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篇

谢灵运,因旅行而掉头的人(二)

读史读到伤心处 作者:纳兰秋


  做官不如旅行

  谢灵运有官瘾,一直想做官,而且要做大官,小官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耻辱。

  可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以做官,如果非做不可,肯定会碰一个头破血流,弄不好还要搭上性命。这倒不是说他不适合做官,而是官场太黑暗了,政治太残酷了,谢灵运为人性骄气傲,受不了委屈,锋芒毕露处处拔尖,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不能隐忍,总而言之就是不肯屈居人下,这种性格能在官场混下去吗?

  可是谢灵运不管这一套,在他看来,他们老谢家的人出来就是当官的,自己也不能例外,何况自己本身就是康乐公,公侯伯子男啊,公爵是头等爵位,以这样的爵位到政府部门找点事做,能是小官吗?官小了,他不做,不屑做。

  可命运偏拿他开玩笑,朝廷让他做一个散骑侍郎的官,这个官不是很大,但很清闲,整天没什么事情做,月底准发工资,不用承担责任也不用履行义务。这样的官对于谢灵运这类搞文学创作的人来说,真是爽呆了。可谢灵运不喜欢,让一个公爵去做一个散骑侍郎的小官,丢不起那人,因此被他推掉了。

  大官做不成,小官不想做,谢灵运只好暂时不做官,没准将来时来运转,自己就可以重出江湖,做个宰相给世人看看,我谢家不产无能之辈。

  谢灵运没能担当拯救天下的大任。那时候桓玄已经起兵造反了,并且攻入了建康,东晋名存实亡。谢灵运一看国事如此,不当官也挺好,省了一大堆的麻烦事,于是便朝夕行乐,做一个引领时尚的弄潮儿。

  说句公允的话,谢灵运天生就是一个处于时代前沿的文艺工作者,做官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最具优势的领域就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用自己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创意,为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增添亮色。这个事情是蛮伟大的,比起做官来,更能垂名青史。现在都知道有"谢公屐",一提起"谢公屐"就知道是谢灵运创造的,可是有几个知道谢灵运曾经做过北府军的记事参军呢?

  深入人心的东西是好东西,深入人心的作品是好作品。一双登山鞋比起高高在上的官至来说,更能打动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以谢灵运的才华何必自找苦吃的一心想要做官呢?他饱读诗书怎么就不明白,官职就是枷锁,一旦戴上就失去了自由和人格,这对于一个靠心灵和感性来搞创作的文艺工作者来说,不是最大的损失吗?

  谢灵运索性洒脱了一回,没想到偶尔的放纵,竟成了他乐此不疲的习惯。

  他爱穿新鲜的衣服,料子越奇越好,款式越新越好,最好是没人穿过没人见过;他用天下手艺最好的理发师,做天下最昂贵的头发,什么离子烫啊,染发拉直啊,只要能让人看出来与众不同,他都要尝试;他找来高丽的美容师,写作之余做点美容护理,面膜、拉皮、去皱,本来就是一个风流潇洒的小伙子,美容后更加超凡脱俗了。

  谢灵运自己享受生活的同时,还一不小心引起了世人争相模仿的狂潮。他成了时代的大明星。不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比较理智,看中的是谢灵运引领时尚的精神内核--敢于打破旧的东西,敢于尝试新的东西,这种创新精神在中国古代来讲是难能可贵的--而不是肤浅的表面,不像现在的粉丝,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谢灵运仕途不顺心,却无意中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在这片新天地里,他的路子越走越宽,心境越来越亮,他不再为自己不能参与权要之事而感到愤愤不平,也不再满足一种由短暂逃避而带来的快感,他尝到了生活乐趣的所在,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种生活在后人看来不免有一种求之不得而心灰意懒的心理,可是对于当时的谢灵运来说已属不易了。在当权者的心里,谢灵运这种人是不能委以重用的,只能像汉武帝时的东方朔一样,做一个文学侍从,没事了写几句诗画几幅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让他们参与权要大事吗?以谢灵运偏激的性格,以他蔑视礼教的态度,若是给他实际的权力,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这又让人想到了唐代的李白。李白是谢灵运的粉丝,铁杆的,遭遇也跟他的偶像谢灵运相似。

  李白的政治梦想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可是,理想终归就是理想,很难跨越现实的大门。他第一入长安的时候,玄宗没有理他,使他伤心了好一阵子。但运气之神并没有完全抛弃他,第二次入长安的时候,他是奉诏前来的,但他的"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政治理想,玄宗并不喜欢,玄宗喜爱的是他的绮靡华美的艳诗。李白在玄宗眼里不过是一个文学弄臣,只有在玄宗苦闷无趣的时候,才会想到这个诗思才华俱为一流的诗仙。

  这样的处境轮到谁也难以承受,何况是敏感的谢灵运和李白?谢灵运不想做文学侍从,那不符合他的理想和性格,他要活得有声有色,虽然仕途坎坷,他要从别的角度发现新的人生,尽管这样的人生可能被冠以逃避或是消极反抗的名声。

  晋少帝的时候,权臣窃柄,谢灵运看着不舒服,他这个人看着不舒服就要骂出声来,而不像某些明哲保身的人,打死都不敢臧否人物。由于谢灵运不把当局瞧在眼里,被当局看作是不合作者,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把谢灵运贬到永嘉去了。

  令当局没想到的是,他们对谢灵运的排挤,竟给中国诗歌史贡献了一个山水诗的鼻祖。

  永嘉是个好地方,山水秀丽,风光旖旎,是个隐居的好地方,谢灵运到了这后,如鱼得水,诗人嘛,对山山水水总是情有独钟。他忘却了当局给予他的不公平的待遇,把郁闷和烦恼抛掷脑后,纵情的投入山水的怀抱。他穿着自己研制的登山鞋--名字叫做"谢公屐",上山的时候可以去掉前齿,下山的话可以去掉后齿,这样子可以省不少力气,也可以稳如磐石--把永嘉游历遍了,犄角旮旯,连老鼠不去的地方他都去了。

  旅行使他认识到了人生的美妙,他觉得既然自己不能做参与机要的大官,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抛开一切俗杂事务,尽情的游山玩水。

  当然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也是值得批判的,他不关心民间疾苦,他因为自己的不公正的待遇而置民生于不顾,这种心态是不值得提倡的。但对于古人不能求全责备,谢灵运是个容易走极端的人,此端不成必定会滑向另一端,由此带来的影响他就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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