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鄭成功傳

台湾文献丛刊067 郑成功传 作者:


  ·卷上·

  鄭成功,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初名森,字大木。父芝龍,字飛黃,小名一官。其大父紹祖,為泉州大守葉善繼吏。時芝龍方十歲,嘗戲投石子,誤中大守額,大守擒治之;見其容止,笑而釋焉。居無何,落魄去之日本,娶倭婦,生成功。是夜倭島萬火齊明,芝龍心異之。數歲,芝龍與仲弟芝虎亡之顏思齊黨中為盜。思齊,海澂人,居臺灣;一時群盜陳衷紀、楊六、楊七、劉香等皆出其門。衷紀,亦澂人,最桀驁;芝龍委身事焉。臺有居人,自芝龍等始。

  思齊死,眾無所立,乃奉盤鍉割牲而盟,以劍插米,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果躍出地;眾乃俱伏,推為魁(或傳芝龍與陳衷紀、陳勳等十人各乘一舟,亡之臺灣為盜。風引桅帶攪而為一,各駭然曰:『此殆天以我十人不相統攝,欲立一中軍耶』!乃共申約,鼓三通而開者立之。至芝龍而開。其言芝龍所以起家者或異,然要之,生而盜賊,亦有天焉)。陸梁海上,官軍莫能伉。然大權仍歸衷紀,芝龍猶陽奉焉。

  朝議招撫,以葉善繼習芝龍,為書招之。芝龍感激歸命。及降,善繼坐戟門,令芝龍兄弟泥首。芝龍素德善繼,屈意下之,而一軍皆譁,竟叛去,復踞海島,劫截商民,往來閩、廣之間。

  天啟六年,泊於漳浦之白鎮。巡撫朱一憑遣都司洪先春擊之,鏖戰自晨及昧,未有所敗。會海潮夜生,先春漂泊失道。芝龍陰度前山繞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身被數刃。芝龍故有求撫意,微達於官軍,乃佚先春。又自白鎮趨中左所,督師俞咨皋與戰敗,又佚之。中左人開城納之。泉守王猷遣人招諭。

  崇禎元年九月,芝龍殺衷紀於島上。忌劉香,發其父塚,刃挫而糞瀦之。率所部降於督師熊文燦。

  三年,以平廣盜、征生黎、焚荷蘭(時豫章鄒維璉撫閩,荷蘭犯島。璉拜芝龍為將。芝龍募龍溪人郭任功,率十餘人,夜浮荷蘭船尾,潛入焚之,獲荷蘭五十餘人,餘船悉遁)、收劉香功,遷都督。於是成功在倭已七歲矣,芝龍屢請之,不能得。乃遣人齎金幣往,圖畫芝龍為大帥、秉鉞橫絕海表、軍容烜赫之狀,〔倭〕亦頗憚,受賂而歸之。

  成功風儀整秀,俶儻有大志。每東向而望其母。常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鴻逵獨偉視焉。讀書穎敏,不治章句。先輩王觀光一見,謂其父曰:『是兒英物,非而所及也』。十五,補弟子員,試高等,食餼二十人中。金陵有術士視之,驚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者』。蓋知明曆之餘分,東南之猶亂也。

  世祖之元年,福王立江左,改元弘光。封芝龍南安伯、鴻逵靖鹵伯。其明年,鴻逵與黃道周迎唐王,即位福州,改元隆武。晉芝龍平鹵侯、鴻逵定鹵侯,俱加太師;芝豹澄濟伯。芝虎最驍健,以逐劉香歿於海,以故不封(芝虎勇悍敢深入,聲如乳虎。與劉香遇南澳,隱於帆末,風轉及香船,大呼飛下,擊殺幾盡。香抱銅砲赴海死,芝虎亦歿)。

  芝龍幼習海,群盜皆故盟或門下。就撫後,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來往。每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自築城於安平鎮,舳艫直通臥內。所部兵自給餉,不取於官。鐖鑿剽銳,徒卒競勸。凡賊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以故鄭氏貴振於七閩。

  既而成功陛見,隆武奇之,撫其背曰:『惜無一女配卿,卿當盡忠吾家,無相忘也』。賜姓朱,改名成功;封御營中軍都督,賜尚方劍,儀同駙馬。自是中外稱「國姓」云。是年,日本送歸其母。

  芝龍以擁立非本意,日與文臣忤。又度章皇帝神武,必不能偏安一隅,密有歸款意。時招撫江南者內院洪承疇、招撫福建者御史黃熙胤,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通聲問。一日,成功見隆武愁坐,悲來填膺,跪奏曰:『陛下鬱鬱不樂,得無以臣父有異志耶?臣受國厚恩,義無反顧,臣以死扞陛下矣』。

  及兩浙敗,關門不戒。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厭人望,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鴻逵為元帥,出浙東;永勝伯鄭彩副元帥,出江右。隆武仿淮陰故事,築壇郊送之。既出關,疏稱餉缺,駐不發。詔書切責,不得已踰關行四、五里而還。

  三年六月,封成功忠孝伯。八月,隆武親征,駐建寧。欲往江右,就贛督楊廷麟、萬元吉、楚督何騰蛟等,猶預未決。芝龍疏請航海,拜疏即行。武毅伯施福撤關兵歸。隆武駕陷汀州,成功南潰。

  方官軍之未至泉也,芝豹閉城門,大索薦紳、富民餉;不應,立梟之。紡親家母於庭,抵暮得數萬金。俄而貝勒王及固山兵至,乃潰。成功母不去,死之。成功大號,慟不自勝。

  芝龍退保安平,軍容甚盛,旌旗搖海。以洪、黃之信未通,猶與未敢迎師。又自以先撤關兵,無一矢加遺,於我朝為忠;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以自效,閩粵總制可得,猶南面王也。貝勒王令泉紳郭必昌與芝龍厚善者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於清,恐以立主為罪耳』。會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王乃退固山,離安平三十里而軍,以書招之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士之一時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提督印以相待。吾所冀將軍來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則召成功計事。成功泣諫曰:『父教子忠,不聞以貳。且北朝何信之有』?芝龍曰:『喪亂之天,一彼一此,誰能常之。若幼,惡識人事』。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文告,艷投誠之勳;猶持貝勒王書招搖,市官者就議價。至福州,見貝勒王,握手甚歡,折箭為誓,命酒飲三日夜。貝勒王知成功黠,俟以俱行,既而不至,芝龍嘆曰:『成功去,清朝其道敝乎!使君憂者,必此子也』。夜半,忽拔砦挾芝龍以北。

  成功雖遇主列爵,實未嘗一日與兵枋,意氣狀貌,猶儒書也。既力諫不從,又痛母死非命,乃悲歌慷慨謀起師。攜所著儒巾、襴衫,赴文廟焚之,四拜先師,仰天曰:『昔為孺子,今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謹謝儒服,唯先師昭鑒之』!高揖而去。禡旗糾族,聲淚俱並。與所善陳輝、張進、施琅、施顯、陳霸、洪旭等願從者九十餘人,乘二巨艦斷纜行,收兵南澳,得數千人,文移稱「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

  其明年,遙聞永明王即位肇慶,改元永曆,成功則奉朔,提師歸自南澳,舊眾稍集,年二十四。時廈門、浯州為鄭彩及弟定遠侯鄭聯所踞,乃泊鼓浪嶼,與廈門隔帶水。廈門者,中左所也;所謂浯州者,金門也;隸同安,為兩島。

  七月,會永勝兄弟入寇海澂,不克而還。

  八月,與鴻逵合攻泉州,敗提督趙國佐數百騎於桃花山,追至城下,國佐授甲登陴。其明月,我副將王進自漳赴援,圍解。成功回島。鴻逵艤舟泉港。自冬徂春,郡邑戒嚴。

  五年,永曆在桂林。

  三月,成功寇同安。同之九都民好鬥,偕守將拒於店頭山;成功斬數騎,兵民奔潰。至同安,守將王彪、折光秋、知縣張效齡棄城遁,成功入踞之,以葉翼雲為同安〔□〕。復寇泉州。

