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命力最弱的人

独乳兰夏 作者:张涧赤 文


那枯枝慢慢被河水带到即使在高处也望不见的地方。

巨大的树木依在水面,像躺下来,也像巨大的手,收拢了河流。

物体的移动因观察它的距离太远而缓慢。水源似被关闭,迷茫的不知是出还是入。

水面和树溶解为亮丽的青绿色。

兰夏想起娜塔莎的话。要想知道守护的对象是谁,就看谁的生命力最弱。现在就试试吧!

Juan的温和善良鼓舞她雀跃,兰夏将手腕在树干上一擦,渗出血,再轻轻吹口气,皮球即滚入河里。

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叫唤起来,找棍子的找棍子,找不到的也向前冲。兰夏像一裹绸布,从这棵树滑到另外一棵。她不敢上到树梢,恐高的缘故,虽然现在也有点顽皮。

“水一点也不深呀”,豌豆男孩站到Juan的大腿旁边说。

确实Juan湿腿的高度才到豌豆男孩的肚脐往上一点点。

这不就是梦中的场景吗。那些男孩子,在她脚下追一个球。

杉树遮挡他们的面貌,她看不清楚他们。等到看见他们的样子的时候,他们都长大了。

兰夏再拨拨手,那些人就噗通噗通全掉到水里了。

“上帝”,“哇”,他们吓坏了,有人则咯咯大笑。

谁如果先溺水,我就把他救起来就完了,然后就守护他吧。兰夏想。

这夏末初秋的节气,不至于被冷死。

但兰夏又忽然迟疑了。

她留在杉树之间不跟他们继续前行,由他们流向那迷茫的青绿色里去。万一娜塔莎骗我呢?守护一个最容易死的人,守护的目的就是等他死去——娜塔莎的自作聪明真让人憎恨啊!

这种恨——兰夏顺笔直的树干望到底下的草丛,勾起六岁那年,娜塔莎第一次带她爬树的回忆。娜塔莎身份太特殊了。她是动态的,游行的,发光的珠。公众人物,小明星。她把自己扮成一个谜。明明知道她会眩晕,还非要使她登上最高的树,然后咯咯嘞嘞笑着听她摔下去的声音有多响。

身为娜塔莎的胞友,兰夏又认为毋需和她纠缠太多,还有娜塔莎那些同样自以为是的很多言论。娜塔莎很容易就把某样事物全盘否定,摆出恨恨的样子,下一个毫无包容感的决定性意见。

比如她会突然说,“我真的很讨厌鸡,我希望所有的鸡马上被砍头死掉,马上得鸡瘟死掉。鸡可以在世界上灭绝一万年,一万年以后也没有重生的机会。”

兰夏觉得,不就因为有点臭而已吧,用得着这样歇斯底里吗。

类似的她还说过“我恨不按菜单严格做菜的厨子”等等,这会让她“不知道该吃什么”,然后站在跟昨日不一样的饭菜前赌气。

她说,“这是怯弱的人用假扮的轻松来掩盖自己对他人怜悯的需要。所以这些人都应该早早去死,因为肉体没有得到自身的尊重,等于贱价自己的灵魂。”

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可到第三天她就把这个事情给忘掉了。

这让她刻薄并令人对此产生错愕感,无法揣摩她到底在用哪条逻辑线行事。

但某些使娜塔莎愤怒的直觉的落脚点之敏锐,又使人对她感到恐惧。

说了以后记住的人是兰夏,忘掉的是娜塔莎。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吃鸡会让兰夏产生往事不堪回首的受罪感。

两个人不是姐妹,但是是比姐妹还亲的人。

潜意识里,总有一种恶的意图,一定要看她堕落到最惨,秉怀最恨的恨,最悲伤的悲伤,期望看她灭亡。如果她怀孕了,一定要往她的圆肚子上踹一脚的感觉。

回想几番不堪回首的往事后,兰夏即决定,不能按照娜塔莎的方式选择她的被守护人。她让他们朝那迷茫的绿色终点流去,不做任何处理,表示她不做选择。

对不起,我不是在赌气,我会把你们都救起来的。她偷偷对树干说。

——但兰夏真的是为了要跟娜塔莎的说辞作对才不做选择的吗?

生命力最弱的人,显然不是Juan啊。

她守护不了Juan,如果靠生命力强弱来判断的话。

豌豆男孩和芝麻脸男孩看起来更是很容易就死掉的肉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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