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点起了灯，不过光线还是有些昏暗。尤其是我卧榻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光亮。

我侧着耳朵，屏息聆听，来人有两个，他们脚步虽轻，但是很稳重，显然绝非匪类。我稍稍调整表情，装扮好一级白痴状态，准备迎接这两位深夜造访的同志。

“陛下，公主此时应该睡了。”

“嘘，朕只想看看她。马上就要成人家的媳妇了，朕这当爹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呜呜……”

“陛下，这是喜事，您哭啥啊？还有，您能不能别把鼻涕往我领口抹？抹袖子上、后背上都行！”

“大胆！”

“陛下，老臣错了！但是，看在老臣大半夜陪您微服探访公主的情面上，看在老臣即将为公主抛头颅洒热血的份儿上，请您莫要怪罪老臣。”

“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说话了。油腔滑调的，还一套儿一套儿的。”

“……”

这两个老头儿是和我一家医院跑出来的吧？我还来不及细想，就发现纱帘已经被挑开。借着洒入室内的月光，我大致可以看清两位的整体轮廓。

一位健硕的老者昂首立在窗前，他的身旁是一位稍显瘦削的老者。前者一身霸气，那些平常衣饰根本遮不住的他的君王气势。根据刚才偷听到的星点交谈，我确定这就是我那位皇帝老爹了。不过，不是说他病重吗？此刻看来，他精神好得很啊！

“甜儿……”皇帝望向我，双眼漾着说不尽的爱怜和柔情。他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不过来，也不轻举妄动。似乎我就是一只狡猾而又胆小的兔子，随时都有可能跑掉一般。

这个老头一定很爱他的女儿。这发自内心的父爱，是装不来的。

“陛下，保重龙体！”

“甜儿，甜儿啊，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赤脚站在地面上？宫女呢？宫女都干吗去了！”

“是您要过来，老臣才把她们都支走了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都是我自己吓跑的呢！白沾沾自喜了一番……

“甜儿，甜儿乖！来父皇这儿，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皇帝一点点张开怀抱，一步步向我靠近，双眼恳求地看着我。而他身边的老臣子，也一步步向旁边挪动，似乎想挡住我逃跑的去路。

我暗笑。这是干吗？玩老鹰抓小鸡啊？抱抱女儿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呃，对了！他女儿不同，人家是白痴一枚。搞不好要发疯的！

看他们越靠越近，我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我该怎么办？温顺一些还是疯狂一些？若要闹起来，恐怕对谁都不好。不知道以前的甜儿，是疯癫的时候多一些还是温顺的时候多一些？可是看着那老者祈求的眼神，我的心已经完全倒戈了。

这样执着而深厚的爱，竟然来自一位千秋霸主呢！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心软了，就让他抱抱吧。

终于如愿以偿地抱到他的女儿。我感觉那拥着我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淌到我的耳鬓。

“甜儿，甜儿，父皇的好孩儿……”

“呜呜呜，老臣受不了了……”一旁的臣子也呜咽起来。

这两个人是我这一边的！我知道!我忽然好开心，激动得有点难以自已。

那么，要不要告诉他们我其实已经不是傻子了？他们会信么？那老皇帝会不会怀疑我不是他的女儿？会不会认为我抢了他女儿的身体？

刚想说出口的话，又被我咽了回去。不行，还不是时候。伴君如伴虎，我不能太冲动。

那么，就让他抱着我吧。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无论被当成了谁，我都甘愿沉溺。这是一个可以让我获得片刻安心的角落……

那夜的情形，老皇帝一直清晰地记得。

往日鸡飞狗跳的飞霞宫那时安静得有些怕人。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混合着宫灯的黄晕色，照在他女儿白皙、安逸的脸上，将她衬托得美丽乖巧。他的女儿，竟然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一瞬间，他竟生出了错觉。也许，他的女儿不再是痴儿了。她懂得他的爱，也感受到了他的爱。

他的手臂渐渐收紧，却不敢用上过重的力道，就怕惹得她一声惊嚎，会打碎了他那一刻的梦境。

可是老皇帝又怎会知道？那一刻，他怀抱中的这个女子，因为他浓厚的情意，做下了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

“父皇……”她在心里叫他，坚定而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