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开封,连遭蹭蹬

二、省府立威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歪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竟做了一个有趣的梦。醒来想想梦里的情景,韩复榘不禁扑地笑出声来。

  这梦着实蹊跷,像极了他与高艺珍新婚那夜做的那梦。

  在梦里,他韩复榘又成了薛平贵,枣红马上威风凛凛端坐着,黄金锁子甲锃光耀眼,四面护背旗鲜艳夺目,手绰一柄青龙刀,身后立一杆帅旗,敞了嗓门儿唱道:

  王宝钏坐了正宫院,王封你东宫莫嫌偏。斩杀宝剑交于你,你与孤王掌兵权。

  一觉醒来,还觉得兴冲冲的。

  这几天,韩复榘透心底的舒坦。

  冯玉祥终于把河南省主席的大印给了他。多年刀头上舔血的功劳到底没打水漂儿。眼下,二十师还在他手心里攥着,又有了河南这块地盘,他韩复榘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了。

  这时,张绍堂推门走了进来。

  张绍堂本来就脸黄黄的像个大烟鬼,耷拉下来,更不是个模样儿。

  这张绍堂模样不济,可浑身都是心眼子,连眉毛都会说话,投军没多久,韩复榘便拿他做了心腹,平日里常常派他出去公干。昨天,两人闲话时,说到省主席办公去处的摆设太寒碜,看着不得劲儿,韩复榘便让张绍堂到财政厅向厅长傅正舜要五百元钱置办些新家什。

  看到张绍堂面色不对,韩复榘问:"怎么啦?钱没要来?"张绍堂说:"没要来不说,还受了傅正舜好一顿数落。"韩复榘瞪起眼来:"他放什么屁来?"张绍堂愤愤地说:"不三不四说了不少,什么这儿以前是冯先生办公的去处,冯先生都不嫌,韩主席还嫌?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日子得节俭着过。反正好说歹说就是不给钱。临了我说了几句难听的,人家跟着就把狠话撂过来了,让咱去问冯先生,说冯先生要是点了头,别说五百,五万也给,砸锅卖铁也给!冯先生要不发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鸟毛灰!老子不是来河南当主席,是他娘当小婆子呀。花俩钱还得向个厅长求爷爷告奶奶的!傅正舜仗着是冯先生留下的人,不拿老子当根葱呀。"韩复榘咬了半天牙,恨恨地吐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张守仁!"张守仁应声跑了进来。

  韩复榘说:"走,咱爷们要钱去,老子要让那些舅子们知道,在河南地界,谁他娘的说了算!"张绍堂急忙上前把韩复榘拦下,说:"主席,沉住气,这事儿闹大了对咱不好。没有三把神砂,也不敢盗反西岐。傅正舜敢跟主席叫板,还不是觉得腰杆子硬?现在河南各厅厅长都是冯先生留下来的,别指望他们跟咱一个鼻孔眼里出气!让他们揪住小辫子,闹到冯先生那儿去,咱狐狸没打着,惹上一身骚就划不来了。""让他们蹬着鼻子上脸?老子咽下这口气。""自然不是。"张绍堂摇摇头说,"尉缭子曰'见侮者败,立威者胜',主席不使出杀威棒,怕是今后在河南难翻出跟头来。""是。"韩复榘恶狠狠地道,"依着老子往日的脾气,把他们全拖出去毙了。往老子眼里插棒槌,找死不选日子!"张绍堂说:"只是这事不可造次,得瞅准机会,找个适当由头下个狠手,最好先来个杀鸡吓猴。"韩复榘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伸出右手做出手枪样子,向着窗外一钩二拇指,嘴里啪地叫了一声。

  这天一大早,省政府的人刚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便听见楼下号子响了起来,大伙儿知道要集合了,纷纷往操场跑去。

  到了操场,却见主席韩复榘身穿灰大褂,头戴黑礼帽,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早在台子上站定,身后立着十几个手枪队的护兵。

  各厅长和公务人员在台下排起队来,看到阵势与平常有点儿不一样,心里都有些发毛。

  张绍堂走到台上,挨个点起名来。一时点完,却有一人未到,韩复榘拿过花名册子瞄了一眼,啪地一合,指了民政厅厅长邓哲熙问道:"你们厅的黄秋霖为何没到?"邓哲熙说:"就在后边,马上就到。""马上?还驴上呢!这要是打仗,早让人家逮住摘了脑瓜了。"邓哲熙当众受了抢白,红了脸垂下头不再作声。

