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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涩婚姻(3) 

世道 作者:李祝尧


她跑了一段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看大夯。她不想走,想回到大夯的怀里。又一想,那样会给大夯带来灾难。迟疑片刻,她向大夯摆摆手,心里默默地说:“大夯哥,你骂我恨我吧!我无情,我无义。但你的情,你的义,我记下了。今生今世不能报,来世一定报答你!”

大夯没有回家,他就在黑龙河畔漫无目的地来回遛达。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大夯却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黑暗。他不想回村,他怕回村,就躲在这漫敞野地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村里传来了激扬的唢呐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激冷了一下,猛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是丁步堂在娶月萍!他受不了这刺激,两个食指紧紧堵着耳朵,颓然地蹲在地上。然而,那尖厉的唢呐声和咚咚的鞭炮响依然钻进他的耳朵,震荡着他的耳鼓。这响声像刀子扎在他的心上,汩汩流血。恍惚中,眼前好像飘过一顶小轿,月萍在轿里掩面哭泣。她忽地从腰里掏出一把剪刀,向胸口捅去。大夯猛醒,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撒开脚丫子发疯似的往村里跑。

跑到村边一个场院里,大夯停住了。这里是丁步堂娶亲的必经之路。他藏在场院那间破房子里,窥测着通往村里那条大路上的动静。

咚咚的三眼炮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喜庆的唢呐奏起来,娶亲的轿子颤悠颤悠地抬过来。丁家不愧是大地主,娶亲就是气派。前面有六支三眼火炮开路,后面是旗锣伞扇,八卦执事。两班吹鼓手竞相比赛似的吹着,个个把腮帮子鼓得老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前面一顶蓝轿里正襟危坐着新郎倌丁步堂。因为没落轿帘,见他穿着长袍短袿,十字披红,礼帽上插着金翎,满脸洋溢着喜气。后面一顶红轿是娶月萍的。因轿帘盖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顶红轿猛刺大夯的心,牵着大夯的魂。他想上前拦住这顶蓝轿,把丁步堂拽下来,痛打一顿,以解夺妻之恨。但他没那勇气。自己只是个小长工,怎么能斗得过东家呢。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只是迷迷糊糊地跟在轿子后面。

娶亲的轿子先来到月萍家。李大昌嘻嘻哈哈地迎出来。今天他也人模狗样地穿上了长袍短褂,向来娶亲的人双手作揖。他把那顶小红轿迎到家里。门外鞭炮噼噼啪啪,三眼炮咚咚响个不停,唢呐声也此起彼伏。村里看热闹的人把李大昌的破柴门围了个风雨不透。一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瞅着月萍出来,脖子都酸疼了,就是不见月萍的影子。

按这一带的风俗,闺女上轿前要哭几声娘,以表示难分难离之意。月萍没娘。她对李大昌绝对不会恋恋不舍,大哭一场。那么月萍为什么迟迟不出来呢?

“月萍肯定不上轿,说不定在死拚死拚活地闹呢!”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夯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是福是祸。她一个弱女子死抵硬抗管用吗?不少人在低声议论,有骂丁步堂缺德的,有说李大昌混蛋的,也有说月萍命苦的。大夯心里一剜一剜的。

等了好久,那顶小红轿终于从李大昌那破柴门里抬出来了。大夯听见月萍在轿里嘤嘤地哭,拳头攥得咯巴咯巴响。随着一声“起轿”的喊声,那顶小红轿被抬起来,罩上那红罩轿,缓缓地前行了。

两顶轿子在鞭炮和唢呐声中,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儿,最后来到丁步堂那高大的黑漆门楼前。这时,挂在门楼上的一大挂鞭炮点燃了。随着鞭炮的爆响,门前升腾起一团团呛人的烟雾。月萍坐的那顶小红轿被抬进了丁家大院。从此,李月萍再也没有在村里露过面。

失去月萍的大夯再也不愿在丁家扛活了,夜里便投奔八路军去了。

李月萍是在土改那年露面的。那是在斗争丁龙飞的大会上,她和丁家的人一起在台上陪斗。李月萍不是人们想象的年轻漂亮、白白胖胖的丁家少奶奶,而是一个面目憔悴的木头人……

土改后,李月萍向区政府提出了离婚,很快得到了批准。从此,她搬出了丁家大院,住进了村边两间破草棚子里。

石大夯从部队复原回村当了党支部书记。他见李月萍与丁步堂离了婚,多次到区里找鲁子凡,要求把李月萍改为贫农。鲁子凡知道李月萍没参与过剥削,给她定地主成分不合适。但这是土改三榜定案时定的,区里没这个权力。他向县里反映。县委回答说,土改定的成分一般不能动。为此,李月萍想死,要不是怀里有个吃奶的孩子,早就离开了人世。因为有这么个小生命,而且是个男孩,她就咬着牙硬挺过来了……

石大夯并没有因月萍嫁给丁步堂而恨她,疏远她。他理解月萍,关心月萍。离婚后的月萍更让他惦记。一个单身女人,又拉扯着个孩子,种那几亩薄地实在够呛。他经常帮助她,无论是明的暗的。后来成立互助组,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月萍,她太需要帮助了。没想到月萍说啥也不让大夯帮。后来这事被杨旭知道了。办社时,一再告诫大夯,办社要以贫下中农为主,地主富农不能入,而且提到了阶级立场的高度。大夯依然在千方百计地帮助她。那年春天,他见月萍的地冬前没耕,连个粪渣都没上,就想给她送几车粪。她却冷冷地说:“你甭给我操心!”再次把大夯拒之门外。

尽管月萍对大夯冷得块冰,大夯却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帮助她,想娶她做媳妇。因此,人们给他说了那么多好闺女,他都不打拢儿。现在爹硬要作主,给他说定码头镇那个陈小俊,他怎么会同意呢?

娘在一个劲儿地劝他:“傻孩子,你也忒死心眼了,月萍一直不吐口,你还傻等什么呀!”

大夯说:“我再问月萍一次,她要还不同意,那就算了。”

既然儿子决意要跟月萍再谈一次,做父母的只好任他去了。

石大夯找到月萍,开诚布公地把家里给他提亲的事说了。月萍先是一愣,接着冷冷地说:“谁叫你等我了?我早就叫你死了这份心!”

月萍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千斤敲在大夯的心上。他看看月萍的脸,像一块儿冰冷的铁。绝情的月萍打碎了他多年的期盼,那颗火热的心像掉在了冰窟窿里,呆呆地愣在那里。他仍不死心,又怯怯地问了一句:“这是为啥呢?”

“咱俩生不逢时,命中注定,你娶别人吧。”

石大夯彻底绝望了。垂头丧气地走了。当他走出门外的时候,听见月萍在家里放声哭起来……

14

原来大夯想,既然娶不到月萍,娶谁也就无所谓了。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这是终身大事,不能稀里糊涂。他对爹说:“等我有空,去码头镇看看那个女的。”石老大虽然不高兴,但大夯对这事总算打拢儿了。

正当石大夯准备到码头镇相亲的时候,桥头村一个叫何春良的来找他。石大夯一听是桥头村的,就问:“你认识何春秀吗?”

“那是我妹妹。”

石大夯听了,惊喜地问:“你是她哥?”

何春良点点头:“亲哥。”

“俺俩在县里开过会。”一捅破这层关系,俩人就近乎多了,大夯立即握住他的手说:“欢迎你。”

大夯着实把何春秀夸了一番。何春良见大夯对妹妹印象这么好,便笑眯眯地说:“我这次来,一是向你们学习,二是春秀让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大夯心里一动,急切地问:“春秀打听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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