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猎物

埋:一本用罪恶写成的大善书 作者:杨哲


苏翔站在阴影里。他闲着无聊,再次检查了下手中的佩枪。左轮手枪的好处是不会出现卡壳的情况,劣势是子弹少了一些。不过在实际应用中六发子弹足以。他还从来没有连续把六发子弹打干净过。他每次找到嫌疑人的落脚处,第一个反应就是给上级打电话。接着一拨训练有素的特警会包围整个建筑,他们有防弹的盾牌,训练有素的指挥以及上百万的人身保险。苏翔只要尾随着他们冲进去就可以了。等他冲到最前边的时候,嫌疑人已经被摁在地面上。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找夜里行动。这时候嫌疑人熟睡,而且没穿衣服,尤其是没穿鞋,这样逃跑的概率和效率都会降低一些。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无论他们曾经多么风光,在他们被逮捕,光着身子双手背后铐起来跪在地上的时候,都会畏缩得像只待宰的羔羊。苏翔会慢条斯理地从一堆特警中间走出来,走到嫌疑人面前,宣读他拥有沉默的权利。这种宣读往往是过场形式,他更热衷于欣赏嫌疑人浑身战栗的模样。

苏翔总觉得,这场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他把手枪收了起来,当木炎从小武家大门口出来的时候,他往阴影里又靠拢了一些。

苏翔在独自监视木炎。他提醒木炎,国道上会安装有摄像头,可以监视来往的车辆,这是为了刺激一下木炎,看她下一步会怎么办。假如她就是元凶,她下手的同时,必定还有一个帮凶,这个人为她出谋划策。当她遇到麻烦的时候,会第一个找到这个人商量。而这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小武。一个是村子里权力最多的人,一个是最有钱的人。权力和金钱永远是一对孪生兄弟。

木炎从院子里出来,扫视了下外边,然后钻入了自己的汽车里。木头保镖就坐在驾驶座上。苏翔想,其实也不需要其他人。那个力大如牛的保镖,再加上小胖子小武,还有木炎,三个人就足够把矿老板捆起来,藏起来,给扔到某个井里去。假设是这三人干的,究竟该如何找到证据呢。如果能找到矿老板的人,或者尸体就好了。

如果矿老板还活着,无非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藏在凶手自家的院子里,随时都可以给喂点吃的。或者是藏在某个山洞里,那得需要每天去送饭。假设是木炎和小武干的这事,两人之中谁去送饭呢。木炎是不太可能了,她的豪华小跑出没在村子里太招摇。而小武去送饭。他身边一直都有人来来往往的,似乎也很少有独处的时间。如果从方便的角度上讲,把矿老板藏在自家的菜窖里是最方便的。

小武接了个电话,在院子里大声吵嚷。太快的语速让苏翔听不清楚。然后他看见小武开着汽车也从院子里出来。把车停到外边之后,小武回身,把大门锁上。苏翔看到了大铁链子,从外头锁上。这说明院子里没有人。苏翔觉得这正是时候,他等小屋走远了以后,悄悄来到小武的院子门口,凑到大门上听了听,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接着他围着小武家的院子走了一圈,围墙不是很高,很方便跃过去。还有点天光,不过街道上已经见不到人了。再加上这重重大雾,苏翔觉得正是时机。他趴着墙头,一努劲,半个身子已经跃过了墙头。院子里有一只拴着铁链的黄狗,黄狗从趴着的状态迅速跳起,机敏地盯着苏翔,嘴里发出嘟囔的声音,它预备要张嘴犬吠。苏翔则盯着他,死死地盯着它,慢慢向它走近。他从小就掌握了这种本领,当遇到那些表面上强悍的动物的时候,你如果流露出一点点恐惧,它们都能感觉到,然后加剧对你的凶暴。而你从一开始就用压倒性的气势面对它们,它们就会乖乖驯从。它毕竟只是一条拴着链子的狗,它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力量。它胆战地看着苏翔,四腿原地站立,尾巴夹了起来,在嘴里小声嗡嗡了几下之后,变得非常安静。苏翔不再理它,他走到正房门口,透过玻璃往里望了一眼,确定了正房里没有人。藏人不可能藏在这里。他寻思着菜窖在哪里。但他转了一圈,没发现有菜窖。他只看到了一个铁栅栏的门。那里散发出乡土的气息和动物粪便的味道。那里应该养着什么猪啊羊啊一类的家畜。他无意中走过了那个铁栅栏的门。看见黑暗中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他忍着那种难忍的味道,走进栅栏门。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人类的光芒。