  这时,就见一位老者不慌不忙迈了四方步子向着队伍走来。这老者花白头发,白净面皮,胸前飘飘一缕长须,浑身上下拾掇得利利索索,文质彬彬很有些风度。

  韩复榘阔了嗓门高喊道:"全体听好了,向右转!"操场上众人依了口令,齐刷刷向右转过身去,一时都面对了老者。几百只眼睛落在身上,那老者顿时慌得手脚没处放了,紧走几步想站到队列里去。

  韩复榘又喊了一声:"向左转。"大伙儿依令转过身来。

  "你,"韩复榘指着老者说,"到前边来,来来来。"老头儿到了队伍前边站定,韩复榘斜了身子问:"你就是黄秋霖?"黄秋霖点点头说:"是,主席。""适才听到号子响了吗?""听到了,主席。"韩复榘的嗓门猛地炸开了:"我还以为你耳朵里塞了驴毛呢,听到了为啥还不跑着来?吹号是让你赶集吗?"黄秋霖没想到被主席当头抡了一棒子,愣了一愣,说:"报告主席,我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胡子都这么长了,怎么能跑得动呢?"韩复榘道:"别人都跑得动,就你跑不动?我看要是让你来分钱的话,你必定跑得比兔子还快!"当着众人受了这份折辱,黄秋霖涨红了脸哆嗦着嘴唇说:"主席,难道就不讲老少之分吗?""老?知道老就回家养老去呀。这里是省政府,不是养老院!"黄秋霖声儿变了,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黄秋霖在冯主席手下也当过几年差,冯主席也没这样对我说话!"本来韩复榘看黄秋霖一副读书人酸模样,心底里便有些瞧不起,寻思吼一嗓子,他必定老鼠见了猫一般,吓得腿肚子朝前,自己趁机给众人些颜色看看,事儿便罢了,却没想到这老家伙竟敢当众跟他打擂台。韩复榘打小就是好斗的主儿,多年来,除了冯玉祥,谁用这般口气跟他说过话?立时便生出狠劲来,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抬起眼皮瞧瞧,如今河南省主席是哪个?韩复榘!哪里让你听好话,你到哪里去,我这里一个字儿也没有!"吴化文在后边突然向着黄秋霖喝道:"站好!""站好!"手枪队的人也齐吼了一声,打雷一般。

  黄秋霖吓了一跳,呆了半晌,突然哭出声来,眼泪鼻涕淌到了胡子上,一跺脚,道:"我不干了,随杀随剐,任你韩主席吧。"说着伸手就摘公务员的徽章。

  邓哲熙上前拦住了黄秋霖,对韩复榘说:"韩主席,黄先生是前清举人出身,在政府里做事多年了,很是尽心。眼下年纪大了,确实腿脚不太利索,请主席从宽发落。"韩复榘冷笑一声,抢白邓哲熙道:"咱说怎么摆这么大的谱儿呢,原来是个举人!举人算个!举人就可以不听号令吗?宣统皇帝来了,你是不是还得给他磕头呀?"邓哲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回头向别的厅长使个眼色。

  教育厅厅长李敬斋、建设厅长张钫、财政厅厅长傅正舜等一齐走上前来给黄秋霖求情。

  韩复榘转了脸只当没看见他们,说道:"咱韩复榘当了河南主席,第一件要办的事儿便是整顿吏治。谁要是做着官儿,拿着国家俸禄,却摆架子不听招呼,咱饶不过他!今天先把话撂这儿,往后谁要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做事不尽心尽力,给我滚!下属出了事,我只问上司,上梁不正下梁才歪,还有什么说的?别以为绑着根秫秸,腰杆子就比炮筒子还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哪条就哪条!"几位厅长都听出主席这是指着秃子骂和尚,甩话给他们听,心里都有些尴尬恼火,只是当众不好作声,便互相递个眼色不再说话。

