用大臣范蠡计，向吴乞和。句践入吴，为吴王夫差洗马。夫差病，句践尝其粪探察病情。句践回国后卧薪尝胆，不忘其耻，发愤图强，任贤使能，最后一举灭吴，称霸于诸侯。“句”，音读为勾。“放”，通“仿”。“放文王”，仿效周文王。周文王在商灭之前，曾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推演八卦。越王句践在灭吴之前，也曾囚禁于吴国。两人遭遇相同，因而说句践仿效周文王。〔15〕“负”，负疚，意即不光彩。“有何负哉”，有什么不光彩呢。
“且夫卜筮者，〔1〕埽除设坐，〔2〕正其冠带，〔3〕然后乃言事，此有礼也。言而鬼神或以飨，〔4〕忠臣以事其上，〔5〕孝子以养其亲，〔6〕慈父以畜其子，〔7〕此有德者也。而以义置数十百钱，〔8〕病者或以愈，〔9〕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10〕事或以成，嫁子娶妇或以养生，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11〕此夫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12〕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谢少，〔13〕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14〕 【注释】〔1〕“且”，况且。“夫”，用作语助，起语气作用。〔2〕“埽”，扫。“设坐”，设置座位。〔3〕“正”，整理，端正。〔4〕“飨”，享，供鬼神的祭品。〔5〕“事其上”，奉事皇上。〔6〕“养”，赡养。〔7〕“畜”，畜养，抚养。〔8〕“以义置数十百钱”，求卜者出于义务给卜者数十上百个钱。“置”，放置，给予。〔9〕“或以”，或许。〔10〕“患”，祸患。〔11〕“直”，值。〔12〕“老子”，春秋末思想家，道家始祖。老子一说姓李，名耳，字伯阳；一说老氏，名聃。相传他是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人，任周朝守藏室之史，后又为柱下史。晚年隐退沛（今江苏沛县），论道讲学。后西入关中，客死于秦。他的语录经环渊整理，成《道德经》上下篇，即今本《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具有大德的人，并不以有德自居，这才是有德。此语出于《老子》第三十八章。〔13〕“利大”，得利多。“谢少”，谢金少。〔14〕“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老子所说的与卜者的作为有何不同？“云”，说话。“异”，不同。
“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1〕居上而敬，〔2〕居下不为害，〔3〕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积之无委聚，〔4〕藏之不用府库，〔5〕徙之不用辎车，〔6〕负装之不重，〔7〕止而用之无尽索之时。〔8〕持不尽索之物，〔9〕游于无穷之世，虽庄氏之行未能增于是也。〔10〕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11〕星辰西北移；地不足东南，以海为池；日中必移，〔12〕月满必亏。〔13〕先王之道，乍存乍亡，〔14〕公责卜者言必信，〔15〕不亦惑乎！〔16〕 【注释】〔1〕“庄子”，又名庄周，战国时思想家。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做过漆园（今涡河北岸）小吏，曾向监河侯借米度日。楚庄王用厚币聘以为相，庄子不从。著有《庄子》一书。〔2〕“居上而敬”，位高而又敬慎小心。居上，位居别人之上，意即地位高。〔3〕“居下不为害”，地位低下而不为祸害。意即不犯上作乱。〔4〕“委聚”，聚集成堆。〔5〕“府库”，放财物的仓库。〔6〕“辎车”，古代一种有帷子的车，一般用作搬运财物。〔7〕“负装”，背负行装。〔8〕“止”，停留，居住。“无尽索”，没有索取完。“尽”，完。“索”，索取。〔9〕“不尽索之物”，取用不尽之物，指栻盘等物。〔10〕“增于是”，增益于此，意即比这更好。〔11〕“天不足”，天有缺陷。“不足”，不补足、有缺陷。以下三句，出自《淮南子·天文训》。相传古代共工与颛顼争帝位，不胜，怒触不周之山，天柱被折断，于是天向西北倾斜，日月星辰也为之转移；而地不满东南，水流所归，成为河海。〔12〕“日中必移”，太阳过了中午，接着必然向西移落。〔13〕“月满必亏”，当月亮圆满以后，接着必然有所亏损。〔14〕“乍存乍亡”，忽存忽亡，一会儿存在，一会儿消亡。〔15〕“责”，责备，要求。〔16〕“不亦惑乎”，不也是令人迷惑不解。意即责备卜筮者的言论必须使人相信，这种要求令人迷惑不解。
