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和王刚两兄弟原是蒙古的马贩子,去东北丢了马没路走,跑上山当了猎户。后来兄弟俩合钱共娶了个山西寡妇,结果东三省沦陷,有群鬼子跑上山把他们的媳妇给糟蹋死了。兄弟俩一气活剐了最后那个没走掉的倒霉鬼子,一把火连房子和女人尸体都烧了个干净,跑别的山头做了胡子【2】,又被鬼子追得站不住脚,逃出来投了国民军。
老大王强性子是出了名的火暴,自那个女人死了后,一部络腮胡子就没剪过,人称胡子强,遇见这种鬼事,嘴里已经“各跑各跑”【3】地咧个没完。还是白净脸盘的老二王刚心细,悄声问我:“泉哥,你是第一个醒的,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落的不?”
我摇摇头:“早上我起来时雪都停了,哪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对了,昨天睡得最迟的应该是老李,我记得昨天我要睡的时候,他还在那拱来拱去的……”
我陡然停住说话,怀疑地看向李存壮。大家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纷纷看向他。王强更是直接端起了步枪对着他。李存壮急得连连摆手:“兄弟,兄弟,我睡的时候是下雪了没错,但连长那时候还在巡查呢,你们不要误会我做了什么啊。连长的功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把他怎么样。而且,”他看了一下山洞的角落,“还有那两个鬼子的尸体,不也没了么?我一个人,能搬动三个人,还不被你们发现啊。”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对望了一下,王强放下了枪。
那么,连长,还有两具尸体,就这么踏雪无痕地不见了?
大家都看着我,王强往地上呸了一口:“各跑,泉哥,你是个副连,连长不在,你就是老大,你说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相信连长不是被李存壮害的,可这事还是蹊跷,联想起昨晚他鬼鬼祟祟的表现,这家伙肯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到连长,看来还是得从他身上下手。
我对刘晓刚使了个眼色,朝李存壮努了努嘴,刘晓刚立刻端起步枪,眯着眼睛瞄准了李存壮。老兵油子李存壮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
刘晓刚不爱说话,没事就喜欢摸着枪擦,长得也普普通通,丢人堆里就找不着了,但说起枪法那可是整个师里的典范,打鬼子是一枪撂一个,曾经一人一枪拖住了日本人一个小队的追击,最后鬼子追是追上来了,可一看正副曹长和一大半人都被神枪手办了,掉头就跑,跑的比追的还快。从此刘晓刚虽年纪轻轻,但刘一枪的大名无人不知,要说这个外号可全是用鲜血染成的,只要看见他的枪口对着你,你基本也就看见阎王的传票了。
李存壮不敢看黑幽幽的枪洞,掉头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泉子,泉子,你快让晓刚把枪放下,别耍老哥我了,我刚才还有哪里说的不够清楚吗?”
我蹲下摸出了火柴盒,看看里面就三根火柴了,也不看李存壮,连火柴盒扔进了没点透的火堆里,淡淡地问:“你看呢?”
刘晓刚哗地拉上了枪栓。
李存壮啪地瘫了下来,喊着说:“你们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啊,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敢说啊。说了咱们谁也活不了。”
我站起身来:“老李,说吧,说了大不了大家陪你一起死;不说,没准就是大家不认你了,黄泉路上你不要太寂寞啊。”
王强在旁边大叫:“打死他个各跑,对弟兄们还藏着掖着。”王刚也劝道:“李哥,有事别瞒着,说出来大家一起担着。”
李存壮看看我,又看看对着自己的枪口,再看看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胡子强,牙一咬:“好,我说。”
(三)
兵油子李存壮说:
当年日本人没入关的时候,我在吴佩孚吴大帅的部队里,打的是冯玉祥冯老帅。
那年冬天我们侦察排里十二个人,埋伏在一个窑洞里,准备去抓对方几个舌头【4】。
正要出发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我和排长伸头一看:见鬼了,四个冯军里的士兵边跑边叫,正朝我们奔来。
我连忙要放枪,排长一把拉住了我:“等下,看看再说。”我仔细一看,还真不对劲儿。
四个冯兵边逃边互相朝对方开枪。四个人互相开枪,你们明白吗?就是逮谁打谁,都跟被人杀了爹似的。
我抓抓头问排长:“这些龟蛋都发疯了吗?不是都说老冯的部队里最团结?就这德行?”
排长皱眉道:“先看,少叽咕。”
就在这当口,一个冯兵已经被打中了,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没了动静。
啪的一声,又倒了一个,还是拿短枪的,不过没死。我看见他爬起看了看跑着的另外两个,端起驳壳枪,又是啪的一声,在自己脑门上开了一枪,这回真死了。
我眼都看花了,真想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梦里,洞里的弟兄们听到枪声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跑在前面的那个冯兵似乎发现了我们这儿有人,没命地往我们这跑,边跑边喊:“救命!”后面的一个就玩命地追,边追边叫:“杀了他,杀了他。”
排里弟兄们瞪着眼睛一个看着一个,想:“这算什么姥姥的,我们是敌对的队伍啊。听你的?你说杀谁就杀谁?”
冲在前头的那个冯兵好像没子弹了,把手里的步枪一扔,飞快地跑进了我们待的窑洞里,上来就夺我手里的枪,还死命叫唤:“给我,给我,快给我打死他。”
我一枪托砸在他后脑勺上,他眼一翻白,倒了下去。
我看了看排长:“老大,这算不算我抓的舌头?”排长正忙着砸倒又奔进来的一个,嘴里回答:“算。”
我们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浇了一锅冷水,两个俘虏醒了过来,看一眼被绑在一起的对方,立刻大声惨叫起来。
先进来的那个大叫:“长官,他不是人。开枪啊,快开枪打他。”后进来的那个叫得更大声:“长官,别信他,他才不是人,快打死他,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先进来那个急了:“长官,我们一个营的人都栽在他手里了,您千万别相信他。”
我上去一人扇了两耳光:“叫什么叫,这里你们说了不算。姥娘的,你们现在是俘虏,老子撒泡尿也比你们说话有用。明白吧?”
两个人被扇后都闭了嘴,只是拼命挣扎想离对方远点。
这时候电报机响了,电报员拿着打出的纸头发呆,排长低骂一句,问:“上面有什么指示?”
电报员抬头说:“不是我们的,是老冯那的。”
排长一下子来了精神:“上面写了什么?”
电报员说:“是密码,破译出来是‘多了一个,全完了’。”排长一愣:“什么?”
电报员头上出汗了:“我再看看,再看看。没准哪错了。”排长点点头。
这时候那两个俘虏突然又大叫起来:“没错,没错,是多了一个,是多了一个啊。”
我一人又赏了一巴掌。俩家伙又闭嘴了。
排长摇了摇头,不耐烦地说:“全排集合点数,把舌头带回去。”
说到这里,李存壮停住了,看着我们:“底下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刘晓刚看了看我,垂下了枪。我对李存壮说:“接着说,后来怎么了?”