  七月,我佟國器、陳錦、李率泰三帥援至。鴻逵入潮,成功入島,以丘縉、林壯猷守同安。官軍日夜攻,破之;殺縉、壯猷、翼雲及教諭陳鼎(鼎,永華之父;丙戌舉人),屠其城。

  六年,永曆在肇慶,成功募兵於銅山。

  三月,以施琅、楊才、黃廷、柯宸樞、康明、張英等寇漳浦。守將王起鳳降,授銕騎鎮,尋改正兵鎮,教以學射,教以騎馬,割馬耳者同首功。殺馬如屠,自起鳳始。尋下雲霄,抵詔安,屯分水關;令黃廷守盤陀嶺。官軍攻盤陀,宸樞死之。

  七月,永曆遣使至島,封成功為延平公。

  七年,潮人黃海如、陳斌道成功入潮。是年,全粵俱奉永曆。守潮者,永曆鎮帥新泰侯郝尚久也(成仁錄曰:『尚久本李成棟部將。永曆中,授新泰侯,守潮州。順治七年投誠,仍守潮州。十年,平南王尚可喜以劉伯祿代之,尚久拒命,復歸永曆,求助於成功。成功兵至,又拒不納。靖南王耿繼茂與哈哈木攻下之,尚久投井死』)。自鴻逵踞潮之揭陽,鄭、郝兩家雖同奉朔,各相疑忌。既而尚久投誠。成功入南洋勦賊許隆、楊廣,遂渡達濠勦賊張禮;鴻逵邀入揭陽勦賊陳敬、李峰,殺我潮鎮騎兵數百。至碣石衛,為蘇利所敗(成仁錄曰:『蘇利,海豐人。永曆中,授將軍,踞碣石衛,縱橫粵東。順治七年,我朝以左都督啗之;利不薙髮,外受羈縻。以壤接成功,懼為所並,借我為重,陰持兩端。及十八年遷界令下,利乃拒命,殺我防將,連下濱海數縣。康熙二年,討平之』)。

  六年(月),寇潮州,城守不可下。遣甘輝殺賊黃亮釆於峽山。敗粵東郃提督於潮陽。時兩島為彩、聯所踞,其將章雲飛恣肆不道。成功密與諸部計曰:『兩島吾家臥榻之側,豈容人鼾睡』!乃嚴部勒,自揭陽揚帆,中秋抵廈門。聯方醉萬石巖。巖踞城東數里,鑿石成洞,奇醜可愛;聯所結搆也。報至,不得通;詰朝酒醒,出見成功,交拜極歡。成功笑曰:『兄能以一軍見假乎』?聯未對,諸執銳者前矣;唯唯惟命。於是麾軍過聯船,諸皆讋伏莫敢動。成功已並聯軍,威陵日憺,海上軍皆屬焉,可四萬餘人。未幾,邀聯遊萬石,踰隱以剚之,微其屍(句內疑有誤字),陽為遁去。成功之將至也,

  聲名籍盛;彩議全軍出避,聯不從,復不設備,故及。彩率所部之南中漁獵,數載不歸;成功復之,卒於家。

  十一月,永曆在南寧。

  十二月,王師徇廣州,永曆鎮帥江寧伯杜永和奔瓊州;成功謀往接之。

  八年正月,率眾而南。

  二月,舟次平海衛,鴻逵棄揭陽回島。閩撫張學聖按泉,調君(郡)侯馬得功取廈門。鴻逵未至,鄭芝莞無守備,得功先遣數十騎渡五通登岸,兵民望見皆潰,遂入島。隆武閣部峽江曾櫻死之(櫻字二雲,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尚書工部郎。時璫禍方熾,雅不為下。祟禎時,歷官工部侍郎。隆武即位,以東閣大學士召入閩,與芝龍不合。既從成功,飛(浮)沉海上。官軍入島,家人請遁,櫻曰:『吾今日猶得正命清波也』!是月晦夜,自經死。門人陳泰為經紀其喪。嗟夫!甲申之後,事之傳疑者多矣;若櫻之亡命海表,引義慷慨,毫無陰翳,可謂昭挈日月者也。或謂櫻思文上相,無所建白;然其時丁陽九,遭值南安,則未可一概論耳。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櫻死,鄭氏典刑替矣)。不數日,鴻逵至,攻圍得功。得功欲退,不得渡,謂鴻逵曰:『公等眷皆在安平,脫得功不出,恐不利公家』。鴻逵患之,且不虞成功之迮至也,逸之。

  四月,成功至自平海;得功去兩日矣。成功大悔恨,按失律罪殺芝莞。芝莞,成功從叔也。諸將■〈忄蒦〉慄,兵勢復振,凡六萬餘人。鴻逵泊白沙,築寨以居。

  左先鋒施琅得罪,逃歸本朝。琅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風宇魁梧,號知兵。自樓櫓、旗幟、伍陣相離之法,皆琅啟之,然頗恃才而倨。有標兵得罪,逃於成功,琅擒治之;馳令勿殺,琅已斬之。成功怒,捕琅;逮其家,殺琅父及弟顯。顯時為援勦左鎮。琅夜佚,顧四塞環海,無敢問渡,匿荒谷中,餓且死。適佃兵鋤園,老矣,望見五花豹隱臥,大驚佈;頃之,傫然施琅也。琅亦驚定,且告之故。佃兵聞其才也,慰撫之,為簞食與魚為取餉。然已憊甚,肌革慘懍。成功購琅急,曰:『此子不來,必貽吾患』!令國中舍匿者族。食畢,乃謀之所部蘇次將茂。夜同叩次將門,佃兵而後乃去。茂則大驚失色曰:『大哥安得在此』!既已,無可奈何。留二日,跡至蘇家;乃伏琅臥內,令其妻隅坐,以衣覆之。居二日,假以一舟、一劍、一豎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依鴻逵。厥明,茂則蓆藁請罪軍門;成功赦而封之如琅職。久之,琅歸本朝,授水師提督,駐海澂。

  五月,成功寇南溪,敗漳鎮王邦俊。

  十一月,與提督楊名高戰於小營嶺,名高大敗。

  十二月,寇漳浦;守將楊世德、陳堯策降。

  九年正月,寇海澂;潮驟漲,達城垣,城守郝文興降,授左都督。

  二月,寇長泰;我副將王進與中提督甘輝遇於北溪。進,大名人,號「老虎」;輝,海澂人,足■〈輕上足下〉。此兩人俱雄健聞於軍,久念一決雌雄;乃奮撾傅矢,以兩馬相當,輝揕進則隱之,進彀輝亦落之。自巳向午,橫縱跌宕,觀者竦歸,以為神亭之師。既而兩家兵至,於是乃解。進入長泰,輝日夜攻,弗克。我總督陳錦援至,戰於江東橋北。錦潰,奔泉州。復攻長泰,城陷;進獨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郡城,漳屬邑俱下。

  五月,我金衢總兵馬逢知來援。戰少利,突入郡城。成功圍弗下。防鎮門山以水〔灌〕之,堤壞不浸。城中食盡,人相食;枕籍死者七十餘萬人(聞之故老言:城中人既無所得食,又遭泒垛、索餉之慘,夜敲瘦骨,如聽瓦聲。第宅萬戶,門巷洞開,落落如遊墟墓。饞鼠饑鳥,白晝蹲踞几上。圍解,百姓存者僅一、二百人。此一、二百人,其所死者,非父兄,則其子弟;指溝中白骨,歷歷數其生前姓字告人。然氣息僅相屬,言雖悲不能下一淚。又言:九月間,有士人素慷溉,率妻子閉戶,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啖之,見腸中纍纍皆故紙,字畫隱然可辨,鄰舍兒亦廢箸自絕。先輩周亮工嘗為「清漳城上」詩以紀其事,酸楚悽痛,亦誰忍讀之)。

  七月,陳錦軍於鳳山尾。其奴庫成棟刺歸成功。成功嘆曰:『僕隸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無刑也』!賞其功而終殺之。

  十月,金固山援至,圍解。此時成功久頓堅城,師老糧匱。戰於古縣,成功令右衝鋒鎮柯朋接戰而敗;禮武鎮陳鳳援之亦敗,右武衛周全斌援之又敗。成功退,不內其蓋,是以大崩。收兵保海澂,入島。

