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收徒记(1)

刺猬歌 作者:张炜


“过了这三天,姑娘闹翻天;白天睡叫驴,夜里抽大烟。”棘窝镇用一段顺口溜儿概括了珊子日后的生活情状。她本来就是个泼辣无敌的主儿,但在男女事情上主意坚定。自从把自己交给了那个乌龟样的老男人之后,整个儿人就变了。

那个难忘的夏日,她先是静养了几天,而后嫌天气太热,一天到晚不再关闭门窗,也不穿衣服,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让街上人见了大惊:嚯咦好大的光亮闺女,白胖喜人,吓死咱庄稼人不偿命啊!石头街上的人从此不再安宁,各家老人嗵嗵关窗,一遍遍嘱咐自家孩子:别再探头探脑,出门也千万要绕开黄色卵石小院走路啊,那儿是祸殃之地。

消息悉数传入唐老驼耳中。为了使沸沸扬扬的镇子平静下来,他亲自背一支长杆火铳去了那个小院,站在门口闭目长喊:“你给我先穿戴齐整!”里面的很快应声,唤他进屋。老驼仍旧闭着眼:“咱今个是为公务传你,你给我出来答话。”珊子穿着一件水红色小纱衫出来了。唐老驼呵斥:“呔!你也是做过妇女头儿、使过铳的人,该知道军令如山倒的老理儿。我先给你说下,在自家炕上光了身子打挺儿,打断了脊梁骨我都不管;你要在外面放了光,我这铳会发火哩!”珊子点点头:“成。不过你也别指望人人都端得住铳哩。”

夜里背铳巡街的后生常被珊子喊进屋里喝一壶热酒。所以全镇的后生都愿当值,不该夜巡的也赖在街上游荡。只要是出了黄色卵石小院的男子,无不对小院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不仅是对一个完美肉体迷恋的结果,更有一种心智和性情的绝望般的征服。珊子在与之共处的宝贵时间里,着实从头教导了他们一番,这使一个个见识狭窄的棘窝镇男人先是瞠目结舌,后是唯唯诺诺。他们在她的大口畅饮和高声浪笑中,在她一条丰腴的长腿确凿无疑地踩在炕席子上、一只手托着青铜水烟袋侃侃而谈时,感到自己是那样萎缩和渺小。“人这一辈子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天外有天啊!”他们出门时,总是怀有一种欣悦和惊惧相掺、一种探险般的战栗和后怕,等等难言的复杂心情。何时再次返回那个小院?这还真得鼓起十足的勇气,比如先要战胜溢满了整个身心的自卑才行。

“俺也来哩!”这是唐童半夜背着一杆长铳入门后说的第一句话。珊子嘻嘻笑着:“你来得正是时候。吃饱了没有?”唐童额上青筋突突乱跳,盯着她,咬牙切齿。突然,他咣当一声扔了铳,铳口塞的一团棉花都震掉了。珊子刚要转身拿什么东西,他已经扑将上来,嘴里发出豹子撕咬那样的呼哧声。珊子笑笑,伸手戳弄几下,他就失了力气。当珊子去搬一壶热酒的空当,他又从身后咬住了她的脖颈,同时发狠地撞着她膨胀的臀部。珊子先是随着他嘴巴的牵拉一再仰颈、仰颈,后来就势用粗大肥硕的臀部顶翻了他。他想挣扎起来已为时过晚,因为这沉重的肉坨、这整个身体的重心再也没有给他还手的机会,只硬硬地坐上去,又顺劲儿揉动了三两下。唐童那时还算瘦削,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处于被碾压的苦境,甚至在那一刻听到了腠理深处的隐隐撕裂之声,一种难言的痛楚从身体内部弥漫开来——年轻的唐童只于一瞬间弄懂了“蹂躏”二字的准确含义。他的愤怒压倒了全部的羞愧,他的嘴张到了最大,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咬下她的一块背肉——可是她沉重如同顽石的肉身使他始终未能打破这一寸的间距。他甚至无法用手揩去耻辱的泪花。他想破口大骂:“我日死、一千次日死你这个骚臭烂货”,实际上喊出的却是:“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那个夜晚,当唐童变得顺从,把刚刚结籽的葫芦形脑瓜偎在珊子胸前时,已是黎明时分了。珊子拍打他、安慰他,说:“还是做个安分孩子、听话的孩子好。咱棘窝镇哪有像样的男人,你也一样。听话啊,瞧瞧听话多么好。”

珊子亲吻他泛着泪花的眼睛,在他长了两个旋的头顶搁了一会儿双下巴。自从那个乌龟样的老头走了以后她就突然地、势不可挡地发胖了,这使她本来就粗壮的双腿、硕大的乳和臀,都变得鼓胀厚实,从颜色到形状都有一种蛮横的、不容争执和怀疑的某种倔劲儿。那是一种先入为主的、绝对的征服意味,是它们蓄在了其中。她刚刚击败这头小豹子的,不仅是膂力和躯体的分量,而主要是蓄藏于体内的这股意味。此刻他安静下来了,她摸着他头顶那光滑的自来卷儿,倒是有些怜惜了。她说:“你实在还是个孩儿哩,发不得蛮啊,要换了别人,说不定我刚才就搓断了他两根肋骨!像这会儿多么好、多么好,喝一口烫酒吧,赶走这一夜的寒气……酒把你的肚腹暖过来,咱再把你哧啦哧啦抱进怀里,呼啦呼啦咬进嘴里。你看见窝里的野鹰野猪崽儿啦?它们的毛儿都是一点一点长出来的,急了不中!”

唐童点点头,心里毫不怀疑,而且有所庆幸:她刚才真的能搓断咱三两根肋骨哩。天哩,这才叫实话实说,这才是情到真处放一马呢。这好比入了沙场,咱自觉得是马上悍人浑身都是霸气,其实哩,一交手就知道谁更厉害:咱接不住她的镖哩!

黎明马上来临。在一片红彤彤的曙色中,珊子像喂小鸟一样亲手端壶让他饮过了热酒,然后一丝一丝褪去了他的衣裳。她伸开虎口鳰过、度量过他的腰围、臀部,上身和下身,两个乳头之间的距离,还有脚掌。她最后说:“好好长,变成悍人镇霸也就是几年的事情——来吧,你现在只需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个童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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