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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 四(2)

问苍茫 作者:曹征路


  迟小姐不吭,看着赵学尧。
  
  当然,他太太那边还得做点工作,他们的儿子不成器,会对你儿子好的。
  
  迟小姐还是看着他不吭。
  
  赵学尧就掏出支票双手递过去,说文总请你自己填,他说随便你。
  
  迟小姐看着支票,翻过来复过去,然后抓笔就写,写好后从包里找出一张牡丹卡,说,麻烦赵老师替我转进去。
  
  赵学尧接住,一眼瞥过,心脏一阵痉挛。
  
  2000万!赵学尧脸都灰掉了。不过他不便发表评论,于是不着四六地胡扯几句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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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文总,赵学尧的情绪缓和了很多,大致情况说了一下,重点强调迟小姐流了泪。文总也没说什么,拿着支票怔了半天,说不上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钱。对此赵学尧自然不便问,因为事前文总就认为,只要她接受了支票,事情就成功一半。
  
  果然,文总说,算啦,没所谓啦,由她高兴啦。
  
  赵学尧深感失落,想想自己的激动,想想何子钢的挖苦,傻瓜一样白白浪费了许多表情。现在才终于理解何子钢的四项基本原则不是空穴来风。既然如此,他何必自讨没趣呢?接下来的日子赵学尧就躲进房间里思考自己的书稿。
  
  这部稿子令赵学尧信心大增。而今的经济理论界实在浮浅无聊,学几个英文单词就大谈市场经济了。赵学尧觉得,他才是真正抓住了中国变革的一根筋。他觉着,这本书的轰动是确定无疑。他想,付出了多少代价啊,他是置公职于脑后的啊,他是第二次插队落户啊,他是真正深入基层投身实践的啊。他觉得,他已经看见自己的曙光了。
  
  文总见他写文章也很高兴,嘴呲得荷花一样,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连多坐一会儿也不好意思。其实赵学尧是很愿意跟文总聊天的,关于老文家的历史,关于胜利村与幸福村的历史恩怨,关于不同的发展道路,随便聊好了。文总也很有悟性,有些内容赵学尧只要稍加引导他就能得出结论。比如从船大不怕风浪到规模经营,从有钱大家赚到人人当股东,从劳动资本到土地资本,从公有制到共有制,等等等等。赵学尧要让他分不清是自己的故事还是赵学尧的理论。赵学尧很得意这一笔,相信总有一天这些就能派上大用处。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到那时何子钢就会发现,他不过在幸福村抓到一点皮毛,捞到一个小官,而自己却为中国农村找到一条道路。比起这个,暂时的失落与苦熬又算得了甚?
  
  关于出书,文总并不懂,他只问,要几钱呐?赵学尧说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意义重大。文总说,湿湿水啦,要几钱你话我知,我文念祖这点面子是要的,赵老师你放心。赵学尧便有些失望,对牛弹了琴一样。他们是现实的,只看到钱,还有一个现实他们看不到。当全国人民都来学习的时候,他们就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钱可以买到的了。
  
  赵学尧现在是彻头彻尾把自己当做一跟毛,要附在幸福村这张皮上了。他觉得自己甚至是怀有一种愚忠的情结,一切都为文总的大计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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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有打工仔来敲门,说是有个朋友想请他去火车站见面。赵学尧立马就想到是唐源。
  
  这两天的诸多变化令赵学尧心里七上八下,老郭突然消失,家里是冷清了,可也让人觉得空虚。好像是少了一个参照物,反而看不出自己的优势。唐源的事也是一块心病,他不知他们是怎么跟唐源谈的。他希望是礼貌一点客气一点,而不是强迫,但他们那些人可不是这种风格,那个副老总听说经常在外头惹事的,威猛的很。
  
  坐上中巴,那小伙子突然问:你不会以为是去挨揍吧?
  
  赵学尧惊道,怎么会?唐源是我朋友。
  
  小伙子却不吭了。赵学尧想想,心就悬了上去,热汗立刻喷涌不止,某种预感正在逼近,后悔也来不及了。
  
  果然,唐源憔悴了很多,一只胳膊还吊着绷带。赵学尧想去握手,看周围几个都阴沉个脸,手便垂了下来,连嗓音都发抖了。唐源说,你不用怕,也不用解释,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赵学尧两股战战,说找个地方喝点酒吧。
  
  找了个小饭店,坐下来闷头喝了几口,便问怎么回事。
  
  唐源没拦住,一个打工仔就叫起来:你们要炒鱿鱼就炒鱿鱼,何必害人呢?没水平。
  
  原来唐源被炒后来到市区,在大街上被几个保安拦住要查身份证,唐源不知有诈,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反抗。这样就被保安撕掉了证件,一顿胖揍不说,当夜就给送到了樟木头。到了樟木头人家可不听你解释,拿不出证件就是三无人员,一关就是三天。下午才找人花钱保出来。
  
  唐源摆摆手说,这些跟你都没得关系,我请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认为幸福村好成那个样子吗?你给我讲一句掏心窝子话。
  
  赵学尧尴着,说我们看问题不能太简单嘛,说好,说不好,都有片面性的嘛。
  
  唐源说,那你就简单一点儿说,剥削好不好?压迫好不好?欺骗好不好?
  
  赵学尧叹口气,说你钻这个牛角尖有什么意思?剥削不管好不好,你都要接受它。压迫不管好不好,它都是客观存在。将来这个社会只讲合不合法,不讲合不合理。我这都是心里话。又说唐源啊,你要认清时代,你回到内地,也还是有这个问题,深圳的今天,就是内地的明天。
  
  唐源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回过头想想,也只有毛主席才是真心为工人农民的,可惜我们大家都看不清楚,也跟在后头骂。然后就大口喝啤酒,跟着眼角那儿就渐渐有了湿斑。
  
  喝了几杯酒,他们也就不再为难他,不再追问那些没有意思的问题了,酒精似乎化解了隔阂,了结了恩怨。赵学尧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硬要塞给唐源。
  
  唐源看看那钱,扔在桌上,说你晓不晓得我为什么想听你一句话?因为我总以为知识分子能有点良心。也不等他答话,一伙人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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