  是時,永曆在安隆所。封李定國為西寧王。蹶我定南王孔有德於桂林、敬謹王尼堪於衡州。

  十年五月,金固山攻海澂,城壞百餘丈。成功親立雉堞堵禦,左右死者層積。與諸將飲敵樓,指揮自若,益治軍。既矢砲雨下,成功乃大呼曰:『天尚贊我,無落吾事』!須臾下息,砲碎其座。忽一昔空砲遞發,成功咋謂諸將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巡曰:『敵至方砍』!官軍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廝養卒者舉巨斧砍,眾從之;讓登者填壕。固山宵遁。廝養卒乃拜都督,而澂守益堅。

  當是時,瀕海驛騷,饟餽不給;以黃愷為餉鎮,耑科派。愷少有才,陰賊招權,顧金錢,民無聊生。成功收殺之。鄭氏兵興以來,軍律頗肅,無所淫略;軍行,孺子、婦人至與爭道。獨燔橋、墮邑,酷索富民云。

  九月,為尚久畔故,官軍攻潮州。尚久因文興走島乞援,以陳六御救之;尚久不敢納,潮破。成功收鷗汀貝(壩)土賊而還。

  其明年。本朝鄭、賈二員招撫,賜成功海澂公爵、芝龍同安侯、鴻逵奉化伯、芝豹左都督;成功不從,芝豹同嫡母顏入京。時方議撫,成功乘機登岸措餉,縱橫福、興、泉、漳等郡。

  十月,復遣葉、阿二滿員議撫。成功不從。葉、阿怒、歸報天子;遂寘同安侯於高俎,戍芝豹於寧固塔。成功不顧。

  十二月,寇漳州;漳鎮標劉國軒開門納之,守將朴世用、魏標、知府房星燦、知縣周瓊、李奇生、范進等降,十邑俱下。乘勝略泉州屬邑,泉帥韓尚亮城守不下。

  時水陸兵勢熛至風起,浸尋衍溢,坐論海王。乃分所部為七十二鎮,立儲賢館、儲材館、察言司、賓客司,設印局、軍器諸局。令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舉人潘賡昌為吏、戶官,丙戌舉人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浙人程應璠為刑官,丙戌舉人馮澄世為工官。改中左所為思明州,以鄧會知州事。奉監國魯王、盧溪王、寧靖王居金門;凡諸宗室,頗給贍之。禮待避墜(地)薦紳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辜朝薦、徐孚遠、紀許國等。此數人,鄭之名客也,軍國大事,時以諮之。凡所便宜封拜,輒朝服北向稽首,望永曆帝座疏而焚之,以煽誘愚民,鼓動天下。

  十二年正月,以林勝等寇仙遊。

  五月,忠振伯洪旭、北鎮陳六御寇舟山,守將巴臣興降。以六御守;後為官軍所襲,死之。旭招降我臺州鎮馬信、寧波鎮張宏德。

  六月,墮安平鎮、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

  十一月,我定遠大將軍庶子王入閩。成功回島。

  十三年春正月,庶子王略沿海。

  三月,官軍自泉州出攻兩島,為暴風飄壞。分兵攻白沙,弗克而還。

  夏五月,斬蘇茂。茂帥前衝鎮黃梧寇揭陽,不克而還;惡其失律,又縱施琅也。

  六月,成功留食重海澂。以梧守東南門、茂部將蘇明守北門、角宿鎮康澂守西門,其餘金武、木武、土武等鎮錯綜於外。

  六月,成功將北略,克日解纜。梧陰歸命,謀定,謁蘇明,飲東門樓,比置言蘇茂事,明嘆焉。梧曰:『本藩養將士如分■〈棘上田下〉,肥則啗之』。明復嘆。又曰:『我等飄泊海外,未有所定;天之眷清,悢悢無已,吾歸清必矣』。明以為戲。起而免冑,髮已鬄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懼茂罪之及也,頃之曰:『兄能為之。弟何不爾?若依海、若歸清朝,亦唯命』。乃挾以俱行,諸皆潰去。朝命梧為海澂公,駐漳州;明為多李幾昂邦內大臣。發鄭氏墳,誅求親黨,殺五商。漳罷民得以息肩,梧之力也。

  十月,庶子王班師。當澄之甫降也,甘輝聞亂,進攻不勝;入土城,取■〈禾畜〉積以歸。遂奉成功破閩安鎮,逼福州。時庶子王重兵在漳,王進得罪繫獄,令出修備。攻之,不克;轉略溫、臺等郡。

  十四年春三月,永曆在雲南。鴻逵卒於浯州(初,鴻逵中崇禎庚午武舉,為津撫鄭宗周部將,轉隸都督孫應龍麾下。登萊之役,應龍敗績,逮繫天津;事白,復與同撫

  張廷拱共事。未幾,以芝龍平紅夷功,移蔭錦衣衛千戶。中庚辰武進士,故事勳衛射策甲科,加三級,進都指揮使。癸未,授副總兵。弘光即位,檄守釆石,掛鎮海將軍印,〔以〕擊高傑、張天祿功,封〔伯〕。隆武立。從成功入海云)。成功回島。尋遣將城福州峽江牛心塔,以陳斌、林銘、杜輝等守之。官軍來攻,銘、輝棄回。斌無援投誠;至福州,飲以酒而夜殲之,凡五百餘人。

  甘輝、周全斌等攻寧德;滿帥阿克襄體貌胖壯,常冠軍,率兵逆戰。甘輝親刜之,隊馬,弗殊;手擊殺數十人,莫敢逼視。輝揮戈攝其首焉,重鈞有奇。

  十五年,永曆遣漳平伯周金湯航海晉成功延平郡王、甘輝崇明伯、萬禮建安伯、黃廷永安伯、郝文興慶都伯、王秀山祥符伯、張煌言兵部左侍郎,餘各拜爵有差(是秋,徐孚遠隨金湯入滇;趣安南,為交趾所得,要以臣禮,不屈而還。孚遠,華亭人,幾社六子之一也)。乃議大舉入寇金陵。

  秋七月,以黃廷為前提督、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部署諸將,挑力士,身披銕,畫以朱碧彪文,留其兩目,執斬馬大刀,陳於行首,而命之曰:『但聳立,視馬足而砍之』,號曰「銕人」。望者以為神兵,左虎衛陳魁統之。甲士十七萬、習流五萬、習馬五千、銕人八千,號八十萬;戈船八千,揚颿北上。至浙江,攻陷樂清等州縣。次羊山,為暴風飄沒八千餘人;幼子從軍,溺焉。泊滃洲理楫。

