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浪起处,渔翁袖手

三、张弓搭箭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这些日子,大批东北军调进关来,一部开进了河北地界,河南刘峙也在靠近山东的去处增了兵。韩复榘顿时警觉起来,他估计,蒋介石跟张学良八成听到了风声,对山东这边也已有了提备。

  这日,韩复榘正盯着地图寻思事儿,孙跃亭跑进门来,凑到眼前说:"主席,胶东二十一师的副师长何益三跟参谋长韩洞到济南了。"二十一师是胶东刘珍年的队伍,中原作战时,刘珍年便想在背后下刀子。韩复榘主政山东后,刘珍年占着胶东十二县,靠了中央撑腰,税收不交省府,县长自己委派,胶东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分明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刘珍年成了个小皇帝。

  韩复榘眉毛拧成了疙瘩说:"他们来干什么?"孙跃亭道:"眼下还没信儿,反正夜猫子进宅没好事,我已安人盯上他们了。""有什么动静?""他们俩跟张苇村鬼鬼祟祟会了两次,还偷偷摸摸跟二十师的团副秦占标他们几个会了三次。""嘿嘿,刘珍年把手伸到咱这里来了。"韩复榘冷笑一声,又点点头,"老蒋这盘棋走得好!这是想从背后给咱来个闷锤呀。"孙跃亭一头雾水,不明白主席怎么猛不丁提起老蒋来。韩复榘心思却已转了许多弯儿:老蒋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刘珍年这会儿想闹事,必定是受了老蒋指使,伺候着石友三那边一旦动起手来,让他在胶东这边拖住三路军的后腿。

  韩复榘冷笑一声:"刘珍年呀刘珍年,你小子疥蛤蟆跳到尿壶里,找着挨呲。去!把秦占标给老子叫到这儿来。"孙跃亭说:"主席,这怕是要打草惊蛇,秦占标要是咬着牙不松口……"韩复榘哼一声道:"除非他心里没鬼,要在我面前玩什么鬼吹灯,活剥了他的皮!叫他来!"孙跃亭去了,不多时,秦占标走进门来,行过军礼,便立正站在韩复榘的办公桌前边,等着韩复榘开口。

  韩复榘却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只是斜了眼笑眯眯不转眼珠子盯着秦占标的脸,桌子上躺着一把张着机头的盒子枪。

  秦占标一碰韩复榘的目光,便看出阴森森的杀气,顿时浑身一抖,不敢再看,忙低头垂下眼皮。可依然觉得出韩复榘的目光就罩在他的脸上,一股凉气冷飕飕从脚后跟直升上脊梁骨,根根头发直竖起来,心口窝敲鼓似的咚咚乱响。秦占标也是战场上滚打过来的汉子,不要命的主儿,可眼下魂儿都散了,戳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袋烟工夫,韩复榘依旧笑嘻嘻地看着秦占标不动,秦占标觉得像跳进油锅一般说不出的难受。脸色渐渐变得蜡黄,豆粒儿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了下来,又硬撑了半晌,猛不丁抽了骨头似的,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哑着嗓子道:"总指挥,我该死,我是畜生,我对不住你。"韩复榘却还是适才那个样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笑嘻嘻的。

  秦占标再也不敢抬眼,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了底儿。

  原来,何益三与秦占标是同乡,往日里两人也有些来往。借了这层关系,这回何益三与韩洞来到济南,送了他一万大洋,撺掇他联络他在的那个旅哗变,开到胶东去,并许他事成之后到二十一师当旅长。

  临了,秦占标哭道:"主席,我良心让狗吃了,对不住主席。"韩复榘仰起头哈地一笑,伸手关了盒子枪的保险,起身围着秦占标走了一圈,弯腰拍了他后头两下,骂道:"你他娘的这个熊样,哪像我韩复榘的兵?"秦占标道:"主席看在我跟你多年的分上,饶过我这回吧。"韩复榘却向着窗外咬牙切齿地说:"他娘的刘珍年,你小子敢捋老虎尾巴,就别怪咱撕下你的大腿当点心!"转脸对站在一边的孙跃亭道,"把他们一锅端了。"又踢了秦占标的屁股一脚,"给老子滚起来!你也随着去!"秦占标哆嗦着站了起来。

