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少年成长(9)

漫漫归途 作者:(美)约翰·格罗根


 

底特律的暴乱让每个人都变得提心吊胆,许多城市家庭都不敢在市区继续住下去,纷纷以低价卖掉房子搬到郊区。1968年6月6日,也就是罗伯特·肯尼迪议员在洛杉矶国宾大酒店遇刺的第二天,原本住在市区的一家子搬到我们斜对面的一个新的承包商兴建的房子里。那天,我们一家人一直黏在电视机旁,但是我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透过起居室的窗户注视着对面后院的卡车,打量着我们的新邻居。虽然离得很远,但我能看到他们家有五个孩子,最大的跟我年纪差不多。

他的名字叫罗纳尔多,是世界头号强队底特律老虎队的球迷。他走到哪儿都穿着印着老虎队标志的夹克,并且总是在后口袋里揣着一本老虎队的场刊。他到这的第一天,当其他人都为五年内肯尼迪家族连遭两次暗杀而惶恐不安时,我和汤米正策划着该如何以港丘特有的方式来“迎接”这个新成员。

这个男孩的个头刚刚到我肩膀,身材消瘦、脸色苍白,满脸雀斑,他的脚趾头像鸽子的爪子一样向里抠着,膝盖向内翻着,腿部呈X状。汤米径直走向他,二话没说,就用双手向他胸部打去,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我们嘲笑他的老虎队夹克,在他的老虎队的场刊上踩来踩去。我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太好,但是汤米却觉得让这个新成员明白自己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当我们看到罗纳尔多既没有哭也没有逃的时候,我们决定接纳他。

汤米这家伙很小就表现出讽刺观察家的潜力,很快就给罗纳尔多取好了新名字--石头。当然,石头的外形看上去更像是根不屈不挠的树枝,这使“石头”这个昵称显得更加具有讽刺意味。我们欢迎他加入我们的秘密组织--“烟鬼、暴怒者、偷酒贼”三人组。原先的忠诚二人组立刻发展为三人组了。

第二年夏天,名为萨克瑞利的一家搬到了卡伦一家后面。萨克瑞利先生和他太太从小在意大利长大,身上带有许多意大利这个古老国度的特质。萨克瑞利先生说着蹩脚的、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这让我想到我们这里卖意大利面酱的小贩。而他太太则一点英语也不会讲,她也不会开车并且很少走出她的厨房。她活着就是为了做饭: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那番茄、蒜和小牛肉的香味充满了整个房间,飘出窗外,整条街都能闻到。萨克瑞利一家自己做意大利面,自己动手和面,自己做香肠,自己酿葡萄酒。跟社区里其他的孩子不同,他们家的六个孩子可用不着偷酒喝。饭前,他们其中的一个会被派到地下室拿酒,然后全家共饮。

在萨克瑞利家中那半打孩子中,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的孩子叫安东尼。他拥有天使般红润的脸颊和一双大大的棕色的眼睛,这让社区的女孩子们都为他倾倒。汤米、石头和我很快做了一个方案。如果让他加入,我们就可以实际检验异性相吸到底是怎么回事。其次,他的妈妈可以给我们做很多美味的食物同时还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一箭双雕。最后,他还可以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免费的酒。方案通过,汤米宣布:“布袋,你入伙了。”于是,我们的三人组,就变成四人组了。

其实,如果算上我的小狗肖恩的话,我们这个组织一共五个成员。无论是去海滩还是篮球场,无论是去我们的吸烟树还是彼此的家,我们走到哪里肖恩都跟我们形影不离。它生性乖巧,全家人给它取了个昵称--圣肖恩。它不必用皮带拴着也会紧随着我。每当我吹一下口哨,它就会跑过来,高兴地领着骑着自行车的我穿过街区。上学的时候,它有时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不请自来,加入我们的足球比赛。它陪我们在海滩玩,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它有时会潜到水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叼着大块儿的石头。它甚至在我们骑自行车去购物广场买糖果和炸薯条的路上跟我们赛跑,并且乖乖地在商店外面等着我们出来。