鲁新是有点饿得慌了。他坐在村子里唯一的小旅馆里吃饭。他琢磨,如果点菜的话,是不是应该等苏翔回来了以后一起点。而苏翔根本就没说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他嘱咐他,除非遇到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不要给他打电话。小旅馆的厨师问鲁新,天色都晚了,是不是点菜做饭。要不点,他就下班了。鲁新琢磨,待会就没得吃了,这算不算一个严重的问题呢。是不是该给苏翔打个电话呢。厨师说,要不这样吧,你们先把饭菜点了,做了,晚上还能热一下。鲁新点点头,那就做吧。鲁新闲着没事,跑到厨房门口站着,他想偷师学艺,他自己天天给自己做饭,那几道会做的菜都做腻了,他也想换换口味。他盘算,明天给老村长做的菜可以换换花样了。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李拐子,似乎还给扔在铁栅栏里呢,好像一直没有人给他做饭。监狱里从来没有关过人,他还真没这经验。

鲁新端着盒饭回到小治安亭,路上盘算着,他给李拐子点了道他喜欢吃的饭菜,李拐子应该会感激他。结果到治安亭门口他发现大门敞开着。铁锁已经被撬开了。那破锁其实都不用撬,用手拧巴就能把锁头给卸下来,随时还能给再安上去。鲁新记得苏翔说过,凶手会来偷看李拐子。鲁新想到这,心开始怦怦地跳,手心有点出冷汗。他第一个反应是掏手机想给苏翔打电话,但忽然想起来,手机上每摁个键都能发出声音,会惊扰了屋子里的人。凶手手上已经攥了一条人命了,不害怕再多几条。所以他摸了下腰上别着的那把珍藏多年但却从来没开过的手枪。他突然想起来手枪是需要时不时的调一下的,而他这么多年来都没碰过那玩意。这时候只能拿出来起下威慑的作用。他一只手摁在枪套上,身体趴在治安亭的土墙下边,小心地往里看。屋子里光线太弱,窗户又太脏,啥也看不清楚。他最终还是摁了苏翔的电话,然后把电话靠在耳朵旁边。他拿的大个头的山寨手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苏翔的电话号码竟然设了个彩铃,一个小女孩在那用撒娇的语气贫着。鲁新琢磨摁哪个键才能把这铃声拨小一点,屋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那个人肯定听到这铃声了。鲁新已经掏出了枪,拿枪对准了开门的人。

苏翔的电话铃声是一个小女孩用娇滴滴的语气在那喊着,爸爸快点来接电话啊。每次听到这个铃声,苏翔就会想起女儿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每次出门在外,都会挂念女儿,经常会买各种礼品带回家去。他从来没想过刚强的自己,身上会有块软肋。那就是自己的女儿。那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所以当他看见琳达没有了父亲的时候,失落着急的样子,他比她更着急。

苏翔把铁栅栏门打开,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么容易的找到了矿老板,但那黑暗中亮晶晶的,是一双小孩的眼睛。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校服,抱着一只黑色的小山羊,坐在家畜睡觉的草垫上。他不张嘴,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在等待苏翔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苏翔感觉到,那个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个陌生人,并没有任何警惕的迹象。苏翔放松了一些,从铁栅栏里走了出来。村子里的人提起过,村长小武有个傻儿子。从小孩穿戴整齐的校服上粘着的羊屎上看,他应该就是那个被小武捧在手掌心的独子。苏翔已经检查了院子里,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要翻墙出去。那傻小孩在后边跟着他。他走几步,他就跟几步。他不动换,他也不动换。苏翔回过头来板着脸说:“你待着别动。爸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当苏翔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那傻小子肯定以为他在陪他玩捉迷藏,所以跟在后头,脸上还带着一点兴奋。当他听到苏翔说出“爸妈”那两个字的时候,小孩的脸像是被什么重锤了一拳,立刻换上了愤怒的表情。小孩的嘴里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声“滚!”

