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录2

鲒埼亭集选辑 作者:(明清)全祖望、顾炎武、黄宗羲 撰


  (一)顾炎武亭林文

  (二)黄宗羲梨洲文

  ·(一)顾炎武亭林文·

  吴同初行状

  文林郎贵州道监察御史王君墓志铭

  先妣王硕人行状

  ·吴同初行状

  自余所及见里中二三十年来号为文人者,无不以浮名苟得为务。而余与同邑归生独喜为古文辞,砥行立节,落落不苟于世。人以为狂。已而又得吴生。

  吴生少余两人七岁,以贫客嘉定。于书自左氏下至南北史,无不纤悉强记。其所为诗多怨声,近西州、子夜诸歌曲。而炎武有叔兰服,少两人二岁;姊子徐履忱少吴生九岁。五人各能饮三四斗。五月之朔,四人者持觥至余舍为母寿,退而饮至夜半,抵掌而谈,乐甚。旦日别去。余遂出赴杨公之辟。未旬日而北兵渡江。余从军于苏。归而昆山起义兵,归生与焉,寻亦竟得脱,而吴生死矣。余母亦不食卒。其九月,余始遇吴生之居而问焉。则其母茕茕独坐,告余曰:『吴氏五世单传,未亡人惟一子一女,女被俘,子死矣!有孙二岁,亦死矣』!余既痛吴生之交,反念四人者持觥以寿吾母,而吾今以衰绖见吴生之母于悲哀其子之时,于是不知涕泪之横集也。

  生名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世本儒家,生尤夙惠,下笔数千言,试辄第一。风流自喜,其天性也。每言及君父之际及交友然诺,则断然不渝。北京之变,作大行皇帝、大行皇后二诔,见称于时。与余三人,每一文出,更相写录。北兵至后,遗余书及记事一篇,又从余叔处得诗二首,皆激烈悲切,有古人之遗风。然后知闺情诸作,其寄兴之文,而生之可重者不在此也。生居昆山,当抗敌时,守城不出以死。死者四万人,莫知尸处。以生平日忧国不忘君,义形于文,若此其死,岂顾问哉?

  生事母孝。每夜归,必为母言所与往来者为谁,某某最厚。死后,炎武尝三过其居。无已,则遣仆夫视焉。母见之未尝不涕泣,又几其子之不死而复还也。然生实死矣!

  生所为文,最多在其妇翁处,不肯传。传其写录在余两人处者凡二卷。

  ·文林郎贵州道监察御史王君墓志铭

  天下之变莫甚乎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诀终天,此人生之至痛,而古人臣之所遭未有以比也,况乎强敌压境,而将帅内离,国步颠危在不可知之日者乎?此王君之所为于邑而终也。

  按状:君之始祖彬国初自襄阳宜城县占籍广平之曲周,传至君之父讳宪祖,以三科武举官钦依守备。君讳国翰,字翼之。自为诸生,即有四方之志。从其姊夫总漕都宪路公振飞至淮上,谒皇陵,阅高墙诸宗人。见唐王,心异之,因命君往来省视。及王于位福州,召路公自太湖赴行在。而君与其仲子凉武相从,间道度岭至天兴。召对,赐银币,授中书舍人。君虽处闲职,而时在上前陈中外大计,其详不得闻,大抵以去横赋、戢悍卒,固民心为急。君以诸生得侍密切,荷主知,论事无所避。上益喜。顷之,除贵州道监察御史。

  是时大帅芝龙已蓄异志,而举朝无敢言者。尝以科敛民间银米,君与之力争于上前不少假。上目君谓侍臣曰:『此吾之李勉也』!车驾亲征,命兼掌军政司印。以子凉武为金吾将军掌宝纛。赠父宪祖金吾将军贵州道监察御史,母范氏一品夫人。驾至汀州,君奏人情恇迫,传敌骑已至近郊,上宜速发。与其子凉武待命行宫前。俄而追骑奄至,门中人与之相持。有张致远者,自诡为上,被执。上乃决行宫后垣出去。

  方追骑之来宫前扰乱,君顾不见其子,独行至陌。人言车驾已西幸矣,君弃其仆马,徒步奔从。及于韶州之仁化县,则韩王也。而乘舆竟不知所之。时君之甥路太平奉命征兵至乐昌,乃往依之。自念弃家从主四千里外,卒遭大变,不得为羁绁之臣,其仲子又生离死别,每寤辟长叹,遂以得疾,闲关逆旅,明年二月丙戌卒于全州。妻张氏,封孺人。子三人。君卒后二十五年,长子奋武迎榇北归,以九月辛卯葬于曲周之先茔。而凉武则死于军中矣。季子绳武早亡。有孙五人。铭曰:

  有龙■〈虫幽〉蟉,飞而复潜。一蛇从之,枯于嵁岩。徇国之危,奚怨奚嫌?维天不嫌,良臣则歼。铭此幽忠,百世所瞻。

  ·先妣王硕人行状

  呜呼!自不孝炎武幼时,而吾母授以小学,读至王蠋忠臣烈女之言,未尝不三复也。柏舟之节纪于诗,首阳之仁载于传;合是二者而为一人,有诸乎?于古未之闻也。而吾母实蹈之。此不孝所以藁葬而不葬,将有侍而后葬者也。忽焉二载,日月有时。念二年以来,诸父昆弟之死焉者,姻戚朋友之死焉者,长于我而死焉者,少于我而死焉者,不可胜数也。不孝而死,是终无葬日也,矧又独子,此不孝所以踟蹰二年而遂欲苟且以葬者也。古人有雨不克葬者,有日食而止柩就道右者。今之为雨与日食也太矣。春秋嫁女不书葬,而特葬宋共姬,贤之也。吾母之贤如此而不克特葬,又于不可以葬之时而苟且以葬,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而亟欲请仁人义士之文以锡吾母于九泉者也。

  先妣姓王氏,辽东行太仆寺少卿讳宇之孙女,太学生讳述之女。年十七而吾父亡,归于我;教谕沉君应奎为之记。又一年而先曾王母封淑人孙氏卒。又十年而先王父之犹子文学公生炎武,抱以为嗣;县人张君大复为之传。

  其记曰:『贞孝王氏者,昆生儒生顾同吉未婚妻也。年将笄,嫁有日矣,父上舍述为治■〈衣外壮内〉,■〈衣外壮内〉多从俗鲜华,氏私白其母曰:儿慕古少君孟光之为人,焉用此?父为去华就质者十之五。已而顾生寻病卒。氏不食数日,衣素,告父母曰:儿愿一奠顾郎,归乃食。父母知不可夺,为治奠挈氏往。氏拜顾生柩,呜咽弗哭。奠已,入拜太姑淑人、姑李氏,请依居焉。谓父上舍曰:为我谢母,儿不归矣。父为之敛容不能语。舅绍芾者,名士,晓大义,泣谓氏曰:多新妇卒念存吾儿,然未讲伉俪,安忍遂妇吾子?氏曰:闻之礼信妇德也,曩已请期,妾身为顾氏人矣,去此安往!自是依太姑与姑,朝夕一室,送迎不踰阈,数岁不一归省。父上舍病亟待诀,旦日一往哭,即夕反』。

  其传曰:『贞孝自小严整如成人,父母爱之。而顾生故独子,早有文。王与顾为同年家,因许女与之。无何,生年十八夭。父母意甚彷徨,欲未令贞孝知,而贞孝已窃闻之。亟脱步摇,衣白布澣衣,色意大怆,婉婉至父母前,不言亦不啼,若促驾而行者。父母初甚难,而念女至性不可夺,使妪告其翁姑。翁姑悲怆不胜,洒扫如迎妇礼,然不敢言去留也。贞孝既至,面生柩拜而不哭,敛容见翁姑,有终焉之色。而姑李氏故以德闻,拭泪谓贞孝曰:妇岂圣耶!奈何以吾儿累新妇?贞孝闻姑称新妇,泪簌簌下,交于颐。早晚跪奠生柩前,闲视姑眠食,而自屏处一室。亲戚遣妪候视,辄谢之。有女冠持梵行甚严,请见贞孝,贞孝不与见,曰:吾义不见门以外人。自是率婢子挫针操作以为常。时遣讯父母安否而已。其它婉之行,世莫得闻。久之,翁诣金陵,而姑适病且悴。贞孝左右服勤,汤糜茗碗,视色以进。姑意大怜,而贞孝弥连昼夜不少怠。一日,煮药进姑。姑强视贞孝,言曰:新妇何瘦之甚!盍少休乎?贞孝多为好语慰藉。既进药,而病立间。姑谓婢子曰:吾曩者忧独子天且夺之,而与吾新妇,吾固当一子,不得两耳。欹枕执贞孝手,而贞孝若不欲露其指者。侦之,则已断一小指和药煮之;姑之病所以立瘥者也。诸婢子亦莫得见,相传语,惊且泣。贞孝止之曰:姑受命于天,宜老寿,而婢子何得妄言阴隲事耶?姑既病起,亦绝不言贞孝断指事,独姑之兄李箕者窃闻之云。贞孝既侍翁姑十二年,而翁姑为其子定嗣,贞孝抚之如己生』。