肖恩是邻居们院子里的常客,很受大家的欢迎。邻居们对狗都很宽容,不会在意肖恩没有被狗绳拴着,从他们的院子里穿过,也不会禁止狗在海滩上撒欢儿。只有一个人在抱怨,那就是彭伯顿老头。人们已经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退休了,他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样是个老古董。彭伯顿老头的家挨着外区,对面是潟湖。这个老头每天花上大把的时间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他会趴在草地上把蒲公英亲手摘掉,雕刻院子里的篱笆,给花篮子浇水,爬到楼顶拔野草。这都不算什么。他甚至用肥皂水来清洗他的车道。如果他的邮箱盒旁边的白色鹅卵石中长出了野草嫩芽,他立刻用火焰机把野草种子一并烧毁。他的房子拥有大型的观景窗,可以欣赏到港湾和更远处的湖泊。这个院子,连同房子的大窗户就像是杂志里的风景画。这个院子堪称完美,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他的家和外区中间有一段未界定的边界线。彭伯顿老头家碧绿色的草地连接着一段公共区域,这让他几乎抓狂。当每家每户穿过外区登上自己家的船或海滩,都会不可避免地贴着彭伯顿老头家的院子边走。老头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并发出嘟囔声。如果是小孩子侵犯了他的领地,他就会叫喊出来:“你们侵犯了个人领地。”最后他忍无可忍,在他领地边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提醒那些经过的人保持警戒。社区的孩子们对此熟视无睹,其中也包括我的狗,肖恩。

彭伯顿老头任命自己为邻居法则的守护者。哪个小孩要是触犯了他所谓的那些苛刻的法则就会遭到他的训斥。他会尖声大叫:“这不是游乐园!”“不准大喊大叫!”“不准在码头上跳来跳去!”“不准扔沙子!”“不准把玻璃容器拿到这儿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会把傍晚时分的海滩作为约会的最佳地点,不约而同地会在太阳落山后来到海滩聚集。彭伯顿老头就会打开他装在屋顶的聚光灯对准这些少男少女,同时打电话给警察。我那习惯了自由奔跑的小狗肖恩是他最头疼的麻烦。他会朝着肖恩咆哮:“狗不允许去海滩!”我糊弄地答应一句:“好的,彭伯顿先生!”第二天,肖恩照旧跟着我去海滩游泳,打闹,潜水。

当我们的“忠诚四人组”集合在一起的时候,想要干坏事的念头就会蠢蠢欲动,无法自控。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把彭伯顿老头家当作我们实施坏事计划的第一目标。我们四个人家的爸爸妈妈们通常都不清楚我们到底在哪里。我们可以在邻居家疯玩到半夜。克伦家的人以为我们在萨克瑞利家,而萨克瑞利家的人以为我们在格罗根家,依此类推。这简直是完美的安排。有些夜晚我们甚至在其中一家的院子里野营。那些睡在帐篷里的日子无比美好,尤其当我们得知邻居家的女孩子们也在外面露营时。我们四个人的家几乎排在一条线上。我家在石头家后面,石头家对面是汤米家,汤米家后面是布袋家。我们在天黑后还可以互相看到对方家的状况。天一黑,就是我们开始出去夜游的信号。我们派对的目的地是街角拐弯处的卖糖果的商店。汤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伯尼农场”的商店里偷出几瓶酒,塞在自己的短裤裤裆里。在他偷酒的过程中,我们其他人则绕到收银台想办法转移收银员的注意,通常是摸索着找零钱或者让汽水咝咝作响。汤米是如何偷酒成功的,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因为偷盗行为无比明显。短裤里塞着的酒瓶,让他看起来像是地球上最被上天青睐的十三岁男孩。拿到鸡尾酒之后,我们躺在一片高高的草丛中,安全地躲过聚光灯,抽着万宝路香烟,传递着手中的酒瓶。酒喝到一半时,我们中的一个还不忘策划另一起对付彭伯顿老头的方案。

我们把狗屎放在他的邮箱盒里,在他的车道上倒上机油。我们把从街头到街尾搜集来的垃圾倒在他家的院子里。在我们所有的优秀方案中,其中之一就是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彭伯顿老头家房子的旁边,把他放在那儿的独木舟偷出来,吊到旁边一棵树的树枝上。

邻居中有很多小孩,所有的小孩都和彭伯顿老头作对。这让彭伯顿老头不知道该从谁调查开始。所有的小孩都是嫌疑人。而年龄稍大的小青年,最有理由对他有意见,遭到的怀疑也最多。

爸爸也稍微怀疑起来,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会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别刁难彭伯顿老人家。你们要尊重他,并且要尊重他的生活空间。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变老,就会明白这一切的。”爸爸对天主教的金箴非常痴迷,他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记住,约翰,‘你要别人怎样待你,你也要怎样待人’。”

