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蜜糖湾,利比里亚,一九七三(1)

我的家在蜜糖湾 作者:(美)海伦·库伯


这是关于恶棍的故事。

窃贼就是“恶棍”。利比里亚英文里没有“窃贼”这个词汇。我偶尔会用“小偷”一词,但只有两个原因:首先,是为了让读者知道,我的正统英文底子还不差;其次是加强“恶棍”这个词的效果,比方说阻止恶棍逃逸时大喊:“恶棍!恶棍!小偷!小偷!”不过恶棍和小偷截然不同。恶棍会趁你熟睡之际闯入你的房子,摸走精美的瓷器。小偷则是在政府单位任职,在国库中上下其手。

我们位于蜜糖湾的房子就饱受恶棍侵扰。打从搬进我父亲一手建造的这栋有二十二个房间、俯瞰大西洋的大宅子开始,他们就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原因不难理解:我们所在之处是位于首都蒙罗维亚将近十八公里外的一个化外之地,我的母亲执意在屋内摆满恶棍可以轻易带走的象牙制品;而我们的守卫波拉波认为,夜里就是要睡觉,不是要看守房子。

波拉波是个老头,总是理得很短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嘴里只剩下九颗牙,间隔地散落在嘴巴的上下缘,当他说话时,你可以看到一嘴的坑坑洞洞;不过笑的时候(他脸上经常挂着微笑),牙齿看来像是完好无缺。他身上不带枪,只有一支警棍,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似乎总是兴高采烈。即便是一大早,当母亲发现恶棍再次闯入蜜糖湾偷走她的象牙宝贝而厉声责骂时,他也不愠不火。

这事第一次就发生在我们抵达蜜糖湾的头一个礼拜。我一早醒来,迷迷糊糊地走出卧房时,正好听到妈咪在外头对着波拉波大吼。杰克斜倚着墙壁,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他对我使了个眼色。严格来说,杰克是我们家的仆役,但没人敢这么称呼他,因为他自小就和我父亲一块长大。

“恶棍昨晚来了。”杰克说。

妈咪把波拉波拖到厨房外的门廊,斥责他的衣衫不整。她站在门口,挥舞着手臂,发着牢骚。她还是惯常的晨间穿着:长不及膝的针织短裤、T恤和拖鞋。原本盘在头顶的发丝,因为在门廊愤怒地来回踱步而散落了下来,手臂不停地比画着。站在她面前的波拉波,一副自责的样子。

波拉波说:“Aya Ma,ma mind ya.”

(意思是:啊!真糟糕!库伯太太,您别恼火,请接受我的道歉!)

妈咪说:“你这无可救药的海蟹,我该把你开除!”

这是恫吓。妈咪骂人时,“海蟹”和“该死”的意思差不多。经验证明,妈咪每个月都会开除波拉波,而且总是在他回来“抱着她的脚”之后,重新雇用了他。

波拉波说:“夫人,我来抱您的脚了。”

(这句话是用来强调他的恳求是真心诚意的。在利比里亚,没有比告诉对方你愿意抱他的脚更卑微的求饶方式了。)

这个局面大概会僵持十五分钟,直到妈咪嫌恶地将门砰然关上为止。接下来几天,波拉波会特别提高警觉,大白天就装模作样地关上男仆房的房门,好让我们知道,他正在为晚上的工作养精蓄锐。然后,到了约莫下午六点,他就会带着警棍步出房门,趾高气扬地在庭院四处走动,检查房子四周的椰子树,寻找可能遭到立即攻击的蛛丝马迹。他探头察看篱笆旁的一口水井,仿佛窃贼正在九米深的下方涉水,等这户人家熟睡之后,再像超人般自井底飞窜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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