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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跃马扬鞭(16) 

世道 作者:李祝尧


石大夯为啥发火,鲁子凡心里清楚。产量评高了,征购任务也就加大了,社员的人均日口粮才八两六,牲口饲料日均不到一斤。对此,社员们骂骂咧咧,到处说风凉话,说什么“互助组的饺子,初级社的面,高级社里喝稀饭”。眼下,地里草苗一起长,棉铃虫闹得厉害,又下了几天连阴雨,草密得简直插不进锄。面对这些挠心事,作为一社之长的石大夯,怎么有脸去县里邀功请赏呢?

下午,他把各队生产队长叫来,打算研究一下当前的工作。人们凑到一起,又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大夯本来就烦,这么一嚷,心里就窜火苗子,没好气地说:“谁也甭念杂儿,这怪我吗?我顶得住吗?他一个劲地逼你,拿党性压你,能不听吗?再说,咱是翻身户,对党能有二心吗?咱少吃一口算什么,不要说三道四了!”

石大夯这么一说,人们才不言语了。他接着说:“遇事要往前看,不能光往后看。发牢骚不解决任何问题。眼下地里活赶疙瘩,一定要好好铺排铺排。”

为了把农活赶上去,大夯在劳动管理上动了脑筋。原来不论干什么活,也不管干多干少,干得怎么样,一律按天记底分。这就等于奖了懒的、滑的和打马虎眼的,很不合理。为这事他琢磨了好几天,最后想实行“三包一奖”,即社里对各生产队实行包工、包产、包成本,超产奖励。各生产队可以对作业组或社员实行定额包工包产,或以产定工、按劳定产。他把自己的想法拿到管委会上去讨论,多数拥护,说这办法科学;也有人嫌麻烦,怕费事。韩天寿极力反对,他拨楞着脑袋说:“这么一包,还是各干各的,跟单干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又退回去了吗?”李碾子打断他的话说:“现在这地是集体的,干活是给农业社干的,将来分东西也是从社里分,怎么跟单干一个样?”大夯说:“这是新办法,究竟怎么样?谁也拿不准。咱还是交给社员们讨论吧。”

散会后,石大夯回家吃饭,碰见平安放学了,就迎上去,关心地问:“平安,最近学习怎么样?”

平安骄傲地说:“在班里净考第一,从来没考过第二名。”

石大夯高兴地竖起大姆指:“好样的,再加油。”

平安不高兴地把嘴一撅,喃喃道:“有几个同学老是欺负我。”

大夯知道为什么,安慰他说:“甭理他们,只有念好书,才会有出息。”他蹲下端详着平安的脸,似乎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平安不好意思地问:“大舅,干吗这样看我?”

石大夯赶紧回过神来,笑笑说:“没啥,快回家吧。”

平安向大夯摆手告别。大夯望着平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李月萍收工回来了。大夯说:“我问你个事。”

“啥事?”

“那天你走后,小俊非说平安像我,为这俺俩吵了一架。刚才我认真看了看平安,眉眼还真有点像我……”

李月萍一愣:“嫂子怀疑了?”

大夯点点头,认真地说:“如果平安是我的,你千万不要一个人撑着。”

“你胡说什么呀!”李月萍紧张地否认,“怎么会是你的……”

石大夯见她着急了,转身走了。

刚才这一幕恰巧被韩天寿看见了,那黄眼珠子一转悠动起了脑子……

在社员大会上讨论“三包一奖”,结果分歧很大。拥护的说,这办法好就好在不在一块穷鳔了,能发挥各人的特长和积极性。想啥时出工,就啥时出工,想干就干,想歇就歇,活干得好,又能多挣工分,多分红。反对的理由,跟韩天寿说的差不多,既然包给个人干,还办什么社!

大夯仔细分析了这两种意见。支持拥护的,多是年轻、勤谨、干活快、老实巴交的;凡是反对的,多是爱耍奸蹭滑、调皮捣蛋、爱沾小便宜的,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伙着干能投机取巧,浑水摸鱼,又不少挣工分。这么一包,就不能再磨磨蹭蹭、耍奸蹭滑了。反对最强烈的是李大昌。他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说:“要包,还不如单干哩,我到区里告你们。”

多数人拥护包,韩天寿也没办法。他对大夯说:“这事我吃不准。如果你觉着好,就在一队试吧。”

实行“三包一奖”,关键是定额,定额是一把个尺子。只有把这尺子定准了,才能起到奖勤罚懒的作用。然而,这是一件复杂而艰巨的工作。要一项农活一项农活地定,有多少农活就得有多少标准。这不是三天两早晨能制订出来的。大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爹和春秀。爹是老庄稼把式,懂工眼儿;春秀怀着孩子,下不了地,又有文化。让他俩再挑几个既公道又有农活经验的人,成立了一个定额小组,来完成这项任务。

36

这几天,李能三心里挺烦。

自从村里成立了高级农业社,地主富农都入社了,成了候补社员。队里钟声一响,社员们成群搭伙地到地里干活,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很是热闹。李能三却感到十分孤单,在地里干活经常是他一个人,像个哑巴牲口半天也不说句话。大菊是个爱说爱笑的脾气,一个人闷在家里,像蹲监狱一样憋得难受。串个门吧,她觉着丢人,再说和人家也没共同语言。心烦了,就冲老头子发脾气,埋怨他不识时务,撞了南墙不回头,弄得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两口子总是这样吵来吵去,李能三觉得这个家没温暖,就想到他的老情人罗香香家去串门,叙叙旧情,不料她也成天下地干活不在家。就是在家,也讨厌他这个老顽固。甭说干那风流好事,就是想捅捅摸摸也不让,也就不愿再去了,闹得他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这些日子,他从戏匣子里听说共产党在整风,有人大骂共产党如何如何。晚上睡不着就瞎琢磨:莫非共产党出毛病了?他觉得这里边有事,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想到城里找亲家张盛福聊聊。眼下地里没什么活了,抬腿就进了城。

李能三说进城看闺女,大菊就给他准备了不少小米、绿豆、红枣什么的,让他给亲家捎去。农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土特产倒是挺稀罕。李能三一看那半布袋就怵头。到城里少说也有三十里,又没个车子,用肩背着扛着真够呛。他说:“我又不是牲口,哪拿动这么多东西呀!”大菊说:“既然去一趟,你就辛苦点吧。”

李能三看着这些东西,后悔没买辆自行车。按他的家境买辆车子不成问题,他是怕有人借,没敢买。眼下自行车在村里还很少,你要买了,别人来借怎么办?借吧,心疼;不借吧,得罪人,犯不上生这个气。没车子就得步行,东西就得背着扛着。路远没轻载。把这半布袋东西背到城里,半路歇了五六次,压肿了肩膀,累得两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

李能三这次进城,感到与往日气氛不同。大街上到处贴满了大字标语和大字报,内容跟戏匣子里说的差不多,都是给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他想,共产党内部一定出了大问题。要不,怎么县城也闹起来了?他对村里的一些做法不满意。如果不搞土改、合作化,他早就发了,咋会混到这步田地!他知道有些人跟他一样,对共产党有意见。但只能在背后说,不敢到处乱嚷嚷。现在这些人的胆子怎么突然大了起来?竟敢把这些不满的话贴在大街上,喊在戏匣子里!他猜不透整风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个整法。他所企盼的就是把农业社解散,还像过去那样单干种地。他觉得这次进城一定要跟老亲家好生聊聊。张盛福是城里人,又是副经理,官场上的事肯定比自己知道的多,也就没有在街上细看这些大字报,径直找亲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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