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畏强敌,兵如山倒

五、一退再退

阀乱:韩复榘由一介武夫到乱世枭雄的传奇 作者:野芒


  月儿一会儿露出脸来,一会儿又隐到云后边去。站在黄河岸边,有时看见影影绰绰河水东流,有时便是漆黑一片,只有哗哗的水声不断地响着。

  黄河出了巴颜喀拉山,奔腾一万多里,在山东境里一泻入海。夏日多雨时节,这一段浊浪滔滔,水声隆隆,离着河岸不远,脚下的地皮都觉得发抖。眼下正是腊月天,河水小了许多,到了济阳一带更是舒缓下来。

  第三路军谷良民的五十六军一部就守在黄河南岸济阳的门台子。天到半夜时分,冻得骨头都疼,这些兵都在战壕里裹紧棉衣,抱着枪缩成一团睡了。

  两个游动哨边走边说话儿。一个说:"老胡,鬼子这是弄啥鬼吹灯呀?打也不打,退也不退,就这么隔着黄河跟咱耗着。"老胡说:"小张,你小子总是沉不住气,俺琢磨着动手的日子不远了。头晌时,听连长说了,这几天鬼子往济南打的炮比往日里密了许多,飞机也是一会儿一趟,不住地到济南上头转悠。咱韩主席没日没夜地把弹药、给养、医院、银行往河南运,听说连省府里边窗子上的花玻璃都拆下来运走了。"小张说:"我也听说,韩主席把民团编成的两个团,还有乡农学校编成的两个补充旅八千来人,也开到河南去了。"老胡点点头说:"俺看这便是开仗的兆头,小鬼子过河的日子不远了。"小张吸溜了一下鼻子,道:"小鬼子一来,俺娘俺爹可咋办呀?他们往哪里跑呀?"老胡骂道:"你小子好生保住自家的命就是了,咱扛枪的到了这当口还管得了爹娘?"过了半晌却又说,"俺怕再也见不到老婆孩子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叹气。

  呼地一阵北风吹过,河水流淌的声响越发听得真了。

  突地,老胡沉了声道:"有动静!"小张吓了一跳,急忙矮了身子拉开枪栓,两个人伸了脖子瞪大眼睛向着黄河水面张望。

  河面黑黢黢地什么也看不到,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侧了耳朵细细听了,还是没有动静。小张这才站起身来,埋怨道:"啥鸟动静也没有!亏你还是个老兵,一惊一乍的。"老胡也以为适才耳蒙了,站起身来,骂一声:"操。小心没大差,小命只有一条。"两人又在河边走了十来步,老胡猛地拉了小张一把,侧耳一听,颤了声道:"是汽船!"月亮又从云彩里钻了出来,这回看得清了,果然河里有些物件向着这边靠了过来。

  "船!鬼子的船!"小张朝天放了一枪,没人声地大喊起来,"鬼子过来了!鬼子过来了!"刚喊了两声,哒哒哒,一阵机枪响过,小张仰面倒了。

  随了枪声,河北岸闪起一溜儿火光,眨眼工夫,河南岸密密地落下了无数炮弹,轰隆隆震天动地,五十六军的阵地顿时成了一片火海。火光中,正窝在战壕里打盹的兵有的跳起来便跑,有的抱着头趴在壕里,有的还没缓过神来,便被炸飞了。

  小汽船一艘接一艘靠到了岸边,鬼子跳上岸,轻机枪摆开,哗哗直扫过来。五十六军的兵让机枪和大炮压得抬不起头来。眼看鬼子冲到了跟前,大伙儿慌了神,也不知哪个喊了声:"跑呀。"不少兵从战壕里跳出来撒腿向后跑去。

  眼看就撑不住了。周有仁团长挥着枪,高声叫骂着跑上前来,连踢带打,催促逃命的兵回到战壕去。刚喊了几句,一颗炮弹轰地在他脚下响了,烟火散了之后,周有仁没了踪影。有人大叫:"团长炸死了!团长炸死了!"一时间,士兵更是慌乱起来,像开闸的水一般没命地逃去。炮弹不断在人群里炸开。

  谷良民得了信儿,忙打电话向韩复榘报告,韩复榘听了,半天没有作声,临了才沉声说:"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撤到周村去。"谷良民刚要下令撤退,正在前沿的许副官打来了电话,道:"军长,赶快增援还能堵住鬼子,要不口子一开,黄河天险失了,咱山东也就完了。"谷良民把韩复榘的话对许副官说了,电话那头,许副官哭了起来:"谷军长,渡过河来的鬼子我看顶多也就三五百人,咱们有几千人呀,立马反击定能把他们打下河去,不然,可就全完了!"谷良民道:"怕是拢不住了,还是往周村撤吧。"许副官呆了半天,扔下电话,丢了魂似的站了半天,薅下帽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往地下一摔,拔出腰里的手枪,向着岸边走去。