  此二先生之言云,而不孝不敢溢一辞者也。

  又二年而知县陈君祖苞拜其庐。又三年,先王母李氏卒,丧之如礼。又十六年而巡按御史祁君彪佳表其门。又二年,母年五十有一,而巡按御史王君一鹗奏旌其门曰贞孝,下礼部。礼部尚书姜公逢元奏如章。八月辛巳上,其甲申制曰可。于是三吴之人,其耆旧隐德及能文奇伟之士,上与先王父交、下与炎武游者,莫不牵羊持酒,踵门称贺,谓史策所纪罕有此事;盖其时炎武已齿文会,知名且十年矣。而先王父年七十有四,祖孙母子,怡怡一门之内,徼天子之恩以为荣也。而天下兵方起,而江东大饥。又五年,先王父卒。其冬,合葬先王父、先王母于尚书浦之赐茔如礼,而家事日益落。又三年,而先皇帝升遐。又一年而兵入南京。其时炎武奉母侨居常熟之语濂泾,介两县之间。而七月乙卯,昆山陷;癸亥,常熟陷:吾母闻之,遂不食,绝粒者十有五日,至己卯晦而吾母卒。八月庚辰朔,大敛。又明日而兵至矣。呜呼痛哉!遗言曰:『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呜呼痛哉!

  初,吾母为妇十有七年,家事并王母操之。吾母居别室中,昼则纺绩,夜观书至二更乃息。次日平明起,栉■〈纟走〉问安以为常。尤好观史记、通鉴及本朝政纪诸书。而于刘文成、方忠烈、于忠肃诸人事,自炎武十数岁时即举以教。及王母亡,董家事,大小皆有法。有使女曹氏相随至老,亦终身不嫁。有奁田五十亩,岁所入,悉以散之三族,无私蓄。

  先妣生于万历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卒于宏光七月三十日,享年六十。其年十二月丁酉,不孝炎武奉柩藁葬于先考之墓旁。呜呼痛哉!王孙贾之立齐王子也而其母安,王陵之事汉王也而其母安,若不孝者何以安吾母,而犹然有腼于斯人之中,将于天崩地坼之日,而卜葬桥山之未成,而马鬣之先封也,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而号诸当世之仁人义士者也。今将以□□三年十月丁亥,合葬于先考之兆,在先曾王考兵部右侍郎公赐茔之东六步五尺。伏念先妣之节之烈,可以不辱仁人义士之笔,而不孝又将以仁人义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奋,以无忘属纩之言,则仁人义士之铭之也,锡类之宏而作忠之至者也,不惟一人一家之褒已也。不孝顾炎武泣血谨状。——以上录自「亭林文集」。

  黄宗羲梨洲文》  (明清)黄宗羲 撰

  ·(二)黄宗羲梨洲文·

  陆周明墓志铭(甲辰)

  王征南墓志铭

  王仲撝墓表

  高旦中墓志铭

  ·陆周明墓志铭(甲辰)

  司马迁传游侠,以乡曲之游侠与独行之儒比量,而贤夫侠者;以布衣之侠与卿相之侠比量,而难夫布衣。然时异势殊,乃有儒者抱咫尺之义,其所行不得不出游侠之途,既无有士卿相之富厚,其所任非复闾巷布衣之事,岂不尤贤而尤难哉?十年以前,亦尝从事于此,心枯力竭,不胜利害之纠缠,逃之深山,以避相寻之急,此事遂止。其时周明与其客以十数见过,皆四方知名之士。余间至其城西田舍,复壁柳车,杂宾死友,咄嗟食办。余既自屏,周明亦不相闻问,然颇闻其喜事益甚,江湖多传周明姓名,以为异人。嗟呼!周明亦何以异于人哉?华屋甫田,婚嫁有无,人情等尔,亦唯是胸中耿耿者未易下脐,人见其踵侧焦原,手搏雕虎,遂以为异。虽然,周明一布衣诸生,又何所开天下事,而慷慨经营,使人以侠称,是乃所以为异也。

  周明姓陆氏,名宇■〈火鼎〉,鄞县人也。祖某。父世科,大理寺卿。母某氏。配周氏、崔氏。子经异、经周。婿万斯大。少与钱司马读书,慷慨有大志。司马江上之事,周明实左右之。祥兴航乘,其诸臣风帆浪楫,栖迟金鳌牡蛎之间,非内主之力,则亦莫之能安也。

  癸卯岁,周明为降卒所诬入省狱。狱具,周明无所诖误,脱械出门,未至寓而卒。周明以好事尽其家产,室中所有,唯草荐败絮及故书数百卷。讣闻,家中整顿其室,得布囊于乱书之下,发之,则人头也。其弟春明识其面目,捧之而泣曰:『此故少司马笃庵王公头也』!

  初,司马兵败,枭头于甬之城阙。周明思收葬之,每徘徊其下。一日,见暗中有叩首而去者,迹之,走入破屋。周明曰:『子何人』?其人曰:『吾渔人也』。周明曰:『子必有异,无为吾隐』?其人曰『余毛明山,曾以卒伍事司马,今不胜故主之感耳』!周明相与流涕而诣江子云,计所以收其头者。江子云者,故与明周读书之将也,失势家居。会中秋竞渡,游人杂沓。子云红笠握刀,从十余人,登城遨戏,至枭头所,问守卒曰:『孰戴此头也者』?卒以司马对。子云佯怒曰:『嘻!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拔刀击之,绳断堕地。周明、明山已豫立城下,方是时,龙舟噪甚,人无回面易视,周明以身蔽,明山拾头,杂俦人而去。周明得头,祀之书室,盖十二年矣,而家人无知者。至是而春明始瘗之。

  昔李固之死,汝南郭亮左提章钺,右秉铁钻,诣阙上书,乞收其尸。南阳董班亦往哭。固殉尸不肯去。栾布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彼皆门生故吏,故冒死而不顾。周明之于司马,非有是也。一念怜其忠义,遂不惜扞当世之文罔,所谓尤贤尤难者,不更在是乎?

  初,周明读书时,有弟子讼其师,师不得直。周明诣文庙伐鼓恸哭,卒直其师而后止。昔震川叙唐钦尧争同舍生之狱,以为生两汉时,即此可以显名当世。在周明视之,寻常琐节耳,独恨不得司马迁以拾之。余因万斯大而论次,仅以答周明曩昔之一顾也。铭曰:

  或骇其奇,或叹其拙,茫茫宇宙,腐儒蚓结。

  ·王征南墓志铭

  少林以拳勇名天下,然主于搏人,人亦得以乘之。有所谓内家者,以静制动,犯者应手即仆,故别少林为外家,盖起于宋之张三峰。三峰为武当丹士,徽宗召之,道梗不得进。夜梦玄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单丁杀贼百余。三峰之术,百年以后流传于陕西,而王宗为最着。温州陈州同从王宗受之,以此教乡人,由是流传于温州。嘉靖间,张松溪为最着。松溪之徒三四人,而四明叶继美近泉为之魁,由是流传于四明。四明得近泉之传者为吴昆山、周云泉、单思南、陈贞石、孙继槎,皆各有授受。昆山传李天目、徐岱岳。天目传余波仲、吴七郎、陈茂弘。云泉传卢绍岐。贞石传董扶舆、夏枝溪。继槎传柴玄明、姚石门、僧耳、僧尾。而思南之传则为王征南。思南从征关白,归老于家,以其术教授;然精微所在,则亦深自秘惜,掩关而理,学子皆不得见。征南从楼上穴板窥之,得梗概。思南子不肖,思南自伤身后莫之经纪,征南闻之,以银卮数器,奉为美槚之资。思南感其意,始尽以不传者传之。

  征南为人机警,得传之后,绝不露圭角,非遇甚困则不发。尝夜出侦事,为守兵所获,反接廊柱,数十人轰饮守之。征南拾碎磁偷割其缚,探怀中银望空而掷,数十人方争攫,征南遂逸出。数十人追之,皆碚地,匍匐不能起。行数里,迷道田间,守望者又以为贼也,聚众围之。征南所向,众无不受伤者。岁暮独行,遇营兵七、八人,挽之负重。征南苦辞求免,不听。征南至桥上,弃其负,营兵拔刀拟之。征南手格,而营兵自掷仆地,铿然刀堕。如是者数人。最后取其刀,投之井中,营兵索绠出刀,而征南之去远矣。凡搏人皆以其穴,死穴、晕穴、哑穴,一切如铜人图法。有恶少侮之者,为征南所击,其人数日不溺,踵门谢过,始得如故。牧童窃学其法,以系伴侣,立死。征南视之曰:『此晕穴也,不久当苏』。已而果然。征南任侠,尝为人报雠,然激于不平而后为之。有与征南久故者,致金以雠其弟,征南毅然绝曰:『此以禽兽待我也』!

