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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怪物(3)

大漠流华记 作者:飞花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贺兰山上,两个放牛的小孩骑在自家的牛背上,悠闲地吹着小小的竹笛。

两个小孩都只有六七岁的年纪,扎着冲天小辫。他们全不收束胯下的牛儿,任由它们自由自在地在山间漫步,慢慢地到了一座小山的顶峰。

山顶有一座小小的土包,听山下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是一座古墓,墓里埋着一位很久很久以前死去的王子,因而山间的人们都称之为“王子墓”。

两个小孩在小土包旁边跳下牛背,专心致志地玩起猜石头的游戏,全没注意到,身旁的小土包正在起着奇怪的变化。

土包中心的土似乎被什么力量吸引着,从中间向下塌陷,形成一个空洞。空洞之中,慢慢地伸出一只瘦削如同鸡爪般的手,一伸出来便用力将空洞周围的土向着旁边扒出去。

空洞被它越扒越大,逐渐现出一个长形的洞穴,一个人忽然自洞穴之中坐了起来。

此时专心游戏的两名幼童总算注意到身边的异动,两人一起向着小土包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全身黑乎乎的,脸上身上都是焦黑的泥土,只有一双眼睛是突显的白色,他直愣愣地瞪着两个小孩。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蚯蚓在蠕动!

两个小孩一起尖叫,跳起来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妈啊!救命啊!有怪物。”

他们连牛也不顾,一溜烟地向着山下的村庄跑去。

墓中人看着两个小孩跑远,慢慢地站起身来。风一吹,他身上的衣服便裂成了碎片。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瘦削的身躯,骨骼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之上。

他有些惊异:这身体是我的吗?

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只觉得饥肠辘辘。好饿,好像有一千年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他忽然看见正在吃草的两头老牛。他怔怔地看着牛,目光深深地穿过了牛的肌理,他清楚地看见牛身体里正在流动着的鲜血。

他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喝了牛的血,就不会再觉得饿了。

他一步步向着老牛走去,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他并不确定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是觉得腹中如此饥饿,若再不吃些什么,他一定会被这种饥饿的感觉逼疯。

他终于走到牛的面前,牛似乎也感到了危机,警惕地抬起头。他忽然伸出手抓住牛的脖子,一口咬了上去。

牛“哞”地惨叫一声,角顶足踢,努力想要摆脱他的手,但他的手却如同两只铁箍一样死死地勒住牛的脖子。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鲜血从牛颈上的血脉流入他的口中,莫名的畅快愉悦感自鲜血流经的地方扩散至全身,原来吸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牛慢慢地停止挣扎,他放开手,尚未死去的牛瘫软在地上。他知道这牛就要死了,因为他已经吸光了牛身上所有的血。

随后,他轻易地吸光了第二头牛的血,然后发现自己身上似乎长出了一些血肉来。他伸出手在太阳光下观察着,刚才还是骨瘦如柴的手开始变得有些丰腴了。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只要吸更多的血,他就会逐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他向着山下眺望,山脚下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太阳即将落山,村落中的炊烟正在升起。他有些不安。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他忽然听见吵吵嚷嚷的人声,一群男人手持着锄头铁锹向着山上走来,为首的就是刚刚逃走的两个小孩。

他想人们一定是来找他的。他向四处张望,要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可是山上空空荡荡,连一棵大树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藏身。

他有些害怕,如果让那些人看见他,也许会杀死他吧?

他自然而然地向着人们的反方向跑去,很快便跑到了一处高崖之前。这山崖很陡峭,直上直下的,崖顶离地面很远,根本无法攀登。

他站在崖前绝望地抬头张望,人声越来越近,如果再不想出办法,就会被那些人看见。

他心里焦急,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用力跳,也许可以跳上山崖。这感觉一产生,他便立刻向着崖上跳去。他真的腾云驾雾般向着崖上飞了起来,有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背上生出了一双翅膀,但转头去看,背上却没有任何东西。

事实上,他也不是在飞,只是身体变得很轻盈,一下子能够跳起很高。

他在山石上轻轻一蹬,便又向着上面飞了过去。这样跳了几下,他轻而易举地到了崖顶。

他站在崖顶,张口结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山下传来人们的对话声:“怪物在哪里?”