“公见夫谈士辩人乎？〔1〕虑事定计，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2〕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语其败害，〔3〕以恐喜人主之志，〔4〕以求其欲。〔5〕多言夸严，〔6〕莫大于此矣。然欲强国成功，尽忠于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7〕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8〕言不厌多。〔9〕 【注释】〔1〕“谈士辩人”，能言善辩之士。〔2〕“说”，悦，喜欢。〔3〕“语其败害”，指出它的失败与祸害。〔4〕“恐”，害怕，恐惧。“喜”，欢喜，高兴。〔5〕“欲”，欲望、目的。〔6〕“多言夸严”，宋忠、贾谊在前面说“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此处司马季主认为“多言夸严”的不是卜者，而是能言善辩之士。〔7〕“导惑教愚”，开导迷惑，教育愚昧。〔8〕“知”，通“智”，聪敏。〔9〕“言不厌多”，说话不厌其多。此句针对“多言夸严”而发。
“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1〕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2〕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3〕自匿以辟伦，〔4〕微见德顺以除群害，〔5〕以明天性，〔6〕助上养下，〔7〕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8〕何知长者之道乎！”
【注释】〔1〕“骐骥”，骏马。“罢驴”，劣驴。“罢”，疲沓。“驷”，四匹马同驾一辆车。〔2〕“燕雀”，燕子、麻雀一类的小鸟。〔3〕“卑隐”，处于卑下地位把自己隐蔽起来。“辟”，避，躲避。〔4〕“伦”，伦常。指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等。〔5〕“微见”，暗中察看。“德”，道德，德行。“顺”，顺应规律。“德顺”，指世间道德顺应的情况。〔6〕“天性”，天之本性。〔7〕“上”，上天。“下”，百姓。“助上养下”，意谓帮助上天养育百姓。〔8〕“喁喁”，形容低声说话，戚戚私语。
宋忠、贾谊忽而自失，〔1〕芒乎无色，〔2〕怅然噤口不能言。〔3〕于是摄衣而起，〔4〕再拜而辞。行洋洋也，〔5〕出市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6〕卒不能出气。〔7〕 【注释】〔1〕“忽”，恍忽。“自失”，若有所失。〔2〕“芒乎”，茫然。“无色”，面无人色。〔3〕“怅然”，惆怅、失意的样子。“噤口”，哑口无言。〔4〕“摄”，提取。“摄衣”意即提起衣服。〔5〕“行洋洋”，懒洋洋地行走。〔6〕“轼”，古代车上用作扶手的横木。〔7〕“卒”，始终，最终。“出气”，吐气，舒气。
居三日，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乃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1〕“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2〕失身且有日矣。〔3〕夫卜而有不审，〔4〕不见夺糈；〔5〕为人主计而不审，身无所处。〔6〕此相去远矣，犹天冠地屦也。〔7〕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8〕天地旷旷，〔9〕物之熙熙，〔10〕或安或危，莫知居之。〔11〕我与若，〔12〕何足预彼哉！〔13〕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未有以异也。”〔14〕 【注释】〔1〕“相引”，互相招引。“屏语”，避开众人讲话。“屏”，排除，屏退。〔2〕“赫赫”，形容显赫地位。〔3〕“失身”，丧身。“有日”，指日可待。〔4〕“不审”，不详审，失误。〔5〕“不见”，不见得，不会被。“夺糈”，夺去糈米。意即夺去谢金，古代有时用粮食作为占卜用的谢金。〔6〕“身无所处”，身体无所居处，意即性命不保。〔7〕“天冠地屦”，顶天的帽子，着地的鞋子。“屦”，鞋子。此句比喻天差地别，不能相比。〔8〕“无名者万物之始”，《老子》第一章原文为：“无名，天地之始。”老子主张“无为”，以“无”为“道”，而“道”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根源。此句意即身居“无名”之地，反而能安然自得，这符合老子所说的“道”。〔9〕“旷旷”，空旷无边的样子。〔10〕“熙熙”，旺盛生长的样子。〔11〕“莫知居之”，不知身居何处为好。〔12〕“若”，你。〔13〕“何足预彼哉”，怎么能预测别人的事呢。“预”，预测，预料。“彼”，别人。〔14〕“曾氏”，即庄子，《史记集解》引徐广曰：“曾，一作庄。”
久之，〔1〕宋忠使匈奴，〔2〕不至而还，〔3〕抵罪。〔4〕而贾谊为梁怀王傅，〔5〕王堕马薨，〔6〕谊不食，毒恨而死。〔7〕此务华绝根者也。〔8〕 【注释】〔1〕“久之”，过了很长时间。〔2〕“使”，出使。〔3〕“不至”，没有到达。〔4〕“抵罪”，根据罪行受到惩罚。〔5〕“梁怀王”，刘揖（一名胜）。汉文帝少子。“傅”，太傅。周代已设，与太师、太保合称三公。汉初又置，帝王辅政之官。〔6〕“堕马薨”，从马上摔下来死去。古代侯王的死，称作“薨”。〔7〕“毒恨”，痛恨。〔8〕“务华绝根”，追求浮华而丧失性命。“绝根”，断绝根本，意即丧命。
