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5)

离爱 作者:刘童


   他知道自己这次过去并非去学如何拯救变异性脑血管肿瘤患者的方法,而是要从长大夫那学到了如何与人沟通,让人们明白绝症不是让人从此陷入万劫不复,而是在已知比其他人更早结束生命的那一刻开始珍惜生命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极端怀疑和反抗,连康纵进到病房,他也不再理睬。莫小鱼躺在病床上,只是仿如木鸡般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上面写上了他所需要的答案。康纵就这样坐在他的旁边,陪着他一块看着。新换上的百合花也就独自绽放,朝着凋谢日渐靠近,生命也就日渐恢宏,绿色的枝叶饱满,花茎粗壮,病房里弥漫的全是百合的清香。
  
  一天.两天。三天。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有简短的对话之外,两个人没有多余的对话。连医生和护士都觉得康纵很可怜,于是劝他先回去,莫小鱼这边他们也会照顾。偶尔看着看着,康纵的眼睛有发酸了,会流出眼泪。再看莫小鱼时,他的眼角早已经有泪水干涸的痕迹,只是不知道是否像康纵一样是因为眼睛过于疲劳造成的。
  
  秋天的金黄色洒满了窗台,康纵还是选择了离开。看见莫小鱼这样接近即将到来的结局,他内心也全是煎熬。
  
  “一年的痛苦,还不如换成半年的快乐。我去松原,祐祐,小鱼就拜托你了。”拎上NIKE黑色金边的旅行袋,康纵上了火车。
  
  前面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层层的浓雾,不拨开永远不知道未来,等待下去阳光也不一定就可以刺破一切。
  
  列车缓缓开动,场景如同在梦里出现过一样,盛大的夕阳流光满泻在祐祐的眼珠里,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看着康纵义无反顾的选择,为了莫小鱼连父亲的尊严也不顾。
  
  “好好学啊,学成归来就可以拯救莫小鱼幼小的生命了,救不了莫小鱼也可以开一家诊所啊。”祐祐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
  
  够失败的笑话让本来还没怎样的康纵,眼泪唰的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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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分别,只是选择。趁年轻还有未来,无论怎样的选择都不过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康纵这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中,莫小鱼从悲天悯人,到抗拒相信,到稳定接受,再到恢复了常人的意识,再到逃离出湘南医学院附属医院,性格一点一点的转变。
  
  康纵从松原回来,整个人明显的瘦了也黑了,看见祐祐第一句就是:“莫小鱼在哪?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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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应对的未知与早已预测的结局,其实都能让人束手无措。
  
  白色衬衣的康纵,一半侧脸隐藏于长期疏于修整的刘海后,但足以镇定一切的眼神早已在小鱼面前溃散,身后若有一只镜头,必定是足以震撼人心的,因为难过而止不住抽搐的身影,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小鱼和康纵的两个人身上。
  
  离湘南100公里的深山处的湘南肿瘤医院,康纵和祐祐疲惫不堪的找到这里时,看见9楼的人影一动不动,吃过安慰剂的莫小鱼大脑正处于极低的运作之中,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像蚯蚓一样的念头在大脑最浅层爬动,他正在思考如果直接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呢?
  
  康纵一直摇晃着莫小鱼,眼神满是悲恸,两个人的眼神交汇,莫小鱼的眼里灰蒙蒙一片,焦点的距离永远离默遥远,神情死僵,慢慢的扭过脸不去看他。命运既然如此,何必再做多余的反抗?
  
  康纵站起来,将手扬起,想一巴掌将莫小鱼打醒。然而莫小鱼依然如雕像一般死寂,康纵扬起手又放下来,无力的靠着墙壁坐下,身体止不住的抽搐,将眼镜摘下,血色印迹留在鼻梁上甚是刺眼。远远看着那边的莫小鱼,迷离的眼神藏着无数的问题。医生说莫小鱼现在深度自闭,无法相信自身所承受的命运,瞬间回到怀疑自身存在的程度,漠然一切的提示。
  
  医生在说话的时候,莫小鱼的眼神依然游离而单纯,可是不到20的年纪,怎么可能藏下那么多事?康纵和祐祐轮流和他交流,最后只能失望的叹气,莫小鱼拒绝一切的交流,将自己深锁在无底的世界里,缺少落叶阳光。
  
  一切如镜头前划过的秋色风景,只是轻扫的灰色的尘埃,起不了让枯黄落叶飞行的漂离,凸透镜一圈一圈绽放的是蓝色的光环,可也丝毫激不起摄影人的兴致。耳廓后那轮酒红色的夕阳,附了低温的光影在他的背上,流泻出的却是止不住的暗色忧伤。
  
  送走医生。回病房的路上康纵迎着西边的落阳,轻易滑下眼泪,他笑着跳跃着的模样,在篮球场上扔三分球的自信,紧闭的嘴唇下有细细的汗毛,高挺的鼻梁有小的弧度,和祐祐互相揪着衣领不顾形象的摔打,他也经常会在脱T恤时,弱弱的问一句:你们看我已经没有肚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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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纵动用父亲的关系将莫小鱼从肿瘤医院转到了只能由有身份的人才能够入住的湘南的海边疗养院。
  
  疗养院旁的公路以墨蓝的痕迹一直衍生到湘南的海边,凉风在森林里聚集,在缺少阳光的雾沼里盛开。莫小鱼就这样靠在病房的窗口,眼睛直视远方,看不尽地老天荒却依然沉着。看往海边去的人渐行渐远,渐远渐行……词语的更替交迭是隐藏秘密的岛屿,连接而来。顺着康纵送医生的方向眺望,在模糊的海边光影里,仿佛可以看到有人走过来,也仿佛看到有人走过去,众人的嬉闹,尖叫,或者一群游客在人工呼吸旁边的哄吵增添着这个夏末的热闹,莫小鱼居然也莫名留下了眼泪。
  
  冬天也来得更早,吐气可以冒白烟的周末,康纵和祐祐坐在本属于三个人的房间内,唱机低沉循环播放着玉置浩二的《friend》,旋律绕着墙根攀援而上,成了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的壮观。
  
  “莫小鱼真的是要死了吗?”躺在床上就像死猪一样的祐祐又问了一遍。
  
  “恩。”康纵封上刚写好的信,写上吉林松原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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