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被审判的女医生 作者:(美)亨利·丹克尔(Henry Denker)著;王秋海译


  凯特·福莱斯特在走廊里与两名穿制服的急诊科医务人员相遇,他们正推着一个担架朝她的方向奔来,从他们推车的速度看,病人肯定亟须医疗抢救。担架车后跟着一个女人,紧跑慢跑地跟着。凯特扬起一只手,把担架车引入一间空着的检查室里。他们来到她跟前后,凯特问:“怎么回事?”

  “服药过量,我们猜想是故意的,”一位医务人员说。

  他们将病人抬放到检查台上后便离开了,室里只剩下凯特和她的新病号,以及那个年轻女人。凯特开始检查病人是否还有知觉和反应。她同时问道:“是怎么回事?”

  年轻女子没答话,只是举起一个小小的空药瓶。凯特抬头看药瓶时,留意到年轻女人左手戴着枚结婚戒指。凯特仔细审视药瓶,是安眠药,上面的说明上说共有五十粒。

  “他把瓶子里的药都吃了?”凯特问。

  “把剩下的都吃了,”年轻女子说,强忍着不使自己流出眼泪。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凯特问。

  “我一回家就发现了,”年轻女人说。

  “多长时间以前?”凯特又问。“以小时计算的话。”

  “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

  “你什么时间离开家的?”

  “哦,那是很长时间以前了。我上晚班。”

  凯特思索了片刻,问:“他以为你什么时候到家?”

  “夜里十二点以后,”女人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凯特没回答,而在脑子里计算推测了一番。也许他吞下了五十粒。他要是有救的话,吞下的时间或许是三四个小时前。大概仍有希望排除药物的致命效力。她揭起病人的眼皮,用微型电筒往他眼睛上照。他的眼球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凯特问:“他叫什么?”

  “卡尔。卡尔·克里斯蒂。”

  凯特冲病人俯下身,直接对着他耳朵说:“卡尔,卡尔,你听得见我吗?卡尔!”

  他的眼眸朝她的方向缓慢移动了一下。虽反应不大,但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的反应程度足以让凯特实施第一步必要的抢救措施。她吩咐比萨德护士给她当下手。

  “插管、盐水溶液和吸管,”凯特吩咐说。器械备全后,凯特掰开病人的嘴,插进去一根管,娴熟地捅进他的喉咙,伸入到他的胃部。比萨德接着递给凯特一个盛满盐水溶液的不锈钢罐子。凯特将溶液的一部分灌入插管顶端的漏斗里。

  溶液灌了一半后,她等了片刻让溶液流入胃里,然后又取过吸盐水的吸管。她将吸出来的液体挤到一个盆子里,然后再继续以此方法清洗安眠药的残迹。第三次往上吸时,她发现了安眠药。她就这样为病人一次次地清洗着胃腔,逐渐把药物的残渣都吸了出来,于是感到病人已脱离了部分危险。

  “输液并做心电图,”凯特吩咐道。比萨德插上输液管,为病人注射盐水以防脱水,并把心电图传感终端接到病人身上。与此同时,凯特则观察着病人的心率、脉搏和胸音。

  凯特觉得病人已稍为恢复了一点体力,便扶他坐了起来。然后她强行让他喝下一杯活性炭。病人不想喝,还咳出了一些,但凯特坚持让他往下咽。活性炭水不仅能阻止药物进入病人肌体内,还能消解已经吸收的一部分。

  接下来凯特又查了一遍他的血压、脉搏和呼吸等情况,还检查了他的视觉和反应。她不停地跟他说话,直到他有所反应,尽管他的回答微弱无力。由于他的知觉尚清楚,凯特便决定抽点时间详细地询问一下他的妻子。

  “他这样做是第一次吗?”凯特问。

  年轻妻子颇为痛苦地摇摇头。

  “已有过一次,”妻子回答说。“你得明白,他这人过于敏感。几个月来找工作总是碰壁……他是个音乐天才……可惜没人稀罕。没人稀罕。”她说着欷歔起来。“不能怪他。不是他的错。救救他。我只想救活他,救活他。”

  “我们正在抢救他。我想他已脱离了危险。要是你回家的时间再晚一点……”凯特对后果不想再说下去。“我问你,他知道你什么时间到家吗?”

