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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高尚的陶器(1)

洗牌 作者:年志勇


 

谁知千夜里,各对一灯红。
  
  ——蒋士铨《水调歌头》
  
  11、高尚的陶器
  
  说起中年男人来,几乎都是龌龊的动物,一肚子见不得人的坏水。当然,这是指“成功人士”,既然人家有钱有势风流倜傥,何妨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巴立卓在下面当头目时,算得上成功人士,但是他还想做高尚人士,从未出入过色情场所。大小也是个领导,理当洁身自好,万一踏响了地雷,搞不好要粉身碎骨的。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呀,所以他不敢冒险,因为松河地界太小了,随时随地会碰上熟人。
  
  巴立卓调转省公司后,在机关里当个无足轻重的小中层,貌似没有理由再做正人君子了。对于色情场所,他很好奇也很向往,但始终无缘体验。一个人漂在省城,可谓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却总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他是离婚男人,虽然年过不惑,身体大不昔,但性欲还是有的,很需要异性的爱抚。那天晚上,他歪在床上乱按遥控器,不想被育儿节目吸引了。电视里的心理学专家说,小孩子多抱抱有好处,有益于心智发育;要是抱得不够的话,上学以后会自己找人抱的,那就早恋萌芽。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四面如堵,除了电视机的声响,就一个秃头在灯下闪动光泽。孤家寡人中的巴立卓竟然笑出了声,他想到:人啊,真是需要拥抱的动物,别说是婴幼儿,中老年人何尝不是如此?你可以英雄盖世感天动地,你可以清心寡欲远遁山林,但你至少要有个伴儿啊。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谁离得开肌肤之亲?胡思乱想之际,便是瞎折腾之时,一会起身喝水,一会去厕所。蹲在马桶上,他忽发奇想,自己是只陶器,外表粗砺内心空虚。他这只丑陋的陶罐,难登大雅之堂,又不想委曲求全……
  
  又一个无聊的工作日过去了,巴立卓垂头丧气地离开单位。江湖戏言,中年男人有四种鬼:下班回家是穷鬼,十点回家是醉鬼,半夜回家是色鬼,整夜不归是赌鬼。衡量一下,巴某人啥鬼都不是,他现在没家,位居幸福路的小屋是租来的。
  
  就在昨天,幸福小区告知居民今晚停电。可他别无选择,停不停电都得往回转,除了出租屋,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他的落脚之地。走到半路,寻了一家山西菜馆,慰劳自己一瓶啤酒,吃了一海碗刀削面。小区入口站着几个保安,一边登记一边发蜡烛,每家每户两根白蜡烛。天呐,这白蜡烛简直像祭奠死人时的用品,他没接。电梯也停了,只好吭哧吭哧地爬楼梯。爬到五楼时,“汪汪汪”,邻家门内骤然响起狗的叫声,吓了他一大跳。想歇脚是歇不成了,一口气爬到九楼,开了房门,狗吠声才告平息。
  
  正应了一句戏言,有些人连自己的邻居都不熟,却对到底有没有外星人关心得要命。巴立卓就这样,住在这里好几个月了,却谁都不认识。
  
  天色越来越暗,凭窗望远,乌云密布,城墙似的压了过来。他喘了又喘,晃了晃秃头,躺下休息。一觉醒来,已是电闪雷鸣,豪雨如注,玻璃窗都被砸得直哆嗦。
  
  漆黑的室内,手机屏幕闪闪发光。手机如同打雷一样,也是光速大于声速。接起来,听到了独特的南方口音:“是巴总吗?终于找到你了。”
  
  “是小张啊,你的声音可没变。”这个小张,原来是天威科技的销售人员,专门负责松河地区,巴立卓和他算是老朋友了。
  
  小张离职数年,就在省城创业,还是吃通信这碗饭,搞SP增值业务。SP的中文之意为服务提供者,即移动电话互联网的内容应用,通过运营商提供的接口向用户服务,提供适合手机或小灵通使用的短信,诸如铃声、图片、游戏等数据下载,最后与运营商按照协议比例分成。这是一条条流水线,更像是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SP依托电信运营商,运营商乐享其成,最终用户掏钱包。放眼全国,类似于小张的公司多如牛毛,他们寄生于电信运营商,主打增值业务,有时也卖点贴牌的仪表,反正是东一榔头西一镐,挖着土豆吃土豆,挖着地瓜吃地瓜。
  
  十几年过去了,作为贵州山民的后代,小张还是那样执着或者说固执。这让巴立卓很感动,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最初的东西值得坚持,比如梦想比如自信。
  
  小张好一阵嘘寒问暖,盛邀从前的巴局长,明天出来一聚。巴立卓心里高兴,嘴里矫情:“我现在无权无势,难得你还记得我。谢谢你。”
  
  “哪里的话,巴总永远是我的良师益友。”小张在江湖上闯荡,见惯了风雨,全无了青涩之气。
  
  巴立卓对厂家还是有些看法的,你有用的时候,他们千好万好;你落魄之时,连个鬼影都不见,赤裸裸的势利眼。所以他说:“我真帮不了你什么,吃你的饭等于无功受禄。”
  
  “做人也像做游戏,比的是智商,最终要看情商。”多年不见,小张磨砺得语出惊人。
  
  “你是做生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朋友应该懂得,你的血汗钱来之不易。”
  
  “生意生意,半是情意。”
  
  “那倒是,感情是第一生产力嘛。”
  
  “做生意的时候,朋友是暂时的,利益是永远的。可是从人生的大角度来看,利益却是暂时的,朋友却是永远的。”
  
  话到了这个份上,无法再推辞。翌日黄昏,如约去了一家叫做小背篓的饭馆,喝点儿菌汤叙叙旧。隔着宽大的橱窗,巴立卓头一次发觉,省城是座长满青松的城市。雪都的历史太短了,才一百多年。而这百年时光,足够街边的松树浓荫匝地,长成两排巨大的伞。
  
  小张说:“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快。生活让人奔波,生活让人无奈,可是我心依旧,总有那么一块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想念。”
  
  “哦,你现在还一个人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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