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班长牺牲后他当了班长(1)

战争记忆 作者:张正隆


战后不见了班长,开班务会时也没有班长,班长哪去了?副班长看他一眼,低下头:班长牺牲了。

冲锋时,班长在他右前方,恍惚间看到班长摔倒了,他以为是绊倒了。高梁缠腿,垄台绊脚,有的人就绊倒了,爬起来再跑。班长是被子弹击中了,正中心脏,当时就没气了。11班班长也是冲锋时牺牲的。

赵兴元好长时间都有些别不过劲儿:活生生个人,咋这么就没啦?

班长杨树明,莱芜县大荒地庄人,20多岁,个子不高,脸上有几颗麻子。

人说“十个麻子九个狠”,班长却有颗妈妈心。

“要当打鬼子的兵”的赵兴元被带到10班时,全班同志正坐在村头一个碾盘上开会。班长叼着根半尺多长的旱烟袋,端详他一阵子,把烟袋锅子朝鞋底上磕打两下,站起身,道:来,把这个小兵拾整拾整。

那时赵兴元身高顶多1.50米,穿的却是件大人衣服,而且是掏空了棉花的棉衣。在高松坡的游击队那半年多,他就穿的这件“四季时装”。衣襟长及膝盖不说,那里面差不多还能装下个和他一般大小的人儿,八路军不要他,让他回家,也与这件又肥又大的衣服有关--把本来就不大个人儿弄得更瘦小了。

班长把那挽起的袖子放开,再向里窝进去尺把长,就拿出针线缝起来。5个扣子少了3个,副班长刘向路和张祖柏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干葫芦,敲碎了,用刀削成纽扣大小缝上去。两个对襟当然也要窝进去些,只是男人的大手怎么也弄不熨帖,有人就用个多余的装满秫秸秆的子弹袋给他背上,腰上再系条皮带。这个给副绑腿,那个再送根牙刷,还有牙粉、毛巾、搪瓷饭缸子什么的。除了没枪,也差不多齐全了,像个兵样了。

班长又端详一阵子,打开自己的小包袱,拿出双八成新的布鞋,给赵兴元换上,前后摸了摸,点点头:大了点,还行。

赵兴元看见班长脚上那双鞋,也不比自己那双强多少,一个大脚指头已经磨出来了,另一个也快了。一双手那么粗糙,却那么温暖,一直暖到心窝里。

那时睡觉,特别是天冷时,不但要挤在一起,还要颠倒着睡,彼此把脚放在对方的膝盖弯里取暖,叫“筒腿”。班长和赵兴元“筒腿”,告诉他鞋应该放在哪儿,怎么放,这样起床时伸脚就能穿上。遇到紧急情况,要先武装,就是把子弹袋、手榴弹拾整好,然后再背背包。接着就是压子弹,拔枪口帽,有刺刀的上刺刀,这几个动作要在跑动中完成。没有枪时,班长用自己那支沈阳造,教他肩枪、据枪、瞄准,三点成一线。

班长牺牲前一天,在个村子,老乡杀羊,老远一股香味儿。有人说班长请客,班长脸立刻红了。班长没钱。班长家穷,他参军后,母亲讨饭。那时士兵每月只发两角钱,叫“鞋袜费”,买双鞋还不够,买双袜子又有余,就这月买双袜子,下个月再买鞋。班长从不穿袜子,一双鞋不知缝了多少补丁,把那点钱省着、攒着,有机会捎回家去。

副班长花两分钱,买回一缸子羊汤,先让班长喝。班长脸更红了,说俺闻不得羊膻味,不喝羊汤。他把羊汤端给赵兴元,看着大家喝完了,站在那儿高声宣布:大家听着,下回发鞋袜费,俺一定请客,一定!

如今,赵兴元走到哪儿,一见到“羊汤馆”的招牌,就会想到他的第一个班长杨树明。

那时,一看到班长,他就会想起母亲。

第一次战斗后不久,赵兴元被调到12班,担任学习组长,负责全班的扫盲、识字。那时部队对学文化抓得很紧。这不光是他上过几个月义学,还因为他第一次战斗中的表现,有一种“培养”、“重用”的意思。

12班班长毕法四也是莱芜人,不到20岁,中上个头,英俊,精干,结实。

杨树明不让赵兴元站岗,说他年纪小,没有枪。后来有章丘造了,就咬住一个“年纪小”。毕法四也不让他站岗,理由也是年纪小。这回赵兴元不干了:不站岗还叫个什么兵?都打过仗了,再说俺还是个学习小组长呢。班长觉得这理由也站得住脚,就同意了。

那时到哪儿住下,第一件事就是布哨,放置警戒。周围一圈岗哨,少说5个以上,多则十几个,重点部位有时还是两三层岗哨。哨位要选择无明显特征,又便于隐蔽、发现敌情的地方。连队进村,连长带上几个班排长,就去村外忙活这事。若是回到老地方了,无特殊情况,连长就说句“各回原房,岗位照常”。周围一圈都是复哨,只连部门口放个单岗。那枪都上着顶门火,发现敌情,前边鸣枪报警,连部门口的哨兵马上进屋报告。那时敌人经常搞夜摸、偷袭,稍有不慎,被包围了,那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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