  “我上晚班后——我在一家餐馆做出纳——自从我上晚班后,通常是十二点左右到家。”

  “这他知道,是不是?”凯特问。

  “是的,对此他很不高兴。我有事干他闲着。我调到晚班后,他心里更不舒服了。每天夜里他都接我回家,纽约的治安是越来越糟了。今晚他没露面,我便担心起来。”

  “为什么?你认为他会寻短见?”凯特问。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担心。上个星期他比从前更不开心了。所以我赶紧赶回家。还打了的,虽然打的很贵。可正像我说的,我心里很担心:他会怎么样?”

  “我会让比萨德守着他,确保他呼吸保持稳定。我们要查一下他神经有没有受到损坏。最后我还要请精神病医生来和他谈一谈。”

  “精神病医生?”

  “精神病医生可以查清他是真想自杀还是寻求援助的信号。依我看,我想他的做法是寻求帮助的信号。他希望你发现他并把他救活。你果然也这样做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给予他帮助。”

  “谢谢,大夫,非常感谢你,”年轻妻子说。尔后她又吞吞吐吐地问:“不会去……通知警察吧?”

  “你的观念太老化了,我们在这儿不是惩罚自杀的人,责怪他们,而是要帮他们一把,”凯特安慰对方。

  少妇冲动地拉起凯特的一只手,在上吻了一下。凯特很窘,赶忙说:“别这样。我们能帮助他感到很高兴。”

  凯特向比萨德吩咐完后,便到各个房间将所有病人的情况又巡视了一遍。

  凯特·福莱斯特对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也进行了复查,她的症状和化验报告变化不明显,仍无法确诊。凯特在此期间再度处理和治疗了若干一般性肠胃紊乱病人,包括两个食物中毒者;一个即将得肺结核的重感冒患者;一个小产孕妇;两个遭抢劫的人,但都伤得不利害,没有送往创伤中心;一个肾感染患者,凯特建议对其进行手术处理。

  接着凯特又查看了一次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发现她更加绵软乏力,处于半睡状态。她母亲的焦虑依然如故,脸上的怒气亦丝毫不见消失。

  凯特利用这一时间的间歇将各个病人的病历写全。然而她喘口气的时间才持续了几分钟,前台又传来紧急呼叫:“大夫!福莱斯特大夫!”

  凯特朝前台奔去时,老远就看见紧急救护人员推着担架朝她的方向走来。担架车躺着一个年轻女子,抓着她的手跑在她身旁的是个小伙子,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担架车走近时,凯特听见小伙子说:“不会有事的,亲爱的。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他们已经呼叫了医生,你很快就会好的,很快!”

  凯特示意急救人员把车子推进一间刚刚空出来的检查室。担架车推至检查台子旁边时,小伙子协助急救人员把病人抬到台子上。从病人的状态看,她很疼痛,且虚弱无力,已丧失行动的能力。

  “好了,”凯特对女子说,“告诉我怎么回事。”

  说着,凯特还迅速对女子的外表观察了一番。她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双唇无色。她显然疼痛难忍,而且呼吸困难。

  “说说哪儿不舒服,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不……我……我无法……”她尽力解释着,但最终却把头撇向一边,没法表达她的痛苦的感受。

  思维紊乱,凯特暗忖。她对小伙子说:“她病了多长时间了?怎么引起的?”边问边将病人的雨衣袖口捋了上去,然后又卷起她外衣和睡衣的袖子,为她量血压。

  小伙子解释说:“她一直没事,我是说,她本来好好的,直到今天早上才感觉不对。后来到中午的时候,她就觉得……我也说不清……觉得有点怪。我的意思是,她以前就病恹恹的,常犯病。甚至我们结婚前就那样。不过近来她身体不错,可今天早上又不行了。”

  此时凯特已经量完了病人的血压。高压90汞柱,低压50汞柱,非常低。但光凭这一点尚不能说明她的症结所在。凯特往电子体温计上套上一个塑料薄膜,将体温计插入病人口中。

  “请压在舌头下面,”凯特说。她注视着体温计上的刻度盘,华氏102度,低烧。“请坐起来。”病人的丈夫想搀扶他妻子,凯特阻止他说:“别插手!让她自己来。”

