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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突变(3)

狄仁杰之通天案 作者:安娜芳芳


  钱归南点头道:“敕铎等得不耐烦,终于还是派先锋队进了沙陀碛,谁知那先锋队却中了乌质勒和武逊共同设下的圈套,全军覆没了。这不,敕铎急怒之下,才发来这封书信声讨,向我兴师问罪呢!”钱归南皱着眉头住了口,等了等,裴素云问:“你打算怎么应对他?”钱归南思忖着道:“此次战役,大周必胜,我是绝对不会再去理会敕铎那边了。而今之际,反倒要管好庭州的防务,守住沙陀碛,找机会在朝廷面前立个功才是!”说着,钱归南倒有些兴奋起来,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一边道:“总之经此一役,默啜在圣上面前彻底失信,我也不怕他再捏着我的把柄去上告朝廷。敕铎一击不中,没有我的消息更不会轻举妄动,我只要派瀚海军严加防御沙陀碛和庭州,再放出风声去,敕铎必不敢再次来犯。这样,我反倒成了大周的大功臣了!”
  
  “大功臣……”裴素云掉开目光,内心充斥的荒谬感让她无法正视钱归南,同时却又觉得如释重负,毕竟,事情看起来真的有了转机,杀戮、背叛、灾难,这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吗?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上她的心,假如庭州安然无恙、钱归南侥幸脱身,假如、假如所有的危机都被化解,那么她也算对得起钱归南和过去的十年了,到那时候,也许她就可以再无愧疚、毫不犹豫地面对自己的真心……裴素云的手指痉挛地握紧裙摆,怎么会突然如此想念那个人,想念到心痛难耐、不能自已。
  
  钱归南在片刻的自我陶醉之后,重又恢复了清醒。他从袖笼中取出敕铎的书信,举到焚着檀香的点彩白瓷兽头香炉前,掀开盖子,在书信的一角引上火头,全神贯注地看着信纸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散落。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冒着青烟的纸灰全部归进熏香炉,这才拍了拍手,长叹一声:“这就算是毁尸灭迹了。”
  
  裴素云毫无动静,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钱归南看着她神思恍惚的样子,突然皱了皱眉,抬高声音道:“素云,而今我就有一个最大的困惑,那突骑施的流亡王子梅迎春怎么会跑到伊柏泰去的?另外老潘居然失手,武逊完全控制了伊柏泰,我们却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得到,这两拨毫不相关的人还联起手来对抗敕铎,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素云!素云!”
  
  裴素云浑身一震,讷讷道:“梅迎春、老潘……我不知道啊,你问我吗,归南?我怎么会知道?”钱归南瞪着双充血的眼睛,质问道:“就是要问你啊,那梅迎春前些天不是约你去邸店谈了一下午,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你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裴素云苍白着脸回答:“谈些什么我回来就都告诉你了,不过是些巫术神算之类,难道你以为他会与我商量如何夺取伊柏泰?”
  
  钱归南愣了愣,忙换上安抚的语气:“唉,素云,你别多心,我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想那梅迎春不早不晚,就在那几天约见你,多半是想从你这里探听些庭州官府的动静,所以才让你回想回想,当时他的言谈是否有异?”裴素云摇头:“没有。”“哦。”钱归南失望地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这梅迎春怎么会认识武逊的呢?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素云,你记得吗?当初老潘诛杀吕嘉的时候,曾提到有位突骑施的蒙丹公主参与其中,蒙丹是梅迎春的亲妹妹,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瓜葛?”
  
  钱归南低头沉思起来,裴素云紧张地盯着他,只见他的面容越来越阴暗,渐渐变得狰狞,从齿缝里挤出话来:“李元芳,李元芳,又是他!老潘的报告写得明白,蒙丹和李元芳一行相识,那么梅迎春也很可能与李元芳早有交情。至于老潘说武逊与李元芳有嫌隙,估计就是让此二人给耍了!……李元芳!细细想来,所有这些事情还真都与他脱不掉干系!”钱归南丝丝倒吸着凉气,咬牙切齿地道:“假如这一切真的是李元芳一手布置,那么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素云,你怎么看?!”
  
  裴素云已然面无人色,勉强答道:“归南,我不知道,对李元芳,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无从判断……”她本来应该能预料到,钱归南早晚会得知她去看过李元芳,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但是这一刻裴素云心乱如麻,失去了冷静。
  
  思考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钱归南开始分别起草给武逊和梅迎春的信件。对于武逊,他以刺史的身份表彰其击退敕铎部队的战绩;对于梅迎春,他则既感谢其出手相助,也明确要求其将突骑施的部队尽快撤出伊柏泰,因为整个行动未曾征得过大周官府的许可,怎么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钱归南这个庭州刺史,伊柏泰的管理者,当然有权提出异议。
  
  虽然对李元芳的怀疑越来越深,钱归南现在还不愿面对他。李元芳的背后是狄仁杰,目前的形势之下,钱归南对他是既忌惮又期冀,颇有些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在自己没有做好全面部署的时候,钱归南不想轻举妄动,以免像上回那样,又在对方的面前露出什么马脚。写完了这两封书信,钱归南也不急着送出去,他还在等待一个关键人物的到来:王迁。
  
  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折罗漫山的大火总算给扑灭了。武重规在孔禹彭等伊州大小官员的陪同下,前呼后拥地来到了离伊州最近的火灾现场。夕阳西沉,凄艳的残红落在大片大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凸显着难以名状的惨烈和悲戚。
  
