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五)

陈桥·花蕊夫人:误读与背离的往事 作者:冯世强 著


  花蕊夫人把自己包在银丝锦缎里,也许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好看。我觉得对自己的长相,她还是应该有相当自信的。于是我就不得不对她把自己包起来的原因展开第二个想象。

  在我的第二个想象里,花蕊夫人就是住在城市里的。我觉得她应该不太在意那些蜀国男人和女人的围观,而且自从把自己包起来之后,穷极无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对这点,花蕊夫人虽然暗自庆幸,但心里多少还有些失落。

  花蕊夫人的闺房里有一面大铜镜,整整占据了一面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把身上的银丝锦缎一层层褪下来,再摘掉面具,一丝不挂地站在铜镜前发呆。不时喃喃自语一句:"这么好的身子,也不知道便宜谁了?"有的时候看着镜子中赤裸的自己,她甚至会默默流眼泪,但为什么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对镜子里的自己,花蕊夫人总得来说是非常满意的,而且越看越顺眼。也有一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还有一些小缺陷,并为此闷闷不乐好半天。她发现的缺陷很不固定,完全看心情好坏。比如有时希望自己的眼睛再大一些,或者下巴再尖一些,又或者乳房再饱满一些;有时又觉得自己的眼睛太大了,或者下巴太尖了,又或者乳房太坚挺了。在我看来,这么干纯属自己跟自己找别扭。又有一些时候,她会发现自己的小腹比昨天稍稍隆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使劲节食,每天睡觉前还要坚持做五十个仰卧起坐,直到认为自己恢复了原来的体态。每次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都会有点委屈:"这么干到底是为谁啊?"这里的"谁"绝不是特指某个男人,因为花蕊夫人还不曾为谁动心;也不是泛指所有男人,那不就成了花痴了吗。"谁"只存在于花蕊夫人的幻想中,而且对"谁"的定义是在不断修正的。

  开始的时候,花蕊夫人觉得这个"谁"一定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说到高大帅气,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我既不高大也不帅,所以注定这辈子不能成为哪个女人的幻想对象。)这个男人还拥有阳光的笑容,一看到他微笑就心神俱醉不能自己。但她又想像这个男人其实并不关注自己,对她的满腔热情总视而不见。这样一来,矛盾就产生了。一方面她觉得凭自己的长相,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把他的心笼络过来,只是自己不屑于这么干罢了。另一方面,她又想象自己已经为这个男人付出了所有,但都是偷偷的,可不能让他知道了。两种想法都让她自怨自艾。在我看来,这也属于自己跟自己找别扭的范畴。就这样跟自己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花蕊夫人突然想明白了:"我这是凭什么啊!"后来,花蕊夫人对这个"谁"进行了修正。他仍要高大帅气,这是必须的。还要特别有学问,特别懂得女人的心。其实也不必懂得所有女人的心,只要懂她一个人的就足够了。另外,他还要特别幽默,又能懂得她的幽默,他们俩一说话就能把彼此逗得咯咯嘎嘎乐个不停。这个男人总陪在花蕊夫人身边,不停地讨好她,但这种感觉又让她觉得有点讨厌,因为她又怀疑对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有感觉了。从感觉上讲,他更像她的朋友或哥哥。于是,花蕊夫人又不得不进行修正了。

  花蕊夫人对这个"谁"进行了很多次修正。曾经有一次修正的结果是,高大帅气不重要,学问也不重要,疼不疼人还不重要,只要有钱就行了。这个结果让她羞愧不已,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么市侩的念头。

  每一次修正,花蕊夫人都觉得自己真的经历了一次恋爱,并受到了一次伤害。因为要从心里彻底摆脱掉上一个"谁",对她而言都是不舍的。而且在每个"谁"的身上,多少都有些上个"谁"的影子。修正的次数多了,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千疮百孔,已经变得麻木了,甚至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爱情这回事了。

  在嫁给孟昶之前,花蕊夫人对这个"谁"最后的修正是--他一定是个自己特别佩服的人,同时又得特别佩服自己才行。但什么才是自己佩服的,以及人家佩服自己什么,她还是说不清。总之,在她出嫁之前,这个"谁"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具体,而是变得不确定和不可琢磨了。在我看来,这个标准虽然不大实际,却很实在,总比必须高大帅气让我舒服。

  现在我们对花蕊夫人把自己包起来这件事,又得出了第二个答案。她太在意自己和自己的感情,怕受到伤害,也是对世上的男人没什么信心。至于那幅嬉皮笑脸的面具,我想是因为她不想把自己显得太高高在上,也是为了给自己和男人们一点鼓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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