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

第一章(三)

陈桥·花蕊夫人:误读与背离的往事 作者:冯世强 著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大宋朝之间仿佛存在某种联系。我们都有些懦弱和善于妥协;都有些得过且过和不求上进。使我们改变的力量,来自于外部的往往大于内部的。当然有时候我们也希望改变现状,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的意思是代价一定来自于追求改变的过程本身,这是谁都不能逃避的。

  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苗训之患在于爱流鼻血。冬天是个气候干燥的季节,特别容易上火。刚刚过完元旦还没到破五就被逼着出兵打仗,更是火上浇油。关于上火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的表现都不一样,有的人脸上身上起小痘痘,有的人大便干燥,苗训上火的表现就是流鼻血。军队离开开封城没多久,苗训的鼻子就流血了。于是苗训仰起了头,以他的经验,这是应对流鼻血最好的方法了(其实这个方法一点也不科学,搞不好会弄得七窍流血,不过苗训不知道),而且这种方法对他而言还有别的意义。

  苗训经常流鼻血,所以经常仰起头,经常仰起头,所以经常往天上看。别人见到他经常做这个动作,而且一仰头就是大半天(时间短了鼻血止不住),就会问他:"老苗,你这是干吗呢?"仰头止鼻血这件事,对苗训而言是件很自然的事,他就武断地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觉得这件事很自然。既然很自然,那就没有解释的必要。同时,苗训心里还有点看不起问他的人,这么自然的事还要问,不是没事找事吗。于是,即便仰着头,苗训也不自禁的流露出满脸不屑。不屑并没有止住问他的人对仰头这个动作的好奇,反倒引起了对苗训的敬畏。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我们对搞不懂的事物都感到敬畏并疑神疑鬼的,在别人的蔑视之下尤甚,因为还涉及到了体面的问题。我就经常对她故作深沉,让她猜不透我心里在琢磨什么,这样就会让她觉得我深不可测,进而增加对我的兴趣。虽然对她流露不屑的胆量我还没有,但女人一定不喜欢苍白的男人,而且她们的好奇心都很强。其实要是她看出我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和她上床,估计就只剩下抽我一顿的兴趣了。

  这里有一点要补充,许多事本身挺简单的,但我们总习惯往复杂里想。还是说在她絮叨的时候我睡着了那事。我就是困了,想继续听来着,但没扛住就睡了。人困了就睡着了,就这么简单。但她非要把睡觉和对她的关注程度联系起来,还展开推理:对她不关注了就等于对她没兴趣了,对她没兴趣了就等于对别人有兴趣了,对谁有兴趣你小子给我说明白喽。

  问苗训的人也开始往复杂里琢磨了,而且越琢磨越觉得苗训的这个动作充满了神秘。苗训有算命的工作背景,结合他仰头看天的动作,"难道你是在研究天象?"天象学应该属于算命学科中相当高的领域了,或者说算命只是天象学的末流分支。在正常人眼里,某人如果达到了研究天象学的境界,就不应该算是人了,而是进化成了一种介于人与神之间的物种。

  我上小学的时候,地理老师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推荐我参加了一个少年天文学习班,应该也算是天象学吧。从那以后,看星星对我就再没半点浪漫可言了。因为根本就没人讲星星,我只看到了一个戴眼镜的人满嘴都是广义和狭义相对论。让一个小屁孩每个周末去学半天相对论,实在是件可笑和痛苦的事,而我居然每个周末都去听课,并且坚持到了考试的那天,这足以说明我是个有毅力的人。考试的成绩当然没及格,但也得了二十多分,这说明我居然不是一点都没听懂,或者说明相对论其实并不难。