  孙跃亭走到门口时,韩复榘在后边恶狠狠地道:"见了面别费唾沫,让秦占标跟他们对质,对实了,直接拿盒子枪说话!"孙跃亭带着秦占标几个到了刘珍年设在济南的办事处,二话没说一脚踹开门便闯进了屋里,可里边连个人影也没有。一看地上桌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孙跃亭便明白人已尥了蹶子,便厉声问那看门的人,看门的吓得脸都黄了,结巴着说:"咱……不知道呀,前头……前头来个长官到屋里说了几句话,何副师长他们就……忙不迭地出了门……"秦占标问:"那长官啥模样?""高身量,黑脸皮。额头上有块疤。"秦占标一拍大腿说:"这是我的营长吴黑子,定是这家伙来递了信儿。"孙跃亭斜着眼,拿盒子枪点着秦占标的鼻子道:"都是他娘的吃里爬外的玩意儿,该吃枪子儿!"秦占标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带你们捉去。"拔腿往门外便走,刚迈下台阶,就听身后咔啦一响,正是顶膛火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孙跃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门子。秦占标叫道:"别别……"枪响了,秦占标嗷的一声惨叫,一个倒跟头摔了出去。

  韩复榘又高兴起来,第三路军到江西剿匪的事儿黄了。

  前几天,蒋伯诚受了韩复榘委托,到南京通融三路军开江西剿共的事儿,蒋介石正为南边汪精卫李宗仁他们闹起事来烦心,又得了密报,北边石友三露了跟张学良叫板的苗头,又听说韩复榘近来与石友三来往得勤,更有点儿坐立不安。韩复榘身据华北要冲,手下又有偌大一支人马,要是跟石友三联手来,华北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正在头疼,蒋伯诚从济南到了,分说了韩复榘不愿到江西剿匪的意思,蒋介石掂量一番,断定华北如今已成了个火药桶,万不可落下半个火星儿,上策便是不去招惹韩复榘,先稳住他要紧,便点头答应第三路军调江西的事儿撂下。

  一块石头落了地,韩复榘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松缓,对蒋伯诚打心底里感激。这日无事,便约蒋伯诚到大明湖看景。

  几个人上了船,向湖里开去。

  那时的大明湖比如今大出许多,也有趣许多。乍一看,是一个四周满是苇子的偌大池塘,船儿开进去,到了塘边,便见有水道通向外边,顺了水道过去,又是一个大塘子。再转几转,又有水道连着另外的塘子。塘连塘,塘挨塘,迷宫一般。塘里生着不少莲藕、茭白,野鸭和各色水鸟在水中嬉戏起落,船儿离得近时,便或是急急游走,或是扑棱棱飞过苇子,落到另一个塘里去。大大小小的鱼儿不时蹦出水面,翻个跟头噼啪一声又钻到水里。更有趣的是,不时有人坐在大木盆里,悠悠晃晃朝着游船靠过来,却是湖民上前兜卖五香酱油螺丝、莲子诸般小吃。

  蒋伯诚赞道:"十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南真是个好去处。"韩复榘道:"那我送你一处宅子,你就在济南常住下来吧。"蒋伯诚连忙推辞。