  一拨又一拨的溃兵像惊了枪的兔子从他身边向后蹿去,许副官也不说话,也不停步,只是沉着脸大步向前猛走。上了一个土坡,只见一群鬼子正嗷嗷叫着向这边冲过来,许副官脚下加劲,迎了过去,一边射击,一边大叫:"小日本,老子不怕你们,有种的来吧!"离鬼子十几步远时,鬼子的机枪打过来。许副官踉跄几步倒了,往下倒时,依然砰砰两枪射向了天空。

  一阵刺耳的声响从天上传来,几架飞机眨眼间便到了头顶上,眼看着炸弹丢了下来,紧接便是十几声震天价巨响。济南城商埠和车站腾起了几股烟柱子,街上的人哭叫着没命地乱跑起来。

  韩复榘的司令部里,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紧张神色。

  杨树森道:"小日本今天有点儿蹊跷,飞机一会儿来一趟,这炸弹就没停歇过。"正说着,又听天空吱吱啸叫,不一会儿远处传过几声轰响。孙桐萱说:"鬼子的炮打到千佛山了。""鬼子使了远程炮!"韩复榘心里咯噔一子,惊叫起来,"鬼子要攻济南!"这时,电话铃猛地响了,把众人吓了一跳。杨树森接起电话一听道:"主席,谷军长电话。"韩复榘接过听筒,嗯嗯了两声,便把电话放下了,阴着脸扫了众人一眼道:"鬼子从济阳门台子过了黄河了。"一个参谋手里的笔啪地掉到了地上,众人变了脸色呼地站了起来。黄河一失,鬼子抬脚便到门口了。

  韩复榘站在屋当央阔了嗓门儿喝道:"传我的命令:各军立即往泰安、兖州撤退!孙桐萱带十二军在济南断后!""是!"韩复榘又向众人道:"咱不能把济南留给鬼子,能拿的拿,不能拿的烧,一根拔草棍也不要留下!"众人阴着脸答应。

  韩复榘道:"手脚都麻利点儿,屎到了腚门上了,小日本可不等你!"众人立马分头忙活起来。

  这时,蒋伯诚急急闯了进来,额头上冒着汗珠子,一见面劈头便问:"向方,你要往兖州退?"韩复榘说:"小日本已过了黄河,济南守不住了,咱先退出去,等有了增援,再反攻回来。""向方,这要影响大局的,你不能这么干!""什么大局?第三路军让鬼子当了包子馅就不影响大局了?"蒋伯诚咽了口唾沫,又道:"是不是请示一下蒋委员长再作决定?"韩复榘却一挥手道:"撤退的命令已下了,你要不走,咱可不等啊。"说着转身出了司令部。蒋伯诚呆了半晌,嗐了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


  济南城里像是来了土匪,乱成了一锅粥。

  第三路军的兵疯了一般,满城乱窜,只要看到街上有人手里提着东西,二话不说上去便抢。到了百姓家,一脚踹开门,闯到里边,值钱东西拿着便走,若是有人上前阻拦,二话不说抬枪便打。就连济南城里的几家银行、面粉厂、纱厂,几个大仓库也都抢个一干二净。省政府、各厅处、高等法院、兵工厂、裕鲁当铺几个去处都点起火来,烧了个精光。

  天黑时,前后各一辆卡车,中间一辆轿车,悄悄从西门开了出来,车里灭了灯,绕过商埠向济南西南方向驰去。

  济南城里火光冲天,大街上到处都有房屋冒着火苗子,四周的情景看得清楚。许多人没命地乱跑,扛着、提着各色东西的兵横冲直撞。满耳朵都是砸门声、叫骂声、哭喊声、枪声和东西破碎声。

  火光透过小车的车窗一闪一闪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正是韩复榘跟蒋伯诚。

  蒋伯诚有些儿神不守舍,一脸的焦躁。韩复榘却垂着眼皮,睡着了一般。

  车子开着,突然一个穿长袍的人从一条小街上跑出来,从车子前头三步两步过了马路,接着当地响了一枪,一个兵从后边追了出来,嘴里喊着:"停下,停下,给老子停下。"前边那人跑得更快了,到了街口上刚要转弯儿,那兵抬手一枪,穿长袍的一个跟头倒在地上,那兵骂骂咧咧到了跟前,脚一钩,把穿长袍的翻了个个儿,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搜出一件东西掖进了口袋里。

  那兵猛抬头看到韩复榘的车儿到了跟前,只当是逃难的买卖人,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往路中间靠了过来。这时,坐在韩复榘车子前边的护兵把门一开,抬手便是一枪,把那兵打倒在地,车子呜的一声蹿了出去。

  蒋伯诚头皮一阵阵发乍,偷眼看看韩复榘。借着外边的火光,蒋伯诚分明看到,韩复榘面沉似水,可腮上却挂着两行泪。

  车子到了白马山车站停下,韩复榘上了钢甲车,立马便往泰安驰去。

  一路无话,到了泰安,车子刚停下,便接到蒋介石十万火急的电报,令他死守济南,不得撤退。韩复榘哼了一声,把电报一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泰安一口气没喘匀,济南那边传过消息。孙桐萱的十二军未放一枪撤了下来,日本人已进了济南,眼下正马不停蹄,向着泰安追过来。韩复榘听了,心里着实慌张起来。