  本是盛夏时节,烧了一天一夜的火灾现场连空气都依然是炙热滚烫的,再加动植物烧焦以后的臭气冲鼻而来,简直令人难以呼吸。武重规等人骑马而来,也只能走到火场的边缘,触目皆是焦黑的残枝枯土,其间还能看到些烧成焦炭状的动物尸体,连是牛是羊都辨认不出了。一时间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有些官员的眼中泛起泪光,这折罗漫山是伊州最葱翠郁郁的一座青山,莫名遭此横祸怎不叫人唏嘘。
  
  武重规可没心情慨叹,他担心的是能否找到瀚海军来折罗漫山驻扎的痕迹。沿着山道越走越深入,他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焦土、烟尘、尸体……马匹摇晃得厉害,行走已经十分困难,武重规给颠得头昏脑胀,还有窒息和炎热,这一切足够让他打退堂鼓了。
  
  终于大家停下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武重规强打精神问孔禹彭:“孔大人,咱们到了圣旨中所说,瀚海军驻扎的地点吗?”孔禹彭看上去比武重规精神还差,满脸沮丧地答道:“回钦差大人,圣旨上所说的瀚海军驻扎的地点,沿此向前还有五里左右山路。”“那……”武重规询问地看着孔禹彭,后者声音嘶哑,几乎难以辨别地支吾道:“过、过不去了,前面都烧得一塌糊涂,就算硬闯过去查看,也必然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武重规呆了半晌,也实在受不了那个气味那个场面了,便道:“既然无法查看,就回去吧。要不然,孔大人你将那个什么杜长史唤来刺史府,他是头一个发现山火的,或许看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本钦差今夜便在刺史府里讯问他……”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孔禹彭泪如雨下,武重规大为讶异,忙问:“孔大人,你这是为何?”孔禹彭哽咽着道:“钦差大人,这杜灏大人为了扑灭山火,身犯险地,已经、已经殉职了!”“什么?!”武重规也不由大吃一惊。
  
  孔禹彭一边拭泪,一边叙述了前后经过。原来那杜灏前日凌晨发现山火后,除派人给刺史府送信之外,就只带了几个自己的贴身手下赶来火场。山火太过凶猛,他们几人进入山区后就被大火围困,而孔禹彭这边为了调动伊吾军,请示武重规又花了些时间,等大批人马赶至现场,那杜灏大人和手下早已不见踪影。本来大家还指望着救火的过程中能发现他们,结果却只是在山火扑灭以后,发现了几具烧得像木炭似的尸体,连衣服鞋帽都烧得灰飞烟灭了。
  
  武重规听得张口结舌,愣了愣才问:“那、那你们怎么断定那些就是杜大人和他手下的尸体?”孔禹彭满脸悲戚、说不出话来,只是招手换来一名副官,那人含泪捧上块黑色绸布,上面齐齐整整地排放着几个小小的物件,都被烧得黑黢黢的。武重规探头一看,也不由长叹一声,原来那些小物件都是当时文武官员革带上必佩的东西,包含小刀子、砺石、算带等等,即所谓的“蹀躞七事”,这些小东西倒是质地坚硬没有被烧毁,却也由此证明了杜灏的身份。
  
  一时间愁云惨淡、众心悲戚。暮色更深,眼看着面前焦黑灼败的景物越来越幽暗,死亡的气息遮天蔽日,恐惧攫牢心房,悲凉反而退居其位。武重规干咳几声,孔禹彭会意,强忍悲伤吩咐回城。
  
  回到刺史府已是华灯初上。坐在亮如白昼的正堂上,武重规和孔禹彭的心情却犹如暗夜无光,两人都垂头丧气地,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不需要再探讨什么,下午之行他们都看得很明白,折罗漫山毁坏严重,肯定是找不到任何与瀚海军有关的线索了。武重规只顾头疼如何理清案子的头绪,而孔禹彭则要面对折罗漫山火和折损伊州第二号官吏的善后,也顾不上其他了。
  
  枯坐良久,堂外有人来报,杜灏大人的尸首已运到刺史府中,还待孔大人定夺。孔禹彭惨然应承,忙问杜长史的夫人是否已请到,正说着,外面报说杜长史的夫人到了。孔禹彭询问地望向武重规,不知道钦差大人是否疲累了先去休息,还是愿意一同会见下长史遗孀。武重规叹道:“咳,就顺便安抚了吧。”
  
  随着通报声,正堂门口袅袅婷婷地走入一个妇人。在二位大人面前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口称:“妾身吕氏,见过二位大人。”武重规正不自在,低头喝茶,这声万福颤巍巍地钻入耳窝,却是娇媚非常、柔情似水。武重规不觉瞩目细瞧,只见堂口红烛映照之下,侧身站定一名通体素白的女子,微低着头,薄施脂粉的脸上泪痕闪闪,还不时举起手中的丝绢在鼻翼边擦拭,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看不出有多么悲伤,通身上下倒有种别样的风情,武重规向来好色,乍一见这别有异趣的西域脂粉,钦差大人微张着嘴,有些看呆了。
  
  孔禹彭显然认识这个女人,悄悄掩饰起一丝鄙夷之色,他郑重地起身施礼道:“夫人快请坐。”吕氏点头,刚刚坐下,便握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孔大人,妾身刚才听说,我那夫君,他、他……”武重规不由自主地接口道:“夫人请节哀。那杜大人嘛,是为了扑灭山火而殉职,朝廷必会重重给予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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