  征南名来咸,姓王氏,征南其字也。自奉化来鄞。祖宗周,父宰元,母陈氏。世居城东之车桥。至征南而徙同岙。少时隶卢海道若腾。海道较艺给粮,征南尝兼数人。直指行部,征南七矢破的,补临山把总。录忠介公建□,以中军统营事,屡立战功,授都督佥事副总兵官。事败,犹与华兵部勾致岛人,药书往复。兵部受祸,雠首未悬,征南终身食菜以明此志,识者哀之。征南罢事家居,慕其才艺者以为贫必易致,营将皆通殷懃,而征南漠然不顾。锄地担粪,若不知己之所长,有易于求食者也。一日,遇其故人,故人与营将同居,方延松江教师讲习武艺。教师倨坐弹三弦,视征南麻巾缊袍,若无有。故人为言征南善拳法,教师斜盼之曰:『若亦能此乎』?征南谢不敏。教师轩衣张眉曰:『亦可小试之乎』?征南固谢不敏。教师以其畏己也,强之愈力。征南不得已而应,教师被跌。请复之,再跌而流血破面。教师乃下拜,贽以二缣。

  征南未尝读书,然与士大夫谈论,则蕴藉可喜,了不见其为麤人也。余弟晦木尝揭之见钱牧翁,牧翁亦甚奇之。当其贫困无聊,不以为苦,而以得见牧翁、得交余兄弟沾沾自喜,其好事如此。予尝与之入天童,僧山焰有膂力,四五人不掣其手,稍近征南,则蹶然负痛。征南曰:『今人以内家无可眩曜,于是以外家搀入之,此学行当衰矣』。因许叙其源流。忽忽九载,征南以哭子死。高辰四状其行,求予志之,余遂叙之于此。岂诺时意之所及乎?生于某年丁巳三月五日,卒于某年己酉二月九日,年五十三。娶孙氏。子二人;梦得,前一月殇,次祖德。以某月某日葬于同岙之阳。铭曰:

  有技如斯,而不一施。终不鬻技,其志可悲。水浅山老,孤坟孰保?视此铭章,庶几有考。

  ·王仲撝墓表

  君讳正中,字仲撝,直隶保定人,登丁丑进士第,未谒选,索游于高唐州。会大兵南下,转运银杠亦避入高唐。大兵围高唐,州守以为银杠旦晚是敌物,不如以此鬻城,免士女屠戮流离之苦。立要约使与议者押字,仲撝与焉。事平,转运者上失物状,于是逮高唐守及仲撝论死,系狱数年。刑科给事中李清理而出之,降补扬州照磨,移知长兴县。

  国变后,失官,避地于绍兴。截江时,以兵部职方司主事摄余姚县事。是时,公私赤立,剽夺为豪,市魁里正,朝得札付一纸,暮便入民舍,根括金帛,系傫丁壮,交错道路,郡县不敢何问为某营也。仲撝设兵弹压,各营取饷,必使经由于县,品核资产,裁量以应之。非是则为盗贼。总兵陈梧败于檇李,渡海至姚,卤掠乡聚。仲撝遣兵击之,乡聚相掎角,杀梧。行□,忌仲撝者以此声讨。某谓梧之见杀,犯众恶也,不当罪正中,上疏救之,乃止。

  张国柱劫定海,王总兵纵兵大掠,列船江上,入城牢搜者二千人。仲撝拦止。所围大姓数家,从仲撝丐命,仲撝为之消息。国柱终不得志而去。田仰、荆本彻先后过姚江,舟楫蔽江,皆帖帖俯首,不惊鸡犬。盖人民之恃仲撝,一时如决水之堤焉。升监察御史。

  尚宝寺卿朱大定、太仆寺卿陈潜夫、兵部主事吴乃武皆从浙西来,受约束。坛山烽火,达于武林。仲撝短小精悍,喜于任事,虽以武宁群从得不为列营所挠,亦其智计有以副之也。好读实用之书,不事文彩。其言星象,则从闽人柯中炯于狱中受之。行□初建,进□所着监国鲁元年大统历。丁亥,访某山中。某时注授时历,仲撝受之而去。壬辰来访,授以律吕。辛丑来访,授以壬遁。仲撝皆能有所发明。自某好象数之学,其始学之也,无从叩问,心火上炎,头目为肿。及学成而无所用,屠龙之技,不待问而与之言,亦无有能听者矣。蛩然之音,仅一仲撝,又以饥火驱走南北。

  丁未二月,遇之越城,为言年来益困,将于鉴湖滨佃田五亩,佐以医,小续食耳。其年八月十九日,仲撝卒,年六十九,权厝于山阴之陈常堰。所着周易注若干卷、律书详注一卷。子一人,三捷。嗟呼!某与仲撝交二十余年,与之同事而无成,与之共学而未毕。仲撝生时,已无人知仲撝者,向后数年,复更何如?此纸不灭,亦知稽山块土曾塞黄河也!

  ·高旦中墓志铭

  启祯间,甬上人伦之望,归于吾友陆文虎、万履安。文虎已亡,履安只轮孤翼,引后之秀以自助,而得旦中。旦中有志读书。履安语以『读书之法,当取道姚江,子交姚江而后知吾言之不诬耳』。姚江者,指余兄弟而言也。慈溪刘瑞当亦言:『甬上少年黑而髯者,近以长诗投赠,其人似可与语』。己丑,余遇之履安座上。明年,遂偕履安而来。

  当是时,旦中新弃场屋,彩饰字句,以竟陵为鸿宝。出而遇其乡先生长者,则又以余君房、屠长卿之寱语告之。余乃与之言:『读书当从六经,而后史、汉,而后韩、欧诸大家。浸灌之久,由是而发为诗文,始为正路。舍是则旁蹊曲径矣。有明之得其路者,潜溪、正学以下,毘陵、晋江、玉峰,盖不满十人耳。文虽小伎,必由道而后至。毗陵非闻阳明之学,晋江非闻虚斋之学,玉峰非闻庄渠之学,则亦莫之能工也』。旦中锐甚,闻余之言,即遍求其书而读之,汲深解惑,尽改其纨绔余习,衣大布之衣,欲傲岸颓俗。与之久故者,皆见而骇焉。

  余自丧乱以来,江湖之音尘不属。未几,瑞当、履安相继物故,旦中敻然出于震荡残缺之后,与之惊离吊往,一泄吾心之所甚痛,盖得之而喜甚。自甬上抵余舍,往来皆候潮汐,疾风暴雨,泥深夜黑,旦中不以为苦,一岁常三、四至。一日病蹶,不知人,久之而苏,谓吾魂魄栖迟成山车厩之间,大约入黄竹浦路也。黄竹浦,余之所居,其疾病瞑眩,犹不置之。旦中之于余如此。

  旦中家世以医名,梅孤先生针炙聚英、志斋先生灵枢摘注皆为医家轨范。旦中又从赵养葵得其指要,每谈医药,非肆人之为方书者比。余亟称之。庚子,遂以其医行世。时陆丽京避身为医人已十年,吴中谓之陆讲山,谒病者如市。旦中出而讲山之门骤衰。盖旦中既有授受,又工揣测人情,于容动色理之间,巧发奇中,亦未必纯以其术也。所至之处,蜗争蚁附,千里拏舟,谕月而不能得其一诊。孝子慈父,苟能致旦中,便为心力毕尽,含旦中之药而死亦安之若命矣。嗟乎!旦中何不幸而有此?一时簧鼓医学为之一哄,医贯类经家有其书,皆旦中之所变也。旦中医道既广,其为人也过多,其自为也过少。虽读书之志未忘,欲俟草堂资具而后可以并当一路。近岁,观其里中志士蔚起,横经讲道,文章之事,将有所寄。旦中惕然谓吾交姚江二十余年,姑息半途,将以桑榆之影收其末照,岂意诸君先我绝尘耶?傍惶慨叹,不能自已,而君病矣,是可哀也。

  旦中美髯玉立,议论倾动。虽复流品分途,而能缱绻齐契,三吴翕然以风概相与。其过金阊,徐昭法必招之入山,信宿话言。蠡城刘伯绳少所容接,每遇旦中,不惜披布胸怀。旦中亦此两人自重。所过之地,喜拾清流佚事,不啻珠玉,盖履安之余教也。少喜任侠。五君子之祸,连其内子。旦中走各家告之,劝以自裁。华夫人曰:『诺!请得褒衣以见先夫于地下』,旦中即以其内子之服应之,殡殓如礼。家势中落,药囊所入有余,亦缘手散尽,故比死而悬磬也。