  小伙子内疚地缩回双手,仿佛犯了什么罪被人擒住似的。他妻子开始往上欠身子,凯特留意到她背部的下侧表现出疼痛感,身子还没坐直就又颓然倒下,疼痛和耗力使她精疲力竭。

  “我……我不能……”年轻女子绝望地摇摇头。

  她丈夫半解释半歉意地说:“一整天她差不多都是这样。每次我想扶她坐起来喝点热汤,她都说起不来。最后真把她搀起来,她就感到恶心和头晕。大夫,求求你想办法治好她。”

  从他祈求的神态看,凯特知道他不仅深爱着他的妻子,而且还极怕失去她。

  虽然病人呈现的症状和表现尚不能确诊,但凶多吉少,需立即采取治疗措施。于是凯特给病人采了个血样,朝走廊喊道:“胡安!胡安,卡斯蒂略!赶快来一号检查室!”

  须臾,胡安气喘嘘嘘地冲进了室。“有何吩咐,福莱斯特大夫?”他问。

  “赶紧把这个血样送去化验室,在那等着化验结果。”

  “好的,大夫,”胡安说毕拿着封闭的试管走了出去。

  “大夫?”小伙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祈求的目光,分明是想探问他妻子的状况。

  凯特转过身又继续检查病人。她一边用听诊器检查女子的心脏、肺部和胸腔,一边询问着丈夫,后者紧握着他妻子的手,与其说是给她安慰,不如说是自己在寻求镇定,因为他妻子似乎已经睡着。

  “你刚才说——”凯特开口说。

  他急忙接过话茬儿:“对,她今天早晨还挺好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凯特说。“你说她以前就病恹恹的,还说她曾多次犯病。你的意思是什么?”

  “噢,我们结婚之前她就那样。”

  “哪样?”凯特问。

  “总犯病。”

  “犯什么病?”

  “她呼吸困难。但不像现在这样,这次有所不同。”

  凯特的视线从病人身上移开,看向她丈夫:“我问你,医生说她的呼吸困难是什么病?气喘?”

  “没错,气喘。”

  此时,所有的症状开始形成了一个综合症的轮廓。但还有一些因素需要确定。

  “她的医生有没有给她开过治气喘的药?”凯特问。

  “哦,开过,”丈夫肯定地说。“而且疗效不错。正如我说过的,服药后她感觉好极了。可她突然又病了,真让人不可理解。”

  “她吃的是什么药?是不是类固醇?”

  “对,是的。药剂师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你说疗效不错,这是不是说她已经停用了?”

  “她感到没事了,整个星期病情都没发作,所以我就打电话给医生,问他我妻子能不能停药。医生说可以。”

  “她马上就不再吃了吗?”凯特问。

  “医生说她可以不吃了,她就不再服用了,”年轻的丈夫答道。

  他仍温存地握着他妻子的手,不料凯特动作迅捷地将病人的手拽了过去,仔细观看起来。她检查每个手指及手指之间的皮肤。她发现了她所怀疑的证据:变色。虽然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症,但曾听内科学教授对它进行过准确的描述,她的课本里也有详细的讲解,于是她把种种症状都联系了起来。血压低,低烧,晕眩无力,下背部和双腿疼痛,思维紊乱。然后是最后的症状:皮肤变黑。

  典型的艾迪森病,诱发的原因无疑是她突然停止服用治疗气喘的可地松而造成的,因为她体内的肾上腺不能正常地分泌皮质脂酮。

  对于化验的结果,凯特已大致心中有数。应该是高钾,低钠和低碳酸氢盐,等待出结果看来已没有必要。为了防止脉管崩裂的危险,必须立即着手采取两项步骤:恢复体液和补充类固醇。

  她用静脉输液将两种药物注入病人体内,然后便把病人交给护士监护,并嘱咐说一旦化验出来就通知她。

  尔后她又去各个检查室巡回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病人。

  她步行在走廊上时,回忆起一位老内科大夫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福莱斯特,你要是在急诊科里呆上一个礼拜,获得的经验和所遇到的各种病例比在普通诊所一年的时间里遇到的都多。而且你若想及时抢救每个病人,必须将所学过、看过及读过的所有知识全部派上用场。”

  经过了这一夜的经历后,凯特对此话更是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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