卡伦先生相对来说就没这么成熟老练了。一天下午,他把我们这群小孩召集到车道前,把脸凑近我们跟前说:“现在,把你们肮脏的手从肮脏的口袋里给我伸出来,然后认真给我听着。如果让我发现是你们或是其他邻居家的孩子一直骚扰彭伯顿先生,我会对你们毫不客气。我会把你们踢飞。孩子们,你们听明白没有?”我们低着头看着地,默默地点头。我们已经完全心领神会了。

接下来就到了7月4日--美国独立日。那一天,在松湖乡村俱乐部有大型的烟火盛会。这是一个私人高级俱乐部,依傍着松湖的是一个豪华的高尔夫球场。松湖离我们的社区很近,骑着自行车就可以很轻松地到达。和社区的很多孩子一样,我、汤米和布袋就在那个俱乐部担当球童的工作。工作内容就是费力地扛着高尔夫球袋子,把9根高尔夫铁杆递给打球的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石头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捡够18个球洞就可以赚到4美元,通常还会拿到50美分的小费。紧凑一些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一天内捡完两场球。这活儿干起来吃力并且疲惫,但可以拿到钱却是件美事。这些钱足以让你在乡村旅馆买到价值1.79美元的比萨一个。除此之外,球童还有其他的小特权。如果你不介意闪躲一下洒水车,或者是割草机,你就可以在星期一打免费的高尔夫球了。你还可以在球童休息室里抽支烟或是听一听黄色笑话。

在7月4日这一天,所有的球童都被允许前往高尔夫球场的停车场上近距离观看烟花表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面贴面的近距离观看。俱乐部的成员则可以坐在球道的躺椅上尽情地观赏精彩纷呈的烟花表演。但是我们这些球童的待遇也不坏,我们可以在停车场的一处用绳索围起来的角落里观看,这个角落离发射点只有几尺之遥,是一个绝佳的观赏点。你可以看到那些放烟花的人先是配置火药,类似于追击炮一类的火药,接着填充到一根铁管中,点燃导火索,然后跑开。只听见“砰”的一声,烟花冲向湖面上方的天空,幻化成一道绚烂的彩虹,如同呼啸着冲向天空的彩色飘带。我们班上的另外两个同学在社区的庇护所住着,同样也是这里的球童。他们会跟我们一起观看烟花。其中一个我们称呼他为“狗仔”。之所以赐给他这个称号,是因为他总是愁眉苦脸的,即使是在他笑的时候。不仅如此,“狗仔”看上去也非常具有猎犬的特质,仿佛他的基因链中就有狗的特征存在似的。另外一个同学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毒神”。他能得此名号,要归功于他的百毒不侵,甚至是穿过一大片有毒的常青藤,他身上都不会出现一丁点痒的迹象。他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叛逆性格。对比来看,我和汤米就像是天使。“毒神”对数酒瓶子的事情乐此不疲。他一直数着自己从伯尼农场商店偷来的酒瓶子的数量。终于有一天,他骄傲地宣布,他的积分牌上已经超过了100瓶的纪录。

我们六个人就这样和其他的球童一起围坐在发射地边上,因为惊叹而张着大大的嘴,那些绚烂夺目的冲天烟花就从离我们只有几尺远的地方发射,然后在我们脸的上方炸开。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就在火箭发射地的周边亲自观看它如何升入太空一般震撼。就在这时,我们关注到了一个惊天大事。放着烟花的纸箱子就静静地躺在警戒线里,最让人兴奋的是,没有人看管着它。

放烟花的人只顾着一遍遍地点燃烟花,飞入空中。他们通常抓上一个或者两个礼花炮然后就跑到几尺外的发射地点了。我也记不太清楚我们是怎么突发奇想的,或者我们是否曾认真地讨论过。我也记不清楚我们中的谁,撩起警戒线,跑到纸箱子跟前了。但我肯定,绝对不是我。并且我也认定,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坏主意。如果一支M-80型号的烟火可以炸掉凯文·莫科奈尔的三根手指(这是几年前一支烟火因为导火索出了问题而发生的意外),我们这些家伙中的其中一个会怎么做呢?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的已经来不及让你多想了。我们趁着夜色,贴着停车场的边缘,用松树作掩护,带着一枚即将要被点燃的长达四英尺长的礼花炮。“我的天主啊!我的天主啊!”我嘴里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赶紧往回溜。“愿天主保佑!愿天主保佑!”我们从高尔夫球场的后门溜掉,跳过栅栏。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避开所有的大道,选择穿过一个个的后院和树丛。这支礼花炮很重,我们两人一组轮流上阵。终于到达我们喝酒的安全地带了。我们带着我们的战利品,躺倒在高草丛里,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没有人跟上来,这样看来也没人注意到我们。当我们的恐惧退去,我们开始陶醉地想着如何使用我们刚刚得到的军火。仅仅是握在手里,就为它陶醉着迷。你几乎可以感受到,在它的肌肤下面所郁积的巨大能量,随时随地等待着我们的命令。我们列出了几种方案,到最后我们都一致同意,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谁来做我们的观众?非彭伯顿老头莫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我们的观众,更值得来观赏这一切,更有可能做出令人难忘的回应。

