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 蛤蟆斗气

唐门诡 作者:漫听雷


  自圆盘上取下佩刀,唐糊迷稍许放松了些,毕竟这铁家伙能壮壮男儿鼠胆。蜡烛突突地燃烧,火苗大起来,亮起来,室内逐渐清晰起来。

  暗室不大,十余尺见方,陈设简单:正中一张小巧的方桌,桌上摆放了一套茶具和八九支蜡烛,正上方的半空中用铁丝悬挂着一些鱼鲞①与肉干;右边是一个黑陶的水缸,里面盛有半缸水;左边安放着一张单人的小床,上面被褥齐全,可供人休息;床边有一火盆,盆内还有一些烧过的木炭;暗室东北角开有一个二尺多宽的门口,有一单扇小门紧闭着;台阶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纸,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

  唐糊迷持刀秉烛前行几步,一下子愣住了,手中的佩刀险些落地:家谱,那是一张唐氏家谱!

  家谱早就被火烧毁了,怎么会挂在这儿呢?他诧异不已,努力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看:没错,是唐氏家谱!

  走到家谱跟前,唐糊迷细密地查看好久:虽然这家谱与祠堂里的一模一样,但绝不是那一张。祠堂里的家谱整日为香火熏染,质地泛黄,而这一张却纸质清新,黑白分明。家谱难道如此重要,需得另外保存一份吗?

  沿着桌子周围走了一圈,唐糊迷来到东北角的小门旁,他端刀顶在门扇上,往里一推,一点声音没有,门开了。

  唐糊迷左手操烛刚往里一照,“扑”,蜡烛被一股气流吹灭,室内顿时黑暗,随后有一种奇异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咳嗽一下,感觉两眼火辣辣地疼痛,泪水哗哗直流。

  不好!他暗叫一声,扔掉蜡烛,退后几步,捏住鼻孔,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

  唐糊迷暗想:若不是跟钱瞎子学过“蛤蟆斗气”,今天这小命非搭上不可。

  钱瞎子是凉台有名的捕鱼高手,“瞎子摸鱼”说的就是他。每到冬天,渔人们都起船收网,在家冬闲,而这却是钱瞎子施展本领的好时候。冬季寒冷,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层,鱼儿们闭食,身子僵硬,不似夏秋时节活蹦乱跳,为了取暖,它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到水草丰密之处。钱瞎子每年只在这个时节拿鱼,因为他有独门绝计——蛤蟆斗气。“蛤蟆斗气”是一种憋气大法,凭这功夫,钱瞎子赚了大把的银子。街上传闻,钱瞎子原是一双好眼,只因年少时患有眼疾,无钱可医,结果双目失明了。钱瞎子气盛,整天整夜地生气,跟蛤蟆鼓肚子一样,憋得脸红脖子粗,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与人说话。家里人见他几个时辰不喘气,便以为他死了,正要把他抬出去埋掉,谁承想他一骨碌爬起来,大喘一口气,半天没停下,差点把全家吓死。打那以后,钱瞎子便有了这挣饭吃的本事。钱瞎子的哥哥砸开个冰窟窿,用长长的绳子拴住瞎子的腰,把他放到河里去。瞎子来个“蛤蟆斗气”,一头扎进水底,两三个时辰不会上来,摸到鱼就放到腰间的网袋里,网袋装满了,他就顺着绳子爬出冰窟窿,把鱼放下,然后再下到水里。在冬天能吃到鲜活的鱼,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所以,钱瞎子的鱼总能卖个好价钱。去年冬天,钱瞎子一次就摸到六条红鲤,换了三百铜元,给他的光棍二哥讨了个漂亮媳妇。钱瞎子高兴得逢人便说,钻一下冰窟窿,就摸到了他二嫂子。

  唐糊迷的爹老子喜欢吃鱼,而且讲究,无论是鲫鱼、鲤鱼、鲢子、黑鱼、鲶鱼、草鱼都百吃不厌。他说,冬天一碗鱼汤,胜过一头绵羊,尤其是潍河里四个鼻孔的红鲤,最是讨他喜欢。

  在冬天,穷人们是不吃鱼的,一则,冬天鱼贵,二则,吃鱼吃饭多,穷人们冬天只吃两顿饭,本来就节衣缩食,安敢光顾鱼摊?所以,钱瞎子的主顾就是那些富人与老爷们。唐府财大气粗,有上好的鱼送去便是,一来二去,钱瞎子与唐糊迷就认识了。