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1〕多不见于篇。〔2〕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著之。〔3〕 【注释】〔1〕“不载”，不被记载。〔2〕“篇”，篇章，文献。〔3〕“余”，我。“著”，写作。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1〕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2〕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3〕对之颜色严振，〔4〕未尝见齿而笑也。〔5〕从古以来，贤者避世，有居止舞泽者，〔6〕有居民间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间以全身者。〔7〕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8〕术黄帝、老子，〔9〕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10〕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11〕 【注释】〔1〕“郎”，皇帝的侍从官，隶属郎中令管辖。掌守宫殿门户，出充车骑等事。〔2〕“誓”，发誓，誓必。“当”，当面，意即看见，见到。〔3〕“性好解妇”，性情随和而又善解人意的妇女。〔4〕“严振”，严肃。〔5〕“见齿而笑”，笑的时候露出牙齿。〔6〕“舞泽”，荒芜大泽。“舞”，通“芜”。〔7〕“全身”，保全性命。〔8〕“通《易经》”，精通《易经》。《易经》简称《易》，又称《周易》，儒家重要经典之一，内容包括“经”、“传”两部分。〔9〕“术黄帝、老子”，学习黄老之术。战国、汉初，黄老学派兴起，主张“清静无为”。黄帝与老子同尊为道家的创始人。〔10〕“小数”，小方术。〔11〕“往往”，常常。
传曰：〔1〕“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2〕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3〕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4〕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5〕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6〕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7〕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8〕因而成之。〔9〕故曰：“制宅命子，〔10〕足以观士，〔11〕子有处所，〔12〕可谓贤人。”
【注释】〔1〕“传”，古书。为褚少孙当时所见，今不详其书。〔2〕“伎”，技能。〔3〕“齐”，齐地。〔4〕“彘”，猪。〔5〕“荥阳”，地名，今河南荥阳县东北。〔6〕“绝人”，超出常人。〔7〕“树之”，种树，种植。〔8〕“好含苟生活之道”，爱好如果符合生活之道。“好”，爱好。“含”，包含，意即符合。“苟”，如果。〔9〕“因”，因势利导。〔10〕“制宅命子”，建造住宅，为子取名。〔11〕“足以观士”，足以看出士大夫的为人志趣。〔12〕“处所”，安身之所，意即职业。
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1〕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2〕某日可取妇乎？〔3〕五行家曰可，〔4〕堪舆家曰不可，〔5〕建除家曰不吉，〔6〕丛辰家曰大凶，〔7〕历家曰小凶，〔8〕天人家曰小吉，〔9〕太一家曰大吉。〔10〕辩讼不决，以状闻。〔11〕制曰：〔12〕‘避诸死忌，〔13〕以五行为主。’”人取于五行者也。
【注释】〔1〕“待诏”，以一技之长待候皇帝之命。汉初，用以征召非正官而有各项专长之人，称为待诏。唐玄宗时，待诏始有正官。“署”，官署，衙门。〔2〕“聚会占家”，召集从事占卜的各类专家。〔3〕“取”，通“娶”。〔4〕“五行家”，以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以从事“择日”、“星相”、“风水”等迷信活动为业的人。五行指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5〕“堪舆家”，以察堪住宅、坟地风水为业的人。〔6〕“建除家”，以十二地支来判定这一天吉凶的迷信职业者。《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卯为除。”建除之名，由此而得。〔7〕“丛辰家”，以分辨十二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所随属为善神或恶煞的日者。〔8〕“历家”，研究天时历法与人事吉凶祸福关系的术数家。〔9〕“天人家”，研究“天人合一”及天人关系的术数家。〔10〕“太一家”，道家别名。《吕氏春秋·大乐》曰：“太一生两仪，两仪生阴阳。”可能太一家以阴阳变化来预测未来的术数家。〔11〕“以状闻”，把有关状况奏闻皇上。〔12〕“制”，皇上的命令。〔13〕“避诸死忌”，避开死凶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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