  十六年夏五月,永曆在永昌。成功至崇明,諸將請先取崇明為老營。不聽。

  六月癸酉,移吳江港口。癸未,至永勝州。庚寅,至江陰。

  七月癸卯,至焦山。謂諸將曰:『瓜鎮為金陵門戶,須先破之』。授諸將機宜:令程應璠督右提督馬信、前鋒鎮統領余新等進奪譚家洲砲;又遣材官張亮督善沒水者蕩舟斬斷滾江龍;張煌言會水師提督羅蘊章各督所部,俟斷滾江龍,即進踞瓜洲上流,焚奪滿洲木城;大船繇南港,小船繇北港。甲辰,自督親軍及中提督甘輝、左提督翁天祐、先鋒鎮楊祖建大將旗鼓,直擣瓜洲。我操江朱衣祚、城守左雲龍率滿、漢騎兵一萬會戰,背港而軍,砲石交擊。戰未合,張亮已斷滾江龍。鄭師揚颿,兩岸對擊。成功麾軍大進,右武衛統領周全斌率兵帶甲浮水登岸,直破其陣;身中五矢,氣彌銳,斬雲龍於橋下,衣祚奔城。正兵鎮韓英奪門而入,登城樹幟。全斌登江介之山以望,韓氏麾軍疾進,陷西北隅以入,搜殺我兵皆盡。獲衣祚,佚之。其守譚家洲及滿洲木城,一時愰潰,死者不可勝數。後提督萬禮繞出瓜洲之後,潰其餘卒。以援勦左鎮劉猷守瓜洲,監紀推官柯平為江防,兵部侍郎張煌言、督理戎政楊朝棟、兵部主事袁起震督阮美及蘊章等進取蕪湖。戊申,亂揚子,趣鎮江。我提督管效忠率滇南換班披甲數萬分道馳之,不動。夜札銀山,與官軍夾壁。辛亥,官軍留步兵守銀山,騎兵移當大路。成功以銀山迫府治,為必爭之地,是夜引兵奪而踞之,列陣以待。遲明,官軍復分五道三疊萃鄭壘,不動;駐騎射如雨。成功令發火砲,多鼓鈞聲,廊瓦皆動。我兵皆下馬殊死戰。薄午,鄭人益奮,官軍大北,啑血填濠,效忠僅而得免。戰之明日,鎮江守將高謙及知府戴可進等詣成功降。癸丑,登京峴之山,大饗士卒。令全斌及援勦後鎮黃昭等守鎮江,澄世署道事。乙卯,屬邑皆下。以張煌言、楊朝棟招撫江南(煌言字希緒,鄞縣舉人。從魯王入島,與盧若騰、紀許國、徐孚遠諸人交善。或曰:己亥之役,從安慶山中勒兵會於江,兵敗,出赴官軍曰:『我張侍郎煌言也,死當於明處』;遂遇害,葬於西湖南屏山,大類金陳和尚云。或曰:不知所終。余考「成仁錄」云:『成功既潰,慈谿秀才魏■〈田井〉上書煌言,備陳金陵虛實,請以舟師再舉』。然則成功既退,煌言尚徘徊江上。又讀呂晚村行略云:『甲辰歲,有故人死,晚村為位以哭,壞牆裂竹,儗於西臺之慟。已而葬於西湖南屏山石壁下』;必煌言矣。而何以甲辰耶?漳浦陳令君汝咸,鄞人;其出處存沒,必能道之。行當釆獲以示來茲,無使其無傳焉),袁起震、徐長春招撫江北;於是當(常)州、徽州、池州、太平、滁、和、六合等州郡輕黠子弟多欲附者,蕪湖縣官、守兵皆遁。

  甘輝進曰:『瓜鎮為南北咽喉,但坐鎮此,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南都不勞而定矣』。不聽。癸亥,率師登舟,進取金陵,偽檄四方(成功偽檄有「六月興師,敢云趨利,十年養銳,正欲待時』之句,凡八百餘字,皆桀犬也)。

  八月丙寅,舟至觀音門,以黃安總督水師守三叉河口。戊辰,由儀鳳門登岸,軍於獅子川。招諸將登閱江樓,望建業王氣。令諸舟一字列碇於江東門外,自上新河及蘆洲北岸。親率十餘騎躬歷城下,度營壘。辛卯,移營分屯漢西門觀音山第二大橋頭諸山,成功與五親軍屯岳廟山,留前鋒鎮、中衝鎮屯獅子山。甘輝進曰:『以臣觀之,則尚速也。夫兵貴先聲,彼眾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勢宜拔;若彼集禦固,緩難圖也,君必悔之』!不聽。退而告人曰:『吾不復此矣』。

  乙亥,官軍千騎薄前鋒營,新擊敗之,遂輕敵無備,縱軍捕魚。成功聞之,令張英馳讓,新猶如故。有軍士負博錢數萬,亡走我師,具言前鋒軍日稅甲沐浴觀優,擊之必潰,且請為道。辛巳,我副將梁化鳳由儀鳳門穴城十餘道,束馬櫟陣,復薄新營。化鳳,關中人,才勇善戰,有名東南。新不及甲,倉皇出拒,尋皆遊江而走,副將董延中、蕭拱柱死焉,蕭拱辰逸,新就擒。成功聞儀鳳門砲聲,遣翁天祐馳援,已無及矣。官軍既破前鋒營,盡出騎兵列於城下。壬午,以步卒數千繇觀音山門擣中堅。成功率親軍右虎衛陳鵬、右衝鋒萬祿擊敗之。官軍數萬從山後出其背,薄左先鋒營。祖督兵轉戰,三合三卻。後勁鎮楊正、援勦右鎮姚國泰敗走,前衝鋒鎮藍衍、行軍司馬張英死於嵁巖之下。官軍從山上乘其項,左武衛林勝及陳魁力戰於山下,敗。魁領銕人,鎧重不可砍,乃輿以去,或斧以斯之。後提督萬禮力戰於大橋頭,亦覆。禮、勝、魁及副將魏標、朴世用、洪復、督理戶官潘賡〔昌〕、鍾儀衛等皆陣歿,惟左右提督、右虎衛、右衝鋒、援勦後鎮軍獨全。成功麾軍忽退,爭舟而渡。獨甘輝且戰且走,至江,騎能屬者三十餘人,凡所擊殺數十百人。馬躓被獲。至城南金水橋,余新方屈膝,輝怒踢之;戟手罵,不屈,死最烈。

  癸未,還鎮江。丁亥,成功議還島。使馬信、韓英督舟師堵守江口,周全斌、黃昭、吳豪為後殿,餘軍次第登舟而還。壬辰,至吳淞港。

  九月丙申,擊崇明,不下。正兵鎮大監督王起鳳傷砲死。以陳輝、阮美、羅蘊章等守舟山。劉猷與官軍戰於溫州,敗績,死之。

  冬十月甲子,成功還島。祠忠臣廟,以甘輝為第一。入臨極哀,曰:『吾早從甘輝之言,不及此』!

  世祖既定江南,乃命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大蒐兩島。

  十七年五月,部分滿、漢官軍: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檄廣東投誠許隆、蘇利等會島上。成功以陳鵬督諸部守高崎,遏同安;鄭泰出浯洲,遏廣東;自勒諸部扼海門。海門在海澂港口。甲子平明,漳船風利,迫海門。成功令五府陳堯策傳令諸將碇海中流,按軍不動,揚徽而鼓。令未畢,呼吸之間漳船迮至。諸將倉卒受命,莫敢先發。閩安侯周瑞為我兵所乘,與堯策死焉。陳輝舉火,滿兵高躍,舟乃得出。向午,東風盛猛,既得上流,成功自手旗起師,引巨艦橫擊之。泰自浯回,縱〔擊〕。風吼濤立,一海皆動。北人不諳水,遂退,眩暈不能軍,僵屍布海。有滿兵二百餘人棄船登圭嶼,莫敢觸者。成功誘降,誓不殺;宵溺之。是日,同安船趣高崎,陳鵬約降,飭所部勿動。官軍恃應,船未近,涉水爭先。其部陳蟒不與謀,曰:『此急矣!當決一死』;麾其屬與殿兵鎮陳璋合擊之。我兵披鎧,退陷於淖,死者十七、八,首領哈喇土星止焉,殺滿兵一千六百餘人。乃收殺陳鵬,以蟒代之。蘇利等後二日至,知諸路告衄,望太武山而還。素自殺於福州,竟成功之世,無覆島者。

