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国式思维(1)

与希罗多德一起旅行 作者:(波兰)雷·卡普钦斯基


现在我的时间很充裕,趁机阅读了大量关于中国的书籍,这些书都是我在香港时买的,它们如此引人入胜,让我暂时忘记了希腊和希罗多德。我一直相信,我能在这儿长期工作,所以我想,首先我需要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家及其人民。我并不知道,那时报道和撰写关于中国问题的记者都长驻香港、东京和首尔,这些记者或是中国人或是外国人,但他们都精通中文,像我这样住在北京的记者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也很不现实。

我一直觉得长城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这座长城并不是我几天前在城北边登上的那座长城,对我来说既可怕又难以逾越的长城,是语言的长城。这座长城从外围卡住了我,因为每每有中国人想与我交谈,我都听不懂,我既看不懂这里的报纸,也听不懂广播,既看不懂墙上写的标语和口号,也看不懂商店里的商品名称,当然更看不懂政府部门入口处的汉字,一句话,就是什么也看不懂。我无法找到一个字母或者一个词,可以让我轻松自然地照猫画虎地临摹。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什么也不懂,什么都是糊里糊涂不可知,像在印度时一样!在那儿我也看不懂当地密密麻麻的印度字母。如果我再往前走,是否还会碰到类似的障碍呢?这种语言字母像是天书,是谁发明的?是怎么形成的?不管怎么说,在语言形成的最初阶段,是由某一种字衍生的吧!而这种字又是谁发明的,有什么方法能让人记住呢?也许是通过口口相传,也许是把这种拼写方式记录在某种物体上,也许是书写在一个什么板子上,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为什么一个同样的东西,人们却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书写出来呢?在我们整个地球上,人、山脉或者树木看上去有很多相似之处,那么为什么每种语言的表达方式差异却如此之大?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不同文化中所存在的初始的字,比如说“花”,在有的地方,是竖着写出来的,有的则是用画圆圈来表达,而在另一些地方却用两笔或者用球形表示?这是一个人做出的决定还是集体做出的决定?他们事先讨论过这个问题吗?他们是在篝火边讨论的还是在家庭会议上讨论的?是在部落会议上确认的还是由年长的人最后拍板敲定的?是由江湖上的人还是占卜者确认的?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退路可走,这也许是因为,任何事物都会有自己的内驱力吧。

于是,我就开始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我练习写汉字,先向左画一撇,再向右画一捺,这样看上去好像一切都不同,结果是,我越是想写好,越是弄巧成拙,越弄越复杂,因为,字母进化这一残酷的逻辑,往往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复杂化,越来越令人难以琢磨,也就愈加令人费解,甚至常常使人难以领悟。

尽管印度语和中文的书写方式对我来说都同样难,可是这两个国家人民的行为方式却明显不同。印度人显得很放松,中国人表现得很拘谨,警觉心很强。印度人即使在拥挤不堪时也不会成群结队,他们的人群显得很松散,杂乱无章,缓缓地流动着;而在中国,人多拥挤时,人群也是成形的,显得纪律性极强,看上去是列队行走的。给我的印象是,在中国,即使人多时,人们的头脑中也总会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在领导他们、指挥他们;而当印度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则会像在古希腊法院那样,有一群数不清的松散的神陪伴他们左右。如果说,在印度人中发生了什么令人好奇的事儿,人们就会蜂拥而至,驻足在那个地方,围观,议论纷纷。而在中国人群中如果发生什么事儿,人们会目不斜视,继续前行,显得很恭顺,犹如视而不见。印度人表现得十分墨守成规、神秘而又虔诚;他们似乎生活在一种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令人十分容易感知他们这种精神世界的表征。虔诚的信徒们匆匆行走在每条大街小巷之中,朝圣的队伍纷纷涌进大大小小的寺院和庙宇——在这神的所在地,成群结队的人们集结在神山脚下,在神河中沐浴净身,在神火燃烧的柴堆上举行天葬。然而中国人给我的印象却是,朴实谨慎、不露声色。他们没有闲暇进寺院寺庙,因为他们得诚恳地去实践毛主席的教导,他们要用严格恪守各种规定的行为代替拜神,要用在生产队辛勤劳动代替朝圣。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