苏翔又翻墙出去,这回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还真滚了几圈。他想到老村长在荒庙里被一个“滚”字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下来,他禁不住笑了笑,然后咒骂这是什么糟糕透顶的任务。这个充斥着神经病和疯子的村子。这里几乎就没有人正常。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有毒的空气和水。想到这,他想到了晚饭,想到他的饭菜就是从那肮脏的水里洗完了蒸上的,那让他有点恶心。刚才神经高度紧张,于是也就忘记了饿。现在,他的确有点饿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鲁新给他打过电话,他刚才调成了静音,没有注意到。于是他打回去电话,电话里鲁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最终鲁新说,没啥事,就问他回不回来吃饭。苏翔答应之后,鲁新便着急的把电话挂了。

鲁新盯着李拐子老婆。李拐子老婆为了来给李拐子送饭,撬了治安亭的破门。但鲁新想想,这也人之常情。不需要去跟苏翔汇报。汇报的话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李拐子老婆准备的盒饭是李拐子爱吃的红烧带鱼。由于饭盒是圆的,体积太大,无法塞到监狱的栅栏里去,于是李拐子老婆托着饭盒,充当桌子。李拐子则拿着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小心地不让筷子碰到栅栏上,然后费力的塞进嘴里。鲁新不敢再碰那监狱钥匙,他担心苏翔又在上边做了什么手脚。所以那俩人吃饭只能这么别扭的隔着个栅栏吃。当酱油顺着李拐子的嘴掉落在他裤裆上的时候,李拐子老婆习惯地,伸手把油渍擦掉。

鲁新时常想,她为什么跟了他。即便她有那些过去,但是她可以去一个没人知道她的过去的地方,可以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可以凭借多年来对付男人的经验把那个老粗蒙得服服帖帖,以为自己找到了黄花大闺女。但是她偏偏选择找了李拐子,而且从此之后,就任劳任怨地跟着她。每晚用那雪白的胸脯,靠在他荒凉贫瘠的后背上。鲁新常常幻想他们夜晚里干的那些勾当。当鲁新伸直双腿,攥着自己的兄弟,上下套弄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诅咒着,为什么,他每次盯着她,瞅着她看的时候,她都不敢多瞅他一眼。是的,因为她害怕,她看见了他的腿,他有腿,有条结实的又粗又长的腿。当他精疲力竭地躺靠在躺椅上的时候,他闻着手里的腥味,依旧幻想着,用这双手把她的嘴捂上,她由于兴奋而发出的呐喊,透过他的指缝被撕裂成一条一条的。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享受到快感,由于掩盖了秘密,而引发的快感。

鲁新舔了下嘴唇,他望向窗外。他催促李拐子老婆快点喂饭,早点离开。省得苏翔回来了,看到李拐子老婆在这,他不好交代。李拐子老婆瞅见鲁新手里的饭盒,里头也有条鱼。她感激地笑了下。鲁新想,那笑容是在风花雪月的地方经过千百次锤炼才能造就的,那笑容欺骗过多少个男人。他才不会上当呢。

“你是个好人。”李拐子老婆说。

鲁新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她在放下他的戒备。“李拐子才是个好人。”鲁新跟了这么一句,然后为这么一句话而感到惴惴不安。

阿信还碗的时候,在吃饭的地方见到了苏翔。苏翔点了几个菜,那些菜几乎没有怎么动。他手里攥着一包压缩饼干,面前还摆着一瓶矿泉水。阿信的旅行箱里也摆满了类似的食物。阿信早就听说了这个村子被称做鬼村。刚来的那几天也是绝不碰一点村子里的食物。但日子久了,看到这里的人都整日吃吃喝喝,他也就放松了下来。阿信掏出一瓶酒,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小瓶伏特加。他礼貌的和苏翔点头打了下招呼,然后坐到了他面前。苏翔盯着那瓶伏特加。