  十八年,永曆在緬甸。成功議取臺灣。

  臺灣為土番部族,在南紀之曲,當雲漢下流(臺之星野,莫錄其詳。然既係於閩,則宜從閩。閩蓋「禹貢」揚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於辰為丑,銀海之屬,星紀之次。銀野,玄武象也;星紀,吳越分也。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說者謂臺在泉州之窮南,去福州遠甚,不宜為銀海之屬;又在漳州之極東,去吳越遠甚,不宜為星紀之次。遂以臺分野當在女、虛之交者。虛,玄枵之次,在子之辰。以臺之稍迆而東,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見。今以近事考之,明時,澎島統於泉,泉為牛、女,則臺可無疑。以近地考之,臺海西界於漳、南鄰於粵、北則閩安對峙,漳分野視閩,而粵分野視漳;臺之壤接,獨不屬牛、女乎?唐僧一行有云:『星紀當雲漢下流,百川歸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窮南紀之曲』。東南負海為星紀,則臺宅東南,仍屬牛、女;又與一行之說相符)。東倚層巒,西迫巨浸。北之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磯,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餘里,孤嶼環瀛,相錯如繡。物產之利,■〈田井〉耘並耦;果陏蠃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土番魋結,百萬為群;裸體束腰,射飛逐走,疾於奔馬。固東南之一大聚落也。自鷺門、金門迆邐東南以達於澎湖,可數千里。風濤噴薄,悍怒鬥激,瞬息萬狀。子午稍錯,北則墜於南風氣,南則入於萬水朝東,皆有不返之憂。又東至臺之鹿耳門;鹿耳門之旁,夾以七鯤身、北線尾,海道紆折,僅容數武,水淺沙膠,雖長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餘乃山羅礁擁,無所由以入。其險且不測如此(臺自破荒,不載版圖。前明宣德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風過此。嘉靖末年,海寇林道乾亂,遁入臺。都督俞大猷追之,知水道紆曲,時哨鹿耳門外以歸。道乾既逸,顏思齊勾倭屯聚,芝龍附之,未久而去。荷蘭人遭風飄此,借地於倭,不可,紿之曰:『願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許之。乃剪皮為絲,圈城里許。盤踞臺地,兵不滿千,南北土酋咸砥屬焉)。

  ·卷下·

  成功自江南喪敗,地蹙軍孤。念永曆亡在外,存亡不可知;第倣天祐、天復故事,孤持正朔,乃稍稍議遷。適紅夷甲螺何斌負債走廈,盛陳沃野千里,為四省要害,橫絕大海,實霸王之區;且言可取狀。諸部群集,以險遠為難;談極日而不決。成功意銳,捩舵束甲,於是遂行。

  三月,泊澎湖。徇曰:『■〈目氐〉吾鷁首所鄉』!至鹿耳門,則水驟漲丈餘,大小戰艦啣尾而度,橫縱畢入。紅夷大驚,以為自天而下。成功以手加額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天赦孤臣,必有寧宇矣』。引兵登岸,克赤嵌城。荷蘭戰不利,退保王城。歸一王以死拒之,鄭人攻不克;乃築籧篨,環七鯤身以逼之。

  是秋,銅山將郭義、蔡祿投誠,挾忠匡伯張進以行,進自燒殺。君子謂張進於是乎男子。

  冬十月,棄同安侯於柴市,子孫在京者皆戮之。遷各省沿海邊界居民,以絕接濟。

  十二月,成功復攻王城,因風縱火,燒其夾板,敗者一大,終無降意。成功使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物,珍寶不急之物,悉聽而歸,地歸我,兵始罷』。荷蘭乃降,送之歸國。諸土酋皆受約束。就土城居之。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城為承天府;總曰東都。設府曰承天,縣曰天興、萬年。

  成功既聞遷界令下,嘆曰:『使吾徇諸將意,不自斷東征,得一塊土,英雄無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員上下數萬里盡委而棄之,使田廬丘墟、墳墓無主,寡婦孤兒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雖披猖,亦復何用。但收拾餘燼,銷鋒灌燧,息兵休農,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立興法、辟刑獄、起學宮、計丁庸、養老幼、恤介特、險走集、物土方;臺灣之人,是以大集,鄭氏遂安。

  今上之元年,永曆在滇城;或曰幽矣,或曰殺矣。成功猶奉永曆〔朔〕。

  二月,有謗忠勇侯陳霸歸款本朝,以全斌之甲伐之。霸,石井人,平鹵步將,而成功之姻也;鎮南澳十餘年,與許隆、蘇利數百戰,粵人畏之如虎,但性傲多怨。全斌至,霸不禦敵,入廣州投誠;授慕化伯。蓋蜚語所中云。

  成功既治家嚴刻,長子經居島,頗耽聲色,狎老女,與乳媼通,生子;以聞,成功大怒,令黃昱、洪有鼎至島,諭鄭泰監殺經及經母董,以教兒不謹也。諸部大驚:又知成功病革,或亂命,謀保全。謂經子也,不可拒父,諸部臣也,不可拒君;推泰,泰於成功為兄行,謂兄可拒弟,剋期舉事。值全斌自南澳回,亦奉成功旨,諸部誘執之。洪旭密招臺灣親信戴捷為援。

  五月庚辰,明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國姓成功卒於臺灣。自成功起隆武元年,迄永曆十六年,凡十七年。當是時,年三十九。臺人以其弟襲為護理。

  六月,赴至島,經嗣位。居亡何,泰與洪旭、黃廷、蔡鳴雷議曰:『先藩連年用兵,徒苦父老。東行之時,猶令權宜通好。今日當為桑梓計,即不能成,喪未可知(?)』。我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以成功死,遣人招諭(經復繼茂書云:『日在鷺、銅,多荷指教。讀「誠來誠往,延攬英雄」之語,雖不能從,然心異之。閣下中國名豪、天下合徵,金戈銕馬之雄,固自有在。頃承惠書,辱賜教誨,而諄諄所言,尚襲遊說之後談。豈猶是不相知者之論乎?東寧偏隅,遠在海外,與版圖渺不相涉。雖夷落部曲,日與為鄰,正如張仲堅遠絕扶餘,以中土讓太原公子。閣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貴朝寬仁無比,遠者不棄,以耳目所聞見論之,如方國安、孫可望,豈非竭誠貴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鑒,足為寒心。閣下倘能以延攬英豪、休兵息民為念,即靜飭部曲,慰安邊陲。羊陸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負之數,自有天在,得失難易,閣下自知,亦無容贅也)。泰等請經。經曰:『吾將東,諸君善圖之』。議照朝鮮事例,遣楊來嘉入奏待命,不報,來嘉還。於是經出全斌為五軍都督、陳永華為諮議參軍、馮錫範為侍衛,帥師往臺。黃昭、蕭拱辰奉襲,謀拒經。臺之諸部陰持兩端。

  十月晦,經至,或潛道以入,營於寮港。

  十一月辛未,昭會諸部攻經。大霧晝冥,跬不可視。獨昭先至,破營入。經潰,幾為所窘。全斌率左右數十人力禦。經還,射之殪。忽而霧消,日向午矣。其眾驚亂,或鬥或不,既皆逡巡稅甲。經遂入臺,收殺桂應菁、曹從龍,餘寘不問,待襲如初。

  二年,經既靖臺人,滇城赴至,猶奉朔稱永曆十七年。

  居亡何,殺鄭泰於金門。泰貲以巨萬百數,而遴於一錢;潛結黃昭,事露。經乃佯入澂,過金門,寘酒邀泰,縊殺之。泰子纘緒、弟鳴駿亡歸清,授伯爵。蔡鳴雷、蔡協吉、蔡原及忠靖伯陳輝、武衛楊富、虎衛何義等先後投誠,各授爵有差。於是天子始銳意南征,遣人入海,請合紅夷,攻島之命下矣。

  十月,耿繼茂、李率泰、滿洲郎賽調投誠官軍合紅夷舟出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琅出漳州,分道疾進。經部分死士,令全斌禦之。癸丑,遇於浯洲烏沙。時紅夷夾板十餘舟,巋巨如山,泉船三百,箕張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來奮擊,剽疾如馬,紅夷砲無一中者。投誠諸軍雲翔而不敢進,得功殿,為全斌所殪。已而繼茂,率泰各濟師,梧、琅麇至,眾寡不敵,退守銅山。官軍入島,墮兩城,棄其地,收其葆貨、婦女而北。兩島之民爛焉。

  十一月,杜輝自南澳入廣投誠。

  十二月,寇雲霄,為浦鎮王晉功所破。

  三年三月,黃廷、周全斌、林順等投誠,各授爵有差。自是之後,親族兵將大抵無慮皆望風歸款,取大官以去;獨有永華、錫範等及經還臺。大小庶事,悉委永華。永華為政,頗雜儒雅,與民休息。改東都為東寧,寘天興、萬年二州。頗分諸將土地。修塗(菟)裘,度曲徵歌,視無西意。

