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潘·阿波廖克(3)

骑兵军 作者:(俄)伊萨克·巴别尔


“你们还活着,他就叫你们成了圣徒!”杜布纳和新康斯坦丁教区的副主教朝庇护阿波廖克的人群吼道,“他用圣徒非凡的特征装点你们,可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不遵守教规的人,是私酒酿造者,是贪婪的放债人,是伪秤的制造者,是出卖亲身女儿童贞的无耻之徒!”

“神甫大人,”于是赃物收购者兼墓地守卫、瘸腿的维托尔捷反驳副主教说,“您对无知无识的老百姓说的这些话,无上慈爱的主会认为其中有真理吗?潘·阿波廖克那些满足了我们的自豪感的图画中所包含的真理,不比您那些充满诽谤和憎恨的话中的真理来得多吗?”

人群的怒吼吓得副主教拔腿就逃。四郊的人心威胁着教堂神职人员的安全。那个被聘来顶替阿波廖克的画家不敢把艾丽卡和瘸子雅涅克涂掉。直到今天仍可在诺沃格拉德教堂的侧祭坛上看到他俩:被画成使徒保罗的畏畏葸葸地瘸着一条腿、满脸一绺绺黑胡子的农村二流子雅涅克和被画成抹大拉的那个疯癫的、形销骨立、腰肢细小、双颊凹陷的荡妇艾丽卡。

跟教士的冲突持续了三十年,后来,哥萨克的汛水把这个老修士从他石筑的、香烟缭绕的巢穴里撵了出去,于是阿波廖克——命运真是无常呀!——又搬回到艾丽扎太太的厨房里。于是我这个匆匆的过客一到晚上便可如饮甘露地听他神聊。

他都聊些什么?聊富有浪漫气息的小贵族时代,聊娘们儿的宗教狂热,聊能工巧匠路加·德尔·拉比奥,聊伯利恒的木匠一家。

“文书先生,我讲给您听一个……”晚饭前,阿波廖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好,”我回答说,“好,阿波廖克,我想听……”  但是教堂差役罗巴茨基先生,一个性情刻板、愚昧无知、骨瘦如柴、耳大如驴的人,就坐在我们近旁。他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敌视着我们。

“先生,我讲给您听,”阿波廖克压低声音说,把我拉到一旁,“马利亚的儿子耶稣曾经娶耶路撒冷一个平民姑娘吉波力为妻……”

“噢,你这个家伙!”这时罗巴茨基先生气得叫了起来,“你这个家伙不得好死……会给众人活活打死的……”

“吃过晚饭后,”阿波廖克悄没声儿地说,“文书先生愿意听的话,吃过晚饭后……”

我愿意听。我让阿波廖克故事的开头吊足了胃口,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只等那个好时刻到来。窗外夜色四合,像是立着根乌黑的塔柱。窗外生气勃勃的、黑森森的果园冻僵了。月光下,通至教堂的路像是一条乳白色的闪亮的水流在流淌。大地覆盖着朦胧的光。亮闪闪的果实好似项链挂在灌木树上。百合花的香味洁净而又馥郁,犹如酒香。这阵阵清新的毒气扼住了炉灶油腻的、滋滋发响的呼吸,驱散了洒在厨房各处的云杉枝满含树脂的闷气。

阿波廖克打着玫瑰红的蝴蝶结、穿着玫瑰红的磨损了的裤子,在他的角落里忙碌,活像一头驯良而又气度文雅的野兽。他的画桌上沾满了胶水和油彩。这老头作画时动作幅度小,频率快,从他的角落里传出轻轻的细碎的声音。那是老头儿戈特弗利德在用他颤抖的手指打点子。这个瞎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昏黄的如油彩般的灯光下。他歪着谢了顶的脑袋,在谛听他盲人的永无休止的音乐和生死之交阿波廖克的嘟哝。

“……凡是神甫们讲给您听的,《马可福音》和《马太福音》上写的都不是真情……然而我可以把真情向文书先生揭示,文书先生要是肯出五十马克,我可以给您画一幅肖像,采用傻乎乎的法兰西斯的形象,背景是蓝天绿地。完完全全是圣法兰西斯。如果文书先生在俄国有未婚妻的话……女人都喜欢傻乎乎的法兰西斯,虽说并非所有的女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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