  旦中姓高氏,讳斗魁,别号鼓峰,韩国武烈王琼之后。建炎南渡,王之五世孙修职郎世殖目汴徙鄞,始为鄞人。修职生元之,字端叔,学者称为万竹先生,楼宣献公钥志其墓。万竹之四世孙明善,洪武初亦以隐德称安敬先生。安敬之四世孙士有文名,尝摘注灵枢,称志斋先生,赠刑部山东司郎中,旦中之曾祖也。祖萃,万历甲戌进士,知广东肇庆府,赠右副都御史。父德,光禄寺署丞,致仕封右副都御史。母黄氏,赠太淑人。旦中则马氏孺人所生也。光禄五子。长斗枢,崇祯戊辰进士,巡抚陕西右副都御史。旦中行在第三,娶朱氏,生子五人,宇靖、宇厚、宇丰、宇皞、宇调;侧室赵氏,生子二人,宇祝、宇胥。女三人。孙男几人。

  去年十月,旦中疾亟,余过问之。旦中自述:『梦至一院落,锁鐍甚严,有童子告曰:邢和璞丹室也,去此四十七年,今将返矣。某适四十有七,非前定乎』?卧室暗甚,旦中烧烛自照曰:『先生其视我!生平音容尽于此日。先生以笔力留之,先生之惠也』。余曰:『虽然,从此以往,待子四十七年而后落笔,未为晚也』。

  明年,过哭旦中,其兄辰四出其绝笔,有「明月冈头人不见,青松树下影相亲」之句,余改「不见」为「共见」。夫可没者形也,不可灭者神也。形寄松下,神留明月。神不可见,则堕鬼趣矣。旦中其尚闻之。辰四理其垂殁之言以请铭,余不得辞。生于某年癸亥九月二十五日,卒于某年庚戌五月十六日。以其年十一月十一日葬于乌石山。铭曰:

  吾语旦中,佐王之学。发明大体,击去疵驳。小试方书,亦足表襮。淳于件系,丹溪累牍。始愿何如,而方伎龌龊。草堂未成,鼓峰矗矗。日短心长,身名就剥。千秋万世,恃此幽斲。

  ——以上录自「南雷集」。

  《亭林先生神道表》 (清)全祖望

  亭林先生神道表 (清)全祖望

  顾氏世为江东四姓之一,五代时由吴郡徒徐州(1),南宋时迁海门(2),已而复归于吴,遂为昆山县(3)之花浦村人。其达者,始自明正德(4)间曰工科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司佥事溱,及刑科给事中济。刑科生兵部侍郎章志,侍郎生左赞善绍芳及国子生绍芾,赞善生官荫生同应,同应之仲子曰绛,即先生也。绍芾同吉,早卒,聘王氏,未婚守节,以先生为之后。

  先生字曰宁人,乙酉(5)改名炎武,亦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里中归庄(6)相善,共游复社(7)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己卯(8)后,历览《二十一史》(9),十三朝《实录》(10)、天下图经(11)、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帝推互证,务质之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12);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13),则考索利病这馀,合图经而成者。予观宋干、淳(14)诸老,以经世自命者,莫如薛艮斋(15),而王道夫、倪石林(16)继之,叶水心(17)尤精精悍,然当南北 分裂,闻而得之者多于见,若陈同甫(18)则皆欺人无实之大言,故永嘉、永康之学(19)皆未甚粹,未才若先生之探原竟委,言言可以见之施行,又一禀于王道而不少参以功利之说者也。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珔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欲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究其所以不同,以知古今音学之变。其自吴才老(20)而下,廓如也,则有曰《音学五书》(21)。性喜金石之文(22),到处即搜访,谓其在汉唐以前者,足与古经相参考,唐以后者,亦足与诸史相证明,盖自欧、赵、洪、王(23)后,未有若先生之精者,则有曰《金石文字记》(24)。晚益笃志《六经》,谓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25)者,而邪说以起不知舍经学,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26)也。故其本朱子(27)之说,参之以慈溪黄东发《日抄》(28),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浦、象山者甚峻(29),于同时诸公,虽以苦节推百泉、二曲(30)以经世之学推梨洲(31),而论学则不合,其书曰《天下指南》(32)。或疑其言太过,是固非吾辈所敢遽定,然其谓经学即理学,则名言民。而《日知录》三十卷(33),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凡经史之粹言具在焉。盖先生书尚多,予不悉详,但详其平生学业之所最重者。

  初太安人(34)王氏之守节也,养先生于襁保中。太安人最孝,尝断指以辽君姑(35)之疾。崇祯九年,直指王一鹗请旌于朝(36),报可。乙酉之夏,太安人六十,避兵常熟之郊,谓先生曰:“我虽妇人哉,然受国恩(38),果有大故,我则死之。”于是先生方应昆山令杨永言(38)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沆(39)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扶王永祚(40),以从夏文忠公(41)于吴,江东授公兵部司务(42)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与庄幸得脱,而太安人遂不食卒,遗言后人莫事二姓。次年闽中(43)使至,以职方郎(44)召,欲与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45),念太安人尚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之祸(46),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先生虽世籍江南,顾其姿禀颇不类吴会人,以是不为乡里所喜,而先生亦甚厌裙屐(47)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48),今之疑众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流(49),日无宁晷。庚寅(50),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51),又游禾中(52)。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53),癸已(54)再谒,是冬又谒而图焉。次年,遂侨居神烈山下(55),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都畿辅(56)之胜。顾氏有三蕊仆曰陆恩,见先生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57),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色刀,乃欲告先生通海(58),先生亟往禽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死先生,不系讼曹,而即系之奴之家,危甚。狱日急,有为先生求救于[][](59)者,[][]欲先生自称门下而后许之,其人知先生必不可,而俱失[][]之援,乃私自书一刺以与之,先生闻之,急索刺还,不得,列揭于通衢以自白。[][]亦笑曰:“宁人之卞也!“曲周路舍人泽溥(61)者,故相文贞公振飞了也。侨居洞庭之东山(62),识兵备使者,乃为诉之,始得移讯松江(63)而事解。于是先生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于章丘这长白山下(64)以自给。戊戌(65),遍游北都诸畿甸(66),直抵山海关(67)外,以观大东(68)。归至昌平(69),拜谒长陵(66)以下,图而记之。次年再谒。既而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直至会稽(71)。次年,复北谒思陵(72)。由太原、大同以入关中(73),直至榆林(74)。是年,浙中史祸(75)作,先生之故人吴、潘二子(76)死之,先生又幸而脱。甲辰(77),四谒思陵。事毕,垦田于雁门(78)之北,五台(79)之东。初先生之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80)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81)。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82)之淮上。次年自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月奴告其主所作诗者(83),多株连,自以为得,乃以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84),指为先生所作,首(85)之,书中有名者三百馀人。先生在京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86),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87)自京师为告急于有力者,亲至历下(88)解之,狱始白。复入京师,五谒思陵。自是还往河北诸边塞者几十年。丁巳(89),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90)。初先生遍观四方,其心耿耿耿未下,谓“秦人(91)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王征君山史筑斋延之(92)。先生置五十亩田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备有事。又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凡先生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默育诸经注疏,偶有遗忘,旵即坊肆中发书而熟复之。

  方大学士孝感熊公(93)之自任史事也,以书招先生为助,答曰:“愿以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孝感惧而止。戊午(94)大科,诏下,诸公争欲致之,先生豫令诸门人这在京者辞曰:“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大修《明史》,诸公又欲行荐之,贻书叶学士讱庵(95),请以身殉得免。或曰:“先生谓钓名者也。今夫妇人之失所天也,从一而张,之死靡慝(96),其心岂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97)焉,而力拒之以明节,则吾未之闻矣。”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亦徒以讲学故得名,遂招逼迫,几致凶死,虽曰威武不屈,然而名之为累,则已甚矣!又况东林覆辙(98),有进于此者乎?”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为也。韩文公起八代衰(99),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 这文不作,岂不诚山头号(100)乎!今犹未也。”其论为学,则曰:“请君关学(101)之馀也。横渠、蓝田(102)之都,以社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允之以礼,而刘康公(103)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运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佐料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都不肃,方将赋《茅鸱》(104)之不暇,何问其馀!寻以己未(105)出关,观伊洛(106),历嵩少(107),曰:“五岳(108)游其四矣。”会年饥,不欲久留,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先生即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反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徐尚书干兄弟(109),甥也,当其未遇,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宗,四方从之者如云,累书迎先生南归,愿以虽业居之,且为买田以养,皆不至。或叩之,答曰:“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110),恐近伯鸾这灶(111);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112),未见君子(113),徘徊渭川(114),以毕馀年足矣。”