这项计划汇集我们所有人的智慧,规模宏大,内涵丰富,简直是热闹非凡、引人入胜的巨篇史诗。这项计划是所有玩笑中的最高境界,是人生中最为异常的越轨行为。完成这次计划,我们就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我们就可以在恶作剧的世界中退休,也可以保住我们世界级恶作剧大师的名誉。我们计划在彭伯顿老头家的院子里施放烟火,就在那大型的观景窗前炸开。我们知道这个老头子会坐在窗户后面,在黑暗中监视着我们这帮小青年们拿着啤酒和毯子沿着他的房子溜到河边去。他想窥探一切?那我们就让他一次看个够。

我们在乡村俱乐部已经学习了如何放烟花,那看起来非常简单。先是把烟花放在铁管里面,接着点燃导火索,然后跑开,就这么简单,就连傻瓜也会处理。我们抱着自己的战利品,穿过高草地,穿过康马斯街道,来到港丘。我们沿路寻找,终于在港口找到一根合适的陶土管。那是建筑工地上一根废弃的下水管道,大概有半英尺宽、三英尺长,是完美的烟花发射管。

几分钟后,我们俯卧在外区的一棵苹果树下。从这个制高点望去,彭伯顿老头家一览无余,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彭伯顿老头家前院的一个灌木丛。那里可以让我们隐藏,并且可以安放烟花。两个两个地,我们成功地窜到了灌木丛中。老头家的灯没有跟踪过来。

狗仔和汤米开始用他们的脚后跟踢草皮,挖了一个潜坑。毒神接着把找来的管子插在坑里,一直插到土中,使铁管能够直立。我们还进行了精心的测量,保证发射的弧度能够让烟花刚好在老头家的房子正上方炸开。布袋和我负责把烟花放到铁管中,接下来的一步就有了难度。大家面面相觑,该派谁去点导火索?谁将对影响整个世纪的大事负责呢?我肯定不去,在这个情况下,我乐于当一个懦弱的人,躲在大家的后面。接着是布袋、石头和狗仔相继退缩。最后,汤米冲上前来,从毒神手里抢过火柴,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划着了火柴,慢慢地靠近导火索,我们看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颤抖着挪到了礼花炮跟前。一片寂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一颗哑炮,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当我正要发出惋惜的唏嘘声时,导火索上窜出一个火星子,就像黑夜星空中的一颗星星那样闪耀,燃向了礼花炮。汤米赶快和我们一起后撤。可就在撤退的时候,汤米不小心用脚绊了一下铁管。这直接导致,我们的烟花不会在老头家的房子上空炸开,而是冲向了他的屋顶。

“这下完蛋了!”汤米喊道。

“彻底完蛋了!”我们也一起喊道。

这时,汤米二话不说,冲过去,双手抓住了铁管。导火索还在继续燃烧,映亮了他的脸。他想让铁管回归原位。导火索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二。他再次使劲扶正铁管,但还是失败。导火索马上就要燃尽了,时间所剩无几。汤米再次用力,想让铁管更牢固地插进土中。接着他转身和我们一起跑开,匍匐在地。我们被汤米的英勇而感动,但接着却无比失望。铁管再一次地歪斜了,甚至比上次还要歪。铁管的发射角度很低,看起来像是要在离我们只有几尺距离的草坪上爆炸。

我们赶忙捂紧了耳朵。我不断地在祈祷。随着“砰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晃眼的闪光,烟花从靠近水平线的位置呼啸着前进。它擦过彭伯顿老头家的整洁的草皮,飞过隆起的灌木丛。当礼花炮冲着房子飞过去的时候,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无法呼吸。烟花以螺旋的飞行轨迹直接冲向了房子中那些精致的窗户。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但对于我们来说却很漫长,感觉像是在慢镜头回放。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彭伯顿老头在他家窗户后的椅子上摇摇晃晃着,一脸惊恐的神情。他开始明白他立刻就要奔赴黄泉了。我不禁想:“亲爱的上帝,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砰砰!又是两声巨响。是烟花猛烈地撞击两个玻璃窗之间的砖墙发出的声音。如果再偏三英尺,它就会冲破玻璃,飞到屋里去了。伴随着一声巨响,烟花在砖墙里面迸裂。接着是一阵尖叫声,烟花四处乱窜起来。飞溅的火花星子,点着了草皮。爆炸还在继续,发出了绿色、红色、蓝色并夹着耀眼的白光。一团团呈螺旋状的烟花在草地上打着滚,乱窜着,一簇簇的火球也在草地上乱弹着,到处乱飞。