  黄秋霖抹了一把泪,走到台前,把徽章放到地上,规规矩矩作个揖说:"韩主席,这徽章你收回吧,往后咱不在这里讨饭吃,惹你生气了。"又回身向着众厅长作个揖道,"诸位厅长,黄某多谢好意,再会了。"说完,昂了头拔步便走,到了操场边上时,却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黄秋霖在省府里做事多年,虽说有些清高,为人却是不错,眼见落了如此下场,众人都觉得有点难受。

  韩复榘又训了一通话,会才散了。

  韩复榘回到办公室,又恨恨地骂了一通,方闭了眼躺在椅子上养起神来。

  突地,电话铃响了,韩复榘拿起听筒,一个高高的嗓门儿传出来:"韩复榘吗?"韩复榘立马听出这是他的老长官、现在正当着国民政府军政部长的冯玉祥。"是,冯先生。""听说,你把黄秋霖开了?"韩复榘一听,火腾地上了脑门,心中骂道:"谁他娘的报的信儿?非割了他的舌头不可!""是。""他犯了什么天条呀?"冯玉祥不阴不阳地说。

  韩复榘一肚皮的怨气鼓了起来。冯先生呀,我的爹呀,谁当省主席呀?芝麻大的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吗?由你来管!把事儿简单向冯玉祥说了一遍,那边冯玉祥冷笑了两声说:"你韩复榘过了六十也给我跑跑看看!黄秋霖是前清举子,一肚子学问,做事也勤力,跟了我多年,你弄得他人前下不来台,还把他撤了差,本事不小呀,韩复榘。"韩复榘气喘得粗了,半晌才说:"已是开了,咋办?"冯玉祥说:"咋办?你是三岁小孩呀,用得着我教你?"咔的一声,电话断了。

  韩复榘咬着牙把电话撂下,浑身哆嗦起来。我他奶奶的还是省主席吗?连腰上挂钥匙的小老婆也不如呀!想想这事儿肯定是厅长里边有人给冯先生报了信,搬出冯先生来难为他,更是头上冒烟。

  正喘粗气,又来了电话,韩复榘抓起来听筒没好气地说:"哪个?""师长,是我。"却是孙桐萱的声音。

  一听孙桐萱说话的声嗓儿,韩复榘就觉得不好,忙问:"出了什么事?""师长,你可要沉住气呀。"韩复榘骂了起来:"你他娘的有屁给我痛快放!别学老娘们磨叽!是不是二十师出了事了?"韩复榘当了河南省主席,还兼着二十师师长,如今孙桐萱代理着师长。孙桐萱多年来鞍前马后一直跟着他,对他没二心,做事也牢靠,韩复榘很是放心。

  孙桐萱说:"师长,石敬亭要到咱二十师当师长了。"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韩复榘从脚后跟直凉到头发梢,耳朵嗡嗡响起来,没人声地叫起来:"啥?啥?这是哪个说的?你怎么知道的?"孙桐萱告诉韩复榘,是军政部的朋友私下透给他的,还说命令就要下了。

  手里的听筒掉到了地上,韩复榘像是抽了骨头一般瘫在了椅子上。呆了半晌,韩复榘一拍脑门子,唉了一声。

  明白了,明白了,韩复榘呀韩复榘,让你到开封当省主席,原来使的是调虎离山计,全是为了夺你的军权呀!二十师是你的命根子,没了二十师你分明就成了穷光蛋!投阎锡山那事儿,一直就在冯先生心里搁着没撂下,前头战事紧,用得着你,还不跟你计较,如今安稳了,冯先生要卸磨杀驴了。你韩复榘,真他娘的一个没心眼儿的傻瓜呀!

  韩复榘拍得脑门子啪啪响,像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退一万步,让谁来当二十师的师长也不能让石敬亭来呀,他石敬亭是我韩复榘的死对头呀。让姓石的当师长,是抽我的筋剥我的皮呀!

  韩复榘心里翻江倒海,只想扯开喉咙大哭几声大笑几声,又想抱起挺机关枪往四周突突几梭子,更想抓个人来劈头盖脸狠抽一顿,还想低头朝着墙猛撞过去……

  这时,厨子进来问:"主席,午饭吃什么?"韩复榘牙咬得格格响,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他娘的想吃人肉!生着吃人肉!"看着韩复榘阴森森闪着杀气的眼神儿,厨子的汗毛直竖起来,手里的勺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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