  庚申(115),其安人卒于昆山,寄诗挽之而已。次年,卒于华阴,无子,徐尚书为立从孙洪慎以承其祀。年六十九。门人奉动脉瘤归葬昆山之千墩。高弟吴江潘耒(116)收其遗书,序而行之,又别辑《亭林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录》最盛传。历年渐远,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节者已罕,且有不知而妄为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可哂也。徐尚书之冢孙涵持节粤中,数千里贻书,以表见属,予沉吟久之。及读五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而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斯言也,其足以表先生之墓矣夫。其铭曰:先生兀兀(117),佐王之学。云雷经纶(118),以屯(119)被缚。渺然高风,廖天一鹤。重泉拜母,庶无愧作。

  注释:

  (1)吴郡:古郡名,治所在今江苏苏州,徐州:今属江苏。

  (2)海门:今属江苏,在长江口北岸,顾炎武《顾氏谱系考》云:“宋南渡时,讳庆者自滁徙海门县之姚刘沙(自注:今崇明县)。”

  (3)昆山市:今属江苏。

  (4)正德:明武宗朱厚照年号(1506—1521)。

  (5)乙酉:清顺治二年(1645)。

  (6)归庄(1613—1673):明末清初文学家,一名祚明,字尔礼,又字玄恭,号恒轩,昆山人。归有光的曾孙。为明末复社成员,曾参加抗清斗争。善书画,工文辞,有《归庄集》。

  (7)复社:明末由江南地区士大夫知识分子所组成的政治集团,主张改良政治,拯救明朝。清兵南下时,部分成员曾参加抗清斗争。清顺治九年(1652)被清政府取缔。

  (8)崇祯己卯:崇祯十二年(1639)。

  (9)《二十一史》:明嘉靖时校刻的史书,在宋人《十七史》之外,加宋、辽、、金、元四史。

  (10)实录:编年史的一种体裁,专记某一皇帝统治时期的大事。

  (11)图经:文字外附有图画的书籍,此指附有地图的地理志。

  (12)《天下郡国利病书》:一百二十卷,详细记录了各地疆域、形胜、水利、兵防、物产、赋税等资料。

  (13)《肇域志》:现存传钞本,不分卷,着重记述各地地理形势和山川要塞,附有地图。

  (14)干、淳:宋孝宗赵?年号干道(1165—1173)和淳熙(1174—1189)。

  (15)薛艮庆:薛季宣(1134—1173),字士龙,号艮斋,南宋哲学家。治学讲求事功,反对空谈性命,为“永嘉学派”先声。

  (16)王道夫:王自中(1134—1199),字道甫,学者称厚轩先生。倪石林:名朴,字文卿,学者称石陵先生。

  (17)叶水心:叶适(1150—1223),字正刚,学者称水心先生,南宋哲学家。主张功利之学,反对朱熹的性理之学,是南宋“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

  (18)陈同甫:陈亮(1143—1194),字同甫,学者称龙川先生,南宋思想家,治学注重事功,反对空谈义理。

  (19)永嘉永康之学:南宋永嘉学派,创于吕祖谦,其代表人物薛季宣、陈傅良、叶适、均为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故名,南宋永康学派,又名浙学,为永康(今属浙江)人陈亮所创立,故名。

  (20)吴才老:吴棫(约1100—1154),字才老,宋代学者。着有《韵补》五卷,分古韵为九部,并提出古韵通转这说,为后来研究古韵的垂危驱。

  (21)《音学五书》:三十八卷,包括《古音表》二卷,《易音》三卷,《诗本音》十卷,《唐韵正》二十卷,《音论》三卷。

  (22)金石之文:指古代在钟鼎碑碣上刻的文字。

  (23)欧、赵、洪、王:欧阳修着有《集古录跋尾》,赵明诚着有《金石录》,洪适着有《隶释》、《隶续》,王俅蔷薇 有《啸堂集古录》,都是研究金石之文的著作。

  (24)《金石文字记》:六卷,所录汉以来碑刻凡三百余种。

  (25)理学:指宋代儒家哲学思想,也称性理学、道学,多附会经义而说天人性命之理。

  (26)禅学:指佛教禅宗教理,重在人心自悟。

  (27)朱子:朱熹(1130—1200),字符晦,一字仲晦,号晦庵,()翁,婺源(今属江西)人宋代著名理学家。

  (28)黄东发:黄震(1213—1280),字东发,慈溪(今属浙江)人,南宋学者,着有《黄氏日钞》九十五卷。

  (29)上蔡:指谢良佐(1050—1103),程门弟子,上蔡(今属河南)人,学者称上蔡先生,横浦:指张九成(1092—1159),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代学者,着有《横浦集》故称,象山:指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自号存斋、象山翁,金溪(今属江西)人学者称象山先生,南宋哲学家。

  (30)百泉:即孙奇逢(约1584—约1675),字启泰,号钟元,容城(今属河北)人,学者称夏峰先生,明清这际儒学名士,与李颙、黄宗羲齐名,并称“清代三大儒”。二曲:即李颙(1627—1705),字中孚,号二曲。周至(今属陕西)人,学者称二曲先生,清初理学家。

  (31)梨洲:即黄宗羲(1609—1695),字太冲,号南雷,余姚(今浙江)人,学者称梨洲先生。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朴学大师。

  (32)《下学指南》:一卷,主张通经致用。

  (33)《日知录》:三十二卷,为顾炎武“稽古所得”,随时札记“的意在经世致用的著作,内容广泛,考证精祥。

  (34)太安人:是明清时代给朝廷命官之母或祖母的封号,此指顾炎武的之母。

  (35)君姑:丈夫的母亲。

  (36)直指:朝廷使者。旌:表彰。

  (37)国恩:指上文请旌于朝事。

  (38)杨永言:字岑立,昆明人,任昆山知县。清兵至,与顾炎武、归庄、吴其沆等拒守,事败为僧。

  (39)嘉定:今属上海市。吴其沆:字同初,嘉定县学生员,居昆山。顺治二年七月初六日,清兵攻陷昆山城,他抗敌守城,不屈而死。

  (40)郧:郧阳,在今湖北。王永祚:曾为明郧阳巡抚、都御史,李自成入襄阳,分攻属邑,他遁走。归昆山,领导抗清义军。约同各路分攻苏州、南京、杭州及沿海各地,但因攻苏州军先溃,牵动全局民而失败。

  (41)夏文忠公:夏允彝。

  (42)江东:指南明福王(朱由崧)政权,后部司务:明代中央政权各部均置司务厅司务,主省署抄目,出纳文书。

  (43)闽中:指南明唐王(朱聿键)政权。

  (44)职方郎:为兵部属官。

  (45)推官:为各府属官,专管一府弄狱。咸正:姓顾,字端木,号觙庵,昆山人,大学士顾鼎臣曾孙。为延安府推官。丙戌(顺治三年)四月,自关中归,闻唐王立于闽,草密匝匝疏,附寄舟山黄斌卿,托共转达,为逻卒所获,以告清吴淞提督吴胜兆,吴秘不发。丁亥四月,吴密谋反清,事泄失败,密疏遂发,逮至金陵,为洪承畴所杀。

  (46)吴胜兆:本明将,后降清,为吴淞提督,密度反清,事败被捕,死天狱中。

  (47)裙屐:裙是下裳,屐是木鞋,六朝贵游子弟的衣着,这里指不懂政务只知逸乐的贵族子弟。

  (48)行伪而坚:行为虚伪而且固执。《荀子?宥坐》载孔子诛少正卯列举五大罪状,其中两条是“行僻而坚,言伪而辩。”

  (49)焦原:枯焦的大地。毒浪:比喻遭蹂躏。

  (50)庚寅:清顺治七年(1650)。

  (51)京口:今江苏镇江。

  (52)禾中:即“嘉禾,今浙江嘉兴。

  (53)旧都:指南京。孝陵:明太祖朱元璋陵墓。

  (54)癸巳:清顺治十年(1653)。

  (55)神烈山:明孝陵所在之山,即南京紫金山。《明史?礼志十四》:“嘉靖十年,名孝陵曰神烈山。“

  (56)畿辅:京城地区,这里指南京。

  (57)丁酉:清顺治十四年(1657)。

  (58)通海:指与沿海一带郑成功反清义军有联系。

  (59)[][]:此人为钱谦益。

  (60)卞:急躁。

  (61)曲周:在今河北。路舍人泽溥,路振飞长子,会中书舍人。唐王朱聿键隆武元年(清顺治二年)拜路振飞为太子太保,吏部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明代大学士宰相这职,因称“故相”。

  (62)洞庭:山名,在江苏太湖中,有东、西二山,东山主峰为莫厘峰。

  (63)松江:今属上海市。

  (64)章丘:今属山东。长白山:据《济南府志》,又名会仙山,山中云气长白,跨连四县之界,在章丘东北。按王蘧常《顾亭林诗集汇注》附《诗谱》,列垦田事于康熙四年(1605),云:“置田舍于章丘大桑家庄。先是,章丘人谢世泰负先生资,至是以田产偿焉。”可备参考。

