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除悍匪,霹雳手段

二、万德剿匪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出济南往西南走百八十里地,便进了长清。长清地界里有个去处,名叫卧龙岭,怪石奇松,峭壁深谷,幽深中有灵秀,灵秀里含壮伟,极好风景。卧龙岭下有个村子,名叫万德。也就四五百户人家,因了村头有个集市,村里人善做买卖,因此较着别处富裕了些。

  这日,万德的财主薛子久出殡。

  薛子久在张宗昌主鲁时做过官儿,亲朋故交自是不少,在长清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薛子久的大儿子薛向昆眼下当着联庄会的会长,庄里乡亲也都帮衬,这丧事儿排场很大。吊丧的亲戚朋友,照应丧事的本家子弟,看热闹的老老少少,出出进进赶大集一般。

  丧礼依了当地风俗,吊丧的亲朋到了村头,薛家子孙身穿孝服,手执哭丧棒从院里一路号哭迎将出来,磕头行礼之后,把吊丧的迎进家去。院子早已扎好灵棚,吊丧的上前参过灵,管事的便上前领到别处坐下吃茶,只等到了时辰,打瓦抬棺下葬。吊丧的人进出时,唢呐都呜呜咽咽吹个不停。

  薛向昆披麻戴孝把姑父一拔十几号人迎进家去,姑父进了灵棚,作揖上香磕头之后,进了停灵的屋里,一声长号哭了起来。

  薛家子弟在灵棚草席上跪了,放开喉咙哭得山响。

  正哭得惊天动地,突地就听得近旁有人高声唱起歌来。

  "地有千顷靠沙河,不如钢枪压着脖,不怕神来不怕鬼,杀人放火好快活。"

  院里虽是嘈杂,可这歌声却听得真真的。众人一时呆了,停了哭声,吹手也停了唢呐,寻声看去,见靠西墙的碾滚子上,一个黑脸汉子跷着二郎腿,昂着脸破开嗓门正唱得高兴。

  "操你娘,你想找死呀!""哪里来的疯子?""拉下来,一棍子打死!"几个年轻后生按捺不住,骂着冲了过去,刚到跟前,那黑汉子猛地站了起来,一撩衣襟,从腰里拔出一个物件一亮,正是一把盒子枪!众人一愣时,黑脸汉子朝天"砰!砰!砰!"放了三响,震天价吼道:"刘黑七到了!"众人身上汗毛直竖起来,个个像中了定身法,呆在当地。

  山东自古出响马。韩复榘初掌山东时,土匪比虱子还多。这些土匪,小股百十人,大股上万人,皆都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扰得地方不得安宁。韩复榘进山东这几年里,下狠手围剿,土匪灭的灭,散的散,跑的跑,独有刘黑七这股存了下来。

  刘黑七本名唤作刘桂堂,原先是个放羊的,日子过不下去,便拉了几个人干起了劫道的营生,张宗昌当政时,手下竟聚了数万人马。这刘黑七是个不带钩子的蝎子,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稍有反抗,便杀个鸡犬不留,成了河南、河北、山东地界一大祸害。百姓一听刘黑七的名号都吓得转腿肚子。韩复榘进山东后,曾收编了他,可他不服管束,没安稳几天便要乍刺,让第三路军给打跑了,从那之后便没再见影儿。众人只是不解,虽是听说刘黑七进了山东,怎么猛不丁就到了这里?

  薛向昆到底机灵,也有些胆气,在众人发呆时,已是扔了哭丧棒,敞开嗓门叫道:"操家伙呀!"几个后生嗷的一声喊,四处找寻家什。院里的人也都回过神来,撒腿往外便跑,却见门口几个面生的汉子拔出枪来,砰砰就是几枪,把跑在前边的几个打倒在地,大门一关,晃着盒子枪高声喊道:"停住!"薛向昆的姑父哇地吐了一口白沫,瘫在地上。

  卧龙岭上,刘黑七与几个土匪头子在高处隐住身子,往万德那边望着。身后坡下边两三百个土匪有的坐,有的躺,马都在坡上啃草尖儿。

  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过了春分,这天便热了起来,柳枝儿早已吐了黄儿,地上的草也冒出绿绿的尖儿来,时间不长,就听山下响了三枪。刘黑七哈哈一笑,回身一拍大腿,向着坡下叫道:"弟兄们,周蛮子的号枪响了,万德没花腰子(黑话:军队)!弟兄们跟我冲进去,打下各拉子(村子),该拿的拿,该抢的抢,韩复榘眼下还在济南城里跟娘们喝酒呢,他就是长上翅膀飞到这儿,咱他娘也早撩腿进蒙山了。"土匪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跳上马去,听刘黑七发了话,一声大喊,纵马出了谷口,过了石桥,向万德直冲过去。

