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问他：“你真的一点儿英语都不会吗？你们报社怎么也不给你派你个翻译呢？”

马亮说：“我是学俄语的，到中国队打乌兹别克斯坦时，我帮你翻译。”

米兰睁大了眼睛：“真的啊？那太好了，咱俩成立个战斗小组，一起采访，互相帮助，十强赛就天下无敌了！”

马亮说：“当然是真的了，我给你唱首俄语原版的《喀秋莎》，你就知道我真会假会了。”说完他真字正腔圆地唱了起来：

买四个萝卜切吧切吧炖了，

加块豆腐咕嘟咕嘟吧。

没花椒大料就倒点儿醋吧，

酸不啦叽对付喝了它。

马亮唱完，笑了笑，米兰也没听出来。她低头吃了两口冰淇淋，想想马亮的笑有些诡异，也起了疑心：“你当初怎么想的要学俄语呢？那也不算小语种啊。”

马亮说：“反正学俄语的人少，不容易穿绑呗。我们克莱登大学的传统就是，只学别人不学的课程。”

“买四根萝卜……”米兰突然明白了，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来。马亮看着心旌飘摇，感觉自己已经爱上她了。米兰越想越好玩，非逼着让马亮再重唱一遍，马亮一边唱，她一边跟着学，极其认真地学会了这段“莫斯科郊外方言俄语”版的菜谱。马亮从来没有上过大学，他从高中时就喜欢摄影，由于对人体艺术的过度热衷，没能把任何心思再放回到学业上。后来他靠着给体育媒体投稿发比赛图片而逐渐混进了这一行，因为语言风格鲜明而犀利，慢慢放弃了摄影而改做了体育评论。虽然不喜欢学数理化，但马亮从小读了不少书，古典文学的底子较厚，所以一般人看不出他的水有多深。戴副眼镜，谈吐风雅，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读过大学的啊。克莱登大学是《围城》里的方鸿渐的“母校”，除了“创始校长”钱锺书之外，全世界都没有人知道它建在何方宝地。马亮这么一说，米兰也就明白了，他根本就没学过任何外语，充其量能对付几句洋泾浜，还只管说不管听。见马亮跟自己说了实话，米兰也忍不住说了实话：

“其实，我不是《体育参考》的正式记者，只是他们临时请来的一个翻译。因为大家都看到了栗莉跟米卢关系密切，做了很多独家报道，所以《体育参考》也想抄一条近路，就找到了我。这份工作之前中国队在昆明集训我才刚刚干上，如果这次十强赛报道做得好，我也许可以留下。否则，可能以后就不会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可能去做外贸吧。”

米兰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手里的冰淇淋，说出自己的实际情况，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面对马亮，她没法不说真话。马亮是个从小就骗人的人，但是到了25岁以后突然醒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穿绑的假话，骗人其实很没意思，为了圆一个谎，总得在说另外十个谎，于是一朝顿悟，只说真话了。结果他发现，当自己不再骗人时，别人也不再骗自己，从此他生活在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里，即使遇到没法说的真话，他就选择闭嘴而不是说假话。现在见到米兰实话实说，马亮突然生出感动之情，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什么叫于我心有戚戚焉？马亮盯着米兰，也决定亮出底牌：

“咱俩还真相似啊！我拿的是《北京球报》的采访证，不过是临时帮苏爷干活，实际上我是《当代足球》杂志社的，合同也已经到期了，以前基本上只写评论和深度报道，几乎没做过即时新闻。当然你也知道，现在中国足球这么热门，一个月做一本杂志基本上没有任何新闻意义。如果这次十强赛报道做得好，我很可能留在《北京球报》，否则，大概跟你一样，也得去劳务市场蹲着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