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站台(12)

乡关何处 作者:(美)白睿文


崔明亮和尹瑞娟第二次在城墙上的碰面发生于电影又进行了三十分钟后。尽管这一次的碰面被长中景镜头表现出来,然而这一次,不断地隔开两人的城墙本身的物质性(physicality)存在,取代了摄影机的距离,而成为在视觉上突出疏远关系的主要电影手段。他们不断地交换位置,两人中的一个不断地被前景中的城墙遮住,补充表现了各自轮换采取的防守姿态。这次碰面在电影中首次表明崔明亮想要正式确认他们的关系。他背靠着城墙,问尹瑞娟:“昨儿碰见个人聊天,完了问个问题,问尹瑞娟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说呢?”崔明亮拐弯抹角的问题被尹瑞娟漫不经心的回答所无视:“这些人咋话这么多?”崔明亮把球踢回去,说他也想知道,尹瑞娟回答:“我不知道。”崔明亮迅速地离开,缓缓地踩着自行车,尹瑞娟落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着。通过这个段落,强化了两个人之间视觉上的分隔(在聊天过程中,两个人几乎没有同时在同一个镜头中出现),从他们第一次在城墙上碰面起,观众观察着二人关系的微妙进展。尽管地点和先前相同,雪却已经融化,下午的光线代替了先前的暮光,崔明亮最后鼓起勇气谈到了他们朦朦胧胧关系的实质。

在崔明亮和尹瑞娟最后一次在城墙上碰面的场景中,我们看到他们站在拱形城门的墙根下。在前一场戏中,钟萍鼓励崔明亮向尹瑞娟表白他的感情时,他切伤了自己的手——自伤不祥地预示了他最终表白的结果。崔明亮表白他的感情时,环绕他的太阳光圈像是聚光灯,突出了他的易受伤害,打上绷带的手更强调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尹瑞娟拒绝崔明亮的时候,她的半个身体处于阴影中,她解释说她爸对他有成见,而她自己也觉得两人在一起不合适。这三次碰面都提到尹瑞娟的父亲,显然意味深长,它们表现了尹父所代表的父权权威(作为尹瑞娟的父亲)还有法律权威(作为一个警察),这两种传统权威之间存在强烈的关联性。透过这几个段落,父亲的象征身份叠印为城墙本身,正如城墙说到底是为了防御人才建起来的,尹父也试图将崔明亮逐出他女儿的人生。正如林小平注意到的,“这厚厚的、灰暗的、自成一体的城墙”很显然“影射了压抑的父权”。67他们的碰面结束于伤心的崔明亮爬上楼梯到了城墙上,而心烦意乱的尹瑞娟漫无目的地沿着城墙的底部走着。突然从附近汽车站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了这样的通告:“开往宋家川的第27次班车就要检票了!”这个看似随机渗入人物生活音轨的环境噪音打破了沉默,预示了崔明亮即将到来的离别。现在,他和真正的爱人分手,将开始新的旅程。

这城墙顽固、岿然不动,充满传统色彩,是他们的关系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一个强烈隐喻。几个场景之后,我们看到崔明亮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他凝视着尹瑞娟的家,它就在他目光所及的前方。这是对两人第一次在城墙的碰面的倒转(inversion),那次碰面一开始,是崔明亮站在冬日的城墙上,随后他见到了尹瑞娟,两人随之一道走下城墙。这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表现崔明亮站在城墙底下最后爬上了城墙的段落。在两人城墙相遇的三个场景里,贾樟柯创造出一种巧妙的结构上的对称,视觉化地传达了两人脆弱关系的张力和(明显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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