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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馅儿包子(1)

洗牌 作者:年志勇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冯延巳《鹊踏枝》
  
  6、大馅儿包子
  
  一年一度的高考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吓人,其圣洁的光环早已黯然。虽然全国每年有上千万考生和他们的家庭为之煎熬,为之心惊胆战,但对于小小的松河地界来说,考场没有视频监控,作弊蔚然成风。望子成龙的家长,追逐升学率的学校,省内地区之间成绩的攀比等诸多因素形成了强大合力。你不抄他抄,不抄白不抄,看谁手段高。据媒体惊暴,手眼通天的人竟可以冒名顶替念大学。
  
  孔萧竹发现,事前所作的一切有些多余。据说,松河治下的三个县城考风考纪更差,压根不用C网手机、特种手表、隐型耳机等作弊工具,递条子飞纸团也显得太小儿科。舞弊是明火执仗的,理由是气壮山河的,不让抄就抢。怎么抢?公然离开座位,抢夺他人的答题卡。法不责众啊,少数服从多数啊。只是苦了尖子生,真对不起了,资源共享嘛。电影电视剧里面,坏人总是极少数且没有好下场,但我们过的是生活啊,是非标准经常截然相反。屡被惊扰以至于名落孙山者有之,考生家长凭一时之气告状打官司越级上访,但你属于一小撮极少数分子,你就是全民公敌!
  
  不能说当地政府不作为,该开的会议开了,该下发的文件发了,该落实的措施落实了,道路管制、信号屏蔽、警力配备等应急预案都像模像样。但是,除了省会之外,各地市县都在打小算盘,凭啥我们这里作茧自缚啊,升学率高一点还不好吗?多考出一大学生就是为本地多做一份贡献啊。民不举官不究,不出乱子就好,唯一需要费力气对付的就是省里派来的巡考。私利面前,良知尽墨,媒体失声。
  
  巴奢的准考证拿到手了,也获得了同场考生名单。巴奢和几个同学被叫到了教研室,聆听班主任老师的叮咛:你们是中等生,离上线还有一段差距,抄是可以抄的,到时候要灵活一些,胆子要大一些,态度要好一些。
  
  巴奢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出自老师之口,老师看出了他的顾虑,说:“社会就这样,你总得适应它,如果那些平时成绩还不如你的孩子因抄而上线,而你却因为自己的胆怯而落榜,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
  
  老师拿出一张纸,上面是考场座位及考生姓名,重点介绍两个高手,其中一位是复读生,去年报考清华失利。老师还告诫他的弟子们,只抄自己不会做和没把握的考题,特别是选择题和填空题,下考前的五分钟比较乱,可以……
  
  “谢谢老师。”巴奢深深地鞠了一躬,师恩难忘,天经地义。
  
  孔萧竹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专心致志地陪儿子。晚饭后,母子俩去了体育商店,选了阿迪达斯的运动装,T恤是红的,鞋子是红的,袜子是红的。红红火火的,图个吉利走走鸿运。孔萧竹头一次发现,夏天的运动鞋居然是脚底通气的。心里觉得不大好,这不是露底了吗?可儿子喜欢这款式,她不好反对。刚转回家,就见巴立刚拎着好几大袋子东西等在门口,笑嘻嘻的。巴立刚是商人,开了两家手机商店,八面玲珑的特会说话,孔萧竹那么清高自爱,都不讨厌这个前夫的弟弟。
  
  看看前任小叔子带来的好东西吧,酱鸡心、扒猪手,香菜馅饺子、粽子,红艳艳的西红柿,黄澄澄的脐橙、杏儿,还有巧克力和糖块,小山一样地堆在桌子上。
  
  孔萧竹说:“你看你,又破费了不是。”
  
  “二嫂,你这就不对了。我当叔叔的,给大侄儿买吃买喝理所应当!”巴立刚很有一套,他这么说话,有点取宠的味道。对方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增加对自己的好感,自家人不见外嘛。
  
  “你拿回去一些吧,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了?”
  
  “这是送给巴奢的吉祥物啊,”巴立刚神秘一笑,将酱鸡心、香菜馅饺子、西红柿、橙子排在一起,讨个口彩:“你们看看,是不是心想事成?”
  
  果然,是心想事成的谐音。扒猪手、杏子、巧克力与糖块又该怎么解释?按巴立刚的说法,扒猪手代表放手去搂分数,杏子等于幸运女神,粽子、巧克力和糖块分别意味着高分中榜、巧夺天工并且甜蜜蜜了。真是个好兆头啊,巴奢肯定金榜题名凯歌高奏。这一番话说得孔萧竹频频点头,脸上笑成了两朵花。
  
  巴奢被夸乐了,叔叔竟然说他“五官端正,能当司令。”
  
  打鬼子的办法有很多种,巴立刚惯用的办法就是舍得小恩小惠加甜言蜜语。做叔叔的虽说泥腿子出身,但二人转听多了,江湖上混久了,见识自然不浅,他说:“这年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别看监考老师咋咋呼呼的,他们也怕把谁惹毛了,挨揍。该出手时就出手,上考场不抄就是大傻逼!”
  
  这是一句典型的粗话,长辈说给晚辈挺那个的,孔萧竹微微皱了下眉。巴立刚不再啰唆,起身告辞,回头又来电话:“二嫂,明天是黄道吉日,你应该去庙上,烧烧高香,挺管用的。”
  
  孔萧竹觉得这是封建迷信活动,此前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人家的好心好意,她心领了,还郑重道了声谢。她真奇怪,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巴立卓咋就没有弟弟乖巧呢?她还感叹,要是这个旧小叔子当年好好念书的话,他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个晚上,孔萧竹依然睡不好,又不敢开灯,怕打扰儿子休息。巴立刚的一番话启发了她,应该给儿子准备好大把的现金,进考场就塞给邻座的考生。有钱能使鬼推磨,寒门子弟见了上千块钱,会以为遇上了金山。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晨光熹微,才四点钟。女人心有所动,悄悄起来,打车去了德寿宫。
  
  孔萧竹万万没有想到,“庙”上已经人山人海。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来了,只好随着人流往里面走。诚所谓庙都进了,还差这一拜吗?
  
  女人心虚,生怕被熟人撞见,照葫芦画瓢地买来最贵的香烛,也就是所谓的高香吧。然后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前殿后殿配殿挨个烧香叩头,心里还念念有词。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山门,发觉还没有在此参拜,赶紧补上。落一群不能落一人,神仙境地也应如此,又买了三把高香点燃,捧着,插到香炉里去。不知道是因为拥挤还是因为刮风,一块香头掉了下来,落到她的手臂上,烫得女人一哆嗦。
  
  刚走出山门,迎头碰见了王二美和霍芳,不得不打声招呼,钻进出租车走了。回到家细看,袖子烧了一个大洞,胳膊起了大水泡。感觉自己满身的焦糊味,吉耶凶耶?女人懊恼极了,说不出来的难受,就给巴立卓发了短信:刚去德寿宫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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