  (65)戊戌:清顺治十五年(1658)。

  (66)北都:指北京。畿甸:京城地区。

  (67)山海关:今属河北。

  (68)大东:指极东之地。

  (69)昌平:今属北京市。

  (70)长陵:明成祖(朱棣)的陵墓。昌平有明代皇帝陵墓十三座,称十三陵。

  (71)会稽:今浙江始兴。

  (72)思陵:明思宗(朱由检)的陵墓。

  (73)太原、大同:均属今山西。关中:古代称函谷关以西、散关以东、武关以萧关以南为关中,相当于今陕西。

  (74)榆林:今属陕西。

  (75)浙中史祸:浙江乌程人庄廷鑨刊刻明史,书中流露了思明反清情绪,康熙二年(1663)清政府下令将其族人、作序人、参校者、卖书者、买书者、地方官七十余人全部诛杀。

  (76)吴潘二子:指吴炎、潘柽章。

  (77)甲辰:沮康熙三年(1664)。

  (78)雁门在今山西代县北。

  (79)五台:在今山西。

  (80)马伏波:马援(前14—后49),东汉人,封伏波将军。

  (81)代北:代州以北,今山西北部一带。

  (82)丁未:清康熙六年(1667)。

  (83)莱:莱州,治所在今山东掖县。黄代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顾炎武佚文《与人书》:“姜元衡者,莱州即墨县故兵部尚书黄公家仆黄宽之孙,黄瓒之子,本名黄元衡,揭告其主原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培,见任浦江县黄坦、见任凤阳府推官黄贞麟等一十四人逆诗一案,于(康熙)五年六月奉旨发督抚亲审。”

  (84)陈济生所辑《忠义录》:顾炎武《与人书》:“姜元衡揭告其主黄培、黄坦、黄贞麟等一十四人逆诗一案,事历三载,初无干涉。忽于今正月三十日抚院审时禀称:有《忠节录》即《启祯集》一书,陈济生所作,系昆山顾宁人到黄家搜辑发刻者。咨行原籍逮证。”陈济生,字皇士,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官至太仆寺丞,辑有《启祯诗选》(即《天启崇祯两朝遗诗》),收入三百零七人,其凡例说:“是选以人为重,人以节义为主。”

  (85)首:告发。

  (86)勘:审问。

  (87)李因笃:字天生,又字子德,富平(今属陕西)人,明庠生,清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授检讨。深于经学,着《诗说》,顾炎武称之曰:“毛,郑有嗣音矣。”

  (88)历下:今山东济南市。

  (89)丁巳:清康熙十六年(1677)。

  (90)华阴:在今陕西。

  (91)秦人:指关中一带的人,关中为古秦地。

  (92)王山史:王弘撰,字无异,一字山史,明诸生。清康熙十七年,以博学鸿词征,不赴。顾亭林尝寓居其家。

  (93)大学士:为内阁长官,起草诏令,批答奏章,实掌宰相之权。孝感:今属湖北。熊公:熊刚履(1635—1709),清朝大臣,理学家。

  (94)戊午:清康熙十七年(1678)。

  (95)讱庵:叶方蔼,字子吉,号讱庵,昆山人。康熙十七年充《明史》总裁。

  (96)之死靡慝(特有拼音):至死不改变。语出《诗经?墉风?柏舟》。

  (97)委禽:下聘礼。

  (98)东林:东林党,明万历年间由江南士大夫组成的政治集团。东林党人议论朝政,主张改革,遭到在翰权贵的嫉恨,多人受打击迫害。

  (99)韩文公:韩愈。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

  (100)山斗:泰山北斗,喻因德高望重或成就卓越而为大众所敬仰的人。

  (101)关学:北宋唯物主义思想家张载所创理学学派。因张载长期在陕西省关中地区讲学,名。

  (102)横渠:指张载。张载家居横渠(今属陕西眉县)。蓝田:指吕大临为蓝田(今属陕西)人,初学于张载,后从程颐等游,与谢良佐、游酢、杨时并称“程门四先生”。

  (103)刘康公:即王季子,春秋时周王朝卿士。以下引语见《左传?成公十三年》。

  (104)《茅鸱》:古逸诗篇名,内容讽刺不敬。据《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年》载,鲁国叔孙穆子用这首诗来讽刺齐国庆封不敬和不知礼。

  (105)己未:清康熙十八年(1679)。

  (106)伊河,河河,均在今河南。

  (107)嵩少:少室山,均在今河南。

  (108)五岳:中国五大名山的总称,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会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109)徐尚书干学兄弟:指徐干学、徐元文,顾炎武外甥。

  (110)思归尼父之辕:想让孔子的车驾回来,尼父、指孔子。

  (111)伯鸾之灶:东汉梁鸿(伯鸾)少孤独钦,邻人先炊,让他就热灶都煮食,他婉言谢绝。见《东观汉记》。

  (112)犹吾大夫:春秋时代,齐国崔杼杀了国君齐庄公,陈文子避难来到别的国家,所看到的执政者都和崔杼一样,说“犹吾大夫崔子也”。语出《论语?公冶长》。

  (113)未见君子:语出《诗?召南?草虫》:“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115)庚申:清康熙十九年(1680)。

  (116)高弟:高足弟子。潘耒(1646—1708):字次耕,又字稼堂,吴江(今属江苏)人,清代学者。

  (117)兀(wù务):用心勤苦的样子。

  (118)云雷经纶:比喻贤才善于闯红灯用恩泽与刑与刑罚来治理国家。语出《易?屯》:“雷,屯,君子以经纶。”但与原意稍有不同。

  (119)屯(有拼音谆):六十四卦之一,有艰难,艰险的意思。《易?屯》:“屯,刚柔始交而难生。”。

  神道表这种文体,主要用来记载死者事迹,并刻在死者墓道(神道)前的石碑上。古来神道表、墓表、墓表、墓碑文,多为应酬。“谀墓”之作,但全祖望这篇《亭林先生神道表》却中一篇有血有肉的文字,简要而又鲜明地记述了明清之际著名思想家和朴学大师顾炎武的一生,讴歌了他崇高的民族气节,表彰了节经世致用与孜孜不倦的治学精神,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他深厚的崇敬之情,是一篇十分优秀的人物传记。

  全文可分为六段。

  第一段顾炎武籍贯、先世。文章首先交代顾氏为江东世族,明正德以来先祖多人仁明,表明这样的家庭正是培植他的民族意识的良好土壤。

  第二段正面铺开,从顾氏的名、字、号,说到他的志趣、学术。“少落落有大志”是一篇之目,顾炎武的一生是为实现他的报国之志而劳苦奔波的一生,也是壮志难酬,赍志以殁的悲剧的一生。复社是一个具有鲜明扶明意识的政治团体,文中于青年时代只提到与归庄同游复社,点明了顾炎武的政治倾向。接着记顾炎武的为学及著作。“尤留心经世之学”一语,首先揭出“经世”二字,经摄本段,同时也概括了朴学大量顾炎武毕生治学的主要精神,说明顾氏为学,重视的是治理国家社会的学问,而不是虚浮不实,空六部书,所作评价都极精当。第一部《天下郡国利病书》,强调其中所录均为“关于民生之利害者”,并“务质之今日所可行”。第二部《肇域志》,是在“考利病之馀,合图经而成。”第三部分《下学指南》提出经学即理学,而离开经学的所谓“理学”只不过是“禅学”,表现了顾炎武殚毕生精力所写成,全书包含了作者所有的“经史这粹言”。在介绍这六部书时,除突出顾炎武的“经世”目的外,还强调了他的“勤”,如“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强调了他的“精”,说他“最精韵学”,对金石之文“未有若先生之精者”,《日知录》“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同时通过精当的比较,强调了这些著作在学术的价值和地位。

  第三段,记明清之际事。文章先从太安人王氏着笔,从她的孝写到她的忠,“遗言后人莫事二姓”,表现了她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而对顾炎武,只记他在清兵南下时的出处进退,十分简约。通过对太安人的记述,含蓄而有力地衬托了顾炎武的高尚气节与抗清意识。

  第四段,写顾炎武在明亡之后,为图恢复或避狱祸,遍游大江南北、关河内外,六谒孝陵复六谒思陵,最后定居华阴。“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宁临晷”,写出了时局的艰难、人民的憔悴和怀念故国的哀痛;怨家陷害,诗狱牵连,使他的人生旅途充满艰险;多次谒陵,几处垦田经营,又表明了他复明之志耿耿不灭;出游时常“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并常发书“对勘”,则表现了他治学的勤奋和踏实。这段写他出游,时间跨度几十年,空间距离数千里,但记述井井有条,来去分明,中间插记他的言语,都是画龙点睛之处,展示了顾炎武的内心世界,使他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