  刘黑七这回从河南入境,存了到老家费县一带立足的心思,一进山东,便在梁山、郓城、汶上跟三路军打了三仗,刘黑七自然不是对手,吃了不小的亏。见事儿不好,便使了老手段,让手下头目各带一部人马,见水扎猛子,见山钻林子,分头流窜,自己带了一大股悄悄到了长清。

  到了长清,正巧遇上薛子久出殡。刘黑七便在卧龙岭上藏了人马,派了十几个土匪混到吊丧的人群里进了万德,四周探看一番,没见有官军,便发了号枪叫人。

  周蛮子一开枪,万德村里顿时乱作一团,薛家死了十几个,才把土匪赶出了院子,凭了院墙与土匪打起来。薛向昆上了房顶,一边打枪,一边对兄弟薛向仲道:"你带几个弟兄快快进城搬兵,晚了咱就没救了。"薛向仲答应一声,带了两个后生从后院墙翻到了邻居家,又从邻居家的猪圈跳到胡同里,一阵猛跑,来到村头,不想迎头正遇上卧龙岭上下来的土匪,一阵乱枪,把薛向仲带着的两个人打倒在地。薛向仲回身便跑,仗着路熟,七拐八拐,从村西出了村子,没命地向长清方向跑去。

  身后,村里枪声已是响得炒豆子一般,大火烧了起来,浓烟升到了半天里,像起了一片黑云彩。

  薛向仲一气跑出了四五里地去,转过山脚,又与一队人马走个迎头。几匹马冲过来,马上的人拉着枪栓厉声喝道:"站下,做啥的?"薛向仲见骑马的穿着灰色军服,便问:"你们……可是三路军的?"头前一个挎盒子枪的道:"是。你是干啥的?"薛向仲一听,顿时抽了骨头似的瘫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俺……是万德的,……刘黑七……来了……快救命呀。"那几个人听了跳下马来,驾起薛向仲往后便跑,来到一辆钢甲车前停了,门一开,韩复榘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个挎盒子的上前报告说:"有人来报,刘黑七进了万德。""噢?"韩复榘问,"刘黑七?有多少人?"薛向仲道:"得有……几百号人,都骑着马。""果真有刘黑七吗?""我亲耳听到土匪喊……刘黑七到了。"韩复榘道:"快上车!给我加把劲儿,不管有没有刘黑七,先把这股土匪兜住再说。"往前跑了两三里地,便迎上了从万德逃出来的百姓。上前问了,里边有一个人说,他认得刘黑七,适才在村里亲眼看到刘黑七就在那伙土匪里边。韩复榘笑了起来:"好,想巧不如赶巧,盼红了眼了,好歹在这儿遇上了。"原来韩复榘正带着手枪团一部人马在这附近巡查,听到枪声,便急忙赶了过来,没承想,刘黑七正到了这儿。韩复榘一阵高兴,回身对着手枪团的人喊道:"这回一定要拿住刘黑七,零刀子剐了他!"吴化文抡了盒子枪说:"弟兄们,紧着点。"拍马向前冲去。

  手枪兵一声大喊,跟在后边撩腿便跑。

  万德村里,土匪发了疯一般,杀人放火抢东西。一伙儿土匪几次攻到薛家的墙根底下,差点儿就进了大门。也多亏薛家墙高,又有十几条枪顶着,薛家的人也都咬着牙死拼,才把土匪挡了下来。土匪们看薛家宅子宽敞,知道是个有主儿,铁了心要打进去发大财,也是拼了性命攻打。薛向昆趴在屋顶上,眼看土匪朝这边聚过来,急得眼都红了。正在节骨眼儿上,手枪兵到了。

  手枪团的兵都是能打的,又加上主席在后边看着,自然更加卖力,一口气冲进村里,打了刘黑七个冷不防。刘黑七手下都是多年的惯匪,不要命的主儿,乱了一阵,缓过神来,便与手枪团混战起来。一时间,万德村打翻了天,胡同里,家里,都处都有人奔跑、呼喊、开火。