小孩指着裂开的土丘说:“他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太可怕了,就像个鬼一样,脸上还有许多虫在爬。”

另一个小孩却大声哭了起来:“我的牛!我的牛!”

他好奇地向下望,轻易地看清崖下的一切细节,原来他可以听得如此远、看得如此远。

小孩趴在牛身上号啕大哭:“我的阿黄死了!我的阿黄!”

人们议论纷纷,说是那个怪物杀死了牛。

“不是说这座墓是王子墓吗?怎么会有怪物?”

“还是去找村长吧!也不知道怪物会不会到村里来作怪!”

人们拖着两头牛的尸体向山下走去。他看着人们消失,注意到他们都穿着怪异的服饰。那样的衣服,似乎是北方最不开化的民族所穿的服饰。难道说,北方蛮族已经向南入侵了吗?

他从崖上跳下来,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风中悄无声息地滑翔,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心却更加不安,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奇怪?

回头张望,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贺兰山。无论世界怎么变,贺兰山却永远都不会变。

天色很快暗下来,他向着山下的村庄中潜去。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且他也需要一些衣服来遮盖他裸露的身体。

他在村庄的房顶上轻松地奔跑着,不曾带落一片草叶。一只狗窥见了他可疑的身形,向着房顶大声狂吠。他瞪了那只狗一眼,那狗被他森冷的目光一扫,立刻便垂下头,夹着尾巴逃走了。

他因此知道敏锐的动物们都惧怕他。

他停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屋顶上,掀开屋顶的瓦片望下去。村里的许多男人都聚集在这里,一个老人居中而坐。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从土中爬出来的怪物到底是何方神圣,那老者却用手拈着胡须,闭目不语。

等人们的议论终于告一段落时,老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终于回来了!”

房顶上的他心里一震,老者知道他的来历吗?

村人也一起望向老者,“村长,你知道他是谁?”

老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村人们面面相觑:“村长,你又点头又摇头,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老者道:“我们这个村姓什么?”

村人们笑道:“村长是糊涂了吗?我们这个村姓路,谁不知道?”

老者淡然一笑:“你们只知道我们姓路,可是知不知道我们的先祖是谁?”

村人们一起摇了摇头,先祖就是先祖,每年祭祀的时候拜祭而已。

“先祖是一位精通巫术的神仙,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修道之士。在他临死前留下过遗言,山上的墓中埋着一位王子。有一天,王子会重新醒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守候着那座墓,等待王子醒来的日子。”

村民们不解地眨着眼睛,“可是醒来的却是个怪物。”

老者手拈着长须说:“先祖并不曾说过王子醒来以后是否会变成怪物,但千年来,我们路氏一族,无论世事变迁、朝代更迭却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就是为了遵守祖先留下的遗言,看守那座坟墓。”

屋顶上的人敏感地听到了“千年”两个字,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吗?他的心里更加忐忑,他应该已经死去了。

村民们却非常不满:“不管是王子还是怪物,他已经杀死了两头牛,如果他还要到村里来捣乱,杀死更多的牛该怎么办?”

这个具体而实际的问题一下子难倒了村长,如果王子变成了怪物,难道村民们真的要任由他宰割吗?

几名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大声说:“不管他是不是王子,他要杀咱们的牛就不成。如果他再来,我们一定要把他赶走。”

房顶上的人不由得苦笑,他从不知道在普通人的眼中,牛是如此重要的东西。这也难怪,他从来不曾关心过这种芝麻绿豆的事情,他曾经的生命,那久远的生命,充满了恐惧与无奈。每日在悲伤与欲望交织的煎熬之中度过,他所关心的,不过是他身边的女人和他父亲的想法罢了。

这也许很狭隘,却是他生命的基调。

他知道再听下去,也不会有所获益,就拿了村长家晒着的几件衣服,套在身上,又顺便吸了村长家一头牛的血,便离开村子向西行去。

他想,他总是要去一下敦煌吧!就算已经过了千年,敦煌应该还没有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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