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鸳鸯织就欲双飞(1)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费丹旭 春思图

  无论是夜间织锦的女人,还是能听见机杼声声的女人,都是长夜不眠人。

  幽深的天空,参差屋宇,夜分外静谧,此时正是初春,谁家窗下的寒梅一枝初绽,这枝梅与窗内织锦人为伴,那声声机杼的呕哑濡染在梅花香里,已不似在织锦,宛然就是在作画写字。低眉抬首间,看见窗外浅春,有几点寒红相缀,不禁轻叹一声。心就如那锦上盘花,绾了个结。

  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可是,问郎归期未有期,唯有苦恨春风。

  机杼声与闺情早在《古诗十九首》里即有,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首诗每每读来,便感叹河汉的清浅,只当是两人恋爱负气,并不觉得愁绝,因那河清清凉凉,水底有洁净的沙子和柔软的水草,可褰起裙子,涉水而过。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词中亦有《九张机》词牌,九张机“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虽然机杼声听来苦寒,但它却是在高堂华宴上用来侑酒的,想象着庑宇宏深的庭院中,女子慢启朱唇,宛转音怜,窗外正暮春光景,柳絮一天漫飞,这九张机也如林中子规啼,声声催得良人归。

  前秦女子苏若兰,每每在这样的夜里,茫然望着幽邃的天宇,也自是没有主张。怎样的满腹才情不过也是愁对宝奁空念远,女人的光彩,只为心中的那个人焕发。她提起笔望着窗下幽草,心中的委曲如这梅树的冷香阵阵袭来。

  丈夫那年被迁任去了敦煌,在那里他的心就属于一个叫赵阳台的歌姬了,这几年的日子她就是在忧愤与孤寂中度过的,她日复一日地跟他负着气。

  可是像今夜这样她与窗下梅花,与房中机杼为伴时,她就会有一种幻觉,长夫悄然回来,就站在她的身后,轻唤着她的小字:若兰。可是她惊起回头时,却什么也没有,唯有深房的风长而冷,摇着红烛,清透帘幕。她于是一万遍地想象歌姬赵阳台此时此刻与自己的夫君,正在做什么。

  本来他们是相爱的。她十六岁那年与父亲去法门寺逛庙会,看到了那个温良蕴籍的少年窦滔,她是一见就爱上了,窦滔虽是习武之人,却有着那份安贞平和,正合着她的心思。

  正如他无数闺梦中所想像的那样,佳时良夜,星月高照,几上花觚一枝春欲燃,廊下良禽伴着细碎的树影嘤嘤而鸣,她作诗织锦,他在房里伴着她,时时凝眸对她。她人如桃花照水,他痴绝地不知道是对花还是对人,他心底的满足,她一眼即可看到。这人间的岁月,正随着月影一寸一寸地移过,她感到那份深厚与安详。终于有日子不只是在掌心匆匆滑过,而是在心里深长地停留,如她手中的丝线一根一根有着心思,有着纹理,在机梭中来来回回地缠绕。

  如果每一天是这样地过,她会不怕岁月老去,她会从容面对鬓边华发。

  可是赵阳台还是出现了,她也清楚地知道了她只顾在他面前挥洒才情,却疏忽了男人的另一面,长夜寂寥,不只是有诗有琴,天长日久,他似乎倦怠。后来他宦途失意,更是心意落寞,楼外柳高,春情滟漾,赵阳台让他觉得更新鲜,更直接。

  叶暗花深之时,他有一天,长夜不归。

  若兰这样的女子,是先把爱人当作了知已,超乎情爱,近乎是一种佛缘的亲情,那是比知己比恋人更深的一种生命的皈依,最后他才是人夫。他不可跟那个年代的官场显员、朱门浪子一样,时时流浪在外,由着性子,玉勒雕鞍,高车游冶,可探手攀折初绽新桃。

  这一切,她以为他一开始就明白。

  这样的夜不知有多少个。开始时,她自己就咬着牙狠狠地恼着,她以为两人不过是赌气,过些日子,他会终究发现她苏若兰与其她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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