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恰对妆台(1)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杨紫陌


 

苏汉臣 靓妆仕女图

  树里闻歌,枝中见舞,恰对妆台,轩窗并开,遥看已识,试唤便来。

  一种人世间的不期然的浅浅的缘分叫“恰对妆台”,是人生大信之外的一种巧缘,一种不早不晚的天机。正好伊人的妆台就恰巧对着你,你站在树影参差的楼上,另一个轩窗中望着,真是巧了,两扇窗就同时地打开了,像是在小时候的哪一年的哪一天里的一个约,开在窗前的树阴里,伊人在妆镜中望见你的人,心花一绽,双眸顿如秋水。那份端然亲切,“试唤便来”,犹如故人,唤一声,应一声,笑笑地相对而坐下,名姓都是多余的。

  遥看已识,仿佛有太多的幽丽的怨,一句使唤便来,使人微笑。我知道这里没有太沉重的故事,遥看已识,男人站在那里是花来衫里一样的轻慢。相对佳人,洽洽款谈,已是可以相互愉悦,不用瑞脑亦不用沉香来点缀光景,窗外面青气漫漫,一波一波,何时已染绿了妆台?面前有一几,温润阔厚,细滑如窗外密实的流光,几是有岁月的。两人相对而坐,这几便是山树云水,隔开了纷繁,晤对也是遥对,这一几的距离让人觉得对面之人有如此的人生大美。清宵语罢,起身而去之时,一样的清悦,不牵连,留着那点闲闲的笑意,再相见。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这是宋时女子朱淑真的词。写这首词时,她还待字闺中,曾与情郎在西湖边上的幽花深处约会,这是她俏丽娇嗲的少女情怀,像泉水一样澄澈。在宋代道学家瞪大了的眼光里,她斜睨着他们,手里握着刚采来的莲,从长满藕花的湖上小路走过去,身着秋色的宽畅的水裤,软锻面的绣花鞋子上带着湖边湿气,一步一摇地回家了。

  为了情窦初开的恋,她抛了一切,心中坦坦荡荡全是昭昭的爱,如十六的满月般充盈饱满。这份大胆,是她明白告诉世人她拥有的这份情使她多么得快乐,多么称愿。有了牵衣连襟,身心的交汇,便再不能忘。可是她却躲不过人世的捉弄,他的情郎得了他的资助进京取仕,一去却再无踪影,她小女子再有绮丽的梦,奈何命里没有蟾宫折桂人,她巴巴地望穿秋水等枯了心。

  再后来,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吧。最终的结局就是所爱非人、所嫁非人,这“淫娃佚女”的罪名竟不知枉为谁担了。如果没有那个湖边的约,如果那个约是改在自己的窗下,两人隔着朦胧的绿纱窗,正像她的词里所写的,那个月夜里矜持的女孩,就那样说:

  “今夜月弯如曲,新年新月月如钩啊!。”她说。外面一轮清辉皎洁。

  “像你的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他痴醉如梦呓,满是挑逗。

  “今夜是烛龙火树的元宵三五啊!”她扬起声音,机灵地打断他的念想。

  “却不如初六!”她的话比月色还凉,他怅怅地低语。

  以上场景是据朱淑真早期《忆秦娥·正月初六日夜月》化境而成。这诗词是她所有的词中比较烂漫和开朗的,那时的心还清凉如新月,弯弯浅笑,如佳人额上眉。原词是这样的: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

  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

  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这样的对话也一样美得惊心,何必那么早就合衣睡倒人怀,青春蛮暴的热情岂能如此烂漫招惹。如果是这样的隔帘而语,他去就去吧,能负她多少呢,至多是看到了她“凤鞋儿小,翠眉儿蹙”。如果真是这样的对话,她或许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活得快乐一点,她一定不会在细雨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的时候,哭损双眸断尽肠吧。

  纵使亲近,也不沾染!你是来得去得!宛若影落池里一样无声无息!

  朱淑真与李清照几乎就生活在同一个时期,断肠集因为悲苦过之,所以那个词心词意便窄了,痛得没有了退路,如她人一样,唯有那一点初恋的情意可让她逗留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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