  四年,水師提督施琅掛靖海將軍印,疏請攻臺。船至外洋,為颶風飄散,不克而還。調琅及全斌歸京,移投誠兵將駐各省。

  八年春,上命率泰及滿貝明珠、蔡毓榮等來漳,以興化知府慕天顏招諭臺灣,騰書來往(經與率泰書云:『蓋聞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還。是以禍福無常倚,強弱無常勢,恃德者興,恃力者亡。曩歲思明之役,不佞深憫生民疾苦暴露,兵革連年不休,故遂全師而退,遠絕大海,建國東寧,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自以為休兵息民,可相安於無事矣。不謂閣下猶有意督過之,欲驅我叛將,再啟兵端。豈未聞陳軫蛇足之喻與養由基善息之說乎?夫苻堅寇晉,力非不強也;隋煬征遼,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閣下之所明知也。況我之叛將逃卒,為先王撫養者二十餘年,今其歸清者,非必盡忘舊恩而慕新榮也,不過憚波濤、戀鄉土,為偷安計耳。閣下所以驅之東侵而不顧者,亦非必以才能為足恃、心跡為可信也;不過以若輩叵測,姑使前死,勝負無深論耳。今閣下待之之意,若輩亦習知之矣;而況大洋之中,晝夜無期,風雷變態,波浪不測。閣下兩載以來,三舉征帆,其勞費得失,既已自知,豈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云夷齊、田橫等語,夷齊千古高義,未易齒冷;即如田橫,不過三齊一匹夫耳,猶知守義不屈。而況不佞世受國恩、恭承先訓者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縻,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呂宋、廣南,近接浙、粵,豈盡服屬?倘以敝哨出沒為虞,實緣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舟偵邏。若夫休兵息民,以免生靈塗炭、仁人之言,敢不佩服。至於厚爵重祿,永世襲封,海外孤臣,無心及此。敬披〔□〕言,仰祈垂鑒』。其復明珠書云:『蓋聞麟鳳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規,非遊說所能惑。但屬生民之主輔,宜以覆載為心,使跂行喙息咸潤其澤,匹夫匹婦有不安其生者,君子恥之。頃自遷界以來,四省流離,萬里丘墟,是以不榖不憚遠隱,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而貴朝尚未忘情於我,以致海濱之民流亡失所,心竊憾之!閣下啣命遠來,欲為生靈造福,流亡復業,海宇奠安,為德建善;又陪使所傳,有不削髮登岸及置貿衣冠等語,言頗有緒。而臺諭傳未詳悉,唯諄諄以迎敕為辭。事必前定,而後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後可以踐跡。丈夫相信於心,披腹見膽,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說?特遣刑官柯平等面商妥當。不榖恭承先訓,恪守丕基,必不棄先人之業,以圖一時之利。惟是生民塗炭,惻焉在念。倘貴朝果以愛民為心,不榖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至通好之後,巡邏兵哨自當吊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屬執事撫綏,非不榖所與焉。不盡之言,俱存敝使口中,惟閣下教之,俾實稽以聞』)。議照朝鮮事例。經遣柯平、葉亨入奏待命,不報。方是之時,四海無事,天子厭兵,鄭氏遠,故釋弗誅。經令宣毅前鎮江勝等為遊徼,往來島上,踞步頭互市;沿海居民,頗接濟為姦利。

  十二年冬十一月,我平西王吳三桂據雲南、四川、貴州以叛。

  十三年春三月,靖南王耿精忠據福建,執總督范承謨,殺建寧同知喻三畏以叛(承謨治吳,廉正有聲,諸墨吏望風股慄。當文風披靡之日,拔韓菼於儕伍之中,卒為名儒。入閩時,三桂既反、耿逆方萌,承謨承旨陰為調度。三月望日,精忠偽召承謨計事,幽之蒙谷,併殺三畏,據有全閩。承謨義在必死,不食旬日,然且不死,獨坐三年。官軍入閩,然後見殺。夫承謨知耿藩將亂,駐節南劍,控制上游,號召漳、泉之師進逼峽江,精忠雖橫,前後狼顧,亡可立俟。而投身虎穴,坐受羈紲,有足哀者,然可謂忠節大臣矣。承謨,遼東人,壬辰進士,謚忠貞;閩人祀之薛老峰下,蓋福州之烏石山也。頗與柏帖穆爾之塚相望)。馳數騎傳檄,七建皆下。使黃鏞入島請濟師。授提督王進功平北將軍,令入見,羈之福州;海澂公黃梧平和公,梧已病卒,子芳度權知軍事;海澄總兵趙得勝威遠將軍;漳浦總兵劉炎寧遠將軍。

  夏四月,潮州總兵劉進忠以城降於精忠,授寧粵將軍。夜並我續順公沈瑞軍,徙其家於饒平。經使禮官柯平入福州,報黃鏞之聘也。

  五月精忠調得勝兵,得勝不從;邀右武衛劉國軒、左虎衛何祐於海澂,議奉經。

  五月,經以陳永華為留守總制,率侍衛馮錫範、兵官陳繩武、吏官洪磊等奉永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授得勝興明伯、左都督。自經東遁,偷安日日,兵甲鈍敝,船不滿百、軍不滿萬,精忠頗易之。經遣人說精忠,借漳、泉二府為召募,精忠難之,於是耿、鄭交惡。

  五月,錫範取同安,守將張學堯降,授蕩鹵伯、左先鋒。精忠懼,以都尉王進守泉州。王進者,老虎也,時已降耿,望亦稍衰(進,初為閩將,得罪下吏;尋補京口標營,承謨廉其能,調入閩。精忠反,遂委身焉)。

  六月,進功子藩錫誘殺泉州城守賴玉,兵民多從藩錫者;遂逐進,納款於經。甲午,經入泉州,授藩錫指揮使,國事盡委錫範、繩武。

  秋七月,官軍圍潮州,精忠不能救,納款於經。經遣援勦左鎮金漢臣率舟師援之,以進忠為定鹵伯、前提督。

  九月,精忠以劉炎為犄角,命王進取泉州。

  冬十月,國軒及右虎衛許耀敗進於塗嶺,追至興化,信於城下而還。吳三桂禮曹周文驥使經,平耿、鄭也。

  十一月,得勝、錫範、祐等攻漳浦,劉炎降,遂援潮州。進忠之被圍也,援師金漢臣殲焉。官軍攻急,進忠竭力守禦,中外隔絕者半載。及炎降,鄭人南援,敗官軍於黃崗,潮圍解。得勝回澂。

  十二月,以六官筭丁錢,大索富民餉。

  十四年春正月,精忠遣張文韜使經議和,以楓亭為界,始通好也。

  二月,何祐寇饒平,獵沈瑞以歸;授瑞懷安侯。

  三月,以我經略洪承疇之祠改祀黃石齋道周、蔡江門道憲;竄承疇及楊明琅眷屬百餘口於雞籠城。明琅,崇禎詞林,字質人;煤山之變,乘馬過梓宮,揚鞭而指之曰:『此真亡國之君者也』!

  夏五月,劉國軒入潮,與何祐、劉進忠兵數千人徇屬邑之未下者。平南王尚可喜兵十餘萬盡銳來攻;相持久,國軒食盡,議退守潮。平南麾彀騎,晨掩祐軍,風馳雲捲,戰於鱟母山下。祐以身先旗,矯尾厲角,直貫驍騎,出其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官軍,追奔四十餘里,斬首二萬有奇,捕鹵七千,轔藉死者遍滿山谷。當是時,何祐、劉國軒威名震於南粵。

  六月,經帥諸將圍漳州。方經之至島也,授芳度德化公、前提督。芳度念國厚恩,必無與仇相見理,然軍孤力短,遭離大喪,唯雌伏蠖屈,陽為受命,陰通本朝。每登城北望,嘆曰:『臣不如桓彝,而望為杲卿』!事洩,鄭氏環城。芳度年少沉勇,墨縗視事,令兄芳泰突圍,入粵乞援(芳泰,平和諸生,幼而不羈,善技擊。既嗣公,嘗御試暘春苑,與副將何某為戈盾之戲;芳泰出手,遂中其肩,上稱善者久之。歸里數年,愛賢禮士,有退讓君子之風。而享世不永,僅得中壽,可哀也夫),日與諸將分禦四門,忠益孤,氣益厲。經令四面環攻,圯而附於隍者六十餘丈,圍中負戶而汲。芳度下火藥,絕其緣城者。立柵轝土,須臾而城完。又寘重賞,令驍將吳淑、陳驥、黃翼、蔡隆等出輕師,躪其壁。鄭人扶傷奔命,血■〈田井〉波道,剽銳盡喪;乃掘濠築塹,為持久計。凡閱六月,芳度兄芳世自粵提師援且至,經謀遁。