  韩复榘哈哈笑道:"志迪此去南京,出力不小,咱不能知恩不报,我韩复榘生来就这脾气,交情深了能把心掏开来给他吃,要是脸上笑出花来,暗地里使别腿,咱能把他连皮带骨头囫囵吞了。哈哈。""我是蒋总司令派来山东的联络员,最低也算半个山东人吧,给自家人办点儿事还不是应该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刚来山东时,我还真跟你隔着一堵墙。寻思你是蒋主席派来看着咱的,如今山是山、水是水了,你蒋志迪是个实在人,这朋友可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蒋伯诚道,"说到底还是山东重要,韩主席是擎天一柱,蒋总司令倚重的缘故。"韩复榘笑道:"别净给咱戴高帽子,就是你蒋志迪的面子大。"蒋伯诚道:"蒋总司令对向方的战功极表赞赏,对治理山东大有成绩也甚是高兴。蒋主席说:'第三路军剽悍善战,恰是江西赤匪的对手,正可再建一殊勋,可惜山东的事离不开。'"韩复榘说:"我一定给蒋总司令长脸。咱不怕共产党,对付共产党也从不手软。这不,头天我把共产党的山东省委书记邓恩铭那一伙儿一气就杀了二十二个。"蒋伯诚抚掌道:"好好,这事办得好!我回去就报给蒋总司令,杀共产党,蒋总司令一定高兴!"两人说说笑笑,游船穿行在湖中水道上,历下亭、北极庙、铁公祠、张公祠、遐园一路看了过去。蒋伯诚不住声地叹道:"大明湖天下名胜,名不虚传。"韩复榘随口道:"再好也比不上你们南方呀,那山那水绿得晃眼珠子,跟画上似的。女人也个个长得花儿似的,看着真他娘的馋人。"蒋伯诚哈哈大笑。

  正说得高兴,就听苇子那边一阵说笑声随风传了过来,俱是娇滴滴莺声燕语,蒋伯诚与韩复榘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转了脸看去。声儿越来越近了,不多时便见水道上一条船转了过来,船上坐了五六个年轻女子,俱打扮得时髦漂亮,长得水灵秀气。几个人正说得热闹,转脸见了韩复榘乘坐的这船,便忙住了声,掩了嘴嘻嘻娇笑起来。

  韩复榘搭眼便盯住了船头上坐的那位女子。这女子十八九岁模样,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搭在纤纤细腰上,脸皮白嫩掐得出水来,两道细眉又弯又长,两只大眼水灵清澈,低头捂嘴笑时,一段象牙般细白的脖子露了出来。身上一袭水红衣服,在绿水绿苇映衬下,更增了说不出的风骚妩媚。

  韩复榘心中一动,不转眼珠子盯着这女子看着,直到船儿悠悠划到了苇子那边。

  蒋伯诚在旁边叹道:"绝色!绝色!船头那个真是绝色,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啧啧啧。""是他娘的漂亮!""我走南闯北多少年,也算见过世面,可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认得她?""不认得。哈哈,主席有兴致?我来牵牵线?"其实,韩复榘早已看出,这几个女子都是风尘中人,听了蒋伯诚的话便一口应承下来,道:"行,这么个美人儿,咱还不识得,这省主席白当了。"蒋伯诚笑道:"好,英雄美人,自古便有佳话。这样,咱们靠上岸去,你到招待处安排好酒宴等着,我保准把人给你带到。""好。"韩复榘道,"咱可说好了,这可是我的地盘,你可不要给我乱来。"蒋伯诚哈哈笑道:"主席说哪里话来?我只动这个。"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舌头。两人又是大笑。

  游船上了岸,韩复榘回了招待处,蒋伯诚便去找人。

  省府招待处原是美国领事馆的宅院,外人都称作小公馆。里边宽敞雅致,景致也好。平日里来了熟客,韩复榘都领到这儿招待,打麻将玩牌也时常在这儿。

  这边酒菜刚安排妥当,蒋伯诚便兴冲冲地到了,韩复榘迎上去问:"来了?"蒋伯诚自然知道韩复榘问谁来了,便道:"伯诚办事韩主席还不放心?那个女子名叫红菊花,本名儿叫李玉卿,是章台有名的花魁!"韩复榘拍着蒋伯诚的肩膀笑道:"志迪呀,你来山东跟我干吧,我给你个秘书长干怎么样?哈。"蒋伯诚也是大笑。

  笑声未落,李玉卿一步走了进来,对着韩复榘嫣然一笑,身儿风摆荷叶般扭了几扭,两只大眼眯起来,别有一种风流韵味儿。韩复榘一时摘不下眼珠子,只是盯着红菊花看,蒋伯诚轻声咳嗽一声,韩复榘方才回过神来,忙道:"快快,坐下坐下。"李玉卿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大大方方施了一礼,便在韩复榘身边坐了,韩复榘对着护兵喊道:"上酒,上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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