  在我看来,问苗训是不是在研究天象这句话应该算是对他的讽刺,但苗训却认为这是恭维,而且还觉得恭维得很有水平。讽刺和恭维往往难以区分,很大程度取决于听者的智商和脸皮。不过恭维的话谁都爱听,尤其是像苗训这样难得听到恭维的人。于是他脸上的鄙夷马上换成了微笑。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微笑只是表达听到恭维后的喜悦而已,但问苗训的人把微笑理解成了认同。因为他觉得没有人会听不出这是讽刺,更没有人能明知被挖苦了还笑的出来。这样一来,这个人就只能相信苗训是一位已经达到研究天象学高度的半神科学家了。于是他立即满脸敬仰,为自己可以结识一位活生生的半神科学家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同时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自己以往有没有得罪苗训的地方,要是让半神科学家报复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经过分析这个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1苗训肯定是个半神科学家,因为谁也不会在被挖苦的时候还笑得出来。

  a)以前可能得罪过半神科学家,但这并不是我的错,因为以前我不知道苗训不是人。

  b)虽然不是我的错,但也不能排除被半神科学家报复的可能,因为半神科学家毕竟还不是神,而且就算是神,胸怀也不一定真的宽广;

  c)避免被半神科学家报复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半神科学家忘了我曾经得罪过他;

  d)让半神科学家忘了我曾经得罪过他的最好办法,就是拍他的马屁,让他认为我对他充满了仰慕和尊敬,谁也不会相信自己的铁杆粉丝会得罪自己。

  2.如果我以前没得罪过半神科学家(这个结果比较渺茫,我刚才还在挖苦他呢),拍半神科学家的马屁也不是丢人的事,而且和半神科学家搞好关系至少不是件坏事。

  结论:我应该抓紧时间拍他的马屁,而且怎么肉麻都不过分。

  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那么眼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拍好这个马屁。毕竟拍半神科学家的马屁不是每个人都能碰到的,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那阁下(这会儿不敢叫老苗了)和扶摇先生怎么称呼?"我觉得问苗训的这个家伙实在是个聪明人。扶摇子陈抟是当时半神科学家界泰斗级的人物,甚至可以说他进化得更彻底,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范畴。这说明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分三六九等的,半神科学家也不例外。

  这个马屁的结果无外三种:

  1.苗训的档次没有陈抟高,也不认识陈抟,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陈抟是谁,他们毕竟是一个系统的。因此,把他和比他档次高的半神科学家扯在一起,他应该觉得高兴。

  2.苗训的档次没有陈抟高,但他认识陈抟。这就更好了,因为认识比自己高级的半神科学家应该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3.苗训的档次比陈抟高,这样的话苗训认不认识陈抟就无所谓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你小子要是比陈抟还高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半神科学家呢。

  至此,苗训想承认自己是人也已经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听凭面前的这个家伙胡猜了。如果这时候苗训把头低下来,让鼻血顺着胡子流过嘴巴,再语重心长地对面前这位仁兄说:"抱歉,我只是流鼻血而已。"你倒猜猜看人家会怎么对他。不过如果我是苗训,就承认自己只是流鼻血而已,因为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我心里最清楚。这件事说明的问题是,对别人的问话一定要马上回答,而且回答的内容一定要清晰明确,绝不能任由别人胡猜。万一人家还是要胡猜,就一个大嘴巴抽过去,再告诉他这么干一点都不幽默。

  苗训并没看出这个阴险的圈套,他还在被恭维的喜悦中飘飘然呢。更要命的是,就连他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了。苗训的确找得着北斗星,而且顺着北斗星还能找到北极星,要说那是研究天象也不过分。既然已经是研究天象的人了,当然应该跟陈抟有交情了。不过要说是陈抟的哥们,别说人家,就连自己也不信。于是苗训大着胆子说了句:"那是我的老师。"说完后,苗训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陈抟的弟子。从他的脸上,你可以读出对恩师的崇敬和对往昔美好的回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而问苗训的人已经对他五体投地地崇拜了。

  没过多久,苗训师承陈抟老祖,精于天象(这个是当然的了,师父都写出《先天图》了,徒弟还能差到哪去)的消息在开封城人尽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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