  十月庚申黎旦,淑及弟潛開門延賊。芳度登北門之山,趣諸軍巷戰,不利,投開元寺東井以死。不及援師,間三月(日)耳。經入漳州,授淑平鹵將軍、後提督,潛戎旗二鎮。漳之士民閉戶而詢之,收芳度族戚,而遂膊其屍,刜海澂之椑,報宿忿也。事聞。上震悼,為罷朝,贈王爵,謚忠勇,世襲十二代。

  十一月,經令禮葬我巡海道陳啟泰於漳東之阪(啟泰為政,豪敢有威。甲寅之變,會海澂公疽發背,漳大縕亂,啟泰輯兵民,不動聲色,卒賴以安。閱五日,闔門二十餘口同時死義,參錯如亂麻,啟泰親為排纘,各以序列;從容引寮屬入視。諸相顧失色,汗下莫敢出聲。啟泰談笑言論,陳義甚高,無異鄉時,乃朝服望闕拜,自經以死。至是經乃下記屬縣,設壇備儀仗,鼓吹奉引以葬。經,窮島餘波耳,負固一隅,猶知尚德,況於寬大之朝遂良顯忠者乎?啟泰,遼東人,字大來,謚忠烈;子汝器,安徽巡撫)。

  十五年春二月,三桂兵至肇慶、韶州。碣石總兵苗之秀、東莞守將張國勛詣國軒降。我平南王尚之信降於三桂。三桂檄讓惠州於經,國軒入踞之,以吳、尚二逆畫疆而守。

  夏五月,精忠守將劉應麟駐汀州,徇下江西瑞金、石城二縣,密款於經,授奉明伯、前提督。吳淑入踞之,以左武衛薛進思守;首叛盟也。

  七月,經調進忠於潮,不至;惡貳於耿也。

  九月,王師入閩,精忠降。其守將馬成龍以興化款於經,授殄鹵伯、援勦左鎮;許耀入踞之。始,精忠思與鄭氏併力,已而不協;我擊其外、鄭擊其內,前後跋疐,卒至於敗。

  冬十月,許耀拒王師於烏龍江。耀雄聲寡謀,不在軍事。王師問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又狃於塗嶺之勝,益輕敵。官軍未既濟,左右請擊,弗從。既而成列。倉皇出禦,方戰而遁,棄軍資、鎧仗不可勝數。調趙得勝、何祐代之。

  十一月,精忠守將楊德以邵武款於經,授後勁鎮;吳淑入踞之。

  十二月,淑拒王師於邵武城下。霜嚴指直,土皴瘃不能軍,淑敗還島。進思宵遁,應麟奔死潮州。

  十六年春正月,趙德勝、何祐拒王師於興化城下。王師縱反間,祐疑得勝貳於我;得勝拔劍指天自誓,祐猶不信。戰之日,祐登臺以望趙師;師潰,得勝麾中軍抽菆注射,應弦皆倒。既望祐軍之不動也,唶曰:『吾不幸與若輩同事!既無與戰,又無降理,赴敵以死,固其所也。何害』!乃從容下馬,據胡床,復挽強殺數十人以死。君子謂得勝知恥矣;叛而復降,恥莫甚焉。祐乃蓬髮而奔,踰山墜塹,連日饑餓,始得達泉;興化遂陷。

  二月,泉、漳潰,經遁入島。大賞逃亡諸將,分汛水、陸。

  三月,我和碩康親王遣僉事朱麟臧入島招撫,尋遣興化知府卞永譽、泉州知府張仲舉、鄉紳黃志美、吳公鴻等再申前議;弗從。

  四月,移諸降將入臺。劉炎奔歸本朝,磔於燕市。

  六月,進忠降於三桂,尋歸本朝,礫於燕市。

  國軒棄惠州入島,凡七府,一時俱潰。經既崩剝,不知所為;國事盡委國軒。國軒實有將才。

  十七年春二月,入寇玉州、三叉河、福河、下滸等堡,一時俱下;遮我餉道,斷江東橋。援甲適至,分兵擊敗之;夜取石馬,數戰皆捷。授國軒中提督。遂揚颿入鎮門,取灣腰樹、馬洲、丹洲諸堡;壁碧湖,戰於赤嶺。當是時,總督郎廷相、嗣公黃芳世、都統胡兔按兵漳上,提督段應舉自泉州、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穆黑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先後來援。國軒及吳淑等兵僅數千,飄驟馳突,略放成功;當事者委腇咋舌,莫敢榰梧。

  閏三月,黃芳世、穆黑林與國軒戰於灣腰樹,敗績。胡兔及副將朱志麟、趙得壽戰於鎮北山,又敗。姚公子、李阿哥援之。又敗。段應舉戰於祖山頭,又敗,逸入海澂。遂取平和、漳平,圍海澂三匝,斷塹星椿(椿),飛鳥不度。

  六月,上以按察吳興祚為閩撫,逮郎廷相,以隨征布政姚啟聖為總督,趣諸軍援澂。攻葛布山三次,隔帶水,高壘自完,相望而已。庚辰,圍中食盡,城破。提督段應舉從容自經,完節於敵樓。總兵黃藍巷戰,死於亂兵。滿、漢官軍自縊死者甚眾,凡亡失三萬餘人、馬萬餘匹。晉國軒武平伯、征北將軍,吳淑定西伯、平北將軍,何祐左武衛,林陞右武衛,江勝左虎衛,鄭氛滋益熾,幾五萬人,遂取長泰、同安。

  七月,乘勝圍泉州。梅勒雅大里城守,不可下。國軒藉民為兵,徇下南安、永春、安溪、德化等縣。

  八月,官軍復漳平、長泰、平和等縣。我學士李光地道口寧海、賴平南由安溪出同安,巡撫吳興祚由仙遊出永春,提督楊捷由興化下惠安,總兵林賢、黃鎬、林子威帥舟師由閩安出定海,克期援泉。

  八月,林賢等敗樓船中鎮蕭琛水軍於定海;經命宣毅後鎮陳諒禦之海山。國軒帥二十八鎮還漳州,築十九寨。

  九月癸卯,吳淑、何祐、楊德、吳潛、陳昌等十一鎮可二萬人軍浦南。國軒帥十七鎮可二萬人軍溪西。丙寅,國軒帥二十一鎮與王師決勝於龍虎山。精忠為左拒,賴平南將軍為右拒,啟聖在前,胡都統在啟聖前;都統麾騎兵二萬人先合不利,啟聖援之,奔。精忠故仇鄭,乃前拔劍砍地曰:『吾得與此賊俱殲,吾死不恨矣』。親督戰,立斬退縮者三人,大呼馳蹂拒馬;平南將軍尾之,殺海鎮鄭英、吳正璽等,破營十六座,斬首四千,捕鹵一千二百餘人;凡亡溺以萬數。國軒尾所乘馬,泅河以遁。

  冬十月,啟聖遣中書張雄入島招撫,弗從。

  十八年春二月,經以陳諒為援勦左鎮,敗官軍於定海。

  秋八月,上以萬正色為水師提督。

  冬十月,官軍攻蕭井寨,不克而還。

  十一月,吳淑壓死於蕭井寨。啟聖乃大招撫,開第於漳州,曰「修來館」。不愛官爵、銀幣、袍服,無真贗皆收之。令降者華轂鮮服,炫耀於漳、泉之郊。漳、泉人傳異之。乃相喧述,猜忌送款;言啟聖能致海上豪猾也(「閩頌」云:時有漁人於海底得篆磚,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紀』;蓋指姚滅鄭於康熙時也。或曰,福州陳潤所造)。

  十九年春正月,正色及總兵陳龍、林賢、黃鎬、楊嘉瑞為舟師以伐島。正色謀於興祚曰:『子沿海與之上下,擊其灣澳,吾張水師,以諸將之銳,方船以進,逼海壇。子攻其陸,吾薄其水,破之必矣』。既謀而行。經命左武衛林陞為督,帥援勦左鎮陳諒、左虎衛江勝、樓船左鎮朱天貴禦之。既望我軍,畏其眾也,退舍而遊,棄海壇;無所得汲,陞令數舟取水寮邏。諸戈舡望風而潰,天貴遂降,授總兵。

  二月,國軒遁入島,啟聖乘虛復十九寨,海上諸鎮多降者。丁亥,正色覆兩島。經率錫範、繩武及諸將復遁入臺。其母董召而數之曰:『馮陳之業衰矣,猶有先君黃洪之刃,其庸可赦乎?若輩不才,徒累維桑,則如勿往』!