  唐糊迷讨得“蛤蟆斗气”之法,却无论如何也练不到钱瞎子的程度,不要说两三个时辰不喘息,能坚持半炷香的工夫就很不错了。

  现在碰上这等气味,唐糊迷暗自庆幸好歹曾经学过“蛤蟆斗气”,虽说只是学点皮毛,但也足够派上用场。

  他气沉丹田,重新点燃蜡烛,坐在地上待一会儿,然后慢慢来到门口。那扇小门重又闭合,唐糊迷刚要再次打开时,忽感筋骨酸软,头昏眼花,一阵恶心。快逃,快逃!他不住地告诫自己。还没等腿脚挪动呢,他两眼一黑,“咕咚”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正是冬闲时节,山会上自然人潮涌动,人挨人,人挤人,热闹异常。异乡的风俗人情让芽儿备觉新鲜,她与紫嫣手拉手跟在魏老妈子身后,看看这,问问那,甚是高兴。

  在一家玉器摊前,芽儿买了一副翡翠手镯儿,本要转身离开,卖镯儿的伙计把她叫住了。

  “请问小姐可是陕西渭南人氏?”

  芽儿惊讶,她看了看那人:“你如何知道的?”

  “噢,我一听口音便知。”摊上的伙计又问道,“小姐的婚期近在眼前,对吧?”

  芽儿点点头:“你如何知道的?”

  “哈哈,我会些相面之术。”伙计笑笑。

  看那人似乎全然知道自己的底细,吃惊的同时芽儿不免有些害怕,她左右一看,见魏老妈子与紫嫣早已不在自己身边。

  “你真的会相面吗?”芽儿怯声而问。

  “当然,我相面极灵,从来不会有误。”伙计得意地说。

  “能给我相一面吗?”虽然有些害怕,但芽儿还是发问了。

  “我忙生意呢,没有太多工夫。”伙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精致荷包,“这样,我这儿有一样东西,你回家自己看吧。切记,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万万不可告诉他人。”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芽儿把荷包揣到怀里,赶紧离开。走出十几步,她猛然想起还没跟人家说声“谢谢”呢,便回头去说话。再看那伙计,忽地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芽儿觉得奇怪,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

  “少奶奶,少奶奶,我们在这儿!”魏老妈子在远处冲她招手。

  芽儿快步走过去。

  “少奶奶,你到哪儿去了,害得我这老骨头到处找?”魏老妈子总是那么亲热。

  “我刚才买镯子呢,一回头的工夫,就看不到你们了。”芽儿说道。

  “这人山人海的,要是找不到你,回家以后少爷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紫嫣呵呵笑道。

  魏老妈子挥着手说:“好啦,好啦,别说了。东西已经搬到马车上,咱们回家吧。”

  在异乡的土地上,第一次出门就碰上了这等怪事,芽儿自然心事重重,一路上虽与紫嫣说笑,但总不自然。那个荷包就像一只小兔子,一直在她怀里闹腾,让她惴惴不安。

  回到唐府,芽儿径直跑到自己的睡房里,反插好门闩,迫不及待地取出荷包。那荷包做工精巧,一侧绣有如意随心,一侧绣有鸳鸯戏水,透出灵秀之气,隐隐散发出淡淡清香。芽儿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一张纸而已。

  芽儿展纸在手,细细研读:千里姻缘本天定,连理花开罗帐红。一朝不慎惹神灵,打得鸳鸯各西东。天机不可妄泄漏,免得误卿卿性命。一心向善佛前诵,神保锦绣前程。

  看完那几句话,芽儿心中惶惶不安:看来,要保夫妻恩爱无虞,此事连唐糊迷也不能告诉,否则,岂不泄漏天机,伤害于他?世人皆向善,日后,我芽儿多多烧香礼佛就是了,神灵定然不会怪罪。

  一破一解,自我安慰一番,芽儿又放松许多,“咿咿呀呀”嘴里哼哼两句秦腔,把荷包收好,压到炕下。

  “少奶奶,关门堵窗在屋里干什么呢?”外面是紫嫣的声音。

  “没……没……没什么,我换了件衣服。”芽儿赶紧过去开门。

  “少奶奶,少爷在这屋里吧?该吃午饭了。”紫嫣说道。

  “没在这屋啊,他没在自己房里?”芽儿道。

  “我去过,房里没人。”紫嫣晃晃头,“整个府院我转三遍了,伙计们都说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在少奶奶屋里呢。”

  芽儿着急起来:“他,他能到哪里去呢?魏嬷嬷不知道吗?”

  “你们背地里又嘀咕我什么坏话?”话音未落,魏老妈子笑容满面地进到屋里。

  “魏嬷嬷,少爷去哪里了?”紫嫣道。

  “怎么,你没有找到他?”魏老妈子道。

  “没有啊,我找他好长工夫了,却不见人……”

  三人正说着呢,账房孙先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魏嬷嬷,大事不好,有人在堑子湾畔见到一具尸首,很像唐少爷……”

  ①[鱼鲞]就是剖开晾干的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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