  第五段,记顾炎武的辞聘和拒荐。首先是三次放弃举荐为字的机会,不嵊位,不求名。“从一而终”的自白,表明了他心存明室,不事二姓;一死谢之的决心,则反映了他意志的坚强。对于讲学求文的请求他也一概加拒,一则亲戚接济的辞谢,也都体现了他通经致用而不“以聚徒立帜为心”的高尚人格,为学精神以及耿介绝俗、自主自立的鲜明个性。

  第六段,顾炎武之死及后事安排,其中着重写作者是遵嘱作表,从而引出王不庵之言,借以作出对顾炎武一生的总论。“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这志于天下”,“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评论非常精当。时人确有视顾炎武为“多闻博迷”的大学问家,但这机关报看法产东全面甚至未抓住主要的方面顾炎武更为可贵的是他的拳拳爱国之心和崇高的民族气节,这才是他的真面貌、真精神。最后的铭文谓期期艾艾王佐之才,但未能施展,一生遭遇艰难,流露出作者无限的惋惜和沉痛之情。

  全祖望生当康干盛世,却要着文表彰明清之际富有崇高民族气节的抗清复明的英杰,下笔殊非易事。但作者却处理得非常恰当。“少落落有大志”,“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既抱故国之戚”,“志在四方”,“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等句,反复交代了顾炎武的政治态度。文章行文委婉含蓄,虽未涉一“清”字,但意思是清楚明白的。

  顾炎武既是富有民族意识的节义之士,又是大学问家。文章对这两方面的记述描写,构成了两条线索,分别展开又互相交错。第二段记他的学问与著述,而以“尤留心经世之学”笼罩之;第四段记仓皇出游与谒陵,又以“载书自随”并常发书“对勘”作结;第五段写辞聘拒荐,中间却又穿插畅论为学。这些地方,两条线索都交织得很好。

  文章语言可用“简洁”二字概括,干净利索,不枝不蔓,记事为主,兼有记言,人物语言均出现在关键之处,将人物观点或心态揭出,使叙事文字大大增辉。此外,文章用词像是信手拈来,行文流畅而无刻凿痕迹,于朴实处显示出一往深情,有很强的感染力。

  全祖望(1705~1755)

  清代著名历史学家、文学家。字绍农,号谢山,浙江鄞县(今宁波市)人。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正月初五日,出生于月湖西畔全天叙(祖望之高祖)进士旧宅。其父吟园先生,娴熟经史诗词,尤精于考据。祖望4岁,授以《四书》、《五经》,即能粗解章句。8岁,进而习读《通鉴》、《通考》。甬地习俗,每逢中秋佳节,月湖秋社特盛,画舫云集,湖岸鼓乐宣天,楼台管弦灯火,而祖望闭户勤读,丝毫不为所动。

  据蒋延章稿本记载。祖望髫年随父去沙港口(在鄞县桓溪)故居,全氏族人多操窑业,其中有个“十八大公”,听说祖望聪明过人,就拦住他不放,定要他当场咏诗一首方允通过。祖望略一思索,就脱口而出打油诗一首:“一缕青烟上碧霄,月里婚娥鬓熏焦。天将差使来相问、十八太公烧瓦窑。十八太公听了呵呵大乐,立即让路放行。

  祖望秉承浙东史学派优良传统,很有民族节气。有一次他与诸生共谒学宫,看到乡贤词中有谢太仆神主(谢三宾,明未献甬城降清的第一人),还有张军门牌位(降清明将张杰,后出任清军的浙江提督),他怒不可遏,厉声痛斥说:“些反复卖主之乱贼,奈何污宫墙也!”遂捶碎二人神位,投之池伴。

  由于昼夜刻苦攻读,祖望体质素弱。他父亲的挚友万授一告诫说,祖望年纪尚小,读书不可性急,慢慢地读通诸家疏解就可以了。他的舅父蒋拭之一(季眉)也指导他读书方法:读书不单是读经义,还可读各家注疏,参以史传,然后方知古今异同,识别优劣,至于集部著作,选读几部,能斟酌取用就行了。这些意见基本上是中肯的。

  16岁时,赴省城应乡试,所撰古文大得试官查初白赞赏。又过两年,已故抗清民族英雄张苍水的女儿从黄岩回宁波,祖望抓住这个良机,向这位80余岁白发皤皤的老阿婆请教苍水先生事迹,把调查所得,对证黄黎洲《张苍水墓志》、杨遴《张苍水纪》莫农样《张苍水传》,补订了许多遗事,定成极为详尽的《明故权兵部尚书兼翰林侍讲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又称《张尚书神道第二碑》。

  浙东史学派往往得力于浙东故家藏书。19岁的全祖望,曾数登天一阁读书钞书(严可均《全绍农传》亦有“弱冠时登范氏天一阁”之语),又至同城谢家巷天赐国传钞杨诚斋《易传》,带河巷陈氏云在楼传钞《春秋纂言》,复往偃月街陆氏南轩借读藏书。次年,赴杭城赵氏小山堂,借未见之书读之,由是学问大进。

  雍正九年(1731年),王兰生主浙学政,对祖望极为赏识,以选贡上荐。越年,进京应顺天乡试。刚到北京,就向学坛泰斗侍郎方苞上了一篇《论丧乱或问》文章,方苞称赞不已,因此在京城里也出名了。雍正十年(1732年)中顺天乡试,临川翰林李绂看到全祖望的考卷,叹曰:“此深宁、东发后一人也!”(深宁即王应麟,东发为余姚黄震,黄宗义的远祖两人均为南宋著名学者)从此,李绂就与祖望结为忘年之交,招他同住于紫藤轩。全祖望在李绂处生活极为清苦,有时只能吃粗麦饭,喝葱花汤,两人考据经史,即席论文,宾主相得,谈笑甚欢。干隆元年(1736年),尚书杨名时等想推荐他考试博学鸿词科,因同年春闱,23岁的全祖望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所以没有再去考博学鸿词。由于祖望秉性耿介清正,得罪了当时的大学士张廷玉。得罪的原因有二:一是张屡次招请他,他“不识抬举”;一是张廷玉与李绂向来不和,因此对祖望既嫉又怒。次年,翰林院散馆,张廷玉故意把他考核为“下等”,列为候选知县补缺。祖望决心辞官回家,立志著述。但是一回到故乡,在月湖旁的旧宅竟被清军中营参将所占,成了马厩。

  他在翰林院任职,总共只一年多时间,但抓住了这个莫失的良机,如饥似渴,日以继夜刻苦学习。他与李绂借读翰林院庋藏的《永乐大典》,每天必尽20卷,亲自搞抄有关资料,分为五类:一经,二史,三志乘,四氏族,五艺文。这五类材料均可作为史料用,可见他的着眼点在于史。今传世的纪宗德、李孝谦纂修永乐《宁波府志》,就是靠全祖望传抄才得保存下来的。

  祖望归里后,父母年老多病,家计极为困难,而他仍好学不倦。广修《枌社掌故》,并《桑海遗闻》,著作日富。又重登天一阁,搜研金石旧拓,编为《天一阁碑目》;重撰《天一阁藏书记》,并亲自抄录阁中所藏秘本。干隆五年(1740年),因贫迁居青石街胡御史旧第的宅后小屋适可轩,自颜曰“双韭心房”。祖望虽清贫,惟藏书不肯捐弃,双韭山房仍不失为一著名藏书室。

  由于不善奉迎结纳,祖望一生仕途坎坷,从未就任知县实缺,友人问他原因,他作诗明志说:“野人家在鄞江上,但见山清而水寒。一行作吏少佳趣,十年读书多古欢。也识敌贫如敌寇,其奈爱睡不爱官。况复头颅早颁白,那堪逐队争全。”

  艰苦的生活才能锻炼史家的意志,继李杲堂辑《甬上耆旧诗》之后,续辑《续甬上耆旧诗》凡80卷,并补撰作者列传附于诗集内。这两部诗集是研究明州地方史的很好资料。

  44岁那年,绍兴太守杜甲请他去蕺山书院主讲,教授生员经义、策问、诗、古文。谢山讲学,教规颇严,会稽士子初皆不服,过了一月,无不钦佩先生的学问渊博精湛,听讲人数日益增多,竟至书院的讲堂也容纳不下了。翌年,由于杜甲礼遇稍逊,乃愤而辞官归家。是时绍兴府所属士子,包括肖山、余姚、山阴、会稽各县学生,公推代表蔡绍基等10余人,来甬恳聘先生回绍。代表们说,现在院中已满500人,先生到那边去讲学,千金可以立致。

  祖望就当面呵斥他们:“这算什幺话?我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太守失礼,礼是千金可以买到的吗?”终于拒绝。