  这时李宗仁又来了电报,说鲁中山地里日本机械化部队行动困难,命令韩复榘把泰山东西两面的山路阻塞破坏,让小部队扼守;把主力部队布置在泰安与济南之间的交通线上,纵深配备,利用泰山、沂山、蒙山的有利地形,正面抵抗。同时派出一部人马,从平阴向铁道西侧击日军,配合作战。如泰山实在不守,则要节节抵抗,撤守兖州,一定守住徐州左翼。

  得了电报,韩复榘半天没有吭声。蒋伯诚过来劝说韩复榘,顾全大局,听从命令,据守泰安!可任蒋伯诚说破了嘴皮子,韩复榘全没有答应的意思。蒋伯诚一点法子也没有,眼看着韩复榘传下令去:"放弃泰安,退往兖州。"无奈何,蒋伯诚只得跟着韩复榘上了火车,向兖州退去。这几天心神不定,一直没有睡好。一上火车,蒋伯诚倒头便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有人叫他,睁开眼却是韩复榘站在面前。

  韩复榘道:"志迪兄,好觉呀。快快起来,济宁到了。"蒋伯诚吓了一跳,翻身跳了起来,扒了车窗往外一看,可不是济宁车站咋的?蒋伯诚连声问:"向方,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我们不是撤守兖州吗?"韩复榘笑道:"已经到了济宁了,还说什么兖州呢?"蒋伯诚指了韩复榘,半天却没说出话来,临了,一屁股坐了下去说:"如此一来,徐州大门洞开,弄不好全盘皆输,你……你怎么向大本营交代呀?"韩复榘道:"这可不是称鸟劲的事儿。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要是日本人跟上来,下一步还要撤!"不多时,李宗仁的电报跟了过来,满纸都是冲天火气,责问韩复榘为何放弃泰安?韩复榘看了不住地冷笑,提起笔来,在李宗仁的来电上写了几个字,扔给刘书香道:"给李大长官回话。"刘书香拿过去一看,上面写着:"南京已失,何守泰安?"刘书香道:"主席,这不是戳李长官的老虎屁股吗?"韩复榘道:"我就是要戳他李宗仁的老虎屁股!他李宗仁嘴上刚沾个油花儿,就充起财主来了,在咱面前指手画脚,没长眼珠子!我韩复榘不吃这一套!发,就这么发!"

  1938年1月1日,日军轻松占了泰安。

  4日,又占了曲阜、兖州,之后兵分两路,一路沿津浦线南下,直趋徐州。一路沿兖济线攻打济宁。

  8日,济宁失陷。

  11日,青岛失陷。

  从日本人过黄河起,不到二十天,第三路军十来万人马一溃千里,让一个半师团的日本鬼子一路撵到了鲁西。

  山东丢了。

  韩复榘原先打算把人马一直撤到河南境里。可河南是第一战区的防区,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堵着道死活不让进去,韩复榘只好在曹县、巨野一带驻扎下来。

  大伙儿心都提溜起来。眼下,丢了山东,损了大局,天下骂声一片。蒋介石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窝在曹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众人都觉得丧气。可韩复榘却是不慌不忙。

  这日,刘熙众到了曹县,韩复榘急忙把他拉进屋里,一叠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刘湘什么意思?"刘熙众道:"刘湘极愿跟咱们合作。他带着三十万人马出川抗日,可老蒋不地道,倒把人家的兵权拿了,刘湘气得进了医院。最近,老蒋有退到四川的意思,刘湘更是急得火烧火燎。要是果真如此,刘湘多年的基业没了。他现在两手攥空拳,知道了主席的意思,连声说好。"韩复榘也笑了起来,道:"快说说,怎么定的?"刘熙众道:"差不多都按咱的意思。咱们与川军协作保川抗日,堵住道儿不让其他军队进川,咱们的军需由刘湘接济。""哈,"韩复榘一拍大腿笑了起来,"我这心算是放到肚子里去了。只要把第三路军在曹县集结起来,然后开到陕西一带,咱们就有安稳日子了。"刘熙众也道:"这事儿得快点准备。"韩复榘笑嘻嘻在刘熙众旁边坐了,说:"你还不能歇着,再跑一趟新乡,去跟宋哲元见见面。告诉他咱已跟刘湘说好了,到时刘湘带着川军堵住中央军入川的路,咱三路军占住汉中,明轩撤到潼关以西,我们有了一块地盘,这往后的日子便过得稳当了。要是老蒋逼我们,我们三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下脸来个联名通电倒蒋,给他个窝心脚!"刘熙众点头道:"我立马就动身。主席,我得提醒你一句,你一定要提防着老蒋点儿。我去汉口医院时,看到刘湘病房外边有人把把瞧瞧的,一些护士医生出去进来也让人生疑。"韩复榘连连点头称是。

  刘熙众走后,韩复榘觉得兴冲冲的。手里有这十万人马,再在陕西占一块地盘,他韩复榘照样是跺跺脚地皮发抖的主儿。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舒展了一下身子,韩复榘唱道:

  孤王驾坐在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面容。

  身边的副官和手枪队这几日都无精打采丢了魂似的,突然听到主席在院子里唱将起来,觉得很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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