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逝鸿传》第八章(1)

逝鸿传 作者:碎石


 

第三日中午时分,船到了巨野泽边上的小村,早有氏族家人在岸上接应。由于冉闵的部队此刻正在邯郸一带与赵国石琨激战,周围民众仍在为“文升三级,武拜牙门将军”而拼命屠杀羯人,所以连雇几个精壮苦力都成了问题。劳氏一家只有自己慢慢下货,一面速遣人到东平郡探听虚实,确定买家没出什么意外。

阿清是羯人,在这当头就是杀头的罪过,是以劳老头子极力劝说她就呆在船上,待生意做完后,随他们回江南避祸。但阿清却执意要前往东平。劳老头子劝说再三,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选了两名精壮家人,雇了辆马车,秘密护送阿清前往。

出发前,劳歆依依不舍地牵住阿清的手道:“姐姐,你会回来吧?”

阿清道:“姐姐……姐姐也不知道啊。”

劳歆道:“一定要回来,我还有许多话没跟你讲呢。”

阿清虽然只跟他们相识了几天,但劳氏一族对她关怀备至,让她好久以来又再度体会到家的温暖,此刻分别在即,也不禁有些留恋,轻声答应。她心中暗想,有劳氏一族避祸江南,肯定也有羯人做同样的挣扎。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往江南走走,亲眼瞧瞧那似乎远在战乱之外的地方。

告辞之后,阿清等人上了路。据劳家的人回报说,从码头到东平一路尚无战火,应该还算安全。

这两个家人都生得胸宽体壮,腰间挂着厚背大刀,看样子属外家练家子,其中一人便是那日被老妖怪击出船舱,恰被阿清救下的劳付。

一路闲聊,阿清才知道另一个高点的是他的哥哥,叫做劳全。两人那日都受了伤,好在还不甚严重。他俩都是亲眼见到阿清匪夷所思的水下功夫,又惊走了老妖怪,是以对她敬若天人,尽心服侍。

劳全生性平淡,不爱说话,有话问他,往往也只是嗯一声权作回答。但颇有担待,又肯吃苦,无论大小事,做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劳付则与他哥哥大不相同,极喜热闹,因常年跟着劳老头子跑路,见识颇多,一路上几乎不住嘴地给阿清讲各地风情异事。三人有说有笑下来,倒不觉赶路艰辛。

到了晚上,因阿清一心赶路,过了投宿地方,好在劳家在这条道上奔波多年,劳付记得山里的一座废庙,驾着马车在昏暗的林中小路上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庙宇,风吹雨打,前院门墙早塌了,院中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草中隐隐露出灰色的歪斜尖顶,不知是哪位高僧的舍利塔。这庙宇甚小,只有前后两殿,外带四间厢房。说是大殿,其实也就比普通房间稍大一些,供了菩萨香案。

三人进得殿中,才发现连菩萨也碎成了瓦砾,堆在房角,只有又大又沉的香案还在,那些昔日供奉神灵的香火蜡烛早变做了泥尘鸟屎,散着腐败阴森的气息。

虽然阿清说不必麻烦,但劳氏两兄弟仍去后院厢房中打扫,好腾出一处干净地方让她歇息。阿清隐然有了些往日在家中被人处处伺候的感觉,转念想到父母,又是禁不住的心酸,便自到前院徘徊。

夜风吹来,四周的荒草丛发出吁唆的声音,不时伏低,露出背后的断垣残壁。舍利塔也在风中发出哀鸣,好像在这样的夜里,连得道的高僧也耐不住寂寞,想要呼喊什么。阿清拨开荒草藤蔓走到塔边,发现那塔已坍塌了一大半。正要步近,突然“呼”地一下,有只狐狸从中蹿出,警惕地望着她。

阿清一惊,随即听到从那塔里传来吱吱的小狐狸的叫声,才明白原来这塔已成了狐狸的居所。阿清见那狐狸紧张而又执着地守护在洞前,笑道:“抱歉啊,我这就走了。”慢慢往后退去。

她正欲退回殿中,忽地一怔,侧耳听去,风中隐约传来厮杀之声,再听一会儿,辨出大概是在东南方向,且夹杂着妇孺的哭喊哀叫。

阿清几步穿过殿堂来到后院,只见劳氏两兄弟也早各自提了刀出来,见她到来,劳付忙低声道:“阿清小姐,此地看来凶险,久留恐有麻烦。”劳全也道:“不错,我们还是趁黑赶路。只得委屈小姐在车上歇息了。”

阿清道:“也没什么委……”突然一怔,刹那间一股热血直冲天顶,脸色大变。劳付离她最近,见她神色有异,刚要伸手拉她,阿清突然一纵,疾若脱兔,两人还没看清楚,只觉一阵旋风扑面,阿清的身影已消失在院墙之外。

劳全惊道:“怎……”

劳付一把扯着他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

“羯人的话--救命!”

两人翻过塌了一半的院墙,觅着喊杀声而去。迎面是密密层层的灌木、藤蔓,无路可走,他俩又自问不能如阿清一般飞跃过去,当即抡刀猛砍,劈出一条路。耳边听得喊杀声愈来愈惨烈,正焦急间,眼前突然一亮,原来已冲出灌木,来到一片松树林中。

这片松林树木稀稀落落的,地上的草丛也低矮稀松,蛇蝎无法藏身,劳付这样老走江湖的一眼就看出是宿营的好地方。林中心燃了几堆火,火光悠忽不定,映着场中十几条飞速晃动的影子。

仔细看去,应该是十几个灰衣人影围着一个人影飞速旋转。只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喝道:“对方下手狠毒,大家伙小心点,先围住她妈的!”十来人乱七八糟地应着,各提手中刀枪,只围着火堆不停旋着圈。

圈中心立着的便是阿清了,人墙不住晃动,劳付从间或闪出的空隙中望过去,忽觉背心一寒--阿清似完全变做了另外一人。漆黑的长发垂在面前,看不清她的脸,然而夜风不时地吹起发梢,转到她面前的人就禁不住地往外退出两三步--因为从那卷动飘忽的头发后射出的眼光如冰刃一般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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