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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为谁后悔(2)

洗牌 作者:年志勇


 

巴奢侧过脸去看母亲,目光有些异样。孔萧竹见状,赶紧噤了声。
  
  看看红日西坠,便在鲅鱼圈下道,寻了一家旅店住下。鲅鱼圈位于辽东湾东北岸,过去是小渔村,不经意间发展成繁华的去处。街头种植着法国梧桐和银杏树,单从这个来看,气候与东北腹地迥然不同。
  
  晚饭过后,孔萧竹母子四处闲逛。空气中带着海水的咸,小城就在灯影中轻轻地摇晃着,鲅鱼圈之夜最值得一去的地方当属世纪广场。广场非常之大,大到用眼睛丈量不出它的面积。中央大平台上,聚集着娱乐的人群,而广场的四大角都被绿色植物占领了,时尚的石板路宛如历史一样宁静。漫步在八卦图似的蜿蜒小径上,难免会联想到人生,虽然可供选择的路径很多,有种种不同的际遇,但你也只能走一条路,而且是殊路同归。
  
  天公不作美,翌日是个雨天。天地好像梳洗了一遍,大连城里美丽的建筑群,堆砌出童话般的世界。
  
  孔萧竹的司机不爱溜达,就呆在旅馆里休息。母子俩打车出游。由于天气的缘故,老虎滩与星海广场等地,游人不多。这是悠闲且温情的时光,娘俩撑伞走着,真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儿子的短信很多,几乎嘀嘀嘀的叫了一路,不用说都是同学发来的。论起交朋好友之道,巴奢远在其父母之上。俗话说,一白三分俊,巴奢白得精神,白得洋气,更白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加之高鼻窄脸身材修长,在小女生看来,这样的男孩子是讨人喜欢的,有一种同龄的男孩子所不具有的沉稳之气。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儿子曾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还要妈妈免打扰。据说来了二十多人,他的同学都很懂事,并没有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儿子还带回家一张毕业合影,孔萧竹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个晚上,恨不得有只放大镜才好。照片的背景当然是高中的教学楼,中间是为人师表的校领导和课任老师,前两排则是姹紫嫣红的女生。女人用挑剔的目光,挨个辨认这些陌生的女孩儿,她很在意她们,因为女人知道,再伟大的母爱也抵不过其中的某一位深情回眸。所以很多时候,她对儿子都流露出巴结的神情。
  
  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让人放心,看看她的装束吧:衣裳吊在胸脯上,裙子吊在屁股上,裤子吊在膝盖上,饰物吊肚脐眼上,孔萧竹很担心儿子遇人不淑。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巴奢似乎和每一位女同学的关系都不错,却没有特别倾心的。这样很好,女人不希望儿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不分青红皂白就爱上一个,稀里糊涂就坠入情网。年轻人的恋爱总是冲动的,却往往有始无终,只开花不结果。
  
  孔萧竹的人生信条是:鲜花往往不属于赏花的人,而属于一堆牛粪。所以,很想告诫儿子,世界是残酷的,男人与女人之间存在着一场战争,爱情与幸福并不一定匹配,爱一时错一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在圣亚海洋馆,三只巨大的白鲸引起了巴奢的浓厚兴趣,这是连北京海洋馆都没有的大型海洋动物。这三只白鲸并不游动,而是大头朝下倒立着,身体随水流悠然摆动。它们在干嘛呢?原来是在睡觉。巴奢看得入神,一直等到白鲸们醒来并重新游动,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它们真幸福。”儿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何以见得呢?”
  
  “他们不用高考。”
  
  “这样啊,可是你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我人是过来了,心却没过来。”这话和儿子的身份很不相符,太形而上学了,也太沧桑了。
  
  “我和你爸爸都是高考制度的受益者,因为高考才有机会进了央企这一行,也因为高考大小做了领导,好歹算中产阶级吧。”当妈妈的想借机搞一次忆苦思甜。
  
  “那是过去时,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是有些不同,当年我们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而你们现在,就业的压力这么大,竞争会更激烈,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研究生……”
  
  儿子最不爱听这些,干脆了闭上嘴,剩下的只有妈妈一路絮絮叨叨。
  
  “国情就是这样,人家外国失业了照样可以吃饭穿衣看得起病,我们行吗?我们是穷国呀初级阶段呀,你只有用功,才能争取去做穷人里的富人……”
  
  沉默是金,巴奢坚定的步伐使他更像个男子汉。
  
  “儿子呀,你要好好读书,要是有机会出国留学,那就更好了……”
  
  巴奢脸上的稚气未消,但并不幼稚,一概以无言而应之,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开口,就会被母亲的一系列问题绊住。他驯服地听着,目光却不与母亲对视,游游移移的,忽而倏地一笑,走神想他的事情。
  
  “其实,人生有两场高考。一次是上大学,一次是结婚。”孔萧竹想让儿子速成为中国式的现实主义者,顺便试探他究竟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儿,如果有,替儿子把把关;如果没有,打打预防针。
  
  儿子更不想接茬了,加快了步伐往外走,孔萧竹追得气喘吁吁。女人边走边想,以前担心儿子早恋,而现在又害怕他不会谈恋爱,这是怎么了,做母亲的非要把心操碎了才行?
  
  出了海洋馆,去马路对面候车。雨下得更急了,儿子撑住伞,并在后面贴住了母亲。孔萧竹似乎第一次发觉,儿子的肩膀好宽好高。那热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脖颈上,叫她感到了迷乱,甚至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妈,你为什么事情后悔过没有?”儿子在身后轻轻地问她。
  
  “怎么说好呢?”孔萧竹很意外,一时语塞。
  
  雨丝时疏时密,砸在伞顶上,儿子似乎也不在乎有无答案。
  
  “说实话,我有时为人生里的第二次高考感到后悔,但又不能后悔,因为通过这次高考才有了你,儿子。”
  
  巴奢不再说什么,看不出来他对答案是否满意。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就像现在的鬼天气一样压抑,真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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