过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们躺在那儿,盯着地面上空笼罩的数英尺的烟雾。“他妈的!”有人嘀咕道。紧接着,毒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双脚,向沙滩飞奔而去,无人能及。我们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真他妈的彻底完蛋了!彻底完蛋!”汤米还在继续骂道。

“至高无上的天主、上帝、老天爷、各路神仙们,一定要保佑我啊!”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保佑我们不要杀死彭伯顿老头!保佑我们不要烧毁他的屋子!保佑我们不要被警察抓住!”

我们渡湖而过,沿着湖岸一直朝前走,不停地走,直到码头的空地,我们吸烟的秘密场所。敢肯定的是,现在警察一定到了彭伯顿老头家。我们冒着被砍头的危险,顺着街道往家的方向走。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我们慢慢爬过一片空地,几乎就要到达家所在的街道了。忽然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快趴下!”汤米低声吼道。我们匆忙平趴在地上。我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紧张起来,这声音听起来很大,简直大的可以暴露我们的藏身之处。起先,有一对车前灯的光束扫过我们,接着是一束聚光灯。警察巡逻车继续排查街道,用发出强烈光束的灯,排查每一个草坪。等到灯光消失,我们迅速穿过街道,分头散开。彼此没说一句话,都各自朝家走去。

屋里,爸爸还没有睡。

他问道:“烟花看得怎么样呢?”

“非常好!”我答道,“好得不可思议!”

“那就好!”他说。没等到他说完,我就走上楼梯。洗干净脸和手,关了灯,开始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表面看上去很冷静,但事实上正在挖空心思地想我们到底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我仔细地观察我的爸爸妈妈,但是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知情的信号来。电话每次一响,我就蹦起来去接,但都不是找我的。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背起书包,告诉爸妈我要出去游泳了。

“好吧,亲爱的,”妈妈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吃午饭。”

来到外区,我尽量不盯着彭伯顿老头的屋子看。根据经验,只有一个犯罪的人才会在第二天早晨盯着犯罪现场呆呆地看。而我坚决不能表现出来。我坚决不能盯着看。只是匆匆地扫一眼,也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我要掩饰自己,像是在去晨泳的路上凑巧经过一样。仅此而已。我抬头看看树,遥望一下蓝色的天空,或是停下脚步感叹一下海边的景色。然后,我巧妙地把自己的头转向彭伯顿老头家的院子。接着一切都闯入我的眼睛。被烟花炸到的砖墙变得黑糊糊一片。树篱笆被烧得残破不全。遮阳篷和挡雨棚都已经烧焦。草皮上都是一片片被烧焦的痕迹。在那一片狼藉中的就是彭伯顿老头,他在尽力地收拾那片废墟。就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看向了我。以往的那种充满了蔑视、可疑和谴责的目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败的眼神。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在他那充满泪水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小孩要这样对待我和我的院子?”我无力回答这样的问题。我的眼睛望向他处,继续沿着海滩走,并且小心地避开他在码头上的标记线。我很想转身,向他道歉,并且告诉他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想造成这样的局面。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继续朝前走,没有回头。

游泳后,我从其他邻居家的院子里绕过去回到自己的家。不愿意面对那个老人家。这次回到家,爸爸已经知道了彭伯顿老人家发生的烟花爆炸事件了。他从卡伦先生那里得知,而卡伦先生又是从萨克瑞利先生那里听说的。一个传一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港丘。

“你知道这件事情吗?”爸爸问。

“不,我不知道。”

“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他继续追问。

“一点儿都没听说。”

他盯着我的脸,说:“最好别让我发现是你干的。你明白吗?”

“我肯定没干!爸爸。”我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7月的那个闷热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窗户外的蟋蟀叫个不停,吵得我无法入睡。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天主、上帝、老天爷、各路神仙,请帮我向彭伯顿老人转达我的歉意吧!告诉他,我们不是故意的。告诉他,事情没有他看到的那么惨不忍睹。那只是个坏主意而已。感谢慈悲的你们保佑,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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