  二十年春正月壬午,鄭經卒於臺灣(臺人稱永曆三十五年正月壬午,鄭經薨於臺灣)。凡經嗣位十九年,奉永曆正朔,佩招討大將軍印,稱世子;實無所受命。長於克,舊為監國。■〈臧上土下〉,鄭氏螟蛉子也,原姓李,經嬖妾林養之,其事秘,經莫知也,以永華女配之。及經西寇,委政永華,永華請克■〈臧上土下〉為監國。克■〈臧上土下〉嚴毅,頗傚成功,諸弟畏之。迨經敗東還,永華亦歿,以國付■〈臧上土下〉。亡何,經死,諸弟揚言曰:『克■〈臧上土下〉非吾骨肉,一旦得志,吾屬無遺類矣』。董即命收監國印。兵將入,克■〈臧上土下〉顧謂妻陳曰:『耳目非是,恐不能相保』!陳曰:『夫在與在,夫亡與亡,必不相負』!克■〈臧上土下〉既幽別室,諸弟夜命烏鬼拉殺之。董氏立次子克塽;克塽幼,髮初覆額。授國軒武平侯、錫範忠誠伯。以永華為國之望,猶禮待陳,躬身撫慰,詢其所為。陳乃愴然淚下曰:『昔為箕帚婦,今為罪人妻;官民禮隔,願出別室,待亡夫百日後,即往地下相從耳』。許之。陳旦夕臨,日啜茶數勺,卒哭,懸帛柩側,遂沐浴整衣冠,投繯以死。

  夏六月,經母董氏卒(董氏不答於成功,辛卯之難,董踉蹌逃出,獨懷其姑木主以免,成功敬焉。凡海上所至,禁姦止殺,董亦有力焉)。

  十月,啟聖計招臺灣行人傅為霖等。建成後鎮朱友發其事,為霖等皆誅,及我續順公沈瑞,屠其家。瑞妻,禮官鄭斌之女也,釋之;鄭氏守義,亦自縊死。蓋臺灣將覆,一時頓有兩烈婦云。

  十一月、啟聖疏薦萬正色為陸路提督、施琅為水師提督,以圖大舉;期以明年。

  二十一年,施琅治兵於平海。

  二十二年春三月,何祐城淡水。

  夏六月乙亥,官軍發銅山,會於八罩嶼,窺澎湖。國軒守澎湖,知八罩嶼惡,六月望間當有颶至。自督精兵,強逾二萬,蜂擁於風櫃尾、牛心灣等嶼,又率林陞、丘輝、陳起明、王隆、吳潛等約眾二萬集於雞籠嶼,環設砲城,陵師守之。沿海巨舟,星羅碁布,以望覆我師。琅令大小戰艦,於風颿大書帥將姓名,知進退、定賞罰也。

  丁亥質明,微風振枻,鉦鼓傳喧,兩師將合。琅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英、阮欽為、趙邦試等七船突入賊■〈舟宗〉,焚殺過當,濺血聲喧。時南潮正發,前鋒數船為急流分散。國軒師合,兩翼齊攻,殺傷大當。琅望藍理之颿,度我軍終不可疆出,自將坐駕船突圍赴援,焚其趕繒船二、鳥船一。理傷砲還,琅亦集矢於目。是夜暫收八罩。

  己丑,以甲裳裹首,集諸將申軍令:自總兵以下,皆按以失律罪,衿甲面縛,將斬之。諸將蒲伏祈請,許以立功自贖。兵氣復振。取虎井嶼。

  其明日。琅獨駕小舟,潛偵諸砦還,令諸軍掘地取泉。澎水故多鹹,及王師雲集,泉乃甜出,三軍大喜過望;方之耿恭,殆為過之。

  癸巳,誓師,分為八隊,每隊七船,各三其疊。琅自統一隊,居中調度。以八十餘舟為後援,五十舟從東畔時內綴其歸路,五十舟從西畔牛心灣、內外塹為疑兵牽制。將戰,有風從西北來,渰浥蓬勃,逢迎王旅,士皆股弁。琅循師大呼曰:『惟天、惟今上皇帝之靈,尚輔相余』!須臾,雷動,立轉南飈,軍復大喜。乃裹創疾戰,賈勇先登。國軒發火矢噴筒,燔怒張。官軍乘銳夾擊,我總兵朱天貴戰死。自辰至日中,兵氣益厲,多殺國軒軍萬餘人,殲其將林陞、丘輝、江勝、陳起明、吳潛、王隆等,燒大小鬥艦二百餘艘,餘眾多降。國軒知勢不敵,急乘走舸從吼門佚去。

  澎湖既破,琅以臺灣未滅,為攻心之法,迎降弁目賞以袍服、靴帽。凡降卒四千餘人,給以饟米。傷未及死者凡六百餘人,醫治之,送還臺。降者相謂曰:『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之也』!歸共傳說。臺灣之人,是以大震。

  寧靖王術桂,自以明家龍種,義不可辱;度事已如此,乃具冠服,設賓禮於庭,北面再拜天地、二祖、列宗,招臺人從容別飲,投繯自奮絕脰以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五人從縊於堂。臺之志士為流涕曰:『嗟乎!王孫與北地爭烈矣』!而劉國軒、馮錫範、何祐、洪磊等方奉克塽決計投誠。

  七月丙申,遣劉國昌、馮錫珪、陳夢煒齎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籍土地、府庫、軍實,叩軍門乞降。

  八月壬子,琅統舟軍至鹿耳門,國軒使人徐道以入。令劗髮,雞犬弗驚,市不易肆。凡克塽嗣位二年,奉永曆正朔。當是時,年十五。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凡三世、三十八年,而明朔亡。

  居數日,琅乃刑牲奉幣告於成功之廟曰:『自同安侯入臺,臺地始有居民。逮賜姓啟土,世為巖疆,燄莫可誰何。今琅賴天子威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誅,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分也。獨琅起卒伍,於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琅於賜姓,剪為仇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語畢涕下。君子聞之,為嗟異曰:『父仇一也,鄖公辛賢於伍員矣』!乃疏請經略臺灣,禮待克塽及諸將帥,歸之京師,授克塽漢軍公、錫範漢軍伯、國軒天津總兵、何祐梧州副將。設府一、縣三,府曰臺灣,縣曰臺灣(為附郭)、曰鳳山、曰諸羅。分南北二路,設兵防,維萬世之業。臺灣之人,是以大康。三十九年,上念成功明室遺臣,非吾亂臣賊子,特賜成功及子經歸葬南安,如田橫故事。

  論曰:自世祖章皇帝王天下,東南夏肄,所在除滅。成功將種,起自諸生。當日落虞泉,而猶屈疆海外,佚宕中國,欲遂魯陽之志,亦迂狂而不知其無補者。然數十年之間,竊號永曆,違命假義,旌旃所指,關河響動;喋血邊竟,人民離落。明室遺人,未或非之。夫河東賜姓,猶留虛號,天水高廟,亦擁空名,成功非踵事增華者耶。子經嗣立,人材在中知之間;方是時天子聖神,然且屢勤宵旰,軍旅數出,天動雲臨,然後乃服。世傳成功,詞多流溢,然亂不久、難不劇、事不奇、削平者之績不大。後有君子,可以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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