“大多数酒中下毒都采用伏特加,因为这酒味道浓烈,尝一点之后你的舌头的味觉就会下降很多。”苏翔说完,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那小瓶伏特加。他盯着酒瓶,又像是看着朋友,又像是看着敌人。他曾经拜倒在它身上过,所以他对它有一点敬畏,但是现在再次看到它,那种熟悉的亲切感却率先涌上心头。只要一点点,他就可以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我就喝一口?”苏翔用有点犹豫的语气问阿信。阿信点头之后,苏翔迫不及待的一仰脖,狠狠地来了一口。

阿信拎起小酒瓶稍微晃了晃,心里头嘲笑苏翔所说的那一口,可真不是一小口。酒瓶里几乎都空了。阿信说,楼上他的卧室里,还有整整一大瓶伏特加,他可以拿下来,他们可以一醉方休。毕竟在这个荒凉的小村子里,见到一个城里人挺难得的。

苏翔确实心动了一下,但他坚决的摇了摇手。他解释自己晚上还有工作。而且,他知道,阿信坐过来是有他的目的的。

“案情进展得如何了?”阿信像是随便问问,但他已经憋着这个问题憋了好久了。

“进展顺利。”苏翔等着回答这个问题也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从第一眼见到阿信,看到他的古怪的手套,他就开始了怀疑。尽管阿信解释他是一个背包客,四处画画写生拍照片,而且肩上的确总是背着一台照相机,但是,凑巧在这节骨眼,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这不由得不让苏翔引起怀疑。但是苏翔一直没有把他列入嫌疑人的原因是,凶手如果作案了的话,理应逃跑才对,而这个年轻人却依旧住在这里,而且见到警察不慌不忙,举止镇静。不过从他现在这么关心这个案子的角度来看,他或许和这个案子确实有点关系。“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证明了昨晚矿老板和另外两个人在一起。”苏翔想赌上一把,看看阿信的反应。

阿信不自觉地把酒瓶拿起来,靠到自己唇边,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瓶子里已经没有酒了。他心里有点发慌,糟了,那警察看出来他的紧张了。阿信只能把这个动作做完,把酒瓶拿下的时候,还舔了下嘴角,意犹未尽的样子。“要是能早点破案就好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

“有个四五天了。”

“这里有什么风景?这里除了矿井就是矿井。”

“这里曾经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在一本早期的摄影杂志上看过照片,这的村子里,以前中间还有一条河。”

“现在那条河已经污浊不堪了。”

“丑陋也是一种视觉冲击力,尤其是当我把丑陋和美丽的两样东西陈列在一起,人们会有更强的感受。”

“那我能看看你拍过的照片吗?你相机里的?”

“这不是台数码相机。没法看相机里的照片,必须要洗出来。”

苏翔点点头,继续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阿信。现在谁还用胶片相机,那东西充其量只是个摆设。他来到这个村子肯定还有别的使命。

“不过,我包里带着我以前拍的照片。”阿信很轻松地说,然后他把相机放在桌子上,转身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取照片。

在阿信离开桌子的时候,苏翔还摆弄了下他的相机。虽然苏翔分辨不出相机的档次,但他能确定,那确实是胶片相机,而且用了很久,漆都已经花了,磕磕碰碰的地方有很多。这一切都说明,这个头发竖着的年轻人,绝非是一个普通的摄影爱好者。那些玩弄器材炫耀设备的摄影发烧友们会把他们价值连城的照相机当做宝贝一样爱惜,而这台相机,明显只是个工具。

阿信拿着一个纸包下来,里头有很多八寸的照片,的确都是一些风景照。一些颓废的村庄,一些干枯的树杈。

苏翔不懂构图,也不懂明暗对比,他只是直觉,感到这些照片都很沉重,灰暗的色调似乎能反映出拍摄者的内心世界。藏在照相机后面的那个人,心理一定有过黑暗的过去。“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现在不是都流行……”苏翔还是纠缠在他关心的问题上,他关心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干嘛的,这些照片是不是他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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