  晚年的全祖望、境遇更加萧条,竟至饔飨不继,御寒乏衣,到了除夕,只得忍痛割爱兑去书籍数部,聊度年关。

  干隆十六年(1751年),高宗弘历巡幸江浙,士大夫俱赴吴门迎驾,有的觐见后蒙起复录用,有的得到了赏赐,独祖望寂然说:“匦臣未尝上达也!”当时,少师林东芗欲荐祖望复仕,他写诗辞曰:“木雁遭逢岂可班?羞居才与不才间。故人为我关情处,莫学琼山强定山。

  干隆十七年(1752年),应粤制府请,赴肇庆端溪书院讲学,与诸生讲述学术流派,考证地方故迹,游光孝寺、七星岩,登阅江楼,写下了很多才气横溢的诗文。又为诸生改定课文,呕心沥血。次年,自觉病情转重,决意辞归,当地官绅士子挽留再三,勉强再教授了几个月,才辞院归里。干隆二十年(1755年),祖望病笃;命弟子董秉纯望日里文稿,付学生张炳、卢镐、蒋学镛等日夜钞录。七月,病卒于青石街双韭山房。时年51岁。身后无以为葬,公议双韭山房藏书万余卷售与卢镐族人卢址抱经楼,兑得白银200金,葬于南门外(今南火车站苗圃之前)

  全氏著作有30余种,400余卷。计有《困学纪闻三笺》、《七校水经注》、《续甬上耆旧诗》、《经史问答》、《读易别录》、《汉书地理志稽疑》、《古今通史年表》、《鲒埼亭集》,又补辑南雷黄氏《宋元学案》,编成100卷。其中以《鲒埼亭集》为其最主要著作,通过评、传、碑铭、论、记、跋等各种体裁文章,表彰了一大批明末忠节之士,详实地记述了很多地方文献与掌故遗闻,所附《经史问答》10卷,则为答弟子董、卢、张等所提问的经史疑义而作。在清初大兴文字之狱的时代,全祖望敢于这样做,是胆识过人的。

  浙东人士为纪念这位浙东史学派集大成者的功绩,特于嘉庆二十年(1815年)将全氏神位附祀于南城钱张二公祠后(案:钱张二公指抗法民族英雄张苍水和钱肃乐)。清未,甬人又有揽古社的组织,建谢山先生祠于西郊(今西郊路小学内),足见谢山受浙东人民爱戴之深。

  全祖望(1705——1755),字绍衣,号榭山,浙江鄞县人。自署鲒埼亭长,故其文集称《鲒埼亭集》,学者均称谢山先生。

  明朝灭亡后,家道中衰,他父亲以经术教授学生,兼研究历史,并于民间搜集故国遗文轶事。这对全祖望后来治文献之学有着一定影响。四岁时,父亲即教他读书,并已能粗解章句。八岁开始,于诸经之外,兼读《资治通鉴》、《文献通考》诸书。年十四,补诸生,不久。举顺天乡试,雍正七年选贡入都,干隆元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很有才名。尝忤首铺张廷玉,故散馆以知县用。遂反里不复出。贫且病,饔飧或不给,而好学益厉,人有所馈,皆峻辞。

  鄞故滨海,为浙东遗民所萃,流风馀韵,犹有存者。族母为张苍水女,年八十馀,先生曾从之询掌故。以东钱湖之童岙为先人避兵地,益参考旧闻,成《沧田录》。复撰《续甬上耆旧诗》,发扬幽潜,以诗存人,于桑海之变三致意焉。迨及晚年,益留心明季遗闻,以表章节义为己任。凡明末里民之死难者,为之博考野史,旁及家乘,作为碑志铭传,缠绵怆恻,有变征之音。其纪庄氏史狱诸事,直笔无隐。浙东官吏以细事罗织之,抚军常某不欲从,其事始释。先生持志不稍屈,作汗漫游,往来大江南北,交其贤豪长者。尝主蕺山、端溪两书院。讲授之馀,殚心著述。

  全祖望一生特别喜欢读书,青年时就曾登范氏天一阁、谢氏天赐阁、陈氏云在楼。凡遇稀有的书本,一定抄录。入都后,更是埋头不停地抄书。在翰林院时,曾与李绂共借读《永乐大典》,每日读《永乐大典》尽二十册,并从中抄录佚书。尽管他们所抄录的数字不大,但这种纂辑佚书的工作,对后来学术发展起了相当大的影响,使人们逐渐注意到《永乐大典》中保存着许多早已失传的史籍,而且实际上开了清代辑佚学的先河。

  开明史馆,复为书六通论之。其第一第二,专论艺文一门。又谓本代之书,必略及其大意,始有系于一代之事故典则,而不仅书目。第三第四,专论表。于外蕃属国变乱,了如指掌。第五第六,专论隐佚忠义两传,足扶宇宙之元气。

  曾至扬州,居马氏畬经堂,成《困学纪闻三笺》,又修南雷《宋元儒学案》。他曾七校《水经注》。暇则作文自娱,以征乡邦文献。尝谓“史臣不立节烈传,所当立传者何人。”卒于干隆二十年,年五十一。门人董秉纯裒其文为《鲒埼亭集》。其所着书,尚有《经史答问》、《汉地志稽疑》及《古今通志年表》。

  全祖望(1705~1755) 清代学者、文学家。字绍衣,号谢山。鄞县(今浙江宁波)人。雍正七年(1729)贡生,三年后中举。干隆元年(1736),荐举博学鸿词,同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次年即返里,后未出仕,专事著述。曾主讲于浙江蕺山书院、广东端溪书院。

  全祖望上承清初黄宗羲经世致用之学,勤奋攻读,博通经史,为清代浙东史学名家。他"负气忤俗","其学渊博无涯□"(李元度《全谢山先生事略》)。全祖望尤多留意于南宋和晚明文献,虽贫病而著述不辍。他37岁时三笺《困学纪闻》,42岁时补辑《宋元学案》,45岁至48岁的晚年仍朝夕不倦地七校《水经注》。临终前还自编文集。

  全祖望写了不少传记散文。碑铭如《忠介钱公第二碑铭》、《二曲先生窆石文》、《亭林先生神道表》、《梨洲先生神道碑文》、《前侍郎桐城方公神道碑铭》、《厉樊榭墓碣铭》等,是记叙清代重要人物和学术文艺的重要文章。传论如《庄太常传》、《陈同甫论》、《明庄烈帝论》,记序如《浦阳江记》、《梨洲先生思旧录序》,简帖如《心丧□子答鄞令》,以及其身后门人所编文集《外编》中的《初查白先生墓表》、《梅花岭记》、《华氏忠烈合状》、《屠董二君子合状》、《江浙两大狱记》等文,也都不是寻常之作。但全祖望某些持论也有偏激之处。他的文章不拘成法。有人讥其对古文"粗识藩篱","叙述不中律度"(谭献《复堂日记》)等等,其实是忽视内容、过于推敲形式的批评。全祖望的诗歌多注意评骘人物,表彰忠义,但嫌议论过多,笔较质直。

  撰《鲒□亭集》38卷,《外编》50卷,《诗集》10卷。另有《汉书地理志稽疑》6卷,辑补《宋元学案》100卷,《全校水经注》40卷并补附4卷。

  全祖望(公元一七○五~一七五五年),清鄞县人,字绍衣,号谢山。年十六能为古文,讨论经史,补诸生。雍正七年(一七二九),选以充贡,入京师。举顺天乡试,为吏部侍郎李绂所赏识。干隆元年(一七三六),荐举博学鸿词,会试成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时张廷玉当国,与李绂不相能,并恶祖望,乃以知县用,不复出。既归,贫且病,负气忤俗,有风节,虽饔飧不给,人有所馈,不受。主蕺山端溪书院讲席,士林仰望。二十年卒于家,年五十有一。

  祖望为学渊博,于书无不贯串。藏书极丰,颜其处曰双韭山房。生平服膺黄宗羲;宗羲表章明季忠节诸人,祖望益广修枋社掌故,桑海遗闻以补述之,详尽核实。宗羲撰宋元学案,甫创草藳,祖望博采诸书,为之补辑,编成百卷。又七校水经注,三笺困学纪闻,皆足见其汲古之深,又答弟子所问疑义,录为经史问答十卷。仪征阮元尝谓:经学、史才、词科,三者得一足传,而祖望兼之。其经史问答,实足以继古贤,启后学,与顾炎武日如录相埒。晚年更为修订,删其十七,为鲒琦亭集五十卷。黄秉纯撰全祖望年谱一卷,置于文集卷首。又着有丙辰公车征士小录、汉书地理志稽疑、句余土音、续选甬上耆旧诗等。见清史稿四百八十七,清史列傅六十八,国朝先正事略三十四。(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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