  韩复榘看了地势,带着一队人马先占住了卧龙岭,防着刘黑七逃进山去。听村里打得烈,韩复榘牙关咬得格格响,道:"刘黑七呀刘黑七,今天非把你的脑袋摘下来不可!"接着传下令去,让钢甲车停在谷口的桥上,又吩咐留一个排守在桥上,堵住土匪进山的路。安排停当,韩复榘对身后的手枪队道:"走,会会刘黑七!"手枪队跟着韩复榘冲下岭来,到了近前,村里枪声已是稀了。吴化文跑了过来,报告说:"主席,打死了百十个,活捉了五十来个,跑了也有四五十个。""拿住刘黑七了没有?""正打发人认呢。"韩复榘道:"麻利点,不要走了这贼骨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土匪三三两两押到村头场院,村里老老少少也都聚到这里,从土匪手里捡了条命,个个都惊魂未定。薛向昆额头上包着白布,血印子还挂在腮上,一见韩复榘便哭了起来:"主席,土匪把俺村祸害惨了。"村里的老少放声大哭,像出殡一般。

  韩复榘说:"本主席为你们报仇!"正说着,牛耕林急匆匆地到了,神色慌张地说:"报告主席,刘黑七逃进山了。""什么?"韩复榘大叫一声,一把薅住了牛耕林的脖领子,叫道,"钢甲车呢?不是把在桥上堵着吗?"牛耕林不敢正对韩复榘冒火的眼神,打着战说:"都在桥上紧盯着的,后来发现桥下有动静,起先以为是咱的人,没在意,等到看出是刘黑七,他已逃进山去了,追了一程,没……没追上。"刘黑七放羊的出身,爬山迈岭是拿手的本事,再说这卧龙岭沟沟坎坎、林深草密,几个人进了山就是鱼儿入了海,上哪儿找去?韩复榘头上冒烟,大叫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屎的!"一脚把牛耕林踢了个跟头。

  吴化文上前小心说:"主席不要着急,我这就带弟兄们去追,他飞不到天上去。"韩复榘呼呼地喘着粗气,道:"把那个守桥的排长给我毙了!"薛家兄弟走上前来,说:"主席,求你把这些土匪交俺处置,万德的老少爷们要解解恨。"说罢双膝跪倒在地。

  在场的老少也跪了下去,道:"主席给俺报仇呀!""活剥了土匪的皮呀。""不能饶过他们呀。"韩复榘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五十来个土匪,从牙缝里说道:"好,我看你们怎么处置他们!"薛向仲搬过一条凳子让韩复榘坐了,薛向昆大喊一声:"扛铡刀来!"不多时,几个年轻后生扛来一口铡刀,咣当一声,往场子中间一扔。场院里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口明晃晃的铡刀上。

  一个小个子土匪腿一软跪倒在地,往前爬了几步,向着韩复榘叫道:"韩主席,韩主席,饶命吧饶命,俺上有老母下有……""鸟毛灰!"韩复榘喝道,"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王八羔子!本主席先前派飞机投过传单,怎么对你们说来?只要投降,以往的事不计较,那时你们耳朵塞了驴毛还是眼睛瞎了?如今想投降,晚了!"小个子土匪突然没人声地哭号起来,那声嗓儿让人头发直竖起来。

  那个坐在碾滚子上唱歌的周蛮子这时从土匪队里大步走了出来,上前一把薅住了小个子土匪的脖领子,捉小鸡一般提了回去,到了队前往脚下一扔,小个子土匪像摊泥似的瘫在地上,周蛮子一脚踢过去,骂道:"孬种!没夹卵子的孬种!死就死,弄这个熊样给弟兄们丢人!吃过香的喝过辣的,这辈子活得值了,哭个鸟!"转身向着其他土匪抱抱拳,说,"弟兄们,先走一步,二十年后再会!"周蛮子大摇大摆来到铡刀旁,趴在地上,把脑袋伸到铡刀下,薛向仲架着铡刀转脸去看韩复榘时,周蛮子突然阔着嗓门唱了起来。

  良田千顷靠沙河,不如钢枪压着脖……

  韩复榘一挥手,薛向仲呀的一声大叫,雪亮的铡刀压下去,周蛮子的脑袋顿时掉了下来,血扑地喷出三步以外,那颗黑头在地上滚了几滚,嘴里兀唱道:"不怕神来……"薛向仲哑着嗓门儿高喊道:"下一个!"一连铡了十几个,薛向仲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成了血人儿。

  韩复榘这才觉得心口窝不堵得慌了,站起来对吴化文说:"给老子寻着刘黑七的踪儿死追,他就是钻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抠出来。"又指了卧龙岭喊道,"刘黑七,有本事你飞到天上去!不把你点了天灯,我韩复榘誓不为人!"抬脚朝着地上一个血脑袋踢去,那脑袋皮球似的骨碌碌地滚到了远处。韩复榘大步走去,脚下